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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暗恋

    “我送你回去。”

    那样短的一个片刻, 触感转瞬即逝,孟韶的掌心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意。

    将普鲁弗洛克情歌也变得潮湿。

    孟韶慢了一拍才收回手,如梦初醒般道:“谢谢你。”

    程泊辞说没事。

    没有理由继续停留, 孟韶跟他说了再见。

    回到教室的时候, 掌心的墨迹已经微微模糊了边角, 乔歌还没回来,孟韶一个人坐在座位上, 低着头怔怔地望着手心里的单词。

    忽然泛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想要去纹身, 将这行字永远留在皮肤上。

    但也只敢想想。

    孟韶没舍得擦掉程泊辞的笔迹, 就那样带着, 上完了下午的两节课,和晚上的三堂自习。

    但尽管如此, 等她回到宿舍的时候,摊开手也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剩下一片深浅不一的污渍, 就像报告厅里的阳光越过并不透明的玻璃,留下暧昧不清的灰影。

    高二分科之后的第一次期中考试在不久之后到来,去掉三门副科意味着某种翻盘的可能, 所有人都特别关注。当年级大榜分开两张挂到宣传栏上的时候,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盛况空前。

    理科班的年级第一没有变,还是程泊辞, 而且比第二名高了整整十分。

    四个文科班一共二百多人, 孟韶在班里排第五名, 年级上是第十七。

    余天考了文科班的年级第一。

    发成绩这天晚上许迎雨来找孟韶去食堂吃饭, 乔歌因为有事去办公楼找她妈妈没有来, 也因此错过了许迎雨的八卦放送。

    “你们班余天这次数学考了满分你知不知道,我听说是文科班唯一一个,”许迎雨把校卡塞进外套口袋,“其实他理科学得挺好,当时要选文的时候他们班主任和家长轮番给他做思想工作,结果他钻牛角尖,非要走,还退出物理集训队了。”

    “可能他更喜欢文科吧。”孟韶说。

    许迎雨神秘兮兮地摇摇头:“他是被物理竞赛心态搞崩了。”

    说着她把校服袖口挽上去一截,用另一只手对着手腕比划了一下:“还这样来着。”

    孟韶吓了一跳,她印象中余天是那种脾气很温和的人,不会做出这样极端的举动。

    “本来九月份他们集训队要去参加预赛的,咱学校那个带物理竞赛的老师认识退休的出卷人,上学期的时候要了一套模拟题给他们做当成校荐名额的选拔,结果余天花大力气准备没选上,这一下子就给他弄垮了,期末也没考好,直接破罐破摔去学文了。”许迎雨说。

    孟韶回想起开学第一天余天走进教室的时候,她完全看不出他之前经历了什么。

    许迎雨接着说:“但是理科班的老师还是觉得很可惜,据说今天下午他之前的班主任还把他喊去谈话了,可能是问他想不想转回去,现在还不晚。”

    这场谈话很快在年级上传遍了,晚自习的课间,乔歌还打趣余天说:“你是不是马上要被敲锣打鼓地接回去了?咱班应不应该给你开个欢送会啊?”

    余天好脾气地说:“我不回去。”

    乔歌觉得很新奇:“不是,你要这么喜欢文科,当初进什么集训队呢。现在课也不去上了,比赛也不参加了,不是浪费时间吗?”

    孟韶还记得许迎雨说过的那些话,听乔歌问到这个,心里一紧,担心刺激到余天,赶紧转移话题道:“余天,你数学作业能借我对对答案吗?”

    新班级的数学老师要求很严,规定第二节 晚自习下课前就要把当天的作业做完交上,如果做得不好,隔天上课还要点名批评,所以很多人都会在交上去之前先对一遍答案。

    孟韶一般不会这么做,因为她希望作业能够体现出自己的真实水平,这样如果有什么问题,老师可以及时发现。

    余天知道这一点,所以当孟韶说要借他数学作业的时候,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把练习册递过去。

    乔歌是每天都要对答案的,孟韶一说,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凑过来道:“给我也看看,今天的题好难,有一小半我都不确定。”

    孟韶松了口气。

    晚自习放学的时候,孟韶还剩半道地理大题没做,她想少带一本练习册回宿舍,便留下来认真地写完才走。

    将收拾好的书包背上肩头,孟韶走到过道上,才发现余天也没走。

    注意到她的视线,余天笑了笑,也拎着书包站起来:“要走了吗?”

    孟韶意识到余天好像是在等自己。

    转念一想,她就猜到了原因。

    果不其然,两个人下楼梯的时候,余天开口说道:“晚上谢谢你。”

    孟韶知道余天是谢谢自己帮他岔开了乔歌的话题。

    她猜测他或许并不愿意过多谈及这些事情,便只简单地说了句:“没关系。”

    没想到余天却自然而然地说了下去:“我知道好多人说我是因为竞赛没选上才一气之下来学文,我当时心态确实不太好,但是没那么简单,我也懒得跟别人解释那么多。”

    孟韶一向擅长扮演倾听者的角色,因此当余天讲话的时候,她只是默默地听着,并没有出声。

    “我之前在附中的时候一直觉得自己还算聪明,但是来礼外进了集训队之后,我才发现聪明人真的太多了。我们用来选拔的那套模拟卷特别难,差不多是大学里物理专业课的水平,我才考七十分,但队里比我高的有十多个人,”余天深吸一口气,“程泊辞考了满分,而且我知道他上课不怎么听的。”

    孟韶的眸光晃了晃。

    余天苦笑了一下:“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我当时看着程泊辞的卷子,就知道这样的差距根本不是我努力可以弥补的。我统共只有那些精力,顾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我也想拿降分、上P大,但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准备竞赛了,还是选不上,我就想,算了吧,别为难自己了。”

    孟韶没想过像余天这么优秀的人也会产生这种想法,她一直以为像他这样从附中直升上来顺理成章当好学生的人过得会很无忧无虑。

    “我期末考试考得不太好,但还是能看出来文科成绩更高一些,而且我的理科水平虽然放在集训队里不够看,拿到这边来学数学倒是有很大优势。”余天说。

    孟韶诚恳道:“我觉得你的选择没问题。”

    见自己的想法得到理解,余天的语气也轻松了不少:“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程泊辞那样的,我也想明白了,我就是个普通人,把日子过舒服点儿最重要。”

    孟韶没接话,脑海中闪现出很多幅画面,有程泊辞站在游廊下面无表情地打电话,也有那天他在报告厅里,面对那个男生问的问题,薄唇轻绷的样子。

    她很想告诉余天,程泊辞不像他想得那么轻松。

    但最终孟韶并没有开口,关于程泊辞没有展现出来的那些侧面,她其实也并不太了解,只是会在收藏他的碎片时,偶然看到些许隐匿在阴影中的蛛丝马迹。

    楼梯快要行至尽头,空气中散过来偏潮的凉意,孟韶忽地听见了水声。

    下雨了。

    一场深秋夜晚突如其来,没有被天气预报捕捉到的雨。

    孟韶脚步的踟蹰提醒了余天,他看了看她空着的双手:“你是不是没带伞?”

    接着语气变得略微懊恼:“我也没带。”

    孟韶说可以等等看看,说不定会停。

    过了几分钟,一个男生走过来,叫了声余天的名字,看起来是他之前在理科班的熟人。

    “你没伞啊,我带了,你去南门的话咱俩顺路,走吗。”男生大大咧咧地说。

    余天犹豫着望向孟韶。

    孟韶善解人意地说:“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余天也不好跟男生借伞给孟韶用,只能先走了。

    孟韶留在教学楼的出口又等了一会儿,背完一篇英语范文,雨势还不见小。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将校服外套脱掉,举在头顶一步步下了台阶。

    夜晚的雨水漆黑如墨,白色的球形路灯和楼前的LED屏幕倒映在水中,一次又一次地被水滴打碎。

    孟韶朝宿舍楼的方向一路小跑,经过实验楼附近的时候,余光瞥见一个人正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向南门外面走,步履从容,不徐不疾。

    她侧边的视野被校服遮住,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同对方擦肩而过时,伞檐却忽然倾斜过来,将她笼罩在了伞下。

    一瞬间落雨如同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只闻其声。

    孟韶堪堪停下,转头时看到了程泊辞的脸。

    他低垂眉眼望着她,淡冽的嗓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是不是没带伞。”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柄,他的校服大概是新洗过,衣角被斜飞的雨水沾湿,散发出幽冷的洗衣液气息。

    孟韶愣怔着点头,将校服外套抱在了怀里。

    天地间寂静到只剩下程泊辞混着雨意的声线,以及她节奏错乱的心跳声,孟韶听到他对自己说:“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说:

    呜呜大家的留言都有看到,最近真的有点点忙只能一天一更,之后有空会加更的,希望大家一定要追下去呀~(发出不想被养肥的声音——

    第22章 暗恋

    我送她回宿舍。

    跟程泊辞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孟韶甚至不敢大大方方地转头看他。

    而心里庆幸自己在教学楼入口多等了一段时间。

    雨声接连不断,砸在伞顶,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是刚下集训队的课吗?”孟韶问。

    程泊辞“嗯”了声:“老师拖堂了。”

    因为待在同一把伞下面, 这次孟韶跟他之间的距离, 比上回参加完模联活动站在台前颁奖的时候还要更近一些。

    他撑伞的手就在她脸侧的位置, 修长手指松松握住伞柄,散发着温凉的气息。

    走到一半的时候, 程泊辞接了个电话。

    对面似乎是程家的司机, 恭恭敬敬地问了他几句话, 程泊辞答说下课了, 看了孟韶一眼, 又说:“有个同学没带伞,我送她回宿舍。”

    因为那一瞥, 孟韶的心脏不受控地狂跳起来,靠近他的那半边脸也腾一下热了。

    无端想起一句歌词——

    “为那春色般眼神,愿意比枯草敏感。”

    孟韶回来得迟, 这个时候宿舍楼下已经没什么人进出了,她不担心被人看到,认真地跟程泊辞道谢, 伞檐的阴影落在他脸上,在昏暗的光线中,他好看得像一张维多利亚时期的油画。

    进门之前,孟韶悄悄回了一次头。

    隔着一重玻璃门, 她看到程泊辞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 清朗挺拔得就像阴雨中一棵叶片莹莹闪光的树。

    孟韶不知不觉就在那里多站了几分钟, 忽地身后响起宿管的催促声:“同学, 别在那儿愣着, 快回宿舍,雨都飘进来了。”

    与此同时,房檐上积聚的一滴雨水在重力的作用下滴落,擦过了孟韶的皮肤。

    孟韶仿佛做梦被惊醒,慌乱地回过头,碎发被清疏的气流吹起,又被那滴雨水粘在了脸上。

    宿管手里捧着双层玻璃杯回到靠门口的桌子上坐下,身后的小房间里热水壶在咕嘟咕嘟地烧水,楼上有其他宿舍女生搬动椅子和笑闹的声音,那么日常,那么稀松平凡,显得方才被程泊辞送回宿舍的那一路,他看她的眼神,和见到他脸上昏暗光线的瞬间,都如此不真实。

    可又分明是发生过的,因为直到登上寥落的宿舍楼道,孟韶心口的悸动仍旧绵延不断,难以平息。

    不知道假如程泊辞知道她对他的心思,还会不会愿意撑伞送她回来。

    想更贴近,又不敢让他察觉。

    也许能将现在这种普通同学的关系维系下去,就已经是她可以达到的极限。

    高二这一整年,孟韶的成绩逐渐稳定下来,在班里差不多可以保持前五名,偶尔超常发挥,能够进前三。

    期中期末的大考是全市阅卷,孟韶偷偷用自己的名次粗略算过全省排名,又去查了P大在文科的录取位次,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可能跟程泊辞考上同一所大学。

    还是差了很明显的一截。

    孟韶终于也体会到了余天说的,没办法被努力弥合的差距。

    经过那次倾诉之后,余天跟她的关系拉近了很多,他知道孟韶的数学比起其他科目稍微弱势一些,平常做到了比较典型的例题或是能够拔高的难题怪题,都会抄下来给她一份,再给她批改和讲解。

    孟韶不是那种能心安理得白白承人情的性格,余天帮了她,她也投桃报李,把自己整理的英语材料借他用。

    周围有人开他们玩笑,孟韶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这种校园绯闻的主角。

    乔歌还特地问过孟韶对余天的印象,孟韶知道她的意思,说自己跟余天之间只有那些数学题和英语资料的来往,两个人最多只能说是朋友。

    “我还以为你喜欢他呢,”乔歌有些失望,但转而又兴致勃勃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孟韶的眼皮跳了一下。

    她垂下眼眸掩饰着内心的波动,摇了摇头,说:“没有啊。”

    乔歌“啧”了声:“你们这些好学生真没意思。”

    孟韶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日子平平淡淡地往前,高二期末的时候,学校里的气氛因为外语类保送名单即将出炉而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期末成绩公布之后,有人已经开始统计目前的赋分排名,一份民间保送名单悄悄流传在年级上,孟韶也在放暑假前,收到了许迎雨转发给她的一份。

    当时两个人正坐在礼外正门外面的一家奶茶店里,孟韶点开那份PDF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紧张。

    她也在名单上,但因为按比例文科班本来能分到的名额就不多,她的位置比较危险,跟她想的一样。

    许迎雨一边用吸管去戳杯底的珍珠,一边告诉她:“之后咱们就剩下高三一次期中成绩还要往里赋分了,应该不会再有大的变动,但是有的人估计还能再趁这段时间捞点儿别的加分,你要走保送的话可关注着点儿,别让人把你给挤掉。”

    孟韶语气轻松道:“我不保送了。”

    保送的目标学校里比较好的那几所是限报的,名次排在她前面的人报了她就去不了了,孟韶算了一下,自己能报的学校凭目前的实力也考得上,而她想要更好的。

    许迎雨愣了愣,戳珍珠的动作也停了,过了片刻,她感慨地说:“你现在真的跟高一那时候不一样了。”

    孟韶把保送名单又拨回理科班的部分,程泊辞的名字不出所料地排在最上面,四次考试的成绩加上各种赋分,他一骑绝尘地领先第二名。

    放弃保送名额不难,后面的人巴不得她放弃,假期的时候迟淑慧和孟立强在饭桌上问过她能不能保送,孟韶顿了顿,说自己应该还差一点儿。

    “你成绩那么好,怎么会差一点儿呢?”迟淑慧不解地问。

    “高一上学期的成绩往下拉分,我体育不好,体育赋分也比别人低,”孟韶摆出很平静的表情,“还有同学有发明专利,那个要花好多钱。”

    迟淑慧果然不说话了。

    孟立强插话道:“没事儿,保不上韶韶就自己考,考不上好的咱就去个省内的师范,回来当老师,拿铁饭碗。”

    “好,考不上我就回来。”孟韶语气非常淡地说。

    她知道自己发挥得再差也不至于回来,因此面对这种可笑设想的时候,也不会再生气了。

    反正不会成真的。

    对面的孟希偷偷看了她一眼,像是终于注意到了姐姐这段时间以来悄然发生的变化。

    饭后孟韶要帮迟淑慧洗碗,对方却让她去给孟希辅导作业。

    孟希在县里上高中还是跟不上,迟淑慧和孟立强仍然固执地相信他脑子是聪明的,只是需要点拨。

    孟韶进孟希房间之前伸手敲了敲门,门是敞开的,她看见孟希飞快地把手机压在了练习册下面。

    “不用藏了,我看见了。”孟韶说。

    孟希撇了撇嘴,坐姿散漫下来:“我还以为妈呢,我说她怎么还突然学会敲门了。”

    孟韶搬了张板凳在他旁边坐下:“你有题要问吗。”

    孟希说没有,低着头开始在手机上打游戏。

    孟韶翻了翻他的练习册,字迹潦草,毫不掩饰地敷衍。

    她没说什么,放下之后道:“那我回去了。”

    孟希心不在焉地说行,孟韶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被他叫住了。

    他头也没抬地问:“姐,你是不是以后打算不回来了?要出去上大学?”

    孟韶一怔,转过头去,看到孟希还在屏幕上厮杀。

    或许是以为她不愿意回答,孟希笑了下:“搁我我也想走。”

    话音刚落,他就对着屏幕吼了一句:“又送人头,你怎么比外卖还能送啊?”

    孟韶给他关上了门。

    路过厨房的时候她看到迟淑慧洗碗的背影,心想不知道如果爸爸妈妈得知这样掏心掏肺养大的儿子满心都是对他们的厌弃,压抑到想要离开,会怎么想呢。

    这年十一月,礼外的保送名单初次公示,开始进行确认和补录的流程。

    名次靠前的一批人已经在研究选校,哪个是冲,哪个是稳,哪个是保。

    而孟韶跳脱出来,一心放在一模复习上,反倒觉得轻松。

    这天晚上轮到她值日,孟韶弯着腰扫地,扫到一半的时候想起自己忘记拿簸箕,正要去找,一只手已经给她递过来,轻轻放到了地上。

    余天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孟韶说了声“谢谢”。

    他站在原地看她安安稳稳地扫地,忽然问:“你保送想报哪个学校?”

    孟韶云淡风轻地说:“我放弃了。”

    余天吃惊地望向她。

    孟韶边扫地边说:“昨天刚去教务处签的字。”

    余天许久没说话,像是不知道该作何评价,最后他放弃了,盯住孟韶握着扫帚的纤细手指,说:“我帮你扫吧。”

    孟韶还没反应过来,扫帚已经被他拿了过去。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我在家也要扫地的。”孟韶说。

    余天正要回答,余光却瞥见朝向走廊的推拉窗外经过了一个人。

    对方用很淡的眼神看了他跟孟韶一眼。

    是程泊辞。

    作者有话说:

    歌词出自吴雨霏《人非草木》

    第23章 暗恋

    孟韶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程泊辞。

    程泊辞没有停留, 看完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走了。

    孟韶注意到余天目光的方向,也跟着看了过去。

    但窗外空空荡荡的, 她不知道对方在看什么。

    余天回过神来, 对她说:“我是男生, 力气比你大。”

    他很快帮孟韶扫好了地,孟韶只得向他道谢。

    余天摇头说不用, 又说:“我在准备英语自荐信, 你要是有空的话, 明天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孟韶答应了。

    第二天余天果然带了自己亲手写的自荐信给孟韶, 孟韶也没有推脱, 早自习一下课就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上午大课间做完操往回走的时候, 余天走到她旁边,问她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孟韶回忆了一下, “词汇和语法都很高级,就是择校原因那个地方可以写得再精简一些……”

    两个人边走边聊,走到高三的楼层时, 后面有把吊儿郎当的嗓子叫住了余天。

    余天停住脚步,聂允赶了上来。

    他认得孟韶,先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问余天道:“老余你是不是也报了M大的保送, 我昨晚上登报名系统登不进去, 你试过没?”

    听到聂允的声音, 孟韶产生了某种预感。

    果然, 她停下来微微侧身向后看的时候, 程泊辞的身影撞入了她的眼帘。

    他太出挑,哪怕周围人来人往,也还是一眼就能被注意到。

    现在天气冷了,他的春秋校服外面还披了一件纯黑色的运动款羽绒服,同漆黑的额发与眼眸呼应,更衬出整个人气质的凛冽。

    聂允和余天讨论起M大的材料递交,孟韶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后撤了一步,朝程泊辞挥挥手。

    程泊辞单手插在口袋里,走到她旁边。

    他个子高,肩膀差不多在她眉眼的位置。

    两个人站得近,孟韶闻到他外套上的寒凉气息,是刚从室外回来的那种冷澈味道。

    “我看到保送名单了,”孟韶主动开口,“祝贺你。”

    其实没有什么可祝贺的,他综排第一拿到这个名额,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毫无悬念,理所应当。

    程泊辞没接话,过了片刻,他的目光落在余天身上,问的却是孟韶:

    “你跟他关系很好?”

    孟韶怔了一下,然后仰起脸,看着程泊辞流畅清晰的下颌线说:“我们班同学。”

    不知怎么,她的用词比跟乔歌说起同一件事的时候,还要更淡上一层。

    孟韶想不通他为什么会问这个,而那边聂允转头向程泊辞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辞哥,校荐信你拿到了吗,这个是不是得自己先写再拿去敲章啊?”

    程泊辞“嗯”了声:“是自己写。”

    聂允抓了抓头发:“我去,我还以为学校统一给发呢,这不得赶紧回去写了。”

    他说着就一副着急到要马上回班的样子,推着余天的后背说“走走走”。

    上高三之后,理科班的位置要比文科更高一个楼层,四个人在楼梯口的位置分开,孟韶跟余天继续往前,她克制住了自己想要侧头去看程泊辞背影的念头。

    “你知道我都报了哪些学校吗?”余天忽然问。

    孟韶不知道也没什么去猜测的想法,但余天这么问了,她还是想了想:“刚才听聂允说你报了M大,这个是保底的吧,应该还有那几个限报的学校?P大你报了吗?”

    “P大我没报,”余天顿了顿,“只要程泊辞报了,别人都没戏。”

    虽然各个高校不会明确每年分配给哪所中学多少名额,但一般变动不会太大,P大作为全国顶尖的高校,在礼外从来都只掐尖,无论初审通过几个人,最后真正能被录取的通常只有一个。

    所以余天的说法虽然绝对,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事实。

    又过了几天,保送名单的补录工作完成,进入最后一轮公示阶段,即将上报省教育厅。

    孟韶偷偷在自己桌面放着的那本高中英语3500词的侧面,写下了P大的缩写。

    她知道遥不可及,也清楚自己除非发挥得很超常才能考上,但每次看到那三个字母,她心底就会泛起一种惆怅的向往,就像喜欢程泊辞一样,没什么希望,却又让人忍不住耽溺其中。

    名单公示的最后一天,年级上关于保送的猜测、流言、躁动和尘嚣终于平息下来。

    这天下午大课间孟韶因为痛经,跟班主任请假没去跑操,在教室里休息,乔歌嫌外面冷,在体委集合下楼的时候也偷偷地跑了回来。

    她看孟韶趴在桌上不太舒服的模样,便说:“你要热水袋吗,我这儿有,正好趁现在水房没人,我去给你灌点儿热水回来。”

    孟韶点了点头,跟乔歌说了谢谢。

    乔歌这一趟去了比较久的时间,她回来把热水袋递给孟韶的时候,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你猜怎么的,我经过年级组的时候看见程泊辞和他爸爸了,他爸爸正冲他发火呢。”

    孟韶抓热水袋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乔歌吐了吐舌头:“真挺吓人的,直接当着一班班主任的面把程泊辞一本什么书给撕了,你是没看见程泊辞当时脸色有多难看。”

    她一副心有余悸的神色,孟韶觉得自己如果在此刻追问一句,并不会显得突兀,于是按捺不住地问:“为什么要撕他的书?”

    乔歌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是因为保送的事儿,他爸爸不想让他学外语,想让他念个管理之类的,以后回他们家公司。”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压低了声音,“程泊辞选外语专业是为了考外交部,他爸爸从一开始就特别不支持他这个想法,怕他之后跟他妈妈一样,没准儿也哪天就牺牲了,而且还是在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见孟韶没有表现得太惊讶,乔歌顺口问了句:“他家的事儿你都听说了是不是?”

    孟韶说知道一些。

    是高一的时候杨阿姨讲的,她一直记得很清楚。

    乔歌便道:“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吧,但你看程泊辞他也不是那种能乖乖听话的人,迟早跟他爸起冲突,说真的,晚还不如早呢。”

    孟韶默默地敷了一会儿热水袋,乔歌为了方便收纳,买的是储水量非常少的那种,很快就凉了,她问孟韶用不用自己再去帮忙换一次热水,孟韶摇摇头说:“我自己去吧。”

    顿了顿,又解释似地添上一句:“我好多了,想出去走走。”

    乔歌没注意到她的不自在,起身给她让位置。

    教学楼里的喇叭也跟操场上的同步播送着跑操的音乐,吵闹喧嚷,盖过了孟韶的脚步。

    高三年级组跟文科班在同一个楼层,孟韶快要经过的时候,放慢了走路的速度。

    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程泊辞和程总已经不在里面了。

    听得到几个老师在低声议论什么,一班班主任推开窗户透气,初冬的寒风将地上的几片碎纸一直顺着门边吹了出去。

    吹到孟韶脚边。

    她怔怔地弯下腰,拾起那些破碎的纸张。

    纸上印着聂鲁达残损的诗句,一个个英文单词似乎也沾染了浓烈的情绪,是他拿着去上课和广播的那本诗集。

    风声太大,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提高了一些声音。

    “……程总也真是,书还是江参赞留下的,他不知道程泊辞拿这个来就是为了表决心的?”

    “说不定知道呢,所以才动那么大气,又是撕书又是替他儿子签字放弃的。”

    “那这个名额怎么办,还给程泊辞吗?”

    “往后顺延一个吧,程总年年给学校捐钱,到时候别校长为这事儿找过来,第二是哪个班的,让她抓紧报一下P大。”

    怕风起风止将门来回吹动,一个老师走过来掩上,后面的话,孟韶也听不到了。

    她只是呆呆地想,程泊辞现在心情一定很不好。

    晚自习的时候窗外扬起了细细碎碎的雪片,是今年的初雪。

    很多人停了笔往窗外望去,发出有些兴奋的窃窃私语,看晚自习的是一贯和善的历史老师,也没多管他们。

    夜色剔透,世界变成闪粉飘落的水晶球,乔歌对孟韶说今天好浪漫,而孟韶却不受控制地想到了程泊辞。

    他会不会觉得这是很晦暗的一天,晦暗到没办法被一场雪照亮和挽救。

    课间的时候,孟韶特地走到理科班的楼层去上厕所。

    从洗手间出来之后,她假装无意,路过了一班的教室,想知道程泊辞现在怎么样。

    之前她也这样做过,已经记得住他的座位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

    可他不在。

    孟韶猜他或许又翘了晚自习去打球,便辗转出楼,去了操场。

    果然。

    孟韶站在操场外面的一棵树后,看见了不远处篮球架下的程泊辞,但这次他身旁没有那些哥们儿,是他一个人。

    这时候临近上课,出来看雪的人差不多都已经走空了。

    操场上只剩下他。

    程泊辞穿着那件黑色的羽绒服,面无表情地一次次将篮球砸进篮筐,动作用力,看得出是带了发泄的意味。

    夜雪纷纷,在跑道附近的路灯光柱里漫卷,男生的脸在光色与阴影中忽明忽暗,雪粒擦过他清冷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也擦过他颈线下的领口和青筋微露的手背。

    孟韶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程泊辞。

    英俊到有些暴烈和桀骜。

    猝不及防,他的视线转了过来。

    第24章 暗恋

    看清他轮廓的那刻,胸口像被不存在的风轻盈地撞了一下。

    孟韶一阵紧张, 往树后躲了躲。

    知道他现在很不高兴,不想让他觉得被打扰。

    程泊辞淡淡一瞥之后将眼神收了回去,大概是没看见她。

    空旷雪天的操场上, 回荡着一声声篮球碰击篮筐的声音, 他有一下手劲猛了, 投篮的时候偏了角度,篮球硬生生地撞上篮板, 发出剧烈到让人有些胆战心惊的闷响。

    没有停下的意思。

    孟韶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忽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上课铃响的同时, 她转身去了学校里的小卖部。

    也不是没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上课时间过来, 老板并未大惊小怪, 甚至都没抬头多扫她一眼,只是裹着外套, 坐在柜台后面用手机看连续剧,扬声器里传出带杂音的台词和背景音乐。

    孟韶还记得运动会上程泊辞对那个女生说不喝甜的,她买了一盒放在保温柜里的纯牛奶, 还问老板有没有隔热棉,想让牛奶的热度保持得持久一些。

    老板把手机摊在柜台上,边转身给她找, 边笑呵呵地问了句:“送人啊。”

    孟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老板给她包了,在刷卡机上按了价格。

    孟韶拿出校卡来刷,瞄见旁边有支老板随手放在那里的油性笔, 便问自己可不可以借用。

    老板摆摆手, 让她随便用。

    孟韶低下头, 一只手轻轻压住包在牛奶外面的铝箔, 另一只手执着笔, 让笔尖落了下去。

    写字的时候,她的指关节和脸颊都在微微地发热。

    但一笔一划,却又十分虔诚认真。

    “I go so far as to think that you own the universe.”

    我甚至相信你拥有整个宇宙。

    是她第一次听他广播时唯一一个听清的句子,来自那本如今已被撕碎和吹散在风中的诗集。

    她是真的相信他会拥有。

    虽然程泊辞有的大多数东西她都没有,她知道自己的安慰看起来多么普通、缺乏资格又不值一提,但她还是想他知道,她相信他所追逐的、向往的,全部都可以实现。

    他跟每个人都不一样,他是那种能肩扛黑暗,让理想主义照进现实的人。

    哪怕等他实现的那一天,她已经被他在身后落下很远很远。

    孟韶回到操场附近,程泊辞还在那里。

    她悄悄绕到看台后面,伸手将牛奶放下,正想着该怎么提醒他看到,脚底就突然踩中了半块松动的砖石,嘎吱一声,碎砖咕噜咕噜地滚落下去,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孟韶连忙松开手一步步后退,在程泊辞看过来之前,仓促地转身跑掉了。

    高中三年来,第一次翘掉十分钟晚自习。

    是为她喜欢的男生。

    孟韶急匆匆地逃离了现场,耳边是跑步时产生的轰轰烈烈气流声,天上的暗云也像被风刮着跑,飞快地变换着形状,像她飘忽不定的心情。

    一口气跑到教学楼入口。

    走廊内寂静无声。

    不想打扰正在上晚自习的其他班级,她放轻脚步登上楼梯,黯淡灯光将她薄薄的影子投在墙上,漫过平整的粉刷墙。

    窗外雪色流转不歇,因为奔跑产生的缺氧这才显现,孟韶深深地呼吸着,心脏像有了自己的生命,在她胸腔里活蹦乱跳,发出跟她身体其余部分并不同频的共鸣。

    仿佛要非常用力地记住,她十七年来唯一一回,不算出格的出格。

    第二天宣传栏上的保送名单撤下来之后,又换了全新的一张,程泊辞的名字不见了,原本综排第二的蒋星琼上升到了第一位,公示期限紧急延长一天,全校都知道程泊辞放弃了保送。

    本来名单里没什么人报P大,都觉得有程泊辞在自己没希望,这下子却临时多了许多个。

    事不关己的跌宕是生活中的最佳调剂,课间的时候,宣传栏又一次被围得水泄不通。

    孟韶没有去看。

    她躲在洗手间里,打了一个电话。

    已经一年多了,步行街上那家书店还没有联系她去取那本聂鲁达的《二十首诗与绝望的歌》,中途孟韶也去问过,对方的答复是登记缺货的顾客数量还不够多,需要凑足几本才能去进货。

    时隔这么长时间,孟韶虽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又打过去问了一次。

    没想到这次店员告诉她到货了,随时可以去取。

    进入高三,礼外每周只放半天假,孟韶用这宝贵的半天时间,去书店买到了书。

    跟程泊辞那本完全一样。

    原版书价格不便宜,可只要负担得起,多少钱她都愿意。

    孟韶站在书店里摸着书封,站在人潮之间,有种恍惚的感觉。

    原本她想买,是为了收藏,但现在她更希望把这本诗集送给程泊辞。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合适。

    直接送他这个意味太明显,明显到已经超出普通同学该有的关心,太把他放在心上,太明目张胆。

    孟韶迟迟没有行动,只是把诗集带回宿舍,夹在了许多本教辅中间。

    又过了不长的一段时间,她听说蒋星琼和余天过了P大外语类保送的初审。

    传闻很快得到了佐证,某一个晚自习,蒋星琼抱着一叠资料来到十四班门口,让人帮忙把余天叫了出去。

    她看见孟韶,特地远远跟她打了个招呼,脸上带着居高临下的笑意。

    乔歌对此评价道:“得意什么啊,咱们小孟同学是放弃保送好不好,压根不屑于跟你们这些人抢。”

    孟韶忍不住因为她略微偏离事实的话“噗嗤”笑了一声。

    “笑什么,蒋星琼那副德行不就是以为你没选上吗,”乔歌“啧”了声,“要不是程泊辞没去,还轮得着她报P大?小人得志。”

    听她提到程泊辞,孟韶脸上的笑容变浅了些。

    乔歌又说:“不过你信不信,程泊辞自己考也能考上,等他报志愿的时候,可就不是他爸爸签个字就能左右得了的。”

    孟韶当然相信。

    哪怕礼外只有一个人能考上P大,那个人也该是他。

    她的眸光落在英语单词本侧面小小的三个字母上,P大的缩写,像一份妄念。

    不由得羡慕起蒋星琼来,羡慕对方有更多的机会跟程泊辞同校。

    不像她只能望着自己跟P大之间那段说远不远却怎么也渡不过去的距离,寄希望于天赐良机的可能。

    但她又从不是个幸运的人。

    孟韶的眸光暗了暗,低下头,继续写起面前的习题册,没有再去看门口的蒋星琼和余天。

    她能做的,有且仅有努力。

    孟韶在礼外度过的最后一个春天开始之际,离高考只剩下了一百多天。

    班主任在高三下学期的第一节 班会课上,往门外的班级展示栏上贴了一张巨大的树形贴纸,然后在快要下课的时候,发了几本便利贴下去。

    她让大家写下自己的高考目标,不能写空话泛话,要具体到某一所高校,写完之后就贴到外面去,这样每天进班上课之前,都可以激励一遍自己。

    孟韶手腕压着那张浅粉色的便利贴不安地摩挲,迟迟没有下笔。

    她的目标来自她喜欢的人,可两样都那样遥不可及,毫无希望。

    不敢写P大,怕别人觉得她痴心妄想,到时候考不上还要被人拿出来指点,更怕别人看出来跟程泊辞有关。

    大部分人都写完了,开始陆陆续续地走出班级,把自己的目标贴在外面。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孟韶是想任性一次,就把P大写下来的。

    但这个念头马上又被她压下来。

    好像人越长大,就越懂得要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这样就算失败,也会因为未曾宣之于口过而感到一丝庆幸,失败也随之变得没有那么无法忍受。

    孟韶在便利贴上写了比P大分数线低一档的N大。

    放下笔之后,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孟韶捏着便利贴的下半部分来到走廊上,排在队伍末尾,等着贴上去。

    她出来得确实有些晚了,还没排到她,就已经打了下课铃。

    前面的几个男生急着去吃饭,没怎么精挑细选贴便利贴的位置,随手往树型贴纸的中下部分一按就跑了,轮到孟韶的时候,只剩下树顶的尖端还有空位。

    可她够不到,踮脚也不行。

    总不能贴在下面盖住别人的。

    孟韶正想要不要先去食堂,等吃完饭回来再找个子高的同学帮一下忙,就瞥见有个人在她旁边停下了。

    看清他轮廓的那刻,胸口像被不存在的风轻盈地撞了一下。

    从楼上走下来的程泊辞站在离她半步之遥的地方,戴着黑色口罩,用淡澈的嗓音问她:“够不到么。”

    冬天刚刚过去,早春傍晚的天空还是黑得很早,窗外漫长的天空中,云霓坠入,晚霞清浅连绵。

    程泊辞立在那里,眉眼清静俊朗,廊灯在他脸上落下一层淡光。

    孟韶慢了一拍才回答:“……太高了。”

    程泊辞抬手向她,掌心微微摊开,长而好看的手指上是分明的骨节。

    孟韶的睫毛颤了颤。

    她用了比正常反应更久的时间把便利贴放到他手上。

    指尖不小心隔着纸页碰到了他的皮肤。

    程泊辞低头看了一眼:“你想上N大?”

    第25章 暗恋

    程泊辞,我喜欢你三年了。

    幸好没有写P大。

    又好可惜, 没有写P大。

    两种想法在脑海中交织,孟韶垂下眼帘,看着便利贴上自己的字迹, 模棱两可地说:“我现在的成绩最高只能达到N大。”

    仿佛在告诉他, 她并没有那么想去, 只是在听凭生活的发落,随波逐流, 选了一个最适合的目标。

    只是程泊辞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话里埋藏的心思, 听完之后只是说:“N大不错的。”

    他举起胳膊, 很轻松就达到了孟韶踮起脚也摸不到的位置, 个子比起高一的时候, 又多出了几公分,应该已经超过了一米八五。

    孟韶趁程泊辞没注意自己, 偷偷转过脸去看他。

    他贴便利贴时的眼神专注,半侧的角度更显得面部线条起伏,黑色口罩包裹住下半张脸, 让孟韶想起初见他的那天。

    又一春了。

    因为抬臂的动作,他敞开的蓝白校服外套描画出了少年清挺的身形。

    程泊辞端端正正地帮她将薄薄一张纸贴了上去,然后放下手说:“好了。”

    孟韶慌乱地错开目光:“谢谢你。”

    这时背后有人叫她, 孟韶回过头,看到了许迎雨。

    许迎雨是来找她一起去吃饭的,看到程泊辞也在,好奇地打量他一眼, 打了个招呼。

    程泊辞点点头, 许迎雨拉住孟韶的手, 问她要不要等乔歌。

    “她今天下午感冒请假了。”孟韶说。

    许迎雨道:“行, 那就我们两个去。”

    两个人离开之后, 孟韶听到许迎雨问自己:“程泊辞怎么站在你们班门口啊?”

    孟韶的脸稍稍红了半度:“他下来正好碰到我,就随口聊了两句。”

    许迎雨“哦”了声,记得孟韶跟程泊辞一起参加过模联活动,两个人应该是认识的,便没多问什么,又说:“对了,你知道吗,咱学校今年所有外语类保送拟录取的名单都出来了,我上次去英语组的时候英语老师不在,我看到她桌上的统计名单了。”

    孟韶想了想:“我知道余天被P大拟录取了。”

    还是开学之后一次晚自习余天在桌子底下用手机打游戏,被乔歌看到,揶揄说保送P大的学霸就是嚣张,也不怕班主任来抓,孟韶才知道的。

    “P大在咱学校就录了他一个,蒋星琼在F大的名单里,真没想到最后是余天把蒋星琼卷掉了。应该还是名次的事儿,他是文科第一,蒋星琼加分太多,学业名次不如他好看。”许迎雨是学业八卦爱好者,分析得头头是道,俨然一个P大编外考官。

    孟韶回忆起刚分科的那个雨夜,余天在教学楼里跟她讲弃理选文的缘由,又说虽然想去P大但是跟程泊辞之间差距太大,决定放过自己。

    那些话音犹在耳,她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不是只要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刻,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程泊辞放弃了,让余天捡了这个漏呗,”许迎雨摇摇头,“而且年级上不是说程泊辞想学外语要考外交部吗,那这样程泊辞参加的竞赛也没什么用了,竞赛保送限制理科专业,他白赋了那么多分,之前那个名单我研究过,他是学业成绩和综排双第一。”

    她忽然一脸紧张道:“你可别跟余天说我觉得他捡漏啊,他那人自尊心也挺强的,我可不想他记恨我。”

    孟韶笑着说好,但也没有跟许迎雨一起议论下去。

    那一周的周五是礼外的高考誓师大会暨成人礼,班主任提前了一段时间布置下去,让大家准备好正装校服那天穿,可以带手机和相机,在仪式结束之后跟同学和老师拍照留念。

    誓师大会开始之前的几天,乔歌感冒恢复之后,带了几个领结来学校,摊在桌子上让孟韶帮她挑。

    孟韶问她这个是做什么用的,乔歌拿起来往脖子上比了一下:“配衬衫穿,不然直接穿那套正装校服太呆了,拍照不好看,而且咱们班是倒数出场去走那个成人礼拱门的,前面十几个班的人都看着呢。”

    “那还是这个红的吧,”孟韶指了指其中一个,“正装校服是黑的,感觉还是这个压得住,而且很亮眼。”

    停了停,她想到乔歌说要被前面十几个班的人看,而一班一定是排在最前面的,犹豫了一下,问对方领结是在哪里买的。

    乔歌正对着小圆镜,拎着那只红色领结往自己脖子上比划,闻言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我们小孟同学终于开窍了啊?”

    孟韶不太自在地道:“我就是问问。”

    乔歌没再继续逗她,说是在网上买的,又从桌上拿起了另一只款式不同些的给她:“这个也是红的,你试试,喜欢就戴这个,不然我买了也浪费。”

    说着又端详了她一番:“不过你皮肤白,深蓝色的应该也不错。”

    孟韶纠结了一番,最后按乔歌的建议,选了蓝色的那一个。

    她要给乔歌钱,被对方坚决地拒绝了:“没几个钱,你要是跟我算得这么清,我以后都不好意思问你题了。”

    晚自习放学之后,孟韶带着乔歌送的领结回了宿舍,她想把正装校服重新洗一下,趁最近天气晴朗,赶在誓师大会之前晾干。

    在洗之前,她先试穿了衬衫和背心,又系上深蓝的领结。

    那种颜色比晴天的青空要深,又比极地的深海要浅,确实很衬她白皙的肤色。

    而蝴蝶结的形状还突出了她微尖的下巴和小巧的脸型。

    孟韶忍不住换上了配套的短裙,然而拉上拉链之后,裙腰却堪堪挂在了她的胯骨上,并且有着摇摇欲坠的趋势。

    她这才发现,刚才觉得自己下巴尖了并不只是领结衬托的原因,其实更是因为她瘦了。

    难怪连那套春秋校服也越穿越空,她还以为是洗松了。

    说起来孟韶并没有刻意减肥,只是上高三以来,各个学科都一下子提高了难度,就连她也有些吃不消,时常担心自己的成绩掉下去,晚上经常失眠,饭也跟着吃少了。

    礼外有不少女生改过校服,会把这条裙子给改短,但孟韶怕被老师说,从来没动过这种心思。

    可现在裙子比她的腰围大出一个尺寸,改得合身些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苛责的地方。

    看着镜子,孟韶小心翼翼地将裙子提了起来,一直提到露出了圆润的膝盖和纤细修长的小腿。

    其实她的腿长得很漂亮,只是平时一直穿着宽松的校服长裤,根本看不出来。

    孟韶在家的时候迟淑慧教过她针线,改裙子对她来说不算难,熄灯之前,那条裙子就已经变成了新的长度。

    也像一份新的心情,期待混杂着忐忑,以及若隐若现的赧然。

    真的到了誓师大会那天,孟韶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么多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淹没在人海里,没有人注意到她改了裙子的尺寸。

    在高照的艳阳下站过半上午,等完前面的领导讲话,誓师大会进入到最重要的宣誓环节。

    关于领誓的人选,原本所有人都觉得是程泊辞,但从余天被P大拟录取之后,年级上也有人猜测校领导会定他,乔歌还问过余天有没有接到通知。

    虽然不讨厌余天,但孟韶私心里还是希望可以由程泊辞来领誓。

    那样她最后的一百天才会过得更有动力。

    校长浑厚的声音从喇叭中透出:

    “下面有请学生代表——”

    孟韶的心脏轻微地提了起来,暗自祈祷是她想见的那个人。

    “高三一班程泊辞,上台领誓。”

    在“誓”字的余音里,没有人知道,孟韶的心脏又落回胸腔。

    也许是因为礼外的理科生人数远远多于文科生,高考成绩也更加好,所以选择学生代表的时候,更加倾向于从那个范围里面挑选,也许是因为程泊辞这三年里的优秀毋庸置疑,不会因为谁被P大录取而改变。

    但总之,孟韶小小的愿望得到了实现。

    远远看着程泊辞走出一班的队伍,她的胸口盈满欣喜,如同一只颜色鲜亮的氢气球在那里升起,正要飘向遥远的地方,海岸,雪山,十万英尺高空,地外宇宙。

    程泊辞穿着那套只有他穿得出清冷气息的校服正装,手里捧着装有誓词的文件夹,登上升旗台的时候,长裤勾勒出修直颀长的腿部线条。

    他站在升旗台的正中央,把麦克风往上调高到跟自己身高相匹配的高度,从从容容地道:“大家好,我是程泊辞。”

    孟韶耳朵里只剩下他干净澈冽的嗓音。

    礼外的高考誓词年年不变,同样的内容,之前两年孟韶坐在教室里,听过窗外学长学姐们宣誓时的回音,但此时此刻,那些辽远宏大的话语被程泊辞念出来,却让她觉得格外生动。

    他每说一句,都会停顿几秒,等待台下的人重复。

    孟韶跟他一起念着不负父母嘱托、不负师恩重望的字句,心里想的却是:

    程泊辞,我喜欢你三年了。

    第26章 暗恋

    等你以后有男朋友。

    阳光强烈, 台上的少年仿佛也在熠熠闪亮。

    而孟韶跟所有普普通通的高三学生一样,站在台下的队伍里,仰望着遥远的他。

    宣誓词念到最后一句, 他对着麦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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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宣誓人, 程泊辞。”

    孟韶习惯性地重复了一遍, 说到他的名字时,周围的声音变得不再整齐, 她愣了一下, 才发现自己读错了。

    而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 周围安静下来, 她动了动嘴唇, 这个环节却已经过去,她没有机会重说了。

    但也是唯一一次, 能够这样不加掩饰地在公众场合说出那三个字。

    程泊辞合上手中的文件夹,走下了升旗台。

    他低着头随手整理了一下领口,手背上的骨节微微凸出, 然后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了口罩戴上。

    誓师大会结束之后,各个班级按顺序排队通过成人礼拱门。

    年级上一共十六个班,十四班排在倒数, 孟韶站在队伍里候场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程泊辞。

    是为了方才上台领誓方便,他们班排队型的时候,让他站在了最前面。

    天气热了, 该走的流程也已经走完, 程泊辞把正装校服的外套脱下来挂在臂弯里, 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衬衫, 露出平直的肩线, 下摆整整齐齐地折进长裤,束出少年人清拔的腰身。

    灿烂天光越过他身旁的一棵梧桐树,将枝叶扶疏的影子映在了他的衬衫上,像淡淡墨色在白色生宣上轻缓地洇开。

    即便只是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也好看得可以直接拍下来作为礼外的招生宣传照。

    乔歌站在孟韶后面,怕被班主任听见,贴着她的耳朵小声感叹:“程泊辞好帅啊,我怎么觉得他比高一高二的时候又帅了好多。”

    孟韶还没来得及说话,乔歌忽然趴在她肩上往下扫了一眼:“等等,小孟同学你这个裙子是不是改短了?”

    “……那天洗的时候发现有点儿大,我怕它往下掉。”孟韶说。

    乔歌捏了捏她的脸:“不大也可以改嘛,改了多漂亮。”

    然后又说:“你的腿好细啊,一直跟我一起学跳舞的那几个女生腿都没这么细。”

    正说着话,十三班已经走完了拱门,班主任在前面让体委带队入场。

    孟韶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

    她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了耳后,又摆正了领结。

    头发昨晚刚洗过,散发出浅浅的洗发水气息。

    路过一班的时候,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不会走路了,手脚僵硬起来,每一个关节都不属于她。

    不知道程泊辞会不会注意到她。

    尽管那么想知道,她却目视前方,不曾转头看过一眼。

    不敢看。

    但再怎么手足无措,在他面前的那段路,也只有几步而已。

    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走过去了。

    如蒙大赦,又怅然若失。

    孟韶还有好几个月才过十八岁生日,走过拱门之后,她没有任何自己已经成人的实感,记住的只有经过程泊辞面前时,那样清晰的悸动和慌张。

    等十六个班都完成成人礼之后,校长宣布仪式结束,各班可以就地解散自由活动。

    乔歌带了拍立得过来,她找人帮自己和孟韶拍了合影,又拉着孟韶去找许迎雨。

    她在年级上认识的人多又受欢迎,不少人都来找她合影,许迎雨便跟孟韶站在旁边一面聊天一面看热闹。

    过了一会儿,聂允过来叫乔歌,说原本附中的同班同学想拍张合照纪念一下,让她过去。

    乔歌让孟韶和许迎雨也过去等她,怕操场上人太多,结束之后找不到她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闲着也是闲着,许迎雨便挽着孟韶在他们拍照的地方附近找了片树荫乘凉。

    “他们班当时在附中可牛了,成绩又好,风云人物又多,程泊辞、蒋星琼,还有余天跟乔歌都在那个班。”许迎雨说。

    果然那边拍照的聚起了接近二十个人,一个班里有二十个人考上礼外,跟孟韶所在的小县城好几届中考状元才能出一个礼外苗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程泊辞似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无可争议的焦点,拍照的时候,所有人都自觉地把他让到了中心位置。

    他们站好之后,余天拿着相机取景调参,拍完几张,聂允喊他过去,说换自己来拍。

    余天却往四周张望一圈,看到孟韶之后,他叫了她一声,问她能不能帮忙拍照。

    孟韶抿了抿唇,飞快地一瞥人群中的程泊辞,发现他的目光也朝向了自己这边之后,耳朵变得有些热。

    她家里只有一部孟立强买的老旧卡片机,余天手里那种微型单反,她只在电视广告上见过,机身上那么多的按键,她不知道要怎么用。

    孟韶走过去,小声告诉余天:“我不会。”

    余天温和地笑笑说没关系,他都已经调好了,只要按快门就可以。

    他将相机递给孟韶,手指隔空点了一下快门的位置,跟她说轻按对焦,重按拍照,他还设置了连拍模式,一直按着不松手就会拍多几张。

    孟韶说好,半举胳膊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

    有了相机在面前做遮挡,她隔着镜头,光明正大地望向取景框正中的程泊辞。

    他也在看她。

    孟韶的手颤了一下。

    随后才反应过来,现在她是摄影师,他只是在看镜头。

    聂允笑嘻嘻地说:“要拍了记得喊个三二一啊。”

    孟韶定了定神,按聂允说的,开始倒计时。

    取景框里可以看到很多东西,乔歌在忙着整理早上在家用卷发筒烫过的刘海,余天怕挡到后面的同学,还在调整自己的站位,而蒋星琼在程泊辞旁边,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投向了他。

    孟韶又多等了一秒才按下快门,她相信蒋星琼那么骄傲,不希望到时候人手一张的照片里,留下会被泄露秘密的这一帧。

    她拍了十几张,将相机还给余天,余天开始一张张地翻看。

    那边附中的人散了,孟韶看到蒋星琼拿出手机,叫住了几个同学,问他们能不能单独跟自己拍照。

    她一个个拍过去,最后是聂允和程泊辞。

    聂允答应得很爽快,轮到程泊辞的时候,孟韶看到他神色散淡地说了句话,蒋星琼听见之后表情僵了僵,但很快又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把手机放回了外套。

    这时候余天看完了照片,问孟韶能不能跟自己拍一张。

    乔歌听到了,兴致勃勃地说:“我给你们用拍立得拍好不好,我想把我带的这些相纸给用完。”

    孟韶其实不太习惯单独跟男生拍照,再加上余天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感受到了某种温热流动的东西,她想要拒绝,可又不清楚怎么说才合适。

    情急之下,她拉住了走过来的许迎雨说:“我们一起拍吧。”

    许迎雨在状况外,莫名其妙地被孟韶拽过去,不好意思说自己跟余天不太熟拍什么照,只能懵懵懂懂地站到了两个人中间。

    余天倒好像看出了孟韶的尴尬,他轻咳一声,看到程泊辞正从不远处经过他们,便顺口道:“辞哥,你过来拍照吗?”

    程泊辞抬眼看着孟韶,孟韶的气息顿时变得不那么平稳,她仓促地垂下眼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

    片刻之后,她听到程泊辞“嗯”了一声。

    等闻到熟悉的冷冽气息时,他已经停在了她身侧。

    乔歌举起拍立得相机对准了四个人,孟韶还没有调整好表情,她就“哎呀”一声:“我误触快门了,这张应该没把你们拍全。”

    一张相纸从相机里被吐出来,乔歌觉得是废片,直接揣进外套口袋里,重新拍了新的。

    拍完照之后,聂允把程泊辞叫走了,说是一班要拍大合照,班长不能不在。

    中午孟韶、乔歌和许迎雨一起去食堂吃饭,排队的时候乔歌从兜里往外拿校卡,不小心把那张拍废的拍立得也带了出来。

    孟韶细心,马上看到了,俯身去捡。

    拿在手里的时候,她霎时间怔住了。

    照片已经显像,的确是没把他们四个拍全,因为相纸上正好只留下了她和程泊辞。

    画面颜色偏暗,两个人身后茂盛的梧桐变成了深绿,天空变成了灰蓝,五官也没有那么清晰,假如许多年后再从记忆里回望这一天,大概就会是这种色调。

    孟韶直起身来,乔歌也看清了照片的内容,意外道:“怎么回事,居然没糊。”

    许迎雨也凑过来看:“而且人在照片正中间,构图也不错。”

    孟韶看着照片上的程泊辞和自己,轻声问乔歌:“这张可不可以给我?”

    乔歌理所当然地点头:“你拿着呗,还挺有纪念意义的,等你以后有男朋友,他惹你生气了,你就拿着给他看,说这个是你们高中校草,跟你关系可好了,看他吃不吃醋。”

    许迎雨也跟着凑热闹:“那孟韶可得留好了啊,不然等以后程泊辞有名了,你吹牛没证据,男朋友该不信了。”

    知道都是善意的玩笑,孟韶心底却泛起了浅淡的酸涩,她这份心事,或许真的只能随时间流逝,沉入到岁月的深海里,无人知晓,有口难言。

    谁让这样平凡的她,喜欢上那么澎湃夺目的程泊辞。

    第27章 暗恋

    “不敢吗?”

    孟韶喜欢这张拍立得照片, 却不能把它摆在任何显眼的地方。

    教室里的桌子,宿舍的书架,都不可以。

    都会被看到, 看到她一览无余的内心。

    连乔歌那样漂亮张扬的女生告白程泊辞失败都会被议论和嘲笑, 倘若是她的暗恋被传出去, 她都能想象到别人会如何评价她不配,而她自己又会怎样无地自容。

    于是孟韶偷偷把照片夹在了高一时英语老师送她的那本《The Great Gatsby》里。

    在那一页上, 有一句很出名的话。

    “There are only the pursued,  the pursuing,  the busy and the tired.”

    世界上只有追求者和被追求者, 忙碌者和疲惫者。

    孟韶不够勇气成为追求者, 而程泊辞又是太万众瞩目高高在上的被追求目标。

    她把书放在了枕头底下,每次深夜趴在床上打着手电筒做题, 困到要睡过去的时候,拿出来看看照片上的那个男孩子,就又可以撑下去。

    那一年高考是在六月第二周的周三和周四, 考试之前礼外给高三生放了一个完整的周末,让他们把座位和书柜都收拾干净,等转周回来, 剩下的最后两天就要去不作为考场的实验楼自习了。

    周末之前的那个晚自习,大家都在闹哄哄地收拾东西,最后一次坐在这间教室里,类似告别的伤感与大考在即的焦虑交织弥漫, 不是该放纵情绪的时候, 却又特别恍惚, 三年仿若一闪而过, 让每个人都措手不及。

    孟韶买了周六中午回家的车票, 她是住宿生,要搬的东西更多,这回多带走一些,等高考完再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减轻很多负担。

    她知道迟淑慧和孟立强不会像其他家长那样送她到考场门口,再守在外面等着接她,从今以后,每一步路都要她自己走了。

    孟韶带着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又回到了县城,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因为箱子太沉,又额外多拎了几个袋子,她累得筋疲力尽,原本不想吃饭,只想直接躺下休息,但因为迟淑慧特地准备了比较丰盛的晚餐,孟韶只好勉强在餐桌旁边坐下,每样菜都夹了一点,说谢谢妈妈。

    迟淑慧让孟韶考试的时候别紧张,身份证准考证都记得带,要是哪个知识点忘了就慢慢想,涂卡的时候看仔细,别涂串行了。

    都是老师强调过一千遍的注意事项,孟韶听她絮絮叨叨听得头昏,又不能嫌烦,就只耐着性子点头,一句句说好。

    迟淑慧说完之后叹了口气,望向捧着碗一声不吭扒饭的孟希:“希希,你说你那个成绩,等明年参加高考的时候能考上本科吗?”

    孟希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不耐烦道:“考不上我去中职。”

    迟淑慧急了:“你说什么呢,我跟你爸爸花了那么多钱让你去上补习班,你最后念了个技校,我们在街坊邻居的脸往哪儿搁?我可是都跟人家都说你能上985的。”

    孟希不买账:“谁让你说的,是我让你说的吗?自己吹牛还让别人兜着,有你这样的吗?”

    眼见迟淑慧被孟希顶嘴气着了,怕两个人吵架,孟立强赶紧出来和稀泥:“韶韶这马上高考了,别影响她心情。”

    孟希没好气道:“我可没想影响我姐。”

    然后边吃边问孟韶:“姐,你想好要学什么专业没。”

    孟韶想了想:“英语或者传播学相关的吧,我想当记者。”

    还有半句话她没说,因为当记者可以到处跑,她活了十七年,最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困在某处画地为牢。

    没想到听到这话,孟立强和迟淑慧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迟淑慧快人快语,连珠炮一样率先质疑她:“当记者?工资那么低,又辛苦,住咱家楼下那个宋叔,他儿子就在什么礼城日报当记者,天天出去跑采访,风吹日晒的,一个月还拿不了几千块钱。”

    孟立强也跟着附和:“是啊韶韶,你一个小姑娘,找个安稳点儿的工作多好,就算你不想在省内,咱们出去念个重点的师范,读免费师范生,不用交学费,毕业还能直接回来解决就业,待在我跟你妈妈身边,我们看着也放心。”

    他们没注意到孟韶默默停下了筷子,听他们说话的时候微微垂着眼眸看向落在粥碗里的灯光,仿佛在极力遮掩某种快要决堤的情绪。

    迟淑慧和孟立强讲到说无可说才停嘴,而孟韶几口喝完碗里的粥,没有接他们的茬,而是起身去厨房里洗碗:“我吃饱了,想回去休息了。”

    她本来买的是周日下午的返程票,回到房间以后,就改签成了第二天的清早。

    孟韶在天色还不太亮的时候就起床了,没什么要带走的东西,行李箱不用怎么收拾,空空地拎回去就好,她自己去冰箱里拿了昨晚的剩菜,拨了一些到盘子里放进微波炉加热,一个人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地吃早餐。

    迟淑慧有赶早市的习惯,这个时候买的菜新鲜又便宜,她换好衣服要出门的时候,被熹微天色里的孟韶给吓了一跳。

    知道家里两个男人都在睡觉,迟淑慧压低了声音问:“韶韶你怎么起这么早,不是下午才回去吗。”

    “我改票了。”孟韶平平淡淡地说。

    “改票?”迟淑慧愣了一下,“怎么不在家多待一会儿。”

    孟韶说想回去复习。

    “在家不能复习吗,我看你带了几本书回来。”迟淑慧问。

    孟韶不作声,慢慢把饭吃完,回身去了厨房,转开水龙头,用细细的一股的水流洗碗,洗洁精飘出清浅的柠檬味道。

    拎着箱子出门的时候,孟韶听到迟淑慧在身后叫了自己一声“韶韶”。

    又问:“韶韶你是不是在家里受委屈了。”

    孟韶抓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指一瞬间收紧,眼眶不由自主地一酸。

    怎么这么多年,迟淑慧都没想起早问一句呢。

    太迟了。

    她走到门外,下楼梯之前,回过头说:“我不想回来待一辈子。”

    迟淑慧怔在了原地。

    因为就着门外暗沉的光线,她看到孟韶的眼睛里已经盈满泪水。

    几经周折回了学校,下午孟韶坐在宿舍桌前百无聊赖地翻着课本,起先想重新过一遍政治大题,但不知怎么,之前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段落现在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她脑海中不断复现着在家里的餐桌上,迟淑慧和孟立强理所当然地对她的选择指手画脚的模样。

    难道有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被别人操控自己的人生吗。

    孟韶实在背不进去,索性把书一合,给手机插上耳机线,带着出了门。

    走读生的大部队要周一早上才会回来,孟韶早已习惯了周日下午空疏的校园,她随便开了一段听力材料,一边放,一边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游荡。

    其实听不进去的,只是为了安慰自己现在并没有在浪费时间。

    经过南门附近的时候,孟韶一下子停住脚步,然后将耳机线从耳朵里扯了出来,视线落在门外的一台车上。

    后座的车门正被推开,一只好看的手搭在顶部,程泊辞的脸从车门后面露出来。

    他没穿校服,身上是很简单的短袖白T和灰色运动长裤,单肩背着黑色的书包,书包带压在一侧肩膀上,勾勒出年轻男生清秀的线条。

    孟韶注意到车不是程泊辞平时坐的那一辆,看起来要更沉贵些,从前车厢的玻璃里,她影影绰绰地看到驾驶座上那人的轮廓,也并非她见过的程家司机,倒是跟程泊辞的侧脸有几分像。

    程泊辞下车之后被车内的人叫住,对方同他说了句什么,他顿了顿道:“不用,我晚上去外公家。”

    孟韶觉得程泊辞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

    又过了几秒钟,大概是听到了某句不想听到的话,他冷淡地回道:“恐怕阿姨也不想看见我。”

    接着就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礼外。

    孟韶连忙又把耳机塞上,沿着原路继续往前走。

    来到他附近的时候,她才抬起头,好像才看到他似的,跟他打了个招呼:“程泊辞。”

    程泊辞点了点头,眼底依旧蒙着一层阴霾的颜色。

    孟韶问他怎么现在就回学校。

    程泊辞说:“有东西放在广播台没拿。”

    也许是偌大空旷的校园助长了孟韶的勇气,她拔下耳机放进裤子口袋,跟在了程泊辞旁边。

    程泊辞没有阻止她,只是在走出一小段距离之后问道:“你每个周末都回来得这么早?”

    孟韶摇摇头:“跟我妈妈吵架了。”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不算吵架,因为她只哭着说了那么一句话就走了,而迟淑慧大约是没反应过来,所以也没有下文。

    孟韶不想把自己家的污糟让他知道,孟立强跟迟淑慧那些市侩的想法离他太远,庸俗不堪,跟他的身世、理想,和他喜欢的诗句,都那么格格不入。

    程泊辞侧眸看她一眼,忽然问:“你下午有没有空。”

    孟韶一愣,意识到这是来自他的邀请之后,不敢置信地说有。

    “我带你去个地方。”程泊辞说。

    孟韶结结巴巴地问:“现、现在?”

    程泊辞在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约她出去,听起来像是她做梦时才会发生的事情。

    “现在,”程泊辞的眼眸漆黑幽深,语气却平静,“不敢吗?”

    第28章 暗恋

    他深邃的眼睛里是这座城市的尽头,也是孟韶永远不会忘记的十七岁这年,高三的夏天。

    孟韶毫不犹豫地说了好, 怕慢一秒程泊辞就改变主意。

    两个人已经到了广播台附近,盛夏的午后蝉鸣声声,浓绿树荫在风中摇曳, 林梢光影缤纷, 像一条绿色河流正在烈日下流淌。

    “等我一下。”程泊辞说。

    孟韶看到他从书包里取出广播台的钥匙开门进去, 半下午的阳光照亮他的一半侧脸,他低头拉开抽屉取出本书, 睫毛在光线中根根分明。

    隔着一重透明的玻璃, 他是镜中人, 梦中身。

    程泊辞拿了书出来, 跟孟韶一起回到南门外面, 孟韶习惯性地要往公交站走,而程泊辞已经随手拦住了一台经过的出租车。

    他拉开车门, 却没有进去,而是停在了轿车旁边。

    直到司机探头往后看,孟韶才意识到程泊辞是给自己开的门。

    经过他身侧坐进去的时候, 她的耳朵有一点热。

    程泊辞等她坐好之后,先把书包放到两人中间才矮身上车,孟韶把他的书包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 抬眼的时候,正好撞上了他的视线。

    心口漾开一阵绵软的麻。

    她急忙将目光向下偏折了一个角度,却不小心,落在了他微微起伏的喉结轮廓上。

    孟韶的脸烧了起来。

    好在是夏天。

    高烧一样, 所有人都会晕眩的夏天。

    司机问他们去什么地方。

    “湾塔。”程泊辞说。

    即便是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 他的嗓音也跟他身上的气息一样清疏凛淡。

    湾塔是礼城的一处景点, 孟韶听说过, 但没有真的去看过。

    虽然在礼外读了三年高中, 但她其实并未走遍市区多少地方,迟淑慧给她的生活费不多,她也把大部分课余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

    出租车的音响里在放一首上世纪的老歌,张信哲的《有一点动心》。

    孟韶的手放在出租车白色的布面椅上,指关节抵着程泊辞的黑色书包,没多久掌心就变得潮湿,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紧张。

    音响的质量并不好,乐声略微嘈杂,可歌词却唱得特别清晰——“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一点点迟疑。”

    虽然是第二次跟程泊辞一起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但孟韶却觉得这一回很不一样。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或许是因为上次车里除了司机之外还有别人,而现在只是她跟程泊辞。

    这台出租车的车型小,程泊辞又是那种个子高的男生,他坐在旁边,肩膀和腿都离孟韶很近,让她觉得两个人之间不剩多少距离。

    总觉得靠近他那一侧的皮肤温度正在升高。

    孟韶察觉到有整颗的汗滴正顺着耳后和脖颈向下滑落。

    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被汗水打湿碎发和衣领的狼狈模样,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找到面巾纸,正要拿出来,却意识到跟当初他给她的那一包是同一个牌子,是她后来特地买的。

    孟韶又慌张地用手挡住,只是从中抽了一张,尽量用小幅度的动作去擦汗。

    去湾塔的路程稍远,司机又开了一会儿,程泊辞礼貌地开口道:“师傅,能不能麻烦您开一下空调。”

    司机干脆地说了声行,随手转开了空调的开关。

    鼓噪的气流从出风口涌出来,刚开始还是热的,几分钟之后,凉意就散到了车厢的各个角落。

    到达目的地之后,太阳已经开始隐隐西斜,程泊辞用手机扫了车上的二维码,孟韶拿出钱包,还没出声,程泊辞就说:“不用给我。”

    停了一下,他又说:“我没有让女生付钱的习惯。”

    打开车门,夏天的风再次扑面而来。

    孟韶在程泊辞后面下车,他替她关上门。

    礼城不是旅游城市,湾塔的占地面积不大,只是一片淡色的蓝水和一座细长的白塔,附近人影寥落,孟韶跟程泊辞走在河边,听到他说:“还以为你不会答应。”

    她怎么会不答应。

    孟韶低着头看自己和程泊辞并排的鞋尖,清楚他会这样说,是因为不知道她喜欢他。

    不知道她有多么、多么喜欢他。

    她该高兴吗,因为自己的暗恋藏得这么高明,高明到他作为主角,连一丝一毫都不曾察觉到。

    孟韶笑了笑,顺着他的逻辑继续说:“还有两天就高考了,这个时候出来,确实挺……”

    她没找到合适的词汇,程泊辞问她:“怎么。”

    孟韶想了一下:“挺疯的。”

    她一直活得太循规蹈矩,这对她来说,已经可以划归到脱轨的范畴。

    要是被迟淑慧得知她今天一大早坐车回了学校,说是复习,结果下午就跟男生出去玩,不晓得那张脸上要浮现出怎样大惊失色的神色。

    她以前从不是会让父母露出那种表情的女儿。

    说完之后孟韶是忐忑的,她怕程泊辞问她,既然觉得疯,那为什么还要答应跟他出来。

    但程泊辞没有,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孟韶在庆幸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她看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在心里默默地说,程泊辞,你知道吗,多疯的事情只要你开口,我都愿意去。

    只要他开口。

    程泊辞带孟韶去了白塔塔底的售票处,给两个人买了登塔的票,票价很便宜,只要十块钱,不会让孟韶心里产生多少负担。

    白塔的塔身偏细,登塔楼梯也窄,一次只能过一个人。

    程泊辞让孟韶走在前面,自己用手搭着靠外侧的栏杆,在后头用胳膊护着她。

    塔里的空气幽凉寂静,细小的灰尘在斜照进来的光柱中飞舞,孟韶听见程泊辞在身后的呼吸声。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上了塔顶。

    一览无余的风景。

    塔下河水缓慢地涌流而过,市中心的建筑变得迢遥模糊,天空的颜色因为偏西的日光与淡薄的云层逐渐暧昧不清起来。

    程泊辞从孟韶身后走出来,站到她旁边告诉她:“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礼城。”

    他拿出手机一瞥时间:“快要日落了。”

    孟韶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礼城市区,从来上学开始,她一直觉得是礼城在俯视自己,没想过有一天,她也可以站上来,站到这么高的地方看一场日落。

    夕阳温柔地燃烧着城市天际线,晚风缱绻而动人,在这个平平常常的傍晚,孟韶突然觉得那些有关高考与未来的焦虑,一瞬间都成为了被抛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此时此刻,她就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正跟自己暗恋的男生,在看一场十块钱就可以买到的盛大日落。

    孟韶悄悄侧过了脸。

    程泊辞正望着远方出神,没有注意到她。

    他深邃的眼睛里是这座城市的尽头,也是孟韶永远不会忘记的十七岁这年,高三的夏天。

    如果夏日可以漫长不尽,如果十七岁可以永不终结。

    忽然他偏过了脸。

    孟韶猝不及防,这次没来得及逃避。

    直接被笼罩进他黑色宇宙一样的瞳孔,心跳同落日熔金一起沉沦。

    空气温热。

    是程泊辞先打破了宁静:“在想什么。”

    澈冽的声线拉回孟韶的理智。

    她定了定神:“想到一个地理知识点,6月22日前后是北半球的夏至日,那一天北半球昼最长,夜最短。”

    程泊辞忽而笑了:“你们文科生都这样?”

    这是孟韶第一次看他笑,印象中他的神态一直都是淡淡的,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虽然他就算笑,也只是非常浅的那一种,笑意在眼底一闪而逝,就像现在塔下河湾水面的倏忽光影。

    但孟韶还是看得有些呆了。

    过了片刻,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自我解嘲一样说:“对啊,我们文科生这几天恨不能做梦的时候都在背文综。”

    “能背下那么多本书,你们很厉害。”程泊辞说。

    孟韶苦笑了一下:“不然呢,指望着从天而降一份高考题告诉我考什么,指哪儿打哪儿。”

    说到这里,她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我们班有个同学前几天晚自习睡觉被我们班主任抓,结果他说,他刚才正梦见高考题呢,才看到卷子就被弄醒了,你猜我们班主任说什么?”

    程泊辞等着她往下说。

    “她说要不我给你抱床被子来,你也别看高考题了,直接把答案给大家梦来吧。”

    说着说着,孟韶就笑了。

    而程泊辞看着她,也轻轻提起了唇角。

    孟韶不禁恍然,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像朋友一样跟程泊辞开玩笑和聊天的时候。

    这是高一下学期那次月考家长会在校门口偶遇他时,她想都不敢想的情景。

    而现在她做到了,却也要毕业了。

    这或许就是她跟程泊辞的故事里,最绚烂的一个章节。

    那天下塔之后,程泊辞叫车把孟韶送回了学校,在校门口的地方他喊住她,说“高考加油”,又说“祝你考上想去的学校”。

    天空蒙着微淡的夜色,程泊辞坐在昏暗的车厢里,五官的轮廓被晕染得很柔和。

    孟韶望着他好看的眉眼,跟他说谢谢,那台载着他的出租车远去之后,她心里有种放过一场烟花,剩下满地残屑的怅惘——

    程泊辞,你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第29章 暗恋

    要是辞哥找了女朋友我叫不出来呢?

    高考之前的最后两天过得特别快, 上了一天半自习之后,剩下半天礼外给高三生放了假去看考场。

    这半天假主要是放给文科生的,理科生因为人多, 可以独占整个考点, 所以留在本校考试。

    孟韶和乔歌都分在市三中考试, 乔歌让孟韶搭自己家的车一起去看考场。

    乔歌的妈妈已经认识孟韶了,知道她家不在市区, 还关心她考试那两天住在哪里, 听孟韶说订了附近的酒店之后, 跟她说要是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就联系自己, 千万别不好意思。

    “你也太啰嗦了妈, 我跟你说,孟韶就是什么都不准备也比我考得好。”乔歌说。

    乔歌妈妈笑了:“你还挺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你怎么这样啊, 明天高考了你还打击我,我要是考砸了,你可得养我一辈子。”乔歌气呼呼地说。

    孟韶在一边看着, 心里很羡慕。

    她从小没什么机会同迟淑慧撒娇,孟希只比她小一岁,她在家里时时处处都被教育要让着弟弟, 好像从懂事起就已经在扮演一个姐姐的角色,不清楚任性天真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看考场最多只能走到教室门口,不可以进去,孟韶站在这所陌生学校的走廊上, 听到乔歌跟她说:“你觉不觉得这有点儿像咱学校的实验室?”

    三中的位置比较偏, 远离市中心, 教室规划得很宽敞, 布局上的确跟礼外的实验室有些相似。

    “是挺像的。”孟韶说。

    乔歌把手搭在她肩上:“挺好的, 这样你不紧张。”

    孟韶的思绪略微飘远了些,她是从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才开始作为好学生去实验楼考试的,她还记得那之前自己背着书包站在教室外面,只能目送程泊辞走出去。

    后来她也会在去实验楼考试的时候碰到程泊辞,也学会像其他优等生一样,对于在那里考试表现得处变不惊,仿佛她从来都那样优秀,不曾姿态难看地挣扎过拼命过。

    她只是希望程泊辞觉得她从来都那样优秀。

    虽然他可能从未在意过,也没有分神揣测过。

    那一年礼城所在的省份第一次启用全国一卷,语文作文题目不是平时练过无数次的任务驱动而是一封信,数学出奇简单,孟韶头一回做完数学题之后还够时间从头到尾检查一遍。

    第一天下午考完数学走出考场的时候,太阳照在脸上,孟韶心底泛起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是会做的题从不失分的那种人,自己都能确定这份数学卷子的成绩接近满分。

    孟韶比较过余天和自己的成绩,对方作为文科班的年级第一,跟她之间的分差主要在数学,有时候甚至她的英语、语文或是文综中的某一科还会高过对方。

    假如这次数学出得这么简单,那她是不是就有可能,拿到一个比平常好很多的名次?

    是不是也有可能,考上P大。

    有程泊辞在的P大。

    孟韶极力按捺下这些纷繁涌动的想法,告诉自己先别想太多,一切都还尘埃未定,把剩下的英语和文综好好考完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第二天的英语和文综跟平常在学校里练的难度差不多,孟韶放笔交上卷子的那一刻,除了卸下重担的感觉之外,还有一缕细烟似的惘然悄悄缭绕上来。

    她的高中三年,就这样仓促地走到了结尾。

    礼外没有急着让高三年级的住宿生退宿,所以孟韶就一直在宿舍里住着,也方便参加学校和班上在高考之后举办的活动。

    最早办的是谢师宴,明明才高考完没几天,孟韶发现班上的女生已经变得很不一样,大家如同一夜之间学会了化妆,口红粉底涂得服服帖帖,还有许多人去染烫了头发,比高三复习得灰头土脸的时候漂亮了特别多,只有她还保持着原来清汤寡水的样子。

    谢师宴这天孟韶班上成了好几对,一个男生甚至直接向餐厅要了话筒,跟他喜欢的女孩子告白。

    全班都为他鼓起了掌,还伴随着起哄的声音。

    乔歌在震耳欲聋的掌声里靠近孟韶,大声告诉她:“别的班谢师宴上也有好多表白的,那些平时看着有苗头的基本都在一起了。”

    孟韶问道:“怎么都挑这时候?”

    乔歌笑盈盈地说:“因为再不表白就晚了。”

    再不表白就晚了。

    孟韶的心口微微一震。

    她明白乔歌的意思,现在高考成绩还没出,大部分人都不能确定自己考得怎么样,以后会去哪座城市,未来变数太多,而喜欢和年少,却都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杯盏莹莹间,乔歌看着孟韶,半开玩笑般道:“你要是喜欢谁,可得抓紧时间了。”

    一周之后,礼外通知毕业年级回校拍毕业照,规定的集合时间是上午九点,而孟韶在八点的时候,就从宿舍去了教学楼。

    高三年级的两层楼空无一人,只有她一个人登上去理科班的楼梯,脚步微弱而清晰。

    是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

    每走一步,都有回忆从往昔浮现出来。

    一步是借了程泊辞的英语资料去还给他,一步是他在模联活动的时候为她解围,一步是他广播里放了她哼唱过的那首《樱花树下》,一步是他在她手上,一笔一笔地写下普鲁弗洛克情歌。

    原来两个人在不知不觉间,产生过那么多交集。

    孟韶来到高三一班门口,门没有锁,她记得程泊辞坐哪里。

    找到他的座位,孟韶小心翼翼地坐过去,伸手摸了摸桌子光滑的边缘,想象着他坐在这里听课、看书和写作业的样子。

    累了的时候他会不会也趴在桌面休息,胳膊是垫在脸颊下面,还是搭在后颈上,盖住那颗不明显的小痣呢。

    就算到了现在,到了毕业的时候,也还是会艳羡一班的同学,能够跟他在同一个班级,每天都看到他,每天都听得见他说话,知道他今天校服外套里面穿了什么衣服,心情好还是不好,课都认真听了,还是也开过小差。

    孟韶从兜里拿出一张叠得平平整整的纸条,放在了他空无一物的书桌抽屉里面。

    “你晚上有空吗,六点半我在白塔等你。”

    纸条是从谢师宴那晚开始写的,从餐厅回去之后,乔歌说的那句“再不表白就晚了”一直萦绕在她耳边,似乎在催促她勇敢一次,为自己三年的暗恋做出一些行动。

    住在同一个宿舍的室友都回家了,只有她还留在这里,在窗边,在灯下,勾勒心事的笔尖落了又停,像重回高一那年的暮春初夏,一遍遍修改要跟程泊辞同台的模联发言稿。

    约在白塔而没有落款,是因为他会知道那是她,而她不想被别人看到。

    关于她的喜欢,她只想说给他一个人听。

    孟韶将纸条推进程泊辞课桌的深处,起身离开了一班。

    整个上午她都过得心不在焉,拍毕业照的地点在操场,她站到拍照用的钢架阶梯上,感觉到脚下在轻微地摇晃。

    而她的心情也跟着摇摇欲坠,甚至对着镜头露出笑容的时候,还在想不知道程泊辞是不是已经看到了她的纸条。

    拍完照之后就解散了,孟韶走下阶梯的时候险些摔跤,下面的余天下意识地伸手要扶她,孟韶躲了一下,自己站稳之后,对他说了声谢谢。

    余天好脾气地收回手,两个人并肩走了一段路,他问:“考得怎么样。”

    孟韶不是那种不管考得怎么样都会说考砸了的好学生,因此她认真地说:“其他的跟平时差不多,数学挺好的。”

    余天笑了:“我也听说数学出得特别简单,要是我没保送,估计就考不上P大了,数学跟别人拉不开分差。”

    听他提到P大,孟韶的眸光晃了晃。

    有班上的男生经过他们时吹了声口哨,余天笑着骂了对方一句,男生则挤眉弄眼地跑了。

    余天转过头,对孟韶说:“报志愿的时候考虑一下P大吧。”

    孟韶笑笑说:“那也得我考得上才行。”

    余天看着她,还想说什么,而孟韶的脚步却一下子顿住了。

    不等他开口,她不着痕迹地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我们走这边吧。”

    余天说好,跟上孟韶的时候,侧过脸看向了她有意避开的那个地方——

    一班几个男生带着篮球走了过来。

    程泊辞被簇拥在最中间,神色凛淡,旁边的聂允运着球跟他开了句什么玩笑,像是以后想找你打球就难了,立刻有人接嘴道,聂允你不是过了M大的保送吗,反正辞哥肯定上P大,你俩就隔了个区,坐地铁就行。

    聂允嬉皮笑脸地回道:“那要是辞哥找了女朋友我叫不出来呢?”

    “我这几年不找。”程泊辞说。

    孟韶的肩膀一滞,她连余天叫她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直到对方又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可耳畔还是程泊辞那句话的回音,在她的耳膜上引起接二连三的余震。

    余天也听到了那句话,他意有所指地问孟韶:“你呢,你上大学之后想找男朋友吗?”

    第30章 暗恋

    她只是飞蛾有幸路过,承了他无意遗落的光。

    孟韶怔了半晌, 才勉强道:“到时候再说吧。”

    余天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过了几秒,他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孟韶没空分神去想余天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 她已经被程泊辞那句话占据了全部的心思。

    他说他不想谈恋爱。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同余天告别, 被乔歌拉去跟老师拍合影, 又是怎么一个人心神不宁地回到宿舍,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操场发愣。

    所以程泊辞会怎么处理那张纸条呢, 或许已经丢掉了吧。

    她自作聪明地约在白塔, 期待他看出来是自己, 却没想过无论谁写给他, 他其实都会一视同仁地拒绝。

    原本天气预报说这天整日皆晴, 下午却突然下起了倾盆的大雨。

    雨声细密淋漓,将景物涂抹成一片发暗的颜色, 水滴留在玻璃上,坠落出漫长的痕迹。

    而悔意也正如盛夏的水汽,从孟韶的五脏六腑中丝丝缕缕地滋长升腾, 越来越强烈地翻卷涌动,她开始懊恼,懊恼自己的冲动, 欠考虑,不计后果,一厢情愿。

    时间静静地流逝,离孟韶约定的六点半越来越近。

    出门和放弃两种念头在她心里滞重地缠斗, 椅背上还挂着她原本准备穿的一条深蓝色连衣裙, 是她前些天跟许迎雨去逛商场的时候买的, 不知名的牌子, 价格便宜, 可是却很衬她的身形和肤色。

    窗外暴雨如注,没有任何停歇的迹象,孟韶怔怔地伸手摸了一下新买的裙子,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纠结有多么缺乏意义。

    无论她去还是不去,程泊辞大概率都不会来的,别说还下了这么大的雨。

    况且就算他来了,她要面对的,也是他毫不留情的回绝。

    谢师宴那晚鼓起的勇敢一下子泄了气,从早晨开始跌跌撞撞起伏不平的心情呈现出了鲜明的下降趋势,她不敢了,害怕了。

    怕程泊辞用冷冽的语气和表情说他不喜欢且从未想过要喜欢她,也怕看到两个人并肩眺望过夕阳的塔顶空空荡荡,他根本没有赴约的意思。

    孟韶望着连绵无尽的雨幕,把那条蓝裙子又收回了衣柜。

    时针分针交错重合,六点半钟迫近,来临又过去,雨滴敲落在窗台上,发出接连不断的沙沙声,也像下在她心脏表层,砸出深深浅浅的凹坑。

    天色渐暗,遥远的云层间传来隐约的轻雷,而后雷声愈响,滚滚而至,雨势越发地大了起来,一切声音都被风声雨声盖了过去。

    暴雨彻夜未停,孟韶睡得不太安稳,中间被雷鸣惊醒过几次,又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是礼外的毕业典礼,孟韶起床时已经雨过天晴,她推开窗透气,阳光清朗到看不出昨夜下过怎样的烈雨,地上的水痕也正缓慢地蒸发消失。

    洗漱完走回桌前,她看到了自己留在书架上那本原版《二十首诗与绝望的歌》。

    本来准备昨天送给程泊辞的。

    孟韶犹豫一下,伸手将书拿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套,指尖抚过书页边缘,安静地出了一会儿神。

    还是想送他,因为明白这本书对他的意义。

    就算没有机会参与他往后的人生,她也希望他知道,她会一直对他的坚持深信不疑。

    只是经过昨天的事情,她不敢亲自去送了,只是想着今天应该会有机会托人帮忙转交。

    孟韶按着书,从笔袋中抽了支蓝色水笔,在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又做贼心虚般翻开诗集,花了一点时间,找到了其中的某一页。

    她用蓝色水笔,标记出了那页上她最熟悉的一个句子——

    “I go so far as to think that you own the universe.”

    诗是情诗,这句最含蓄。

    是她喜欢上他的起点,也是最终最隐晦的告白。

    孟韶把诗集放进了书包,那里面还有她送给乔歌和许迎雨的毕业礼物。

    典礼在学校礼堂举办,各班集合之后带队过去。

    乔歌有独舞的节目,提前去了礼堂准备,孟韶一个人走在队伍里,路上碰到了许迎雨他们班,许迎雨看她落单,偷偷地跑了过来。

    毕竟已经毕业了,不是平时纪律森严的时候,两个班的老师都没有多管,就让许迎雨混进了十四班的队伍。

    “你估分了吗,考得怎么样,”许迎雨拉住孟韶的手,“再过几天就出成绩了,我好紧张。”

    “大概看了一下网上的答案,语文和英语的作文估不出来,我也不确定具体考得怎么样。”孟韶说。

    许迎雨捏了捏她的手背:“肯定没问题的。”

    这时候一班的队伍经过旁边,蒋星琼跟她们打了个招呼。

    孟韶回应过对方之后,一眼也不敢往一班的队伍里多瞟,甚至还往许迎雨身后躲了一步。

    怕程泊辞看到她。

    等一班过去之后,许迎雨继续跟孟韶聊天:“待会儿我们要不要去后台找乔歌,我给你们都准备了礼物。”

    又道:“说不定还能最后再近距离看一回程泊辞呢。”

    孟韶一怔:“他也在后台?”

    许迎雨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他是毕业生代表,要致辞的。”

    顿了一下,又小声说:“我听一班的人说,程泊辞估分数学和理综都没怎么扣,理综得有二百九,他英语又那么好,可能是咱们省状元。”

    孟韶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的躲闪自以为是到有些可笑的地步。

    两个人随着人流走进礼堂,十四班原本的位置比较偏后,许迎雨问孟韶要不要去前面自己班上坐,孟韶犹豫片刻,说还是想坐在这里。

    许迎雨没注意到她的不自然,就陪她在后排的文科班坐了下来。

    上午十点钟,毕业典礼正式开始。

    前面照例是冗长的领导讲话,无非是祝愿各位同学离开礼外之后,拥有更高更广阔的未来,孟韶听着听着就走了神,许迎雨在旁边随口问她:“你说咱们这个毕业典礼赶在出分前开,是不是怕有人考砸了没心情来。”

    孟韶正要开口,许迎雨忽地拍了她一下:“咱们年级主任说完了,程泊辞要上来了。”

    两个人坐的位置略偏,孟韶没能第一时间看到程泊辞,只是在年级主任走下去之后,听到台下稀稀落落的掌声在某个时刻骤然变得热烈起来。

    低垂的暗红色幕布后面,露出一双球鞋,然后是将蓝色校服裤穿得修长清落的腿。

    再往上是自然垂在身侧抓着麦克风的手,白皙的皮肤下隐隐透出交错的青筋与骨节。

    因为是正式的场合,程泊辞没再敞着校服外套,而是把拉链拉到了胸口附近,露出白色T恤的翻领。

    在强烈灯光的照耀下,他的头发和眉眼都泛着漆黑似墨的颜色,英俊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地步,只是如果仔细看,他的唇色却比平日更浅上一层,神色间透出几分倦淡。

    许迎雨“啧”了声:“你别说,毕业典礼穿这套春秋校服还挺有情怀。”

    是最后一次看他穿校服了。

    孟韶看着程泊辞在台上站定,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把话筒放到了嘴唇下方。

    他没有立即说话,气流擦过话筒,发出一声尖锐的蜂鸣。

    下一秒,孟韶心神一震,因为程泊辞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的表情很冷,眼角眉梢之间没有一丝多余的温度,眼珠蒙着一层锐利的薄光,像刚从雪山上开采的乌玉。

    虽然心里觉得观众席坐着这么多人,他不可能找到自己,但孟韶还是条件反射般低下了头。

    “各位老师、同学,大家上午好。”

    “我是今年的毕业生代表,高三一班,程泊辞。”

    程泊辞的嗓音透过麦克风和音箱的放大,在礼堂上方缓缓地回荡。

    他的音色似乎跟平时不太一样,调子更低沉,尾音也多了微淡的沙哑质感,像旧磁带。

    许迎雨也听出来了:“程泊辞是不是嗓子有点儿哑,他感冒了?”

    在任何季节感冒都是容易发作的症状,孟韶没想太多:“可能吧。”

    不知道他有没有吃药,讲话的时候嗓子会不会疼。

    就算是毕业典礼这样重大的场合,程泊辞也仍旧不需要稿子就可以发挥得非常好,自然流畅得仿佛是平常在说话。

    他不徐不疾的每个字落在孟韶耳朵里,都是她努力想要珍藏好的,关于他的最后一篇记忆。

    直到程泊辞说谢谢大家,我的致辞到此结束,孟韶才真正地感觉到,她毕业了。

    毕业就是再也见不到他,世界辽远如旷野,两个人几乎没有重逢的可能。

    她只是飞蛾有幸路过,承了他无意遗落的光。

    程泊辞小幅度地向台下鞠了一躬,拿着话筒从演讲台一侧退场。

    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在报幕后面的文艺演出,而孟韶的目光却还紧紧追逐着程泊辞。

    她看到他走到第一排的时候被校长叫住,对方从保温杯里倒了热水给他,又伸手去贴他的额头,关切地问了句话。

    而程泊辞眼眸低垂,随手将麦克风放下,神态散淡地摇了摇头。

    第一个节目就是乔歌的民族舞,许迎雨晃了晃孟韶的胳膊说:“走走走,咱俩去第一排给她拍照。”

    作者有话说:

    小程视角淋雨等后面重逢的时候写哈,因为校园部分都是女主视角,突然插一段有点突兀,校园应该就剩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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