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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暗恋

    恋恋风尘过,遥查无此人。

    孟韶才刚回过神, 许迎雨已经拉着她要从座位上站起来。

    而程泊辞还站在第一排跟校长说话。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忽然拽住了许迎雨。

    “我就不去了。”孟韶说。

    许迎雨一愣。

    孟韶有些慌张地找了个借口:“……我肚子疼。”

    许迎雨想了想说:“那我先去给乔歌拍照,等会儿你直接来后台找我们呗。”

    孟韶没接茬, 只是低头从书包里翻出了给乔歌和许迎雨买的礼物:“这是给你们的, 你帮我带给乔歌吧。”

    她送许迎雨的是一册漫画单行本, 许迎雨看到之后,一下子喊出了声:“《NANA》!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高一那次我们去书店, 看到你在看就记住了。”孟韶说。

    许迎雨接过来:“可惜矢泽爱好多年前就不更新了, 我一直没舍得看完。”

    孟韶又把送乔歌的一支眉笔给了许迎雨, 见许迎雨准备走了, 她又迟疑着, 叫住了对方。

    “你能帮我个忙吗。”她的手伸在书包里,抓着那本聂鲁达的诗集。

    许迎雨说好。

    “一会儿你看到程泊辞, ”孟韶把书拿了出来,“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他。”

    许迎雨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谁?程泊辞?”

    确定自己没听错之后,她用探究的目光望着孟韶:“所以你……”

    孟韶急急地打断了她:“只是毕业礼物。”

    礼堂的窗户都拉着窗帘, 室内光线昏晦,她的耳朵红得并不明显。

    而许迎雨也没再说什么,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从她手里将诗集拿了过来:“行。”

    孟韶目送着许迎雨去第一排给乔歌拍照,而校长陪程泊辞走去了后台。

    乔歌的节目表演完之后,许迎雨直接从观众席前侧的出口绕出去找对方。

    孟韶的心跳突然又快了起来。

    程泊辞拿到那本书,看到她的名字, 会怎么想呢。

    他能注意到被她特别标注的诗句吗?

    明明已经清楚两个人没可能, 她还是会控制不住地为他悸动。

    孟韶在下一场节目结束之后, 主持人报幕的间歇里, 悄悄地起身跑出了观众席后面的安全通道, 顺着白色的楼梯,上到了礼堂外侧直接进入后台的门外。

    孟韶站在门外,休息室里吵吵闹闹的人声传到了走廊上。

    远远地,她看到程泊辞的身影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他单手握着一个纸杯和半板吃空的胶囊,经过垃圾桶的时候停下来,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进去。

    借着室外照进来的自然光,孟韶看清程泊辞的脸色其实是有些苍白的,而眼眶和脸侧却泛着几分薄红。

    不是小感冒,是发烧。

    校长不在他旁边,应当是回去看节目了。

    就在程泊辞扔垃圾的时候,后面追过来一个女生,孟韶隐约有印象对方高一的时候跟她一起参加过模联。

    女生拦下程泊辞,要把手里的一个信封递给他。

    她不好意思地说了句话,声音太低,孟韶没有听见,却也能想象到内容。

    而程泊辞连看都没有看那封信,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抱歉。”他说。

    女生呆了呆。

    就在这时,许迎雨和刚换了衣服的乔歌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看到这个场面,两个人都愣了愣。

    见有人来,女生把脸一低,匆匆地顺着来路跑掉了。

    许迎雨跟程泊辞打了个招呼,又转过头对乔歌小声嘀咕了声什么,乔歌点点头,转身又回了休息室。

    “程泊辞,”许迎雨从手提袋里拿出那本书,“这个是孟韶让我给你的毕业礼物。”

    孟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程泊辞的目光落在那本书的封面上,孟韶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

    他接了过去。

    那双好看的手翻开扉页,露出了上面用蓝色墨水书写的名字。

    孟韶。

    程泊辞终于开了口,嗓音礼貌却冷淡:“谁是孟韶?”

    孟韶的睫毛猛地一颤。

    他的话像沉重的陨石,将她的心脏压迫进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

    无限下坠,剧烈轰鸣。

    原来他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

    仔细想想,程泊辞的确一直没有主动喊过她。

    对他来说,她跟别的女生也没什么不同,都不值得多花一分额外的心思。

    是她妄念太多,奢求太多,所有跟他的交集,都只有她自以为是地放在了心上,还一厢情愿地认为她不是那种会被他遗忘的人。

    幸好昨天只是往他桌子里放了纸条,而不是真的当面跟他表白。

    孟韶又难过,又庆幸,看到程泊辞要往外走,下意识地躲到了远离楼梯的礼堂转角。

    那是她在青春期里,见他的最后一面。

    是一个穿着春秋校服的背影。

    依旧是清澈冰海一般的蓝,年年初雪那样的白。

    孟韶回到了观众席里原来的位置,后来许迎雨回来找她,告诉她程泊辞收到了那本诗集。

    “送是送出去了,”许迎雨踌躇了一下,“就是他好像没把你人跟名字对上。”

    怕孟韶伤心,她赶紧又说:“不过程泊辞也不是光对你这样,我感觉他是稍微有点儿脸盲的那种人,之前在附中的时候就是,不太熟的他都记不住。”

    孟韶感念许迎雨的温柔,轻轻地“嗯”了一声:“没关系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每当想起程泊辞问谁是孟韶的时候,她的胸口都还是会一阵收缩,隐隐刺痛。

    又过了几天,高考成绩公布。

    说是下午四点出成绩,实际上推迟了半个多小时才进得去系统。

    登录进去的那一刻,孟韶坐在宿舍桌前,捧手机的手都在抖。

    她之前翻过学校发放的志愿填报手册,记得P大在全省文科的最低位次是29,因此在成绩刷新出来的时候,她直接就看向了最后一栏显示名次的位置。

    是个三位数。

    全省第一百五十七名。

    是比较漂亮,然而又无缘P大的一个分数。

    数学跟她预估的差不多,离满分只差一分,语文和文综也是正常发挥,只是没想到她最擅长的英语考砸了。

    明明平常都能稳定在145左右,这次却只考了137分。

    孟韶已经没空去回忆考场上自己的想法和感觉,只觉得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

    果然还是没那么幸运,也同他没缘分。

    出成绩之后没过几分钟,她的手机就开始震动。

    都是来问她考得怎么样的。

    孟韶定了定神,先给迟淑慧和孟立强打了电话,说了自己的分数,他们对位次没什么概念,问她可以去什么学校。

    “N大吧,这个成绩最好的学校就是N大。”孟韶说。

    没想到她那天写在便利贴上的目标一语成谶,如果别人知道,一定会觉得此刻的她很开心。

    也许是那天孟韶离家时的眼泪让迟淑慧受到了震动,她听了之后说:“N大是好学校,你想去的话就去吧。”

    孟韶挂掉电话,又分别回了许迎雨和乔歌问她分数的消息。

    余天也问了她。

    孟韶说完之后,余天沉默了几秒才给她回复:“你是不是有哪一科没考好。”

    “英语没到一百四。”孟韶说。

    像是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泄露了某种想法,余天又添了一句:“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能考得更好,不过这个分也挺高的,在咱班应该能排前三。”

    孟韶口不对心地说:“我已经很满意了。”

    得不到的时候,她会习惯假装从来没有奢望过。

    P大是,程泊辞也是。

    余天跟她继续聊了几句:“咱们学校今年考得比以前还好,我刚才问了几个人都考得很高,对了,理科省状元也在咱们学校。”

    孟韶的眼皮跳了一下。

    “是程泊辞吗。”她问。

    余天说是,又说:“昨天晚上我们之前的集训队同学聚了个会,P大招生组给他打电话了,我今天问他成绩,果然是省状元。”

    “这样。”孟韶说。

    她恍然发现,她跟程泊辞连联系方式都没有加过。

    假如不是余天,她甚至都不会知道他考了状元。

    P大和N大一个在北,一个在南,跟程泊辞的轨迹交错过之后,她终究要跟他去到完全不同的方向。

    从礼外回县城过暑假之前,孟韶抽出一天,在市区闲逛。

    她去了湾塔,去了冰场,也去了买过《二十首诗与绝望的歌》的书店。

    搭公交车回学校之前,她在一家音像店前面停下了脚步。

    店里的一台电视机上,正在播放着一段她很熟悉的镜头。

    铁轨,森林,潮湿的风。

    是那次她去新华书店,站着看完的一部电影。

    孟韶又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像受到某种触动,她走进店门,向老板问起这部电影的名字。

    店里开着电扇,老板在抽烟,在嗡鸣的运转声中,他懒懒地一瞥屏幕,弹了下烟灰说:“《恋恋风尘》,老片子了,侯孝贤的。”

    孟韶没怎么接触过台湾电影,不知道侯孝贤是谁,可是她却牢牢地记得,在影片靠后的一帧镜头里,男主角躺在床上,桌边信封的一角,盖着“查无此人”的印戳。

    恋恋风尘过,遥查无此人。

    在属于程泊辞的那个遥远宇宙里,她也终于成为了他的查无此人。

    (校园篇完)

    第32章 巴比伦

    当年爽约有意思吗,孟小姐?

    后来孟韶发现, 自己青春期里的很多纠结都是没有意义的。

    那时候她不会化妆,不会用相机,一杯咖啡的钱也要省, 但去首都做了电视台的出镜记者之后, 会有专业的化妆师给她打造合适的妆容, 而口红和粉底液色号的选择,其实也并不复杂;台里各种型号的相机她都摸过一遍, 遇到紧急情况还需要自己亲自扛机器;出采访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 有时航班延误, 她不得不在机场的连锁咖啡店度过整个夜晚, 靠那些褐色的液体吊着整理资料的精神, 偶然恍惚,会觉得店里破碎的咖啡豆香气是自己血管里涌动的味道。

    甚至迟淑慧和孟立强也仿佛集体失忆一样, 再也没有提过当年想让她留在小县城当老师的念头,反而每次在电视上看到她,都要骄傲地告诉别人, 那是他们老孟家的女儿。

    孟韶渐渐学会了放下,放下那些年的自卑、敏感与执念,接受和投入新的生活。

    只是午夜梦回, 她还是会在某些时刻,隐约回忆起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身影。

    等到醒过来,十几岁时的心事片段就又像日出之后的露水,在忙碌的日常里蒸发得干干净净。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向谁提起那段往事了, 直到二十六岁这年, 这个温风习习的春夜。

    孟韶航班落地首都机场, 拿到行李之后, 她去洗手间把穿在长风衣里面的卫衣牛仔裤换成一条白色长裙, 又穿上高跟鞋,匆匆赶去候车点排队打车。

    上车之后,她直接从随身的托特包里取出笔电,掀开盖子,等待开机的时候接了个电话,是副台长施时悦打过来的,问她什么时候能赶到颁奖礼现场。

    这次典礼是新闻广电界的重大年度奖项,原本孟韶的飞机该在今天上午到达的,她还有半天时间来准备,没想到航线上天气状况不好,一直拖到了傍晚。

    孟韶边戴蓝牙耳机,边瞥了眼前排司机师傅的导航屏幕:“半个小时差不多。”

    戴好耳机,她腾出接电话的手按了几下键盘,听施时悦让她别迟到了,这次典礼来了很多大人物,她还有提名,很可能获奖,来得太晚台里面子上不好看。

    孟韶说好,施时悦又问她这次采访情况怎么样。

    “挺顺利的,我还跟着他们总地质师下去看了深水井,就是没想到回程飞机晚点这么长时间,”孟韶整理了一下她候机时写的稿子发给对方,“新闻稿我写好了,施姐你有空看一下。”

    挂了电话,孟韶有条不紊地开始回复她在飞机上错过的工作消息。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她提前把电脑收起来,扫了挂在司机座椅背后的二维码,等车停稳后,下去从后备厢里取了箱子,去找地方寄存。

    紧赶慢赶,孟韶卡着开幕的时间进了演播厅,进门的时候走得飞快,迎面而来的一阵气流掀起落在她肩头的发梢,露出一张线条清丽的侧脸。

    观众席后排有人看到她之后似乎怔了一下,但孟韶一门心思地在找施时悦旁边自己的位置,所以并没有转头去看。

    她落座之后,正好是主持人上台的时候,施时悦上下打量孟韶一番,松了口气,半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穿着下井的衣服就来了。”

    孟韶笑笑说怎么可能,将肩上的背包放到身体旁边,脱掉外套,整理了一下里面的裙子,又随手拿出一支口红补妆。

    台上主持人不断宣布着去年的各类年度新闻奖项,当颁发到年度最佳双语出镜记者的时候,屏幕上浮现出入围名单,孟韶看着其中自己的名字,指缝间微微出了汗。

    “获得去年年度最佳双语出镜记者的是——”

    主持人顿了一下,台下一片安静,施时悦用气音说了句“孟韶”。

    “孟韶!”主持人的声音同施时悦的重合在了一起。

    掌声雷动。

    孟韶愣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上台领奖。

    虽然施时悦一直对她很有信心,但孟韶其实没想过会是自己,因为在所有被提名的人选里,她是最年轻的一个,能够入围被看到和认可,已经让她觉得非常荣幸。

    等到冰凉沉重的水晶奖杯握在手心,孟韶才终于有了获奖的实感。

    屏幕上流转着她这一年来参与的报道剪辑,地震台风、恐袭事件、森林火灾、工程建设,她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景,面对镜头重复着那句“大家好,我是总台记者孟韶”。

    等孟韶发表完获奖感言之后,主持人面带笑容地跟她互动:“孟小姐,刚才你的获奖感言主要是围绕着这一年的经历进行的,那么我还有一个更深入的问题想问,那就是走到今天,你有没有受到过谁的影响呢?”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拿到这样高的业界荣誉,那种内心冲击的感觉让孟韶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上高一的时候,成绩刚刚好转之后参加的模联活动。

    那时她好像也是这样,站在台上,有些诚惶诚恐地面对着一个崭新的世界。

    而那个世界,是她为了追逐身边站着的那个男生才闯进去的。

    孟韶笑了,对主持人说:“有的。”

    然后她讲起了自己十几岁时的那段暗恋。

    没有提到程泊辞的名字和身份,只讲了他的优秀遥远,讲了她的胆怯心动,也讲了她是怎样一步步追着他的背影前进,最后却各自奔赴南北再无联系的结局。

    “高考之后我本来约了他要表白,但其实心里也清楚他不会去的,最后就退缩了,”孟韶慢慢地将跟程泊辞有关的故事讲出来,“就只在毕业典礼那天给他送了一本诗集,里面还标记了一句话向他表白。”

    主持人很感兴趣地追问:“然后呢?”

    孟韶轻松地说:“没有然后了,他没有回应我。”

    主持人惋惜道:“那会不会觉得遗憾?”

    孟韶摇摇头,非常真诚地说:“说实话,过去这么多年,我都已经不太记得那时候的心情了。”

    她没有撒谎,时过境迁,她是真的放下了。

    当年不肯向任何人承认的喜欢,现在甚至可以坦坦荡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

    拿着奖杯下台,施时悦问孟韶:“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段呢。”

    “多少年前了,刚才要不是问,我也想不起来。”孟韶道。

    典礼结束之后,孟韶将奖杯放进包里,披上风衣,和施时悦从座位上坐起来,随着人流往外走。

    大厅里很多人在站着聊天,孟韶出去之后,不少同行过来祝贺她。

    颁奖礼持续了接近三个小时,孟韶没吃晚饭就赶过来参加,她用手轻轻按着略微发疼的胃部,一双明艳漂亮的眼睛却丝毫不见疲倦,盈满了笑意,回应着每一个跟她说话的人。

    围绕在孟韶身边的人群散去之后,施时悦忽然盯着某一个方向说:“程领事?他也来了?”

    孟韶顺着施时悦视线的方向望过去,看清对方说的那个人时,下意识地怔了一下。

    黑色西装包裹着修长挺拔的身形,因为个子高,跟别人说话的时候需要低着脸,他的眼神专注,灯光在锋利的下颌线上折出淡淡的阴影。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偏头过来望向她的时候,跟她记忆中的一张脸重合在了一起。

    程泊辞。

    刚来首都工作的时候,孟韶知道他顺利进入了外交部,也想过跟他重逢的可能,但这座有上千万人呼吸的城市真的太大,大到她的这个想法,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后来再看到他,就是在各类外事新闻上,声名鹊起的年轻外交官,温文持重而不失锋芒,前程远大,十二分被看好。

    孟韶以为自己就将这样作为一个观众,见证他一步步实现少年时代的目标。

    没想到还能再遇。

    她并没有为方才在台上讲过对他的暗恋而赧然,当年他就不能够将她的人和名字对应上,现在恐怕更不记得了,或许压根就不会意识到,她故事里的那个主角就是他。

    孟韶甚至不能确定程泊辞是否还留着那本诗集,又有没有打开看过。

    所以在程泊辞看过来的时候,她没有打招呼,而是收回目光,对旁边的施时悦说:“施姐,我准备回去了。”

    施时悦让她回去好好休整,孟韶答应下来,托特包细细的带子勒得她肩膀发疼,她换成了用手去拎。

    出门会途径程泊辞附近,孟韶路过的时候没有放慢脚步,正要如陌生人一般跟他擦肩,却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握住了胳膊。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硬生生拽了回去。

    程泊辞垂眸看她,眸间凝着一层从顶灯上落下来的光。

    他的眉眼深沉,脸上仍旧情绪不多,力气却大得孟韶微微发疼。

    熟悉的声线响起,同多年前一般清冷,却又多了几分偏低的磁性:“不认识我了?当年爽约有意思吗,孟小姐?”

    第33章 巴比伦

    真的记不清了么。

    程泊辞会来, 是因为收到活动邀请的时候,无意间在后附的入围名单中看到了孟韶的名字。

    倒并非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么多年没见, 这次有机会, 似乎的确该去一次。

    她的工作看起来很忙, 颁奖典礼快开始的时候才过来。

    起初他没认出那个进门的年轻女人就是她,直到一阵风吹开了她侧脸的头发。

    孟韶的五官没怎么变, 但比高中的时候长高了。这天她穿了一件象牙色的风衣, 里面是颜色更浅的白裙子, 柔顺的黑发披在肩上, 露出纤巧的下巴和白皙的脖颈, 脸部线条也比从前清婉一些,是他后来在电视上见到的样子。

    见他的视线长时间停留在某个地方, 身旁外交部的同事也看了过去:“这不电视台的孟韶吗,我爸妈特喜欢她,说这姑娘长得真漂亮, 能力也强,你别说啊,我有一次听她的英文采访, 觉得来咱这儿当高翻都够用了。”

    颁奖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看到孟韶上台领奖,她像没想到会获奖似的,慢了一拍才站起来, 直到握住奖杯的时候, 脸上还是留有一丝惊讶的表情, 看起来很天真, 就像还是好多年前, 跟他一起参加模联活动的那个高中女生。

    到这时,程泊辞的情绪还算平稳。

    直到她在台上说暗恋过他。

    孟韶刚讲起的时候,他还不能确定她指的就是自己,但当她说到高考前的见面邀约,说到那本聂鲁达的诗集时,他就知道,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原来那天她约他,是要表白。

    程泊辞不能说完全没感觉到高中时孟韶对自己的倾慕,但她表现得并不明确,似有若无,一切也都可以用同学关心来解释,所以他会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毕业典礼前一天傍晚她约他去白塔,如果是以前,他收到女生这样的纸条会直接丢掉,但因为看出是她送的,他却忽然想听听她准备同他说什么。

    那天他去了,冒着很大的雨,伞都遮不住,从车上下来走上白塔,全身就已经淋透了。

    而她没来。

    他想或许孟韶是想等雨停再动身,也或许雨势越来越大,她被困在了路上,想告诉他却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总之他在心里给她找了很多理由,也因为有这些理由,他在塔上一直等到了晚上九点钟。

    那天暴雨倾盆,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的雨一次性下完,不曾停歇。

    程泊辞没有等到日落,也没有等到孟韶。

    衣服被他的体温烘干又再次打湿,冰凉沉重地贴在身上,远处市区的霓虹灯火透过迷蒙水意星星点点地闪烁,程泊辞一步步走下白塔的时候,心情非常差。

    当晚回去他就发了高烧。

    从小时候回国之后,他平时就一直住在生母江频考上外交部之前跟他爸爸程宏远一起住的房子里,周末会去探望外公,而程宏远大部分时间都跟后来娶的妻子待在新家,那天也不例外。

    空荡荡的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

    第二天他带病作为学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致辞,满脑子昏昏沉沉,连自己在说的那些字句是什么意思都不太清楚。

    回到后台,他收到了孟韶让朋友送来的诗集,跟他被程宏远撕掉的那本一模一样。

    明明对他上心,对昨晚的失约却连半句解释都没有,甚至都不亲自来找他。

    他按捺住怒气,接过来一瞥,故意冷冷地问了一句,谁是孟韶。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少年心性实在幼稚。

    按说都是陈年往事,过去这么长时间,原本就算在心头闪现片刻也该付之一哂,转瞬即逝的,可在孟韶轻描淡写地告诉主持人,她不遗憾,她已经记不清了的时候,程泊辞不知怎么,心绪间蓦然泛起了波澜。

    真的记不清了么。

    而后典礼结束,他在大厅碰见她,两人不小心对视,她像看到陌生人一样撤回了目光,经过他旁边的时候,也完全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当年那一场大雨在刹那间鲜明起来,连带着让他回忆起了那种衣物带水紧贴皮肤的冷沉触感。

    程泊辞也不明白自己在那一瞬间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止,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拉住了孟韶的胳膊,叫她孟小姐,问她还认不认识自己,爽约有意思吗。

    她的胳膊很细,隔着宽松的风衣袖子也握得出纤瘦的轮廓。

    看到孟韶眼中的愣怔与讶异,程泊辞的心情一下子安定下来,像被起重机吊到半空的货物又重新落回了地面。

    她的眼神是记得他的。

    至少没把他这个人忘干净。

    工作之后,孟韶经历过很多突发状况,有时采访对象不配合,有时搭档抢话忘词,却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程泊辞的问话一样,让她觉得这么束手无策。

    几秒钟之后,她调整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不好意思,走得太急,没看到。”

    顿了顿,又迟疑着问:“所以那次,你去了吗?”

    她听程泊辞的意思是这样,但又不能确定。

    周围有人望向他们,孟韶试图将胳膊向外扯了扯,程泊辞像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了她。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她纤细的手指还按在胃部,便说:“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然后看着孟韶被包带勒出红痕的指关节,微微抬手向她摊开,要帮她拿。

    孟韶如梦初醒般道:“我自己来就好。”

    她取了寄存的行李,跟程泊辞走出演播大楼,夜色温柔,风中沁润着缱绻的草木味道。

    他是开车过来的,带她到停车场,按了钥匙开锁。

    车灯闪了闪,程泊辞替孟韶拉开副驾驶的门。

    孟韶坐进去的时候,他身上冷澈的气息擦过了她的脸,她不由得有些恍然。

    他又替她关门,从车头绕到另一侧上来,打火之后,将车子驶出了停车位。

    孟韶的余光无意间落到他放在方向盘的手上。

    手指修长,纯黑的皮套衬得肤色净白,衬衫和西装层叠的袖口露出一小块腕骨的形状。

    他打方向很稳,开车的时候也有分寸,不会骤然加速,也不会急停,从容不迫,好似可以掌控一切。

    “想吃什么。”程泊辞问。

    孟韶说都可以,看了眼他车载屏上显示的时间:“商场是不是都关门了?路边随便找一家吧。”

    程泊辞“嗯”了声,开了一会儿,就近看到一家开在居民区旁边的砂锅粥,店面还算干净,便把车靠边停了过去。

    居民区的栅栏里面开满了芍药,碗口大的花在昏暗的光线中呈现出偏深的颜色,枝叶扶疏,灿烂盛放。

    走进店门的时候,孟韶听到程泊辞问她做记者是不是很辛苦。

    “还好,应该没有你们辛苦,但是需要一直追着热点跑,忙起来的时候是真忙,有时候收到通知就要马上订机票去采访,然后熬夜出稿子。”她说。

    给程泊辞讲了几段采访的经历,觉得他应该也没那么想听,她便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开,问他毕业之后都在做什么。

    程泊辞答得简单,只说在外交部待了一年之后被外派,现在刚回来不久,之后应该会在领事司工作一段时间。

    他看起来对于分享自己也缺乏兴趣,好在孟韶作为记者,很懂得怎么挑起话题,一边看着菜单点餐,一边又聊到了礼外的同学:“我们高中有好多人都来首都工作了,乔歌你还记不记得,她现在在舞团,前段时间特别火的那个国风舞剧就是她们舞团出的。”

    程泊辞淡淡地说不记得了。

    孟韶想到什么,心无芥蒂地笑笑:“也是,你不容易记住人。”

    程泊辞意味不明地从桌子对面看了她一眼。

    孟韶没有问他怎么当年不知道她是谁,现在就能认出来了,还对她没有跟他打招呼反应那么大。

    她已经过了会对这些耿耿于怀的年纪。

    跟程泊辞聊天不是一件会让人觉得尴尬的事情,她说什么他都会回应,只是可能因为对话题不感兴趣,也因为性格本身就偏冷,所以没那么热切而已。

    孟韶并不介意,她清楚自己跟他连熟人都算不上,多年之后能够这样一起聊聊天,吃个便饭,已属难得。

    砂锅粥热气腾腾,她特地嘱咐老板不要加热得太烫,为了端上来就可以吃。

    孟韶是真的饿了,吃饭吃得专心,连程泊辞说了句什么话,她都没听到。

    察觉到他在注视着她,孟韶才反应过来,略微不好意思地抬头道:“你是不是在叫我?”

    程泊辞点点头,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手机,将屏幕侧向她:“能不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孟韶放下勺子,从包里拿出手机说好啊。

    大概是因为一直攥着勺子,把关节攥得发僵,她点了好几次,才成功地把自己的二维码调出来给他。

    程泊辞发了好友申请过来。

    孟韶通过之后,想了想,把自己的名字打在聊天框里发过去,方便他备注。

    程泊辞低头看着屏幕,突然说:“我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第34章 巴比伦

    “实至名归,恭喜你。”

    孟韶微微地怔了一下。

    她觉得程泊辞好像希望她能回应一句, 但她只是笑了笑,说:“这样方便复制。”

    然后就不着痕迹地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放下手机继续喝粥。

    程泊辞看起来并不饿, 修长手指用勺子慢慢搅着温白的粥, 孟韶不清楚他是不是不耐烦, 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怎么吃这么快。”程泊辞忽地开口。

    孟韶的动作一顿。

    他又问:“平时着急工作成习惯了?”

    孟韶模棱两可地说是。

    其实不止这个原因,有时间的话她也乐意坐下慢慢吃饭的, 今天只是怕他嫌烦。

    “现在不赶时间, 你可以不用急。”程泊辞说。

    一人份的砂锅里浮着从天花板上落下来的微亮灯光, 孟韶一时间竟有种身在梦中的错觉, 明明前不久还在人潮攒动、衣香鬓影的颁奖礼上, 转眼间,她就跟高中暗恋过的男生一起坐进了路边一间安安静静的粥店, 夜色在门外流动,而他用淡冽如昔的嗓音,跟她说不赶时间, 不用急。

    他们是店里最后一桌客人,老板没有催,等孟韶吃完, 还问她合不合胃口,吃饱了没有。

    孟韶回答的时候,瞥见程泊辞在用手机上的地图软件查东西。

    方才程泊辞问过她住址,要送她回去, 这个时间不好打车, 她没有拒绝, 当下也并未多想, 觉得他应该是在看导航。

    查完导航之后, 程泊辞又看了一会儿手机,像是在跟人进行线上交流,专注打字的动作很好看。

    孟韶跟老板聊完,正要买单,程泊辞却说:“我结过了。”

    “那我转给你。”孟韶点开了同他的聊天界面。

    程泊辞说“不用”,又说:“下次吧。”

    想起以前高中的时候他说过没有让女生花钱的习惯,孟韶便也不再坚持,毕竟只是几十块钱而已,至于他说的下次,她没有往心里去,觉得只是社交礼仪。

    坐上程泊辞的车,也许是胃部的充实感,也许是深夜的私人时间让人放松,孟韶从刚下飞机时紧绷的工作状态中恢复了舒展,她脱了外套靠在车座的椅背上,转头问程泊辞:“我可以开一下窗吗?想吹风。”

    她的瞳孔乌丽,倒映着车窗外一大片盛放的芍药。

    程泊辞过了几秒,才从他那边帮她落了窗。

    同时无端想起同事那句“这姑娘长得真漂亮”。

    春夜的晚风飞进来,扬起了孟韶的头发,虽然没吹到程泊辞身上,他却隐约察觉到了皮肤的痒意。

    等她系好安全带,他才发动车子。

    开到一半的时候,程泊辞从主干道拐上支路,在某条街道边停了车。

    “稍等我一下。”他对孟韶说。

    孟韶点点头,看到程泊辞从中控台上拿起一只黑色口罩,下车以后边走边戴,走向了一家尚在营业的花店。

    他不曾进门,只是站在外面,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不多时,一个店员从花店里出来,递给他一束花。

    程泊辞单手抱着,走回孟韶的方向。

    他身后是花店澄澈的落地玻璃,花影重叠,仿佛一张色彩朦胧的水粉画在夜里发着溶溶的光。

    程泊辞站到副驾驶门边,从敞开的车窗中,将花束轻轻放到了孟韶怀里。

    孟韶有些意外地问:“给我的?”

    程泊辞一手按着窗沿,一手插在兜里,低下头看她:“不是得奖了么。”

    又说:“实至名归,恭喜你。”

    他的肩膀挡住了路灯,将孟韶笼罩在他身体投下的阴影中,眼眸因为背光,更显深邃漆黑。

    孟韶仰着脸看他,说谢谢的时候,尾音多了几分飘忽。

    奶油色的向日葵被鹅黄偏白的雾面纸轻柔地包裹住,完全不暧昧的花,是那种非常干净的好看。

    孟韶小心翼翼地用自己脱下来的风衣把花束裹了起来,想着不要让花粉蹭到程泊辞车上。

    程泊辞是方向感强也很会记路的那种人,没用导航就准确地找到了孟韶家,他把车停在楼下,开锁下车,用骨节分明的手从后备箱帮她拎出了行李。

    孟韶捧着花,从他手里接过箱子:“谢谢,那我先上去了。”

    程泊辞说好。

    孟韶拉着箱子上楼进门,放下向日葵打开灯之后,走到客厅去拉窗帘,无意间往楼下望过去,惊讶地发现程泊辞的车还在。

    像有感应,他的车灯在同一时刻亮起来,随后他就倒车离开了。

    孟韶这才反应过来,程泊辞是看到她开灯,确认她安全到家才走的。

    房间里弥散着花束带来的浅淡香味,孟韶把风衣挂起来,从托特包里取出晶莹璀璨的奖杯,觉得这个夜晚似乎美好梦幻得有些过分了。

    正当她仔细地将奖杯放上钉在墙面的书架时,门铃响了起来。

    紧接着外面就响起一道活泼的声线:“韶韶姐,是我。”

    孟韶放下奖杯,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住她楼下的邻居叶莹莹。

    说起来也巧,叶莹莹也是礼外毕业的,只比她低一届,还是对方刚搬来那天,给她送了亲手做的曲奇饼干,两个人攀谈起来,她才知道。

    叶莹莹手上戴着厚厚的厨房手套,捧了一只垫着油纸的蛋糕模子,一进门就说:“祝贺你韶韶姐,我看颁奖直播了,你好厉害!这个巴斯克是做给你庆祝的。”

    孟韶给她找了盘子,叶莹莹一边脱模,一边说:“我这周一直在研究方子,这是我做得最成功的一次。”

    她问孟韶借了把叉子,让孟韶把蛋糕划开。

    看到蛋糕中间缓慢地流下奶酪芝士,叶莹莹鼓起了掌:“看到没韶韶姐,流心了!”

    香味散了满屋,孟韶让她留下跟自己一起吃,又去洗了一些水果端上来。

    这附近是首都的媒体聚集地,叶莹莹跟孟韶算半个同行,在一家知名杂志社做英文岗位的新媒体运营。

    她跟孟韶讨论了晚上的奖项,哪一个是众望所归,哪一个让人意外,谁去年陪跑今年还落选,谁又始终春风得意马蹄疾,说来说去,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八卦起来:“韶韶姐,你不是跟主持人说你当年暗恋过一个高中同学吗,我好像能猜到是谁。”

    不等孟韶回答,她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是不是你们那一届的程泊辞学长啊?”

    程泊辞在礼外实在太出名,叶莹莹能想到他身上,孟韶不意外。

    她没有否认:“对,是他。”

    叶莹莹“啧”了声:“我就说,韶韶姐你这么优秀,还能让你觉得遥不可及的也只有他了。”

    孟韶不觉出神,其实刚遇到程泊辞的时候,她同“优秀”这两个字,还扯不上半分关系。

    那时候她成绩不好,不会打扮,连被老师点起来读一段英语作文都不敢。

    可是在喜欢他这件事上,她却没有犹豫过。

    虽然没结果。

    叶莹莹告诉孟韶当年她们年级也有好多女生喜欢程泊辞,会特地跑到高年级的楼层去看他,甚至在他毕业离校的时候,还有人哭了一场。

    她描述得夸张,绘声绘色,孟韶听了,不由得微笑起来。

    青春期的执着,谁都有过。

    如果说那个年纪是一片需要自己泅渡的海,那程泊辞想必在无意间做了很多人的航标,在不同人的眼里,他是不同颜色的光,不同方向的风信旗。

    说着说着,叶莹莹道:“对了韶韶姐,我听我一个现在在大厂当副总的学长说,下个月咱们高中要邀请优秀校友回去交流,你有没有收到邀请函?”

    孟韶随手拿起手机点开邮箱,果然看到里面有一封来自礼外校办的未读邮件。

    叶莹莹也看见了,满脸羡慕:“我就说会有你,听说一共就请了四五个人,什么时候我也能变成优秀校友衣锦还乡啊。”

    她问孟韶打不打算去,孟韶说看到时候的时间安排。

    又聊了一阵,叶莹莹打了个哈欠说自己要回去睡觉了,送走对方之后,孟韶把程泊辞送的向日葵拆开,将根茎修剪得整整齐齐,放进装了水的花瓶里。

    然后才终于有空去洗澡,吹头发的时候无聊,她带着手机站在浴室镜前,浏览完今天的新闻,又顺手点开了刚加上的程泊辞微信。

    两个人的聊天记录还停在晚上,她通过他的好友申请,她发给他自己的名字。

    单看这个,他们就像初次见面。

    他的头像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海岸,深蓝水浪翻卷,看上去温度很低,空中有白色的海鸥掠过,羽毛被风吹得略微鼓起,不知道是不是在他被派驻过的国家拍摄的。

    朋友圈的内容也简单,每次发都间隔很长时间,只有寥寥几张风

    丽嘉

    景照片,从没有人出现。

    孟韶翻阅的时候,发现有共同好友给他点赞,她猜测应该是礼外的同学,想点开看看是谁在跟他保持联系,却不小心,自己按了一下那个心形的图标。

    还在纠结该不该取消,手机就震了一下。

    孟韶心虚地退回到聊天界面,看到是程泊辞给她消息。

    水汽氤氲的浴室里,他发过来的三个字格外清晰:“还没睡?”

    第35章 巴比伦

    程泊辞闻到了她头发上浅淡的洗发水香气。

    被他发现, 孟韶也不好再把点赞取消,只得回道:“刚才跟邻居聊了一会儿。”

    其实只要说句没睡就好了,她却一定要解释明白原因, 不然怕被误会深夜难眠, 而且还在看高中男同学朋友圈。

    程泊辞的注意力却在另外的地方, 他淡淡地重复了一遍:“邻居?”

    他转开话题,孟韶求之不得, 她关掉吹风筒, 打字的速度变快了许多:“嗯, 我们学妹, 也是礼外的, 她还跟我说下个月学校要邀请校友回校。”

    “你去么。”程泊辞问她。

    孟韶说:“看时间,要是没有工作安排就去。”

    她觉得程泊辞应该也收到了邀请, 本来想问,但因为已经是凌晨,怕他那么忙, 其实并没有兴趣在睡眠时间讨论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便善解人意地先结束了聊天:“太晚了,我先睡啦。”

    程泊辞回她说好。

    孟韶放下手机, 无意间抬眸一扫镜子,才发现自己睡裙两肩的位置都被还没吹干的头发打湿了,变成更深的颜色,而她方才只顾跟程泊辞说话, 完全没有注意到。

    或许年少时养成的习惯不那么容易摆脱, 现在跟他说话, 还是有点紧张。

    第二天是休息日, 孟韶因为前一天候机的时候把稿子写完了, 手上暂时没有新的任务,便毫无负担地睡了一个比较长的懒觉。

    上午醒过来,手机屏幕上堆满了祝贺她获奖的消息,孟韶去楼下7-11买了冰冻的三明治和牛奶上来,用微波炉加热过,边吃边回复。

    其中一条是余天发过来的。

    除去恭喜之外,他还问了另外一句话:“你见到程泊辞了?”

    昨晚跟程泊辞说完自己要睡了之后,孟韶到底又翻开那条朋友圈看了,和他在联系的是余天。

    想来应该是余天今早打开,收到她给程泊辞点赞的提醒,才会这么问。

    “典礼上他也在。”孟韶道。

    余天发过来几个字:“我就说。”

    孟韶这些年跟余天一直有联络,他一路把书念了下去,现在还在P大读博。

    许迎雨和乔歌是在她们跟孟韶高中毕业之后拉的小群里祝贺她的,而且关注点都集中在程泊辞身上。

    许迎雨:“我就说你那时候是喜欢程泊辞吧,你当时还死不承认来着,结果呢,啧啧。”

    乔歌:“不是,孟大记者你不地道啊,我跟你讨论了三年程泊辞的八卦,你这暗恋可是一点儿都没透露给我。”

    孟韶看到的时候,她们两个人已经在群里聊出了好几个屏幕都装不下的聊天记录,七嘴八舌地议论当时到底有没有发现孟韶喜欢程泊辞的蛛丝马迹。

    有这个预设,好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都被她们硬往上面靠,孟韶无奈地放下早餐,发消息为自己澄清,最后几个人索性打起了语音电话,在电话里面笑成一团。

    十几岁时觉得不可告人像天大秘密的暗恋,现在也可以大大方方摊开来晾晒了。

    四月的第一个周五,孟韶下班之后,将电脑收进包里,倒掉杯中的水洗干净,正站起来穿外套时,同事周允从不远处走过来,停在她面前随意地问:“晚上有空没,下周报道任务多,要开始忙了,大家想今晚一块儿吃个饭放松放松。”

    周允也是台里的记者,还是孟韶大学的班长,跟她是同期考进电视台的。

    孟韶笑着摇摇头,告诉他自己有别的事。

    周允状似无意地问:“怎么,约了人?”

    “周末要回一趟高中。”孟韶说。

    周允“哦”了声,半开玩笑道:“还以为你有情况。”

    他看到了孟韶放在桌下的登机箱,顺口问:“送你去机场,用不用?”

    孟韶说:“我坐地铁就行,你来回折腾麻烦。”

    周允点了下头,也没走,就站那看孟韶穿外套。

    孟韶没说什么,但动作快了些。

    “领子窝进去了。”周允道。

    他一边说,一边就想伸手帮孟韶整理衣领,却被她先一步自己翻了出来。

    孟韶假装没注意到周允的动作,俯身将行李箱移出来:“那我走了,你们玩得开心。”

    走出电视台大楼,这天天气晴朗,有着非常清透的暮色。

    孟韶走过一个路口去坐地铁,扶梯载她下行的时候,她从包里拿出了蓝牙耳机戴上。

    晚高峰的地铁上不会有空座,孟韶找了个安稳角落,站在人群中静静地听歌,一站站经停,又重新启程。

    快到航站楼的站点时,车厢内的空间才一点点被让了出来,逐渐变得疏旷,通风道的风凉凉地吹着。

    孟韶听歌的时候喜欢用随机模式,就在地铁到站停下,她拎着箱子走出车厢的那一刻,耳机里蓦地响起了一阵熟悉到让人愣怔的前奏。

    《樱花树下》。

    是高一跟同学去冰场滑冰,她换鞋的时候跟着哼唱,后来被程泊辞在广播里放的那首歌。

    周围的一切好似悄然静止了片刻。

    孟韶回过神来,将箱子放到地上,推着往前走的时候,心头浮起很淡的惘然,如同站在河边,水面上轻雾笼罩,隔岸的景物影影绰绰看不清。

    因为这首歌,让飞往礼城的航线变得像一次时光穿梭旅行,飞机在礼城落地的时候,那些有关高中三年的回忆,又重新涌向了孟韶,就像一片本已干涸的滩涂,再一次被潮水覆盖。

    礼外的校友回校活动在周六上午,孟韶从自己订的酒店打车过去,司机在门口停车,她下车的时候,看到校门口那棵杏树又开花了。

    满树的白在风中簌簌摇动,花芯沁出淡色的粉,有如一片遥远的云。

    孟韶放慢脚步走过去,一朵杏花从她面前翩然飘落。

    太似曾相识的场景。

    相似到她仿佛能够隔着将近十年,看到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站在树下,漫不经心地拂去肩头的落花。

    而当初那个站在这里胆怯到不敢看他,不敢跟他说话的小女孩,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孟韶缓缓蹲下,从地上把那朵花抓起来放在掌心。

    半透明的颜色,柔软到几乎不存在的触感,都跟十年以前,从程泊辞肩上落下的那一朵一模一样。

    孟韶将花放进开衫外套的口袋,走到学校门口,拿出手机给保安查看自己的电子邀请函。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孟韶”。

    清冷淡冽,那么耳熟。

    像从很多个春天以前传来的回声,可孟韶又清楚地知道不是。

    程泊辞那时候,从没有这样当面叫过她的名字。

    唯一念过一次,是看着她送的礼物,问她是谁。

    整整十年,十年里这棵他们初见的杏树经历了十轮花期,十年里她走过了万水千山又回到这里,才终于听到他喊住她,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孟韶回过头,风吹乱她的头发。

    穿着西装的程泊辞正从一树杏花下走向她。

    因为孟韶说要看时间安排,程泊辞不确定她会来,他比她早几天收到邀请,原本最近的休息时间不太充裕,就算他拒绝也是合情合理,但那天孟韶问了他之后,他突然觉得毕业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去看看。

    而在看到校门口她的身影时,他心里莫名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

    她回头看他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阳光太明亮,她的眼里闪动着一点晶莹。

    程泊辞赶上去,跟她并肩走进校园。

    孟韶跟他打过招呼之后,用手挡住阳光,仔细地阅读电子邀请函上的内容:“我们应该要先去校长室跟其他人集合对不对?”

    风还在吹,两个人站得近,她的发丝扫过程泊辞颈侧。

    程泊辞闻到了她头发上浅淡的洗发水香气。

    见他没有回应,孟韶略微疑惑地向身侧抬起了头:“程泊辞?”

    程泊辞这才从纯黑的口罩后面“嗯”了声,声音让孟韶觉得他刚才在走神。

    校长室在教师办公楼,虽然这十年间礼外的格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只是把每栋楼都翻修了一遍,但孟韶看着,还是产生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她有些感慨地说:“前几天余天他们课题组要做一个质化研究,找我帮忙联系访谈对象,我跟他聊起来,才发现我们毕业已经要十年了。”

    程泊辞垂眸看她:“你毕业之后跟他还在联系。”

    他的话听起来更像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孟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只当是随口的一句聊天,便顺着讲了下去:“嗯,大学的时候我还去你们学校玩过,他带我转了一下P大。”

    没跟程泊辞说的是那时她大一,还没放下他,勤工俭学在图书馆做了一年学生助理才攒够暑期机票和酒店的费用,想去他所在的地方,想看他看过的风景,走他走过的路。

    那天她跟余天聊遍了每一个去首都读书的同学,最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把话题放到他身上。

    余天说程泊辞在P大仍旧是特别耀眼的那种风云人物,长得很帅,成绩很好,很多女孩子追。

    这些孟韶都想得到。

    余天问她要不要把程泊辞叫出来,孟韶沉默好久,然后说,不要了吧。

    他都不记得她。

    作者有话说:

    加更再等等我再等等我,啾啾。

    第36章 巴比伦

    克制着自己的视线没有朝不该看的地方看过去,他从她身侧经过。

    尽管那样说, 但告别余天之后,孟韶还是又在P大逗留了很久,久到夕阳沉入校园里的湖底, 水面都是景物泛金的碎影, 她的心情也变得时而净透, 时而暗浊。

    后来程泊辞大四的时候参加外交部遴选,她在N大所在城市的一家媒体一边实习一边准备毕业论文, 明明忙得不可开交, 却还是从外交部的网页上, 从他的专业能力测试和面试, 一直关注到了最后的录用计划表。

    看到千里之外的他顺利被录取, 她由衷地为他高兴。

    那些回忆遍布着潮湿的情绪、心事的褶皱,孟韶此刻再想起, 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她这种没退路的人,居然也会在一个明知道不可能的人身上花费这么多这么多的时间。

    就像周而复始滚动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不在意虚掷的是一昼夜, 还是千万年。

    程泊辞正要说话,两个人前方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孟韶先认出来:“老师好。”

    是她跟程泊辞高一时候的英语老师。

    程泊辞也同对方打了招呼,英语老师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回来参加活动了?”

    几个人停下来聊了一会儿, 英语老师看到孟韶和程泊辞很高兴,还跟他们说自己现在上课的时候经常会向学生提起来她曾经教过的这两个优秀学生。

    “您当年送我的书我也一直留着。”孟韶说。

    英语老师点点头:“我记得,The Great Gatsby,你当时特别好学, 还问我原版书是在哪里买的。”

    “因为之前去新华书店没找到……”孟韶说到这里, 忽地停了下来。

    程泊辞看了她一眼。

    英语老师毫无察觉地接过了话茬:“礼城只有那家联合书店有卖原版书的, 不过现在在网上买更方便, 还不用跑。”

    跟英语老师告别之后, 快要走到办公楼的时候,孟韶听到程泊辞低声问自己:“给我的书也是在那里买的?”

    他身上的冷澈气息随着这句话一同飘过来。

    刚才程泊辞并没有加入那个话题,孟韶还以为他不会留意到。

    程泊辞问得温和,孟韶不确定他有没有猜到,就是为了那本聂鲁达的诗集,她才专程去找有卖原版书的书店。

    她很轻地说嗯,不准备继续往下谈论,纤细的嗓音就像一团烟漫散在空气中。

    办公楼的走廊凉悠悠的,两个人走楼梯上去,经过二楼英语组的时候,孟韶下意识地望过去。

    她拦在这里给他送过卷子,听他讲过题,走的时候还偷偷看过他关门的样子。

    去到校长办公室跟其他优秀校友汇合之后,校长陪他们一起走向举办演讲活动的礼堂,沿路讲解礼外这些年来的发展变化,让他们有空可以多回来看看。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当年就慧眼识珠,校长还历数起了自己对几个人学生时代的印象,程泊辞他自然记得很清楚,说到孟韶的时候就有些犹疑:“小孟同学那时候比较低调,但我也是知道的,就比如那个……”

    原本文科班在礼外的存在感就不如理科强,孟韶也不是余天那种从理转文数一数二的学生,她看校长说不上来,便善解人意地给对方提示道:“模联活动。”

    校长一副话在嘴边刚想起来的模样:“对对对,模联活动,程泊辞也上了,我虽然快退休了,这脑子还挺好使,模联活动你们俩表现得都非常好。”

    孟韶忍着笑点头,一抬眸,发现程泊辞在看自己,连忙不好意思地调整成了正常表情。

    校长又去同程泊辞搭话,程泊辞从孟韶身上收回目光,回答校长问题的时候,脑海里还是方才她眉眼带笑又忍住的鲜活表情。

    孟韶和程泊辞在礼堂演讲的次序是连在一起的,程泊辞在先,他摘掉口罩上去的时候,孟韶就坐在第一排校长的旁边跟着听。

    他仍旧如同少年时代一般吸引人,只要站到那里,就是所有人眼中唯一的焦点。

    清冷追光勾勒出程泊辞穿西装的挺拔身形,十年过去,他的气质愈发沉稳自持,如苍山,如冷玉。

    孟韶听到身后有调低了音量的快门声音,然后是老师的警告,因为发现有学生在拍程泊辞。

    她微微地笑了一下。

    台上程泊辞不徐不疾地讲起自己被外派时的经历,听他条分缕析地剖陈每一次谈判合作、每一次政策推行背后的利益考量与困难险阻,孟韶才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他肩上承担着多重大的责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程泊辞演讲的时候,好几次都把目光投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而她不会再像当年那样逃避了。

    程泊辞说“谢谢大家”的时候,负责引导的礼仪生过来请孟韶去台侧候场。

    舞台一侧架设了临时的钢架阶梯,不必再从后台上去,程泊辞下来时,孟韶正好走上去。

    楼梯很窄,两人错身那刻,孟韶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她耳畔拂过。

    她脚下没踩稳,好不容易才保持住平衡,要往前走,程泊辞却说“等一下”。

    他是低着头的,孟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自己的裙摆勾到了楼梯与舞台的缝隙之间。

    她正要去解,程泊辞却先一步俯下了身。

    孟韶今天穿的是一条偏礼服款式的珍珠色长裙,衬裙外面覆盖着两层软纱,一不小心就会扯坏,而程泊辞无比耐心地替她将裙摆捋平,从缝隙中完好无损地拎了出来。

    他修长手指捻着轻薄的布料放下,细碎触感让孟韶的身体轻轻地一晃,这次是真的险些跌倒,她下意识地用手撑了一下程泊辞的肩膀。

    隔着西装和衬衫,也可以摸得到他坚实的肩膀轮廓。

    体温亦沾到她手上。

    从她的高度,正好将程泊辞专注神情尽收眼底。

    他的眼帘低垂,睫毛在眼睑投下鸽灰的阴影,鼻梁高挺像山脊线。

    孟韶收回手的时候,觉得自己露在外面的皮肤升高了一点温度。

    程泊辞等她站稳才起身,低低地说“好了”。

    用的是只有他们彼此能听清的音量,短短两个字,说到最后已经变成气音,在她的耳膜上似电流飞快蹿过,引起转瞬即逝的战栗。

    程泊辞注意到孟韶脱掉了外面的毛线开衫,他站起来的时候,闻到了她领口透出的清浅香味,味道极淡,不像香水,更像沐浴露留下的味道。

    克制着自己的视线没有朝不该看的地方看过去,他从她身侧经过。

    眼前却还是给孟韶扯裙子时,她无意间露出来的脚踝。

    白白细细,再往上就是线条好看的小腿,关节处是粉的,一只手就能握过来。

    孟韶像梦游一样走到了程泊辞站过的地方,拿起了刚被他放下的麦克风。

    还温热着。

    工作之后孟韶也养成了不背稿只准备资料的习惯,这样上镜的时候才会显得自然,她一直没多想什么,这天站在礼堂的台上,她却认真地开始思考,自己做这件事,是不是无意识地在模仿程泊辞。

    而几分钟前,程泊辞为她提裙子的那一刻,她像站在日暮时分的沙滩,猝不及防地被一阵柔软潮汐打湿,那种悸动的感觉,她也不是不熟悉。

    十几岁的时候她胸口像有一片只为他存在的海,他是月亮能够散发引力牵引潮汐,海浪一起一伏,都同他有关。

    孟韶看到程泊辞下去的时候坐在了她侧边的空位,她的外套似乎有一半垂到了地上,程泊辞帮她捡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这个举动显得两人很熟悉,校长这时探身问了程泊辞两句话,他先点头后摇头,孟韶猜第一句是问程泊辞是不是认识她,想到第二句,她握着话筒的指关节略微收紧,掌心犹如还保有他的体温。

    一种虚幻的烫,和不够坦白、难以承认的慌张。

    假如不是有这几年的工作经验做支撑,孟韶觉得她这次的演讲会是很不成功的一次临场发挥。

    讲完之后孟韶坐回原位,程泊辞把她让进去,她抱起自己的外套放上膝盖,对他说了谢谢。

    后面几个校友演讲的时候,孟韶一直看着台上,像是听得很认真,但只有她知道,自己是在持续地走神。

    脑海中万念纷飞,她也不记得想过什么,而程泊辞中途在手机上翻看文件和回工作消息,她倒是都看见了。

    等到所有人的发言结束,孟韶跟程泊辞一起站到台上,下一个仪式是礼仪生上来给每个优秀校友赠送带有礼外校徽的纪念品。

    礼仪生排队的时候,孟韶远远看到有人抱了一束花,她收回目光去看程泊辞,发现他没戴口罩,不假思索地提醒道:“口罩记得戴。”

    看上去校长的记性不像他说的那么好,至少十年过去,程泊辞不能碰花这件事就被他忘掉了。

    程泊辞看着孟韶没动,她有些着急,又道:“不是花粉过敏吗。”

    想到颁奖典礼那天晚上,她坐在他车上,用风衣外套裹住了送给她的花束,程泊辞的眸色深了一层,说话的语气却十分平静,不带太多情绪:“你记这么清楚?”

    第37章 巴比伦

    辞哥你当年有觉得长得漂亮的姑娘吗。

    孟韶的眸色闪烁了一下, 轻描淡写地说:“刚才在路上看你戴口罩,突然想起来了。”

    程泊辞没有马上接话,看孟韶的眼神让她产生了一种像温火煮水般的慌乱, 短时间内不会沸腾, 气泡却翻滚不断, 不得停息。

    她很怕程泊辞再往下问,问那天呢, 那天在他车上, 也是突然想起来的吗。

    不是。

    喜欢他太久, 所有关于他的记忆都根深蒂固到像长在了血肉里, 有如碑文题字镌刻得太深, 哪怕后来被遗弃废置,也没办法让时间磨平。

    好在这时礼仪生已经列队上来, 程泊辞依她所言戴上了口罩,这个话题也就此收尾。

    活动结束之后,校长陪几个人去吃饭, 原本要到校外,有校友提议就在食堂,说是毕业这么久, 想回忆一下那时候的味道,以后估计也没什么机会了。

    时隔多年再度走进食堂,孟韶一下子想起了高中时在这里听乔歌和许迎雨讲八卦的场景,那时候的生活也不能说无忧无虑, 可是却比现在要简单纯真很多。

    校友演讲活动十一点多就结束了, 学生还要在教室里再上半小时自习才会过来, 食堂里没什么人, 程泊辞端着餐盘在孟韶对面坐下, 问她坐哪一班飞机回去。

    “明天中午。”孟韶说。

    她又问程泊辞,他说自己吃完饭就要去机场,周日有会,要给下周举行的外事活动作准备。

    “好辛苦。”孟韶一边说,一边把菜里的洋葱片挑出来。

    程泊辞一瞥她在餐盘角落堆成一小堆的洋葱:“你不吃这个?”

    孟韶点点头,说自己不喜欢洋葱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她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下,孟韶拿起来看,是许迎雨给她发消息。

    许迎雨:“我听说你和程泊辞回礼外了。”

    许迎雨:“今天晚上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呗。”

    “我下午和晚上都有空。”孟韶回复道。

    许迎雨大学毕业之后考回礼城的文旅局,就这样留了下来,因为留在父母身边,市区有住处,几乎没什么生活压力,孟韶经常看到她在朋友圈里晒一些温馨平和的日常。

    听孟韶这么说,这几年难得跟她见面的许迎雨立刻说:“那我待会儿就出发去找你,你在学校门口等我,千万别跟你当年的暗恋对象跑了啊。”

    她说得夸张,孟韶没忍住笑了。

    一抬头,就撞上了程泊辞的视线。

    孟韶下意识地按掉了屏幕。

    程泊辞看着她眸中残留的笑意,顿了顿道:“我要走了。”

    孟韶这才注意到他已经吃完了饭,不知是不是她自作多情,但她总觉得,程泊辞说这句话之前,好像是想问自己在给谁回消息。

    许迎雨下午果然风驰电掣地开着车从礼外门口接到了她,两个人许久没见,从上车一直聊到晚上坐进餐厅吃饭,说完最近的工作和生活,又说到当年的高中同学,许迎雨还把孟韶拉进了礼外他们那一届的年级大群:“群里好长时间没人说话了,不过昨晚有人说你们要回学校,大家就跟着聊了两句。”

    孟韶习惯性地给和工作无关的群聊开了消息免打扰,许迎雨看着她操作,想起什么,好奇地问:“孟韶,你这次看到程泊辞,有什么感觉没。”

    程泊辞的名字落进耳朵,白天在礼堂里面对他时的那种心境再次浮现,孟韶怔忡片刻,还是说了没有。

    许迎雨遗憾道:“我还以为你们这次能擦出点儿什么火花呢。”

    想到颁奖典礼那晚在砂锅粥店面里跟程泊辞那场冷淡的聊天,孟韶笑着摇了摇头。

    许迎雨“啧”了声:“你看人家乔歌都快跟男朋友结婚了,你恋爱还没谈过一次。”

    孟韶一愣:“是吗,她要结婚了?上次跟我聊的时候还说刚吵了架想分手。”

    “乔大小姐脾气一上来什么都说,你还不知道她,”许迎雨翻了翻手机,“昨天晚上她发朋友圈,说她男朋友求婚了,你是不是没看见。”

    孟韶“唔”了声:“昨天我下飞机到酒店直接就洗澡休息了。”

    她正在看,许迎雨忽然说:“群里有人发了你跟程泊辞今天校友活动的照片。”

    孟韶点进许迎雨这晚才拉她进的年级大群,原来这天礼外请到的活动摄影正好是他们那届的同学,对方直接发了一份照片到群里。

    许迎雨一张张翻看:“不是我说,程泊辞更帅了,这样的你看了都没感觉啊。”

    翻到某一张的时候,许迎雨的动作停了:“这张好看,孟韶,这张你们看起来很配。”

    孟韶看过去,那张照片不是正式的活动照,而是一张抓拍,拍到的是程泊辞给她扯裙子的那一幕。

    昏暗的环境里,她的脸和裙子被舞台上方的灯光照得微微发亮,因为是半侧的角度,看不清她那时略带紧张的表情。

    群里的人已经热热闹闹地聊起了天。

    聂允:“早知道辞哥这周回去我也回了。”

    聂允:“别的不说,再去操场上打场球过过高中的瘾。”

    蒋星琼:“你以为那么好回去的,我看学校网站上的新闻,一共就请了五个人。”

    聂允:“我翻墙进去还不成?”

    余天:“咱们可以办一次同学聚会,就是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空。”

    还有人夸孟韶漂亮,说当年都没注意到年级上还有这么好看的女生。

    乔歌跳出来说:“我早就发现了,要是孟韶那时候会打扮,我就不是校花了。”

    聂允跟她开玩笑:“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是校花的。”

    群里就这样洋洋洒洒地聊了下去,孟韶没再关注,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吃完饭之后,许迎雨开车把孟韶送回了酒店,问清孟韶隔天的航班信息,不由分说地告诉她自己到时候来给她送机。

    晚上孟韶洗了澡躺在床上,原本手机连了酒店的电视,准备投屏一部想看的电影,却鬼使神差地又点进了年级大群。

    她随手往上翻了几页,看到聂允调侃完乔歌,乔歌气势汹汹地让他说那他觉得哪个女生比较好看。

    面对这种得罪人的问题,聂允嘻嘻哈哈地说都忘了,要不然谁发张照片给他看看。

    乔歌嗤之以鼻:“谁信你都忘了啊,这话只有程泊辞说我才相信。”

    聂允顺势转移了话题:“@程泊辞,辞哥你当年有觉得长得漂亮的姑娘吗。”

    孟韶以为程泊辞肯定不会回复的,没想到隔了几条别人的聊天,他竟然回了。

    程泊辞:“有。”

    聂允来了兴趣:“谁啊,辞哥能透露一下吗。”

    “不能。”程泊辞简简单单地说。

    孟韶不知不觉盯着那个“有”字看了好长时间。

    原来他那时候也会有觉得漂亮的女生。

    不知道是谁。

    第二天搭上回首都的飞机,孟韶坐在机舱里,手上拿着一本在机场随手买的书,觉得刚过去的那一天就像一场梦境,机翼掠过的云是被抛在身后的往事种种,她正在越过即将抵达现实的边境线。

    落地之后她拖着箱子走出机场,人流穿梭往来,所有关于高中的回忆自动后退,她又变回了那个忙碌的出镜记者孟韶。

    晚上孟韶收到了施时悦的消息,提醒她第二天别忘了提早去台里跟其他人汇合。

    这次的报道任务孟韶提前很久就得到了通知,是一次国际合作高峰论坛,电视台要跟其他媒体的外事记者合作报道,因为规格高,活动又密集,能力和体力都要跟得上,所以抽调的都是台里工作能力强的青年记者。

    周一一早,孟韶到了电视台楼下,附近一辆商务车的车窗降下来,周允坐在驾驶座喊她过去。

    “你开车?”孟韶问。

    周允点点头:“设备在后备箱里。”

    孟韶拉开中排的车门,周允回头说:“你坐副驾驶呗。”

    她笑笑说:“我就坐这儿吧,懒得换了。”

    “早饭吃了吗,”周允朝最后一排送了送下巴,“那边我买了些面包牛奶,你没吃就拿。”

    孟韶肠胃不好,早上只能吃热的,虽然急着出门没吃饭,但还是谢绝了周允的好意。

    周允又说:“你是不是不爱吃这些,要不我去那边早餐摊儿给你买点儿,他们还没来,反正等也是等。”

    他的关心总让孟韶觉得不自在,她假装打了个哈欠:“我不饿,就是起得早困了,我先睡会儿啊。”

    周允这才不说话了。

    没多久其他同事就上了车,周允把车开到会场,大家下车之前分了一下各自负责的外事稿选题,然后就扛着设备分头开始跑任务。

    周允拿的选题是跟孟韶同一场的会谈,到了现场之后,领导人还没来,孟韶端着机器调参,周允靠过去帮她参谋。

    因为对方站得近到超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孟韶条件反射般往旁边挪了一步,却没防备,撞上了身后一个正经过他们的人。

    那人反应很快,单手从后面帮她托住了摄影机。

    孟韶连忙道歉说不好意思,回应她的是她极为熟悉的低冷音色:“没关系。”

    她一怔,转头的时候,看到了程泊辞英俊的面容。

    第38章 巴比伦

    当时我们几个还议论你是不是想追人家来着。

    “你也在。”孟韶说。

    程泊辞“嗯”了声, 垂眸看着她:“这个分会场的会谈都是我负责。”

    孟韶点点头,程泊辞问她机器拿稳了没有。

    她这才意识到程泊辞一直帮她抬着摄像机,有力的手臂从她身侧绕过去, 就像把她揽在了怀里。

    只要她稍稍一落手肘, 就会碰到他的袖子。

    极有质感的西装布料, 散发着他身上那种沉贵气息。

    一缕热气顺着孟韶的衬衫领口攀升上来。

    “拿稳了。”她强作镇定地说。

    程泊辞这才松手,还要跟孟韶说话, 周允突然道:“孟孟, 要不我们换一个长焦镜头, 一会儿是在会谈桌外围拍, 离得稍微远点儿, 长焦能拍清楚。”

    孟韶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周允是在叫自己,孟孟这个称呼是上大学的时候班上同学起的, 因为一共就二十几个人,新闻专业又基本门门课都要组队做小组作业,大家彼此之间都很熟, 不过这么叫她的一般都是女生,没怎么听周允喊过。

    毕竟是工作场合,孟韶并未在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上费口舌, 只是跟周允讨论道:“要换吗,但是今天基本都手持拍,广角会稳一些。”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揉了揉隐隐发空的胃部。

    这时不远处程泊辞的同事叫他过去, 他淡淡一扫周允, 低声跟孟韶说:“我先走了。”

    孟韶同他道别, 正要继续和周允商量镜头的选择, 对方却看着程泊辞的背影, 说了一句截然无关的话:“你跟程领事认识啊。”

    “高中同学。”孟韶说。

    周允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都没听你提过。”

    会场里人头攒动,各家官媒的记者在会谈开始之前都到齐了,孟韶让周允用两种镜头分别帮她录了一段出镜素材,然后指给对方看:“长焦还是晃,不换了吧,你说呢?”

    “行,你想用就用这个。”周允说。

    这种让着她的态度让孟韶没有了继续讨论下去的兴趣,她不再作声,有工作人员给他们送水,她接过之后随手放在桌上,让周允先拿着摄影机,说自己去会场外的直播室看看负责直播的同事情况如何。

    从直播室往回走的时候,孟韶听到有人叫她。

    她停下来侧过身,程泊辞快步从后面赶上来。

    他手里握着一杯塑封的米粥递给她,上面已经插好了吸管。

    孟韶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程泊辞解释道:“看你刚才不太舒服,去问了一下同事早上的工作餐还有没有,让他们帮忙热了一下。”

    孟韶道了谢接过来,杯身还是暖的,和煦的温度熨帖着她的掌心。

    会场不让带食物和带颜色的饮料进入,孟韶慢脚步,小口小口地喝粥,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食道流进胃里,让她一早上忙碌到略微焦躁的心情变得平和了很多。

    程泊辞用指腹在手机上点了点:“明天也来不及吃饭的话可以告诉我。”

    孟韶笑了一下:“那我不成专门来蹭吃蹭喝的了。”

    程泊辞看了她片刻,又说:“能给我你手机号么。”

    那天只要了她的微信,而她的微信号不是手机号码。

    还是想有能更直接联系到她的方式。

    怕单说这句话太突兀,他又补充道:“这几天新闻司那边可能要跟你们台里有一些交接。”

    孟韶报给他一串数字,程泊辞低着头认真地记下来,走廊上方的照灯给他的眉眼笼上一层淡光,他下巴的阴影落在西装前露出的白衬衫衣领上,脖颈线条修长,好看到他记完放下手机的时候,孟韶还有点挪不开视线。

    所以也没空去想,外交部新闻司的人要跟电视台交接,为什么是他来要电话号码,又为什么不能直接推微信名片。

    程泊辞将手机放进西装外套的口袋里,很自然地问她:“喝完了么?”

    孟韶回过神来,程泊辞从她手中拿过喝空的瓶子,放进了靠他那侧的垃圾桶。

    两个人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手指,孟韶的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程泊辞没有刻意地停留,只是留意到吸管管口沾着若隐若现的一抹口红印,是她今天用的颜色。

    跑完这天的外事报道,孟韶晚上跟其他几个同事一起回到电视台整理稿件,直接向下负责他们这次报道活动的施时悦也还没走,孟韶去她办公室汇报的时候,正好碰上对方在讲电话。

    施时悦示意她先坐下等,表情焦急地同电话那端的人交流:“住院了?人没事儿吧?你让他先别着急,我们再派个人过去。”

    扣下电话,施时悦先听孟韶汇报完这一天的稿件情况,紧接着就问:“孟韶你马上出个差行吗?”

    孟韶说怎么了。

    “前几天不是让咱台里的老张带着他徒弟和刚招进来的几个新人去跑今年巴黎世锦赛的报道吗,结果他昨天晚上犯急性肠炎去住院了,再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你之前也报道过体育赛事,有经验,能不能去带一带他们?”施时悦道。

    孟韶之前也跟着老张跑过新闻,对方算她半个老师,因此施时悦让她去救急,她立刻就答应了:“那施姐我一会儿就回去收拾东西。”

    施时悦说声行,又道:“你剩下的选题我另外找人做,到那边跟我说一声。”

    第二天程泊辞特地让同事多准备了一份早餐给他,但没在会场上再见到孟韶。

    他原本是不太刷朋友圈的人,这几天却总会点进孟韶的页面去看她的动态。

    终于等到她更新,他看见孟韶晒了几张跟运动员的合影,定位在巴黎。

    他在下面评论:“世锦赛?”

    孟韶大概很忙,转天早上才给他回复,说是临时接到的任务。

    程泊辞算了一下,她回复的时候是她那边的凌晨。

    没有打扰她休息,等到她的下一个白天,程泊辞才单独给她发了消息,提到了跟她合影的一个羽毛球运动员,问她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

    孟韶:“他进半决赛了,我们之后应该会做专访。”

    孟韶:“你很喜欢他吗?”

    程泊辞说那是他外公喜欢的选手,只是外公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没能亲自去看一场对方的比赛。

    孟韶主动说:“那我帮你外公要一张他的签名照好不好?”

    程泊辞就势答应下来。

    其实他还有别的话想问,比如孟韶朋友圈里那几张照片对着镜头笑得那么漂亮,是谁给她拍的,是不是那天在活动上叫她孟孟的男同事,他们什么关系,这次临时的任务是不是一起去的。

    但他也清楚,对于孟韶的这些私事,他没有资格过问。

    直到又在论坛上看到周允,而孟韶的朋友圈定位还在巴黎,程泊辞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那天他的心情比平常要好,之前帮他给孟韶留过早餐的同事也看出来了,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程泊辞难得会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引起内心的波澜,假如同事不说,他还没有意识到得知孟韶不是跟那个男同事一起出差,会让他产生这种近似于高兴的情绪。

    他们这个分会场的日程快要进行完了,工作比前些天轻松很多,同事没什么事便跟他聊起了天:“咱们论坛第一天早晨你拿那个粥去加热,是给电视台孟韶的吧?她出去之后你也跟着出去了。”

    见程泊辞没否认,同事又说:“当时我们几个还议论你是不是想追人家来着。”

    “看她胃不舒服。”程泊辞说。

    同事意有所指道:“我怎么感觉不止呢,当时礼宾司有人献殷勤去给她送水来着,你不是还往那边看了,结果人家没喝顺手放下了,你才得到启发去热粥的,我还给咱们司其他人分析了,他们都觉得很有道理。”

    听对方说得绘声绘色,程泊辞失笑:“你们背后就是这么编排我的。”

    停了停,又说:“我没注意那么多。”

    同事也没跟他争,只道:“你注没注意我不清楚,反正孟韶那样的不缺人追,你要是有想法就早点儿行动,别让人给抢了。”

    在巴黎连轴转了一周多,带着电视台的新人做完所有计划内的采访,又去接到老张出院,孟韶才坐上回国的班机。

    她给程泊辞外公要到了签名照,怕放在行李箱里折角,是直接用信封盛着一路搁在包里背回来的,原本打算一回国就给他,但因为这次需要帮新人统稿修稿,一直没抽出空来,就暂时把这件事写在备忘录里,打算忙完再找他。

    这样一拖就拖了好些日子,程泊辞也没催她,直到某个晚上在工位加班,她清点自己的待办事项时,才重新想起来。

    孟韶怕自己再度忘记,当即就给程泊辞发了消息,便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自己去给他送签名照。

    知道他工作忙,未必愿意在这件事上花费太多时间,她又添了一句:“可以给我一个地址,我直接寄给你。”

    才刚发送成功,他就给她回了。

    程泊辞:“你在什么地方。”

    程泊辞:“我现在来找你。”

    第39章 巴比伦

    又不舍得了?

    孟韶微微地怔了下, 告诉程泊辞自己在电视台。

    他说知道了,大概半个钟头之后到。

    春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结束,窗外的夜色泛着微热的气息。

    孟韶望着面前的电脑屏幕, 短暂地出了一会儿神, 心情好像突然变成了一种非常净透的浅色, 伴着她的脉跳,在这个傍晚安静地起伏。

    其他工位上的同事完成工作陆续离开, 有人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我再留一会儿。”孟韶笑着说。

    直到这一层的人都走空了, 只剩她一个, 听着头顶的中央空调发出低闷的嗡鸣。

    程泊辞很准时地在半小时后给她发了消息, 说自己到楼下了。

    电视台没有工作牌进不来, 孟韶让他稍等,自己下去把照片送给他。

    起身时候, 桌面放的镜子照出了她的白皙脸孔。

    孟韶觉得自己看起来有点疲惫,她从包里拿出口红,淡淡地补了一层, 又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这才去搭电梯。

    电梯载着她下行,到达一层的时候停了下来, 金属色的闸门打开,孟韶的脚步比平常下班的时候要轻快。

    她走出大楼,看到静谧的夜幕中,程泊辞站在外面等她。

    也许是因为气温升高, 又不是工作场合, 他没有穿正装外套, 白衬衫勾勒出他平整挺拔的肩部线条, 袖子挽到小臂处, 露出薄而匀称的肌肉轮廓,衬衫的下摆束在西裤里,一双腿修长笔直地立着,仿若清夜中一株冷峭的雪松。

    他手里还拎了一个印有餐厅logo的纸袋,黑色的细绳勾在手指上,跟他冷白的肤色形成了强烈反差。

    看到孟韶,他朝她做了个口型,是“这里”。

    孟韶快步走过去,把装着签名照的信封递给他。

    “辛苦你了。”程泊辞说。

    “没关系,”孟韶想自己一说他就马上过来了,想来是很看重这件事,但之前应当是出于礼貌,一直不好意思提醒她,因此还有些愧疚,“早就该找你了。”

    程泊辞用指腹轻捻了一下信封,上面还残留了一点她手上的余温:“我不急。”

    他把另一只手中的袋子提起来:“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孟韶认得那家餐厅的logo,据说是国内仅有的几家米其林三星之一,开在首都寸土寸金的二环,之前施时悦带她去过,确实很好吃。

    往袋子里一瞥,孟韶惊讶道:“你怎么点这么多。”

    是两个人都未必吃得完的分量。

    “吃不了么,”程泊辞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知道你口味,就多买了几种。”

    “我记得他们家不外送,”孟韶意识到了什么,“你特地过去买的?”

    程泊辞说是打电话订的,顺路去取了。

    孟韶不确定他走的是哪一条路,但根据她这四年对于这座城市的经验,从他那里过来,不太绕的路都不会经过那附近。

    她想了想说:“要不然你跟我一起上去吃吧,我吃不完会很浪费。”

    刚说出口孟韶就有些后悔,因为她意识到程泊辞给她带晚饭很可能只是作为她帮忙要签名照的答谢,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也不是为了跟她一起吃。

    她这样自作主张,反而是种越了界的唐突。

    但程泊辞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孟韶怕自己勉强了他:“你要是没空就算了。”

    程泊辞看着她,轻描淡写道:“怎么,又不舍得了?”

    孟韶楞了下才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她略微局促地将一缕碎发别至耳后,小声说没有。

    程泊辞看她的眼神中多了点不明显的笑意。

    孟韶先错开视线,回身往电视台大楼的方向走。

    晚风温热,像盛夏提前寄来的信。

    跟程泊辞一起登上电梯轿厢,孟韶按了她工位所在的楼层,光滑的闸门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她余光里是他白衬衫的颜色,他露出的一段手臂皮肤下隐隐透现着青筋的脉络,看起来非常坚实有力。

    那天在峰会的论坛上,他就是用这只胳膊绕过她身侧,帮她稳稳地托住了摄像机。

    孟韶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被他气息包围的感觉,她还记得这么明晰。

    电梯到达,程泊辞抬起胳膊替孟韶挡住门,让她先出去。

    孟韶带他到自己工位附近,找了一把没人用的椅子给他坐。

    程泊辞先帮孟韶把桌面的文件理成一叠放进收纳架,然后才从袋子里拿出餐盒放到桌上,逐个打开。

    他开餐盒的动作干净好看,手掌宽大,手指很长,随着用力的动作,手背上会浮现出骨骼的形状。

    都是清淡的菜,盒盖打开的时候,不会有太重的味道漾到空气里,只有浅浅的油盐香。

    程泊辞点的菜量的确多,虽然原本只是给孟韶一个人吃的,但餐厅往袋子里面放了两双筷子。

    拆开密封的餐具,程泊辞递了一份给孟韶。

    孟韶接过来,停了一下,先没夹菜,略带迟疑地问程泊辞还有没有多余的筷子。

    “可以用作公筷。”她解释道。

    程泊辞顿了顿,说:“只有这两双。”

    孟韶说“这样”,在心里反复斟酌了几遍话要怎么说,最后用了种比较含糊的问法:“你不介意吗。”

    总觉得他是那种会在这方面有洁癖的人。

    程泊辞看她一眼,淡淡地反问了回来:“你介意?”

    孟韶发现程泊辞很善于提出让她难以回答的问题,那天在颁奖礼上问她爽约有没有意思是这样,现在问她介不介意不用公筷跟他一起吃饭,也是这样。

    仿佛在他面前总有一些时刻,她这些年习得的、练就的与人交流的技巧和能力都会失灵,没办法伪装,没办法投机取巧,好似又变回当年那个容易紧张和无措的高中女生。

    或许是看出孟韶更希望他可以先回答,程泊辞一边给自己拆筷子一边说:“我没关系。”

    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周围的环境十分安静,所以程泊辞说话时的音量并不高,明明还是那种澈冽的音色,却因为语调放得低,让孟韶的心脏产生了极细微的收缩感。

    她无端想起高一那年的模联活动,上台前她对着镜子补口红,程泊辞出去之前经过她身后,提醒她口红涂到了外面,用的也是差不多的嗓音。

    孟韶不清楚青春期的悸动是否可以隔着这么久被追回,被复活,还是她此时此刻的感受,就只是回忆而已。

    她回神的时候距离程泊辞说出那句话已经过了一小段时间,发现他没有动筷在等她,孟韶连忙道:“那要不就这样。”

    程泊辞“嗯”了声。

    夹菜的时候,孟韶无意间瞄见了贴在纸袋上的订餐单据,在备注那一栏上,写着“去洋葱”三个字。

    花了几分钟去想,她才记起自己什么时候跟程泊辞说过不喜欢洋葱。

    是那次回礼外,演讲结束之后去食堂吃饭,她把洋葱都挑了出来,他看见之后问的。

    当时他第二天要开会,吃完饭就匆匆赶去机场了,没想到还能记得住她随口说的一句话。

    孟韶电脑上还剩小半篇稿子没改完,她想在吃饭的时候顺便看了,用没拿筷子的那只手碰了碰触控板,让屏幕重新亮起来。

    程泊辞忽地出声:“还剩很多工作?”

    “不多了,其实也不是我的工作,就是帮刚进台里的新人改上次世锦赛的采访稿。”孟韶说。

    因为不是简单的新闻报道,而是需要一定功底的深度专访,又是用英文写的,改起来要麻烦一些,孟韶又是那种很为别人着想的人,每一处修改都会附上详细的原因,所以才花了这么多的时间。

    “我帮你看,你先吃饭。”程泊辞说。

    见孟韶犹豫,他随口道:“大记者信不过我的水平?”

    “当然不是,”孟韶作为程泊辞的高中同学,知道他的英语有多好,她只是不想给程泊辞增加负担,“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

    程泊辞朝孟韶屏幕上只剩两段没做标注的英文采访稿抬了抬下巴:“有你担心这些的时间,我已经看完了。”

    他说完,便单手把她的电脑端了过去。

    程泊辞没有说大话,两个自然段的稿子他几分钟就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随后就把手放上键盘,按照孟韶的格式继续修改。

    他的眼神专注,电脑屏幕发出的光照在他脸上,形成了极为好看的明暗对比。

    孟韶才刚吃到一半,程泊辞就把电脑还给了她,简简单单地说:“改完了。”

    见孟韶立刻就要看,他制止道:“吃完饭再说,我不是你领导,不用你马上做完。”

    从前加班的时候孟韶也不是没在工位上吃过饭,但这次有程泊辞在旁边,她的感觉跟以往都不同。

    好像如果有人陪着,就不会觉得自己没有好好吃饭。

    “是不是这次忙完,后面就能休息一段时间了。”程泊辞问。

    孟韶说是,接着又摇头:“不过也不确定,得看是不是有热点新闻要追。”

    说完之后,她小声嘀咕道:“不行,我不能乱立flag,上次这么说完,马上就有新选题分给我。”

    很少见到孟韶这种鲜活情绪,程泊辞眼角不自觉堆了点儿忽隐忽现的笑:“还以为你不会累。”

    他发现孟韶有几道菜吃得比较多,便指着另外几个餐盒说:“这些能不能挪到我这边?我喜欢吃这些。”

    孟韶说好啊,程泊辞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快十点了,待会儿送你回去。”

    吃完饭之后,孟韶拿着电脑开始看程泊辞修改好的采访稿。

    内容不多,她看完之后说:“幸好你没来当记者。”

    程泊辞一向不是不自信的人,然而听孟韶这样说,心里少见地一沉:“不符合你们的要求么?”

    “不是,”孟韶直接把文档保存下来,没有再做任何加工,“你要是来,我就吃不上这碗饭了。”

    程泊辞改出来的采访稿干净利落,没有一句废话,他还在后面加了几句言简意赅的评论,一下子就把整篇文章撑了起来,跟他作为外交官的风格很像。

    虽然听孟韶那样说程泊辞放下了心,但他还是故意道:“你也会恭维人。”

    孟韶没听出程泊辞是开玩笑,认真地说:“不是恭维,高中的时候我还背过你的英语作文……”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一下子刹住了车。

    程泊辞却像没明白她突然停下的原因,看着她云淡风轻地问:“为什么背我的作文?”

    作者有话说:

    今天真的本来要加更的,但是坐飞机晚点了,所以路上先就多写了五百字!明天我努努力多写点!小程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喜欢韶韶了!

    第40章 巴比伦

    哪种感觉,可以概括他对她这些年来全部的念念不忘。

    孟韶不知道程泊辞是不是明知故问, 但他看起来又不像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当年背他作文的心思,当然不只是学习那么简单。

    可明明前些日子还能坦坦荡荡面对那么多人说已经放下了他,今天她却做不到心无挂碍地对程泊辞讲一句, 因为当时喜欢你。

    “觉得你写得好, ”孟韶开口的时候带了几分欲盖弥彰, “不是全年级每个人都发了一份吗。”

    “大部分人看一遍就算了。”程泊辞说。

    尽管他的语气平淡到只是在陈述事实,但还是让孟韶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面对非常不配合的采访对象的错觉。

    她没有反驳程泊辞指出她对他的作文格外用心, 只是笑了笑说:“我那时候英语不好, 所以看得认真。”

    然后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仿佛刚才聊的这几句话就只是两个人随口谈天, 没有什么别的潜台词。

    吃完饭之后, 程泊辞送孟韶回家。

    他还记得她喜欢吹风,上车就给她那边降下来一半车窗, 又顺手开了音响,是首低回的大提琴曲,像溪水一样流动在车厢里。

    在市区车速跑不快, 柔和的风灌进孟韶衣领,缱绻缠绵。

    车载屏上显示已经快要十一点钟,困意渐渐浮上来, 孟韶起初还跟程泊辞说了些类似于哪一条路更好走的话,后来他将音响关掉,车内变得安静,她不知不觉就倚在座椅靠背上睡着了。

    在下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 程泊辞去看孟韶那侧的后视镜, 注意到她闭上了眼睛, 便替她把车窗升了上去。

    孟韶睡着的样子看起来非常没有防备心, 纤细的睫毛垂下来, 柔软如同初生的蝴蝶羽翼,仿佛下一秒就会飞走。

    让人想起十年前的她。

    对谁都温柔体贴不设防,那时候她替她同桌来找他勾英语题目,他的卷子被人泼脏,她立刻就把自己的让给了他。

    而且问什么就答什么,模联活动之后他们一起去滑冰,她哼歌被他听到,他询问歌名,她明明不好意思,却还是告诉了他。

    不像现在,她已经可以熟练地跳过所有她不想回答的问题。

    也让他看不出她对他的态度。

    程泊辞一直没有收回视线,直到后面的车子不耐烦地鸣笛催促,他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红灯转绿的那一瞬间。

    车开到孟韶家楼下,她还没有醒。

    程泊辞没叫她,只是熄了火,将车泊在安静的夜色里。

    深夜气温降了下来,他侧身从后座拿过自己的西装外套,动作很轻地给孟韶盖上。

    车子隔音很好,室外的噪音大部分都被阻断,他听得到她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孟韶睡着睡着,大约是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在座椅上转了个身,正好是将正脸对着他的角度。

    一缕碎发因为她的动作被粘在了她脸上,程泊辞看着孟韶,没多想什么就抬起了手,想要帮她拨开。

    就在指尖快要碰上她的皮肤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这样或许会把她弄醒。

    而且她有可能觉得被冒犯。

    程泊辞放下手,无端想起大学的时候读塞林格,《破碎故事之心》里有一句让人印象深刻的话——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他因为自己的联想怔了怔。

    却又意识到,人的确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需要克制,需要收手。

    这一刻程泊辞忽然懂得了他为什么不喜欢孟韶的男同事喊她孟孟,为什么今晚执着于从孟韶那里问出一个背他作文的原因,又为什么,十年前那个走下白塔的雨夜,让他这样记忆犹新。

    他始终未曾忘记高考前跟她一起看过的日落,去的路上出租车里在放一首叫做《有一点动心》的老歌,程泊辞现在才明白,其实那个盛夏,他是真的已经有一点动心。

    只是从前没有对别人这样过,所以才会不清楚,哪种感觉叫喜欢,哪种感觉叫占有欲,哪种感觉,可以概括他对她这些年来全部的念念不忘。

    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程泊辞看到来电显示之后脸色一沉,先是直接静音,然后才用比较轻的动作打开车门,又轻轻合上,走下去接。

    程宏远的声音从电话那端响起:“我听你阿姨说她晚上想让你见见宋总的女儿,人家也在首都工作,被你给推了?”

    程泊辞说是,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泊辞,我跟你阿姨一直没再要孩子,她是真的把你当亲生儿子,宋总是嘉远未来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你年龄也到了,该考虑考虑成家了。”程宏远话是软话,说出来的态度却很强硬。

    看程泊辞不接茬,他又道:“不说别的,你这样让你阿姨不好做人,等周末……”

    程泊辞打断了程宏远:“你替她考虑得倒是周全。”

    接着言简意赅地说:“我没空。”

    不等程宏远反应,他就把电话挂了。

    通话页面闪了闪,消失在屏幕上。

    程泊辞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呼出来,用手指捏了捏鼻梁。

    这时他听到细微的脚步声。

    转过身,是从车上走下来的孟韶。

    她怀里抱着他的西装,抱歉地问:“你等了很久吗?”

    又说:“你可以叫我的。”

    因为刚睡醒,孟韶的嗓音还有一丝含混,像暖雾温润,在当下这个迫近凌晨的时分,给程泊辞的耳畔造成了一种假性的潮湿。

    程泊辞没答话,只是问:“电话把你吵醒了?”

    “我自己醒的。”孟韶说。

    她把西装外套交还给他,程泊辞觉得自己在上面触到了一点她的体温。

    “谢谢你送我回来,”孟韶将背包的肩带往上提了提,伸手从包里取手机,“我上楼了。”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半袖连衣裙,找手机的时候露出一段莹白胳膊,在路灯下呈现出羊脂玉一样的颜色。

    程泊辞的眼神掠过她手肘处的粉色,低声说没关系。

    孟韶点了点屏幕,手机却没有如她期待一般亮起来,她发出了一声微带疑惑的“咦”。

    过了几秒,才想起在她回程泊辞消息的时候,电量就已经很少,现在应该是没电了。

    见孟韶踌躇,程泊辞问她怎么了。

    “手机没电关机了,你有手电筒借我吗,”孟韶向后指指单元门,“这几天电梯和楼道的灯一起坏了,还没修好。”

    程泊辞说没有的时候有种冒险的心虚,他不确定孟韶上次坐他车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他的后备箱里是有一个工具箱的。

    孟韶没想那么多:“没有就算了,应该没什么的。”

    她正要转身离开,忽地听到程泊辞说:“我陪你上去。”

    随后他就走到了她旁边。

    以前孟韶从未觉得楼道窄过,可今天同程泊辞并肩上楼,却好像大半空间都被他占据,就算是在黑暗中,他的存在感也特别鲜明。

    她的衣袖时不时会同他的衬衫相碰,布料极轻地摩擦,发出几不可闻的窸窣声。

    “你是不是比高中的时候长高了。”程泊辞道。

    他伸手在自己肩膀的位置比了一下:“我记得当时你就到这里。”

    孟韶对这个问题更有发言权,当时每次站他旁边,她都会偷偷侧过脸去打量他,也因此深刻地记住了他跟她的身高差距。

    她想了想说:“要比那个高一点儿。”

    “是么,”程泊辞的声线温凉中带着点散漫,“我怎么觉得没那么高。”

    孟韶很坚持地说:“有的。”

    程泊辞于是把手又抬高了半寸:“那就是这样?”

    孟韶觉得还是低了,下意识地要去捏着他的手腕往上抬:“再往上……”

    觉出不合适来,她的手堪堪停在半空,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再往上一公分就差不多。”

    孟韶家住六楼,走到五楼的转向平台时,她将手探进包里拿钥匙。

    向外拿的时候钥匙扣卡住了包里内袋的拉链,孟韶怕扯坏,手指摩挲着去解开,却没抓住,让已经搭落在背包外缘的钥匙直接带着钥匙扣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孟韶弯腰去捡,程泊辞也在同一时间俯下了身。

    她先碰到,而程泊辞的掌心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秒。

    昏暗的环境放大了肌肤相贴的触觉。

    钥匙是凉的,他的手是热的。

    “抱歉。”程泊辞说。

    收回手之后,他掌中似乎还留着她细腻的皮肤触感。

    偏窄的手背,柔细的手指,那么轻易地就能被攥在手心。

    他不是不想握得再久一些。

    孟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应这句话,她抿着唇,摇了摇头。

    早就不是跟男生碰一下手,心里就要起波澜的年纪了,但也许是她从前对程泊辞想象太多,向往太多,所以做不到真的心如止水。

    把剩下的一段楼梯走完,站在自己家门口,孟韶对程泊辞说了这个晚上的第二次谢谢。

    程泊辞等到她关门才离开。

    次日清晨,孟韶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叶莹莹。

    叶莹莹跟她打招呼,和她一起往下走。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弯折的楼梯上,清朗到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像幻觉。

    叶莹莹跟孟韶抱怨了几句为什么电梯还没修好,说自己今天下班之后一定要给物业打个电话催催进度,不然每天上下楼都要跑断腿了。

    紧跟着她又笑眯眯地说:“韶韶姐,你别怪我八卦啊,但是昨天是不是有人送你回来的。”

    孟韶还没说什么,叶莹莹立即表态道:“我先声明,我不是故意偷窥,就是当时挺晚的了,我听见楼道里有男人的声音,就开门看了一下,结果看到你上楼,旁边还有个男的。”

    “是我。”孟韶没否认。

    叶莹莹见孟韶不反感提起这个话题,继续好奇地追问道:“那是谁啊,我看着觉得好眼熟,像程泊辞学长。”

    孟韶说嗯。

    叶莹莹“哇”一声:“真的是他啊,韶韶姐你们是不是有情况?你是不是还有点儿喜欢程学长?”

    孟韶含糊其辞地说:“只是帮了他一个小忙,正好时间晚了,他才送我回来。”

    叶莹莹的两个问题,她一个也没有回答,并非不坦诚,而是她自己也没想得太明白。

    而且话说回来,哪怕是现在,她已经脱胎换骨跟当年完全不同,她也还是看得到她跟程泊辞之间的差距。

    这天上班的时候,孟韶收到了乔歌要在月底办婚礼的消息。

    乔歌:“请柬回头寄到你家,你一定得来啊。”

    乔歌:“许迎雨也答应我要来了。”

    乔歌:“除非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儿,不然不能放我鸽子。”

    孟韶让她放心,自己肯定会去。

    过了一会儿,乔歌又在礼外的年纪大群里宣布了这件事,邀请大家去参加她的婚礼,还说如果有人要带男女朋友去的话告诉她,她把请帖一起发过去。

    聂允在群里问她都有谁去,乔歌便把孟韶、许迎雨和余天他们几个的名字念叨了一遍。

    蒋星琼:“我也去。”

    聂允:“等等,我怎么记得你俩初中的时候开始就特别不对付呢。”

    乔歌:“你别挑拨离间啊,当年都是小孩子不懂事儿。”

    蒋星琼:“我带我男朋友一起。”

    乔歌:“成,你把他名字发给我,我这几天就写请柬。”

    孟韶看到蒋星琼说男朋友,想到当年对方看程泊辞的眼神,不觉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那段青春或早或晚地尘埃落定,每个人都走上了不同的岔路。

    陆陆续续又有人跟乔歌说要去,孟韶正看着乔歌一个个回复,手机突然连震了几下。

    她从大群的页面退出,看到乔歌单独给她发了消息过来。

    乔歌:“程泊辞刚才来加我好友说要来。”

    乔歌:“你猜他问我什么?”

    乔歌:“[图片]”

    最后发来的是一张聊天记录截图。

    孟韶点开,看到那张截图上面,程泊辞先是问乔歌自己能不能参加她的婚礼,得到乔歌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又道:“孟韶是自己来么?”

    乔歌回了一个问号,过了几分钟,程泊辞说:

    “她有没有带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发现今天字数比较多,我加更了一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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