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玫瑰
片刻后, 季筠柔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睛,躲掉温砚白的视线。
她不看他,也不看任何人, 就这么斜坐在沙发上,是一贯的优雅、遗世独立, 不属于任何人。
只是她的眼尾有一抹肉眼可见的对自己的轻嘲。
没想到曾经在她梦里的场景,又再次上演了。
只是现实比梦境更残酷,梦境里的情绪顶多是伤心, 现实却是绝望。
绝望于……两次,她都没有被温砚白坚定地选择。
而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竟然会对温砚白的选择有那么一丝自私的希冀。
她竟然在期待温砚白有那么一丝可能会选自己。
事实证明, 他或许从未把自己放进planA里,甚至, 她只是一颗诱饵。
比温砚白的不选择,他的从未爱过,更让人心中起寒。
如果温择陌说的是事实, 那么温砚白从始至终真的只是在利用她……
他领她回来, 把她留在身边, 给予温太太的身份,从始至终都不是爱她、非她不可,而是因为她对于他来说,是个不可替代的棋子?
季筠柔很想笑出声, 笑自己的愚蠢。
一旁, 温择陌发现季筠柔情绪的低落。
他觉得不能再拖了。
于是, 他一手拿枪指着季筠柔, 一手提起温镜姝,把尚未恢复力气的小姑娘用力推向了对面的苏镜。
而后他将季筠柔捞起, 挟持在身前,并用冰冷的枪抵在季筠柔的额头上,装腔作势。
可这一举动,让向来淡定的女生,忍不住轻颤了下。
见此情形,温择陌从后搂着季筠柔的细腰,给予她安全感,只笑声猖狂地点明一个事实:“筠柔你看,你嘴里深爱的男人,其实他并不爱你。甚至连唯一活的机会都不留给你。”
一句话,让温砚白和季筠柔再度对视。
看着季筠柔被温择陌全然掌控,温砚白云淡风轻的面容上,有一抹极其淡的愠色,眼底的寒芒锋利地锁在温择陌放在季筠柔腰肢上的手。
想斩了它。
他大力推开身前的保镖,朝温择陌的方向走去。
那始终凌厉的眉眼,如同散发寒意的冰刃,叫人看了会以为他是毫无感情的机器。
“温择陌,你最好束手就擒,你该明白的……对如今的我来说,只要能抓住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在所不惜,你无须负隅顽抗。”
“你说的代价,也包括……她?”温择陌问道。
温砚白目露凛冽的寒光,凝视季筠柔,声音坚定:“对,也包括她。”
那一刻,季筠柔直勾勾地看着温砚白,眼底残存的一丝的暖意,在这一瞬消散殆尽。
半晌,她轻轻一笑,极尽嘲讽。
温砚白却不再看她,伸手示意身后的保镖:“上。”轻飘飘一个字,却像是判了季筠柔的死刑。
女生的身体虚晃了下,漆黑的眼眸里像是染上浓郁的绝望,整个人苍白极了。
这一刻,她很想问他一句——
温砚白,你不要我了,对吗?
可她张了张嘴,说不出半个字来。
只眼前冲过来的数十保镖,在告诉她答案。
是啊,他温砚白不顾她的死活,一心只想温择陌死。
她只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而现在这一刻起,她这颗棋子对他没有价值了。
不知为何,在这种时候,季筠柔突然想起了与温砚白当初在医院遇见时的一些场景。
那时,他去帮她缴清住院费用,而她在病房里等他。 因为害怕自己闹了乌龙,大名鼎鼎的温砚白根本不认识自己,他会悄无声息地丢下她这个麻烦离开。
所以在漫长的等待里,她想了诸多后续,结果没忍住,把自己给委屈哭了。
她就像个被家长遗弃的小孩一样,坐在病床上泪眼汪汪地盯着门。
直到温砚白走进,看到她哭唧唧的模样时,笑着抚过她的脸。
“眼圈怎么红了。”
“乖,不哭……我来接你回家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交到他手里:“你能不能……别丢下我。”
温砚白嘴角勾起,点头:“我怎么会丢下你,以后我都陪着你。”
回忆与现实交叠,再次痛击季筠柔。
直到温择陌连开三枪,她才回过神。
只见温择陌枪法很准,弹无虚发。
一枪在头顶的巨型琉璃灯,灭了灯,一枪射杀了离他们最近的保镖。
最后一枪最为刁钻,它穿过了挡在温砚白身前的保镖,击中温砚白的左肩,不过霎那,他的衣襟便被鲜血染透了。
这一幕,让季筠柔的指甲几乎陷入肉里,但随后,她的拳头被温择陌牵起。
他趁着其他人都去查看温砚白的伤势,带她快速往走廊尽头的电梯口跑去。
电梯口的尽头,是面巨大的拱形七彩玻璃,能一眼看到对面的香岛之星和叶山。
而玻璃下方就是滚滚奔腾的江水和时不时鸣笛经过的游艇。
季筠柔回过神,甩开温择陌的手:“我不跟你走。”
温择陌以为她是吓到了,连忙顺了顺她的发,安抚道:“乖,筠柔。你不能留在这。温砚白他不知道会对你做什么。你别怕,我有帮手,她说下面会有冲锋艇接应我们。”
“帮手?”季筠柔看向下面,只有空荡荡一片,和无尽的江水。
“我不知道她靠不靠得住,但在这能帮我们顺利逃脱的就只有她了。筠柔,我带你回景城,带你回家……”
忽的,温择陌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拧起眉头,伸手抚摸季筠柔眉心处停留的一抹红色激光点。
他愣了愣,看向对面的叶山。
三秒后,他反应过来这是狙击木仓的红点!
温择陌不免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抱住季筠柔,将她全然护在身前。
下一秒,拱形窗户被射穿,玻璃碎成无数碎片从上坠落,细小的玻璃子划破人的肌肤和衣服,迸射了一地。
季筠柔吓得尖叫,而身前的温择陌则是发出痛苦的一声闷哼。随后,他抱着她的手一松……
就像是巨山轰然倒塌,温择陌坚实的怀抱如同被抽离了力气。他放开她,身体朝后仰倒,坠落虚空。
季筠柔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拉住他,但两人的手在空中交错而过。
等她反应过来后,江面上已然响起了“扑通”的落水声,宣告着今夜的惊心动魄,彻底落幕。
季筠柔慌不择路地扶住一侧的墙,想往下查探。
那时,江面已经恢复平静。
温择陌的坠落,并没能引起多少波澜。
只有她见证了他消陨的全部过程。
恐高让季筠柔虚软了身体,膝盖下塌跪坐在碎片上,血涌出来,染红了她身上的纯白旗袍。
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她不该为一个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人产生多大的情绪波动,可这一刻,眼泪忍不住蓄积,如断珠一样扑簌落下。
不多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季筠柔警觉地站起身朝后看,并下意识后退。
温砚白和他的下属已经赶来,见她一个人危险地站在破碎的拱形窗下,温砚白朝她伸手,声音里带着安抚:“筠柔……没事了,过来我这。”
季筠柔抓着木框的手,被玻璃刺出鲜血。
她知道自己站的位置危险,必须朝他靠近才可以性命无虞。
可是面前的温砚白,对她来说,却比身后的江水还可怕。
季筠柔往身后看了看,还有不少碎片往下掉落,最后落进冰冷的江水里,销声匿迹。
她还是怕了,她不想自己也坠落在里面。
所以最终为了活命,她鼓起勇气准备朝生路走,可惜她的双腿还处于酸软当中,再加上穿着高跟鞋,所以她才朝前走了一步,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
就在季筠柔以为自己会和温择陌落得一个下场的时候,她的手被一双大掌牢牢地、死死地握住了。
温砚白扑在地上,尽力抓着她,他的脸色尽是苍白。
直到一声皮肉撕裂的声音响起……
下一瞬,男人左肩上再次渗出鲜红血液,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与季筠柔掌心处的混在了一起。
可他没有松手,哪怕痛得额头直冒冷汗,也要攥住最后一丝希望。
“乖,别怕,我拉你上来。”
其他保镖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来帮忙。
—
当夜,西岛的温家老宅,灯火通明。
刚从佛堂为小孙女念经祈福出来的老太太温琢,眼见家里浩浩荡荡地开来许多车。
最先下车的是她的孙儿温砚白,只见他抱着浑身染血、已然晕过去的季筠柔,步履沉稳地朝主宅走来。
他的目光中显然看不到其他事物。只抱着怀里的人快步走向二楼。
而另一边是苏镜,他抱着同样晕过去的温镜姝过来,朝老夫人颔首致意。
“老太太,宴会上发生了一些事,现在已经取消了所有活动。因为少夫人和姝小姐有不同程度的受伤,老宅离酒店比较近,所以我们便先过来了。”
“筠柔她怎么……”老太太还认得出季筠柔身上的衣服是她前阵子带她们去定制的那套纯白手工蕾丝的旗袍,怎么会那么严重,全身是血?
“少夫人无大碍,医生也已经被少爷派去的人带来了。老夫人不必担心。”
“那我的小姝呢?”老太太连忙上前查看温镜姝的状态。
苏镜感到抱歉:“老太太,是我没有保护好小姐,她被人迷晕了,现在药效还没完全过。”
“迷晕?”香岛上都有人敢对温镜姝下手了?
温琢知道今晚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她着急地对苏镜道,“快,你先去把小姝安顿好,半个小时后,来向我汇报。”
“是,老太太。”
与此同时,老宅的二楼。
温砚白刚把季筠柔放到床上,整个人便因为伤口的疼,轰然倒下。
床畔间,响起他低哑的嘶吼,似乎只有这样喊出来才能让他恢复些许力气,不至于那么狼狈。
足有半晌,他才从地上支撑着站起。
温砚白三两下脱掉了碍事的西装外套,露出里头的西装马甲和下面几乎被血水浸透的白色衬衫。
他随手将外套丢到一旁,而后捞过一旁的被子给季筠柔盖好。
他知道她一直醒着,在车上的时候就知道。
只是她不愿意理会自己。
不多时,苏镜敲门进来:“先生,医生到了,您该去处理伤口了。”
“再等等,我想和筠柔好好谈谈……”
苏镜刚准备再度劝说。
这时,床上清冷的声音响起,柔柔的却带着刻骨的坚决:“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们之间。
从今以后都没什么好谈的了。
第17章 玫瑰
星城公寓, 二十楼。
刚泡完澡出来,只着了件浴袍的秦偌娴,靠在床上, 眺望城市夜景,报仇雪恨的快丿感, 让她眼尾的笑意怎么也减免不去。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她接起电话,声音里还有红酒的香醇:“处理干净了?”
“温家那边,一整夜都在打捞温择陌的尸首, 但仍不见踪影,想必他已经随水流冲入大海里了。”
“可惜了, 本来只是想取季筠柔的命, 没想到温择陌对她倒是爱得深。后续处理得如何?我师父那儿不会怀疑到我身上吧。”
“那边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
秦偌娴摇头, 语气坦然:“你错了,我师父怀疑人从不需要证据,只要让他发觉是我做的, 一个月后, 秦家可能就从这世界消失了。”
“大小姐那我们……”
“这几天避一避吧。就说我……昨夜出席生日宴吹了江风, 伤口感染,闭门见不了客。”
“是。”
挂断电话,秦偌娴刚要去喂猫,却发现自家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她凝眉。
以为是保姆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上门。
她便亲自过去, 想要将门关上。
这时, 一侧却突然伸出一只血手, 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啊!”秦偌娴吓得尖叫。
下一秒, 走廊灯亮起,映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温择陌。
他的动作很快, 在秦偌娴未能反应过来时,便推门而入,并大力关上了门。
秦偌娴的脚步连连后退,最终被温择陌坚实的身躯,摁抵在了厨房的吧台处。
女生双目惊恐,慌忙出声:“温择陌,你、你不是死了吗?”
温择陌掐着她的脖子,眼底皆是嘲讽:“怎么,我没死,你很失望?”
秦偌娴无意中摸到了他身上的防弹背心,她的心微微下沉:“所以你来是想干什么?”
“三天前,你说会帮我带走季筠柔,让我和她一起远走高飞,我怎么感谢你的?结果你就是这么羞辱我,还想借我的手害死她?”温择陌的手收紧,咬牙切齿着,“如果我不是多留了个心眼,恐怕现在我已经在地狱里了。”
秦偌娴满面痛苦:“你放开我!”
“放开你?”温择陌的嘴角勾起,继而眼神里带着凌厉的杀意,“不,我要拉着你下地狱。”
—
用了一夜失眠,季筠柔才消化了温砚白对自己真的没有爱这件事。
隔天一早,暴雨如注,冲刷着屋瓦上的青苔,水流坠在花园的石子里,汇聚成小溪,让老宅颇有苏氏园林的韵味。
季筠柔下楼后,便坐于老宅一楼的户外咖啡厅里用着早餐。
不远处,是跪在石子地上受训的温砚白。
他上身穿了件白色衬衫,左肩处绑着纱布,有淡淡的血痕渗出。雨水急速打在他的身上,可是他的身板依旧笔挺,没有丝毫因为伤痛而显得颓然。
温家老夫人温琢站在屋檐下,不怒自威,严厉训斥。
“我跟你说过没有,穷寇莫追,景城温家就剩下温择陌一个人,已然掀不起什么风浪,你却还去穷追猛打?险些害死你妹妹。小姝是整个温家的命,就算你死了,她也不可以出事。”
温砚白对此,无可辩解。
“你对那温择陌到底是哪来的如此大的执念?你不该是这样拎不清的人啊。”老太太十分不解,温砚白到香岛后没做出过一件出格的事,昨天却如此反常。
温砚白抬首,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从下巴处落下。
他一字一顿,口齿清晰、神情坚定:“所有当年……直接间接害死我妈的人,我一个也不放过。”
提及了自己那苦命的女儿,老太太温琢也是心痛难忍。
只听温砚白继续道:“温俊生抛妻弃子勾搭权贵,墨一芫生性善妒死活容不下我和我妈,温择陌从小到大对我母亲口出侮辱,他们该死,就算昨天温择陌没死,下次再有机会我也一定会弄死他。”
“温俊生破产自杀,墨一芫被关入精神病院,现在就只剩下温择陌还没有得到他的下场了。”说到这,温砚白脸上有偏执的轻狂。
“当年您来美国找我,把我从乱棍中救下来,您难道会不清楚,对我痛下杀手的就是温择陌?今天就算我跟他的位置换一下,他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他一定会弄死我。奶奶……不,外婆,您该明白的,温俊生的两个种都有多疯。”
说完,温砚白勾唇自嘲一笑,脸色惨白至极,眼底好似没有一丝光彩,全是黯淡的伤痕。
温琢眼底有心疼。
她摇头否认:“不,你不是温俊生的种,你是我温家女儿温雪岚的孩子。你有强大的家族托底,以后也会有亲人的疼爱。”
温砚白垂首,眼尾微红。
那张可以说是清俊绝尘的脸,此时在雨水的冲刷下,狼狈至极。
温琢撑伞过去,伸手摸了摸温砚白的发顶:“这件事……我不会再追究,但下不为例。现在开始,你在这继续跪上一个小时。”
温砚白颔首接受,挺直身体在原地受罚。
而温琢则转身进了佛堂。
雨势更大了,水珠坠地,悬在近地的空中,形成一层朦胧的雾气。
季筠柔听完祖孙俩的话,才发觉自己对温砚白的过去知之甚少。
她不禁想起温择陌说的那句——“她从小跟我一起,把你当成我家的奴隶,你对她的厌恶,比对我只多不少。你能爱她?”
所以,过去的自己对温砚白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可就算是这样,他可以痛恨她、让她和温择陌一个下场,为什么要用现在这种方式让一个完全失忆的她,真心被践踏?
就在她沉思之时,温砚白炙热的视线往她这撞来。
季筠柔看了他一眼,起身毫无犹豫地回了屋里。
温砚白垂下变得空洞的视线,继续在雨中受罚。
片刻后,有开伞声在前方响起,他茫然抬首。
只见对面小厅的屋檐下撑开一把落梅油纸伞,下方着了件草木绿旗袍的季筠柔走出古式建筑,踱步到他面前。
他们离得很近,可万千条雨帘却像是屏障,将他们阻隔在两个世界。
最终,还是季筠柔前进一步,半蹲在他面前,伸手似要轻抚他的脸。
温砚白的脸上泛着湿意,绝美却又苍白,放下执念后的眼,看着季筠柔时,柔光颤动。
只是下一瞬,清脆的耳光在他的脸上响起。
温砚白被打偏了脸,颀长的身板却依旧笔挺。
季筠柔重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所以你不爱我却想让我心甘情愿地待在你身边,都是为了昨晚,对吗?” “我……”
季筠柔压根就不想听他的解释。
她利落地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如弃敝履地丢在温砚白面前的青石板上。
“我想我这颗棋子,应该对你没什么用了。”
温砚白慌忙拾起那只他亲手打造的小对戒,攥在手心里。
他上抬的视线里,世间万物一片昏沉。
他努力想要看清季筠柔的脸,可她唇峰鲜明的小嘴一启一合,吐出了一句锋利如刀的话:“温砚白,我们离婚吧。”
伤口的疼,不及此时心口的半分。
见季筠柔要走,温砚白想要攥紧她,眼前却突然出现了层层叠叠无法拂去的重影。
他没能抓住她的手,身躯也因无力支撑而栽倒在地面。
那时,他的鼻息间是青草地的泥土香,目光里是季筠柔决绝离开的背影和慌忙冲过来的苏镜……
眼皮沉重地落下,温砚白不受控制地坠入昏迷与梦境。
梦里,他似乎又回到了五岁时候的家。
那时候他有爱他的爸爸。
有音容尚在的妈妈,有即将出世的妹妹,和另一个妹妹。
“小白,爸爸和你季叔叔要出去工作了,你是家里现在唯一的男子汉,要保护好妈妈、秀姨和妹妹们知道吗?”
年轻的温俊生蹲在年幼的温砚白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给他的小脑袋套上一顶红军帽,笑得眉目慈爱。
温砚白虽然缺了颗牙,但笑容仍旧甜甜的:“知道!”
送走爸爸和季叔叔,温砚白重新回了大院。
那时,身怀六甲的妈妈和秀姨正在院子里的流苏花下做针线活,依稀可以看出是给筠柔妹妹和他的妹妹做了小围兜。
见他在地上玩爸爸自制的小汽车,温雪兰打趣提醒:“小白,刚刚妈妈是不是交代过你,今天你要负责照看妹妹。快进屋去看看你的柔柔小媳妇儿醒了没有,省得坏人把她抱走了。”
温砚白想起了那粉雕玉琢的小奶团,眼眸一亮,乖巧点头:“好的妈妈!”
他拿着小汽车,踩着地上的黄土,快乐跑进里间去看他的小媳妇。
只见那小奶娃正躺在竹编的摇篮里,已经醒了。
本来她也能安安静静一个人对着空气抓手玩,直到见到他来,她立马哭哭脸、直哼哼。
温砚白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自己的小媳妇哭。
他连忙回身去找哄她的拨浪鼓。
然而等他找到拨浪鼓再转过身的时候,那原本朝他伸出肉嘟嘟双手,要他抱的小肉肉却不见了身影。
温砚白只觉得心被挖空了一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努力翻找着房间,想要找到季筠柔。
很快,破旧的瓦屋像是不堪岁月年久,在梦境里快速坍塌。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身处在一栋……那时候的他压根无法想象的豪华别墅的花园里。
身着破旧衬衫的他,已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他在管家的引领下,走在莺飞草长的长廊上,目的是要去认那害死他妈妈的温俊生的亲。
在他犹豫着是否要重新逃跑的时候,花园里忽然有一串如铃轻灵的笑声传来。
温砚白茫然看去。
不远处的石桌前,明媚的阳光下,繁花盛开,蜂飞蝶舞。
有衣着高贵优雅的少年正举着一只玩偶逗弄小女孩,不让她拿到。
女孩追着跳着,甜腻腻地喊他“哥哥”,半是撒娇半是娇嗔。
那副美好如画的场景,不禁让温砚白羡艳,也让他想起了自己家破人亡前,那只允许他哄睡的囡囡。
可是……
他妈死了,他也流浪了十年。
他和季筠柔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想必,她现在也该有那么大了吧。
温砚白为那抹穿着碎花裙子的身影驻足许久。
后来,他在看到女孩成功拿到那只兔子玩偶时,不禁为她勾起了多年未向上弯起的唇角。
下一秒,那女孩抱住少年的腰,仰头夸赞:“择陌哥对筠柔最好了!”
那一刻,所有的美好在温砚白面前撕烂。
第18章 玫瑰
从梦镜中清醒过来的男人, 双目猩红,带着决然的狠。
他先是看了眼天花板,确定自己已不在梦中, 然后便不顾自己还在输液,摘掉针管、掀开被子下床去找人。
那时,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目标,季筠柔。
而一旁的苏镜和医生见到温砚白的疯狂举动,连忙过来阻拦。
“先生, 你的伤口有些发炎,身体也还在高烧, 需要躺床上静养。”
“滚开!”温砚白用力推开他们, 光脚就往她在的地方追去。
她是他破得稀碎的童年里唯一还能触手可及的幸福,是他想要紧紧攥在手里, 唯一想拥有的人。
她不可以走。
他不想被留在那个没人爱他的世界。
—
季筠柔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行李。
一旁的温镜姝看着她动作,也不敢上前劝说,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道:“嫂子, 你是因为大哥昨天选了我, 生气了,所以想跟他离婚嘛?”
季筠柔看出了她眼底浓浓的愧疚,努力扬起一丝笑,而后走过去捏捏小姑娘的脸蛋:“虽然当时我确实因为这个有那么一点点吃醋, 但是呢, 如果让我在你大哥和你之间做选择, 我肯定也选你。”
小姑娘听了这话, 更想哭了。
“嫂子,我只想你和我大哥好好的。”温镜姝握住季筠柔的手, 声音哽咽,“我只要你做我的嫂子。”
季筠柔叹息:“我和你哥……已经不单单是昨晚的选择题。离婚的事,我考虑很久了,只不过经过昨天的事,下定了决心而已。”
“嫂子……”
“小姝乖,就算嫂子不是你嫂子了,也可以是你姐姐啊,无论以后我们在哪遇见,以什么身份遇见,季筠柔都会做小姝最好的姐姐。”说着,她给小姑娘顺了顺发,笑容像是明亮又温柔的满月。
这时,一侧的房门被推开。
屋内的人齐齐看去。
只见温砚白撑靠着门板,步履维艰地走来,一双黑沉沉的目光始终紧盯季筠柔:“离婚?想都别想。”
他又声音冷冽地下令,“温镜姝,你出去。”
“我……大哥,你别和嫂子吵架。”温镜姝觉得现在的大哥有点儿可怕。
温砚白这才扭头看她,再次警告:“我说了,出去。”
温镜姝还是有些不愿意。
下一秒,温砚白过去,将她单手拎起丢出了他和季筠柔的房间,然后利落地关门落锁。
只是做完这一切,他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
而待在原地的季筠柔故作镇定,她仰头直视着朝自己走来的温砚白,满目皆是不屈。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她,伸手似要轻抚她的脸颊,但季筠柔躲过了。
那布着青筋、骨骼分明的手僵在半空。
季筠柔转身从行李箱旁拿起一份文件递给他:“既然你醒了,就把这份东西签一下吧。近两年时间的婚姻,光是温瑞的分红我都能拿到过亿的现金,但我只要云簪。我们没有孩子,也没有其他利益纠葛,所以这份离婚协议书应该没有修改的必要,如果你还有其他……”
话没说完,她便被温砚白大力扯了过去,高跟鞋在地上没站稳,所以她是跌进他怀里的。
温砚白靠在铁床的围栏上,一手掌着她的腰,一手钳制她的手,完全禁锢了她的动作。
“放开我!”季筠柔抬首,美目怒睁,如看仇敌。
温砚白自然没听她的,反而收紧了自己的手。
他的浑身都散发着冷厉淡漠的气息,漆黑的眸色里,却翻滚着炽烈的波澜。
“你、是我的。”他只说了这句话。
季筠柔站直身体,目光从他的双唇上移到他的眉眼,一字一顿,吐字清晰:“爱你的季筠柔是你的,但现在……我不爱了。”
温砚白眼底有疼痛划过,他用手捧着她的脸,目光似有缱绻:“……没关系。”
接下来的话,他像是对她说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以后就由我来爱你。只要那样的爱你能全盘接受。”
季筠柔蹙眉,满是嘲讽:“温砚白,你何必一副情深不许的模样自欺欺人?如果昨天我死了,恐怕也是在你的计划之中。你应该没想过我会活着,所以还得劳烦你现在演这一场。”
温砚白呼吸一滞,摇头否认:“不是……”
季筠柔声声质问,眼神坚定,只是眼泪不受控地滑下脸庞:“是吗?那麻烦你告诉我,为什么一个说不会爱的人,竟然说要爱我了?我对你来说到底还有什么可笑的价值,值得你如此欺骗自己?”
温砚白伸手帮她擦眼泪,低唤一声:“囡囡……”
“别这么叫我!”季筠柔双手紧紧拽着他的衣领,眼中有浓烈的恨意,声音也近乎崩溃。
“温砚白,我想你只有一句话没有骗我。”
“爱对你来说确实是奢侈品。你这样的怪物,压根就不配有人爱,你也不配用你的爱去获得幸福!”
温砚白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无可辩驳。
但他不想再听她说伤人的话,于是直接低下头吻住她。
季筠柔挣扎着想要脱身,却激得男人更加搂紧了她的腰,几乎让她黏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大手还扣在她的脑后,强迫她全然接受他放肆的热吻。
季筠柔去咬他,哪怕用力咬破了他的唇,他也只是蹙了眉,没有放开她,也没有停止攫取。
浓烈的血腥味在他们的口齿间蔓延。
季筠柔细瘦的胳膊无法推开男人炙热的胸膛。
渐渐的,她放弃了,眼眶含泪地在他的怀里仰着头承受一切,既不反抗也不回应。
而这次的吻,与以往的不太一样。
是温砚白在侵占她呼吸时候,从未有过的小心试探,生怕动作大一点,都会得到巨大的推拒。
他湿热的舌头肆意扫过她唇腔的每一个角落,又温柔又炽热,企图卷起她温情的回吻。
可惜直到最后,季筠柔都没给他。
于是,温砚白轻舔了下她的唇,以示热吻结束。
他埋首在她的脖颈处,醇厚哑然的声音低低响起:“是啊。我是不配有人爱。这个结果我认。但季筠柔你知道的,对你,我不会放手。”
他伸手轻轻在她鬓发间顺了顺,“你是我认定的温太太。”
“我不要了。温太太的身份,你爱人的身份,我都不要了。”
季筠柔从刚刚的吻里,把所有的自己都抽离了出来,清醒地紧盯他那双柔情眼。
明明此刻那里面多的是爱意,可她却一点也感受不到。
“没有我,你明明就可以和秦偌娴在一起了,你不是一直把我当成她的替身吗?”她仰着头,琉璃灯下,肤若凝脂,但脆弱得像是巧夺天工的神女玉雕,落地即碎。
她声音戚然,神情凄哀,“现在她回来了,我对你剩余的价值也没有了,我们体体面面地分开吧,嗯?” “替身?”温砚白与她凝视,俊眉蹙起,“你怎么会是别人的替身?”
他用纸巾一点点扫掉她的泪,声音里似有可笑之意,“季筠柔,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玩替身情人这种低俗的套路?再者,秦偌娴又怎配跟你相提并论。爱情这东西我可以不要,但我要了就要最好的。”
撕裂的伤口,疼得他无法再说太多。
是以,温砚白扶着她站正,然后抱起她就往床上走。
季筠柔连忙挣扎反抗:“你想干什么。”
温砚白没说话,只把她放到床上,而后他从床头柜的暗格里取出一样东西。
季筠柔对上他的眼,还未反应过来,他们的手就被银镯子拷在了一块。
温砚白:“以前这是准备用来搞情调的,但现在……”
季筠柔愣怔住,险些被气笑。
可男人说完后,就躺到了她身侧,也不多做些什么,甚至还闭上了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这时,门外响起撬锁的声音。
显然是温镜姝怕温砚白对她做不好的事,去找人帮忙了。
但如果被人进来看见房里的这一幕……
季筠柔头疼地趴到他上方,开始检索他左手:“把钥匙给我。”
她用了吃奶的力去扒他的手,半天没有扒动,直到男人像是不逗她了,松开空空如也的掌心。
季筠柔只能作势翻身,去他那边的床头柜里翻找。只是才越过温砚白身体的一半,便在半空中被他拦腰截住,最后,她无力抵抗,就这么下落骑在了他的劲腰上。
与此同时,两人的卧房门被苏镜彻底撬开。
伴随而来的是奶奶和温镜姝的声音——
“小白,筠柔昨日才受了惊吓,你们有话……”
“奶奶,你不知道,刚刚大哥可吓人了……”
所有人的动作在门被打开后,都僵硬在了外边。
他们有些没能搞懂屋内的状况。
只有医生率先反应过来,走进屋内查看温砚白的伤势。
而季筠柔也发现温砚白那只原先紧握着自己腰身的手已经松开了,正无力地垂在另一侧。
她从他身上下来,看向他的伤口。
果然,那儿又在渗血了。
接下来,屋内是冗长的安静。
医生拆开了温砚白的绷带,伤口处撕裂的痕迹很明显。
原先只有子弹射伤,撕裂的地方是昨天为了救她才……
医生忽然出声,语气是对季筠柔的拜托:“夫人,这几天能不能尽量待在先生身边。我怕他再做出什么行为,影响伤口愈合。原先子弹就已经伤到了先生的骨头,这样下去,这左手怕是要废了。”
季筠柔很想拒绝,但一抬头,就看见所有人都一脸殷切地看着自己。
还有一代女强人的奶奶,此刻也近似哀求:“筠柔,小白他做错了事,奶奶替他向你道歉,最近能不能委屈一下你?过后,奶奶一定在你需要的地方,帮你忙。”
季筠柔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铐。
就算是她想拒绝也没用,根本挣不脱。
而且这里苏镜也在,她就算逃出了温宅,也逃不出香岛。
但若能卖温家老太太一个人情,至少在以后,有些路会好走许多。
季筠柔点头:“奶奶,我知道了。”
温琢松了一口气。
许是刚刚有被刺激到,她扶了扶晕乎乎的头,而后拍了拍温镜姝的手,表示要回去歇息。
温镜姝朝季筠柔这看了一眼。
季筠柔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小姑娘这才搀扶奶奶离开。
待到医生去另一个房间拿药膏后,整个卧室里只剩下晕过去的温砚白,被禁锢的季筠柔,还有面色始终不太好的苏镜。
季筠柔看向苏镜,想求他帮自己解开手铐,谁知苏镜目光冷然地对上她:“季筠柔。”
冷冰冰的三个字,是苏镜从未直呼过的她的全名。
季筠柔愣陷入错愕。
“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苏镜指着床上几乎没有血色的男人,说话的声音寒如风雪,“这个被景城称为怪物的人,是你和温择陌一手折磨出来的。”
第19章 玫瑰
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
季筠柔醒来的时候, 床头柜上正点着一盏橘暖色的台灯,把卧室照得安谧又温暖。
而她的身侧,是贴着退烧贴的温砚白。
此刻, 他正无比温顺地靠着她熟睡。
那张俊脸没了清醒时的冷厉,竟也产生了一些娴静的怡人。无论什么时候看, 都美到让看他的人陷入恍惚之中。
季筠柔默默收回目光,想要侧过身背对他,不愿意被他的美色迷惑遮掩他对她的恶劣。
只是被手铐长时间禁锢, 不免让她的手腕产生钻心的酸疼。
她垂眸看了一眼,发现手臂上已磨破了一层皮。
可没有钥匙, 无法解开它……
季筠柔凝眉沉思了一会儿, 忽然想到什么,她从自己的发髻上取下发钗, 把金属细棍导入钥匙孔里,轻轻转动。
好在,这手铐多少只算是床上的玩具, 没几下就丢盔弃甲, “磕哒”一声, 打开了。
季筠柔松了一口气,小心又谨慎地把自己的手从手铐里拿出来,揉了揉。
她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和不远处那并无人把守的卧室门, 第一个想法便是下床走过去。
她想:逃吧。无论逃哪去, 只要不是在温砚白这个恶魔身边, 去哪都可以。
季筠柔悄无声息地走到卧室门, 闭了闭眼睛,给自己做好逃离的心理建设, 便要开门出去。
这时,低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就算你现在出去,也没用。老宅外围到处是恶犬,咬死是小,咬残事大。”
季筠柔的手还没完全抬起,便无力落下,垂在身侧捏成了拳头。
身后的声音还在继续,甚至他的语气都能在季筠柔的脑海里凝聚出此时他的神情——眉目又冷又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而且我说过,你离不开的。从我把你在医院接回来开始,你的生命就贴上了‘温砚白’三个字。”
季筠柔闭了闭眼睛,转身冷漠地看向他:“是吗?”
下一秒,她提起刚刚攥在手里的簪子,抵在了脖颈处。
凉薄的眼神与男人些微震惊的视线撞在了一处。
温砚白把自己从床上撑起,苍白的脸是冷硬与陌然:“放下。”
“死是很可怕。”季筠柔淡淡出声,嘴角勾起嘲笑,“但现在对我来说,你更可怕。”
“还有……温砚白,我的生命除了我自己不会被任何人冠上名字,没有人配,懂吗?”
意思是,她的生命完全由她自己支配,她可以自主选择不受他的任何掌控。
温砚白伸手,声音微颤:“我再说一遍,放、下。”
“昨天,你下令让保镖活捉温择陌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会死。”季筠柔将簪子往自己的皮肤里刺入几分,细嫩的脖颈上被刺出几颗血珠,以此向他展示她想要自由的决心,“而且你凭什么觉得,我都被那样舍弃了,还会让自己像是朵菟丝花那样,不顾尊严攀附在你身边?”
温砚白的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未染色彩的宣纸。
他起来靠在窗前的书桌上,高大颀长的身躯,因为重伤无法直立,却仍带着满身的压迫感。
他坦诚:“我是利用了你的存在,去引温择陌主动现身,但我从未想将你置于危险之中。活捉温择陌的时候,你本应该在我怀里,接受着我的求婚。”
说到这,温砚白似乎也觉得可笑,泄出一抹自嘲,“可我误判了手底下人对我的忠心,事情脱离了我预先设计好的轨迹。”
他的话,让季筠柔想起了那张保镖给自己的房卡,如果不是换衣服的插曲,自己确实应该直接去了房间,不至于出现意外。
温砚白继续出声:“但我知道你心里对我不痛快。所以……那簪子不应该出现在你的脖子上,而是由你找准时机,刺进我的脖子里。”
“你以为我不想吗?”季筠柔咬着唇,恨意泄出眼底,“可我有良知,也深知道德法律,知道不能杀人。”
温砚白起身朝她走去。
“别过来!”季筠柔也毫不犹豫地刺入一些,但尖锐的疼痛,也让她有一瞬间无法继续伤害自己。
温砚白继续撑着他自己,几步走到她面前,在她准备进一步动作前,及时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远比她的有力,所以发簪的花片也更深地刺入了他的掌心。
刹那间,鲜血淋漓。
他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固执地抽出了她手里的发簪,另一只手解开自己手臂上的绑带,缠在她的脖子上,为她捂住伤口。
同时,他凉薄的声音泛起:“我听说……你在寻找自己的家人?”
一句话,让季筠柔愣怔又愤慨地看着他,那一刻,她觉得眼前的人真是坏极了,恨不得把簪子抢回来,现在就给他一下。
去他的良知和法律。
温砚白知道她很聪明,理解了自己话里的意思。
他扬起一丝冷笑,粗糙的指腹擦去她眼尾的湿意:“所以,好好待在我的身边,他们才能相安无事。”
季筠柔心头有恨意凝聚,她咬牙切齿地质问他:“你这样把我留在你身边,难道就不怕有一天我真的不顾一切报复你吗?”
温砚白眼底划过疯狂,脸上却尽是温柔:“只要你在我身边,纵使报复我,我也甘之如饴。”
“疯子。”
失忆来,认识了他两年。
但是直到现在,季筠柔都觉得自己并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
温砚白捧着她的脸颊,柔声安抚:“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说完,他掐住她的下巴强势抬起,随即又低头将她轻吻住,不容任何拒绝。
他的舌头泛着微凉,顺势滑入季筠柔的口中,因为想要挑拨起属于她的热情,所以贪婪席卷了她的唇腔角落。
季筠柔躲不过、推不掉,只能睁着眼恨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那一刻,一个念头在她心里骤然升起。
也行。
她的爱他不曾珍惜,那么有朝一日他就好好迎接她对他的报复。
——
次日一早,雨幕声唤醒了一夜的沉睡。
温镜姝一下楼就看见了神奇的一幕。
小餐厅里,除了自己的奶奶,还坐着久违的两个人。
大哥还有自己的大嫂。
大哥脸色苍白,但多少还算有精神,而自己的大嫂眼睛微微泛红泛肿,神情却是很平静,看见她下楼,还会对自己笑笑。
气氛有些诡异,但小姑娘也不敢多说什么。
她走到圆桌边坐下,一一唤了奶奶和大哥大嫂。
奶奶应下,喝了口早茶,出声表示:“你来得正好,待会儿我要去长门山的寺庙里礼佛,你俩陪我去吧,住上一两个星期,静静心。”
“你俩”指的是温镜姝和季筠柔。
“好。”季筠柔没有二话,率先答应下来,还朝奶奶笑了笑。
温镜姝虽然觉得此时此刻哪哪都有些不对劲,但她连忙点头:“哦,好。”
“至于小白……”温琢看向自己的孙子,“好好处理公司的事,等我叫你了再过来接我们。”
温砚白颔首:“奶奶,保重自己。”
“嗯。”
吃完早餐,温琢就叫两个小的去收拾衣服。
季筠柔简单提了个行李箱就往楼下集合。
不过,她在楼梯口遇到了上楼的温砚白。
她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与他错身而过。
当然,温砚白也没有出声跟她交谈,只是等季筠柔下到一楼后,才听到他同温镜姝说话的声音——
“照顾好奶奶……还有你嫂子。”
“大哥,你是和嫂子冷战了吗?”
“大人的事,小孩别问。”
“大哥,女人是要哄的,你别像吓唬我一样吓我嫂子。之前你不是给我看了你给她准备的那条婚纱吗,嫂子见了肯定喜欢,等婚纱到手了,就送给她!如果嫂子还是不解气,你就让她打你骂你,别臭着张脸,好好哄!”
“温镜姝。”语气警告。
“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吗,那我先走了。”
“嗯,我送你们。”
听到这,季筠柔把行李交给保镖,随即,头也没回地往院子里停着的商务车走。
所以温砚白下楼的时候,只看到季筠柔撑伞离去的身影。
温镜姝在一旁始终观察着,在看见自家大哥眼底那抹不舍时,轻声嘟囔:“大哥,你真舍得不去道别?”
“有什么舍不得的?”
“哦……”
“这个给你。”温砚白给她递上一盒东西,“晚上等你嫂子休息的时候用。”
温镜姝看着包装盒念出声:“安神香?大哥,这个用来干什么的?”
温砚白面不改色,撒谎就来:“你嫂子没我在身边,很难入睡,有这个可以睡得深一些。”
“哦……”
跟季筠柔睡过一觉、见证过她失眠的温镜姝,对大哥的话丝毫没有怀疑,她很乖地把东西收进了自己的包包里。
交代完最重要的事,温砚白转身便离开了客厅,头也没回。
而另一边,坐上车的季筠柔,正要招呼温镜姝让她快点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温砚白离去的身影。
她放弃呼喊,默默关车门。
—
云城的地下酒窖里略有些潮湿,四下是酒精挥发的味道。
一侧的玻璃酒柜前,摆放着一张欧式沙发,沙发上坐有姿态优雅的人。
他将手搭在扶手上,修长的指间夹着半燃的烟,影影绰绰的烟雾下,映着一张冷峻的脸。
待到灰烬落地,他把烟丢在地上,起身,踩灭。
“海仔。你跟我了多久?”
温砚白问的,是跪在对面的人。
那人大约摸二十岁,此刻认命地垂首认错,却一言不发。
温砚白从容地走过去,下蹲在海仔面前,声音低哑:“难不成,秦偌娴给的很多?多到让你胆敢在生日宴上出卖我。”
计划百密一疏,怎么也没想到是后院着火,自己人里出了鬼,偷放了温择陌进酒店。
“贱命一条,先生想处置便处置吧。”海仔无可辩驳,咬住牙,一副“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的倔强模样。
温砚白呵出笑,拎住他的后脖颈,让他仰起头直视自己:“你的命我没兴趣。但我有两样东西别人碰不得,一碰,我就会疯。”
海仔闭上眼。
“或者,我再给你个机会,要么?”
温砚白宽大的手掌顺了顺这位小弟的发,神情温和得像是邻家哥哥。
海仔被这样的他弄得愣了下,片刻后,点点头。
“混进秦家。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父母。”说完,温砚白勾起唇,笑意却不达寒意逼人的眼底。
前一句是命令,后一句是关怀,更是威胁。
海仔尽管年纪小,但跟在温砚白身边多年,还是能猜出来他的意思。
他哆哆嗦嗦地应下:“是……”
交代完,温砚白看了看手机,想看温镜姝有没有发朋友圈,但很可惜,没有。
男人暗暗咬了咬牙,有些烦躁。
虽然她只走了不到一个小时,但他已经开始想她了。
第20章 玫瑰
长门山寺是香岛盛夏里唯一的清凉地。
一踏进幽幽绿林下的石阶, 便觉神清气爽。
季筠柔陪同奶奶拾级而上,和寺庙里的僧人遇见了,便跟着奶奶一起双手合十行礼。
诵经声和香火味, 确实能带来内心的宁静。
季筠柔长跪在佛像前,努力扫去温择陌一次次在自己脑海里坠落的画面, 为此念经时也格外沉浸。
三人里,温镜姝虽然也乖乖念佛了,但她更喜欢吃斋。
按照她的话来说, 好吃还不长胖,这次过来, 一定要把寺庙里的素食都吃一遍再走。
季筠柔对小姑娘的豪言壮志, 不免宠溺一笑,随后收拾好衣物, 去睡前洗漱。
而温镜姝想到了大哥在自己出门前交给自己的东西,便从盒子里取出一枚安神香,点燃后放进了香炉里, 让它安安静静地在里头燃烧。
大概半个小时后, 做好护肤的季筠柔从浴室出来。
她闻到了一股很舒服的香味, 以为是寺庙里特有的睡前焚香,也就没多在意。
在看到温镜姝已经睡得四仰八叉时,她无奈摇头,也走到自己的床铺中, 裹上被子安然入睡。
无人知晓, 此时, 墨色不见星辰的夜空下, 有一辆越野车停靠在长门山脚处。
车窗摇下,露出温砚白坚毅冷峻的侧脸, 他偏首看向在山顶的寺门,冬夜寒星般的黑瞳露出些许柔情。
片刻后,一双长腿从车上迈下,男人步履稳重地踱步上山。
……
次日一早。
温镜姝近乎咆哮的声音在西厢房里响起——
“我靠,这山上的蚊子也太毒了吧!”
她盯着自己嫂子的脖子和锁骨处的粉色痕迹,要不是不能在寺庙里大开杀戒,她恨不得现在下山就去买杀虫剂。
季筠柔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身躯,只见白色背心遮不住的身前,好似皆是被蚊子咬过的痕迹,就连嘴唇……好像也有些肿。
“而且这蚊子怎么只叮你啊嫂子,你不会是O型血吧。”温镜姝拿出清凉膏,给季筠柔的脖子、锁骨处都涂抹了一些。
季筠柔点点头:“就是O型。”
“难怪了,那你今天忍忍,穿个长袖避一避吧。”说着,温镜姝转身在自己的行李箱里翻找起了长袖的防晒衣,准备给季筠柔披上。
也难为温镜姝如此上心。
毕竟她大哥可是把嫂子完全托付给她了。
要是被她大哥知道,他精心养着的女人,昨晚被蚊子吸掉了小半管血,自己的生活费铁定减半。
而另一边,季筠柔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怪怪的,但不待她多想,奶奶就过来催她们去吃早斋了。
季筠柔连忙套上温镜姝递过来的长袖,随奶奶离开。
—
与长门寺这边安谧的山上日子不同,温砚白和苏镜这几天正忙于参加各种应酬,最后一站是霍家少爷组的一场酒局。
九川会所里,各大富商齐聚一堂。
美酒佳肴摆了一桌,当红明星也叫了一屋,让她们作陪。
霍家少爷霍源抽着雪茄,正阔谈霍氏集团下半年的进军领域,见温砚白难得赴宴,便朝女星们豪气地一挥手:“你们傻站着干什么呢,伺候好了温大少爷,后半辈子,有你们享福了。”
原先还有不敢轻举妄动的女星,听霍源如此说话,连忙朝温砚白凑了过去。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温家太子爷,身价百亿、世家名流,不说温家一族了,光是他一个,名下就有资产无数。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富商里有温砚白这等颜值和气质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不求日日夜夜,但凡能有露水情缘,都是她们赚了。
就在女星们准备攀附时,温砚白端起一杯香槟,朝霍源淡淡出声:“家有夫人,管得很严。”
八个字,让本想搭上温砚白肩膀的女星,识趣地收回了手。
但也有没眼力见的,还是想与附温砚白这个权贵沾染上一丝半毫的关系。
她特意端起一杯酒朝温砚白敬酒:“温总,来都来了,就喝一杯嘛。”
温砚白连眼皮都没抬,疏离极了。
霍源便朝那女人摆手,让她去一旁待着。
随后,他同温砚白道:“你瞅瞅你,好不容易赴宴一趟,还板着这张脸,出来不就是来快乐的吗?别找这些借口搪塞我了。”
温砚白淡淡地看了一眼霍源:“听说令堂做的秀禾服最是好看。”
霍源一愣,惊讶出声:“不是吧,你还真结婚了?我还以为你开玩笑的。”都把主意打到他妈的秀禾服上了,除了真要结婚的,哪会跟他提起这茬啊。
温砚白举杯朝他示意:“再过不久,霍少爷便能收到我的请柬。”
霍源彻底信了,他点头:“行,嫂子的秀禾服就包我身上了,我一定让我妈尽快给你做,你也尽早把嫂子的尺码发我。”
温砚白勾着笑将酒水一饮而尽。
这时,门外的侍从进来,朝霍源汇报:“少爷,景城的季总来了。”
霍源立马让侍从把人快请进来,并对温砚白介绍:“老白,你是不知道这景城的季筠琛在新能源这块上进攻得有多猛,我们要是和他合作,迟早盘下两岸三地的所有资源。”
霍源对以后的蓝图,描绘得是绘声绘色。
可他没看见,高脚杯下,温砚白垂着的眸色划过了一丝冷戾。
很快,侍从引入了一位戴着金丝框眼镜、身着正装、不苟言笑的高大男人。
他的气场不输在场的任何一人。
并且一进来,那人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了温砚白身上。
温砚白慵懒地靠在皮质沙发上,如飞雪般冷冽的眸子与来者季筠琛的眼睛对上。
顷刻间,冰山破裂,迸射一池寒意。
季筠琛来到温砚白面前,伸手:“好久不见。”
温砚白面不改色地伸手与他交握,咬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
结束了霍源的酒局,温砚白和季筠琛在九川的另一间包间里,再度会面。
琉璃灯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映在两张冷然的脸上,一个冷戾的气质下面无表情,一个清冷的脸上双目审视。
有些烦躁于被季筠琛盯着,温砚白晃了下手中的高脚杯,随着桌面发出刺耳的玻璃摩擦声,他冰冷出声:“季总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下次有空再约。”
说完,他从皮质沙发上起身,准备出门。
只是刚到门前,身后便传来了季筠琛的声音。 “最后一次见你,还是去美国看望筠柔的时候。那丫头偷偷跟我说……以后要嫁给你。”
精致的皮鞋落地,没再动过。
片刻后,温砚白侧过身看他,眼底已有危险之意。
“我想,你现在不应该跟我提起她。”
季筠琛微有错愕,而后哂笑:“看来你还在恨她。”
温砚白看着对面金属镜子里的自己,先是垂了下眸,再抬起时,眼底划过浓浓的厌恶。
他利落地解开纽扣,脱掉衬衫给季筠琛展示后背的伤:“三十六道,道道拜你妹和温择陌所赐,我恨他们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季筠琛的眸色因为那些可怖的伤疤变了变,良久,才启齿:“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是说你和筠柔……”
温砚白重新套好衣服,仰着下巴,眸色疏离中带着没有掩饰的嘲讽:“你妹以她的名义约我见面,结果是把我送到了温择陌的手里。我原先的结局是他们安排好的乱棍打死,但我活下来了。”
说着话,他冷厉地看向季筠琛,“你应该庆幸,在我年少时,你有给过我温柔以待,不然这趟香岛你大抵有来无回。”
听此,季筠琛沉默地点燃烟,浅吸了一口。
半晌后,他出声:“可其实,那些你认为我给的温柔,都是受我妹所托。”
温砚白系纽扣的手一顿,目光划过从未有过的愕然。
季筠琛:“那丫头跟我说过,她但凡对你表现得亲近些,你在温家就会难过一些。她看你衣服破了,就打着给我买的名号,买了两件一模一样的,让我送你一件。我是季家养子,你在温家不受待见,我俩的处境在外人看来是一样的。但我对你的好其实都是筠柔的考虑。”
温砚白眸光松动,片刻后又染上冷色:“你现在说这些的目的是?”
季筠琛也起身来到温砚白面前:“若有一天她落到你手里,能否看在曾经的帮扶上,放过她,让我带走自己的妹妹,我保证不会再让她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温砚白摇头,眸色带着誓死的坚定。
“怎么会呢?她和温择陌,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季筠琛凝眉无力。
他知道,当初的那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放下仇恨,当作无事发生抹去痕迹的。
而温砚白看了他一眼,没再理会,转身离去。
只是出门前,他特意吩咐林助把人亲自送回酒店,并派人暗中跟着,让他没有机会与季筠柔碰面。
走出九川会所,温砚白一路驱车,在长门寺落锁前进了庙里。
他轻车熟路地去到季筠柔和温镜姝住的西厢房,动作轻柔地坐在了季筠柔的床边,按照前几日的惯例,给她盖被子、驱蚊子,照顾着她的入睡。
半晌,他轻捏起她瘦白的手指,也没干什么,就这么不舍地与她十指相扣。
仿佛这样,才能填满他这几天空落的心。
只是看着她无名指上那道抹不去的环痕,他心里满是不甘,最后还是将那枚由他亲手打造的戒指,重新套到了她的手指上。
一切都是那么的吻合。
也不是她想丢就能丢掉的。
看着烛火下,她手指上熠熠生辉的戒指,温砚白忍不住扬起一抹胜利的笑容,随后,他在她的额上、双唇落下轻吻,缱绻又不忍。
“原来,是你这只大蚊子一直在欺负我嫂子。”
忽的,温镜姝鼻音浓重的声音,从旁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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