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简直太害怕这个人了。
光天化日在学校里就敢那样放肆张扬。
更何况, 现在还是在他的地盘。
段之愿带着哭腔:“再这样,我, 我要告老师的……”
张昱树咬着牙:“老子跟你处个对象,你告什么老师啊?”
他毫不畏惧,另段之愿陡然记起,他对待王老师也敢肆无忌惮地扯皮。
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吗?
眼瞧着那一天的悲剧就要继续上演。
推他推不开,想踢他又被死死固定着,根本动不了。
背后抵着坚硬的墙壁,尽管穿得再多已经硌得她蝴蝶骨生疼,冰凉的温度徐徐蔓延进体内。
段之愿鼻子一酸, 喉咙发胀。
倏地哭了出来:“我, 我们还, 还小……”
草。
又哭了。
从前遇见她的眼泪,他只想着多逗一会儿。
现在不了,他生怕看见她哭。
她的眼睛似是装着一汪清泉,泪珠晶莹剔透, 一串又一串地流下。
尽管取之不竭, 依旧让张昱树心疼。
他不再压迫着她, 后退两步,后背抵在巷子的另一侧, 目光灼灼盯着她看。
姑娘的抽泣声没停, 用细白的手指抹干净泪水后很快又会蓄满。
冷风呼啸着吹过来, 这样一直哭脸会痛的。
“要不, 再去我家吃碗面?”这次他是真诚提议, 声音很轻明显在征求她的意见。
结果段之愿哭得更甚了。
张昱树连连摆手:“好好好, 不吃不吃。”
他无奈斥她:“你哭什么?我到底怎么你了?”
段之愿的抽噎声渐渐变小。
没错,她的转变实在太快, 如果不把这件事跟他讲清楚,他不会善罢甘休,会一直缠着她的。
清了清嗓子,段之愿带着鼻音说:“我想,考一个好的,大学。”
“不是这个城市的,是大一点的地方,或者,是国外的。”
平时她的声音纤细轻柔,似是六月傍晚的微风,如今掺杂了沙哑,更像风卷起的沙砾。
张昱树双手环在胸前,认真听着她的细语。
“我,我要好好学习,备战高考,我不想和你……”
说到这,她突然哽了一下,去观察张昱树的神情。
确定他还没有生气,才忐忑道:“不想和你,扯上关系。”
屋檐上滴落下来的雪水似乎停止,街边的车水马龙声也消散在耳畔。
段之愿是张昱树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宝藏。
他想把她妥善保管,又总是耐不住自己内心的欢喜。
想要接近她,听她说话,从喜欢看她哭到更愿意逗她笑。
可如今,宝藏告诉他,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张昱树别开眼,鼻间呼出叹息的白雾。
瞳孔映出无力和挫败感,他沉声问:“你确定?”
段之愿点头,还在轻微地抽噎。
“我们,还小……我17岁,还没成年,不能早恋。”
离得很远,张昱树看见她经常坐的那班车到了。
他又能怎么样呢?
像之前那样,强拉硬拽吓唬着把人哄到家里,还是握着她的双肩逼她跟他恋爱。
不行,她会哭。
她一哭,他就舍不得。
“你走吧。”张昱树说。
下一刻,段之愿像是受了惊的绵羊,忙不迭就跑了。
赶在最后一个上了车,小小的身影湮没在黑暗的车厢里。
小没良心的。
帮你要回来手机都没换你一个笑。
张昱树恹恹回了家。
他坐在沙发上,老贺打来电话:“走,包宿去。”
“不去了。”张昱树说。
老贺这一句本来是陈述句,没料到他会拒绝,又问:“家里又出事了?”
“没事。”张昱树一边说一边把扔在床底下的书包找出来。
在里面翻了翻,拿出来几张带着褶皱的钞票和废纸,丢到一旁又抽出一本书,说:“我学习。”
电话那端沉默良久。
老贺:“你他妈是谁啊?”
张昱树低笑:“怎么?我还是学生呢,我学习不是应该的吗?”
老贺:“我得罪你了?”
草。
他学习有那么奇怪吗?
两人没说几句话,张昱树就把电话挂了。
到底还是没去网吧,拿起书来看了一会儿,文字开始在眼前错乱,一个一个好像活了过来变成了3D字,在眼前群魔乱舞。
张昱树骂了一句,抖抖书接着看。
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梦见身材窈窕的姑娘手里捧着证书和奖杯,十七中的校长亲自给她颁奖。
她梳着乖乖的马尾,穿着纯白色的连衣裙,裙摆的纹路都梦的真真切切,那是天使的象征。
麦克风屹立在她身前,她一双眼睛透亮似星河,站在台上抒发她的获奖感言。
而后她拿着奖杯离去,他也忙不迭跟了过去。
好不容易追上她,她却告诉他。
“我们不是一路人,我考上大学了,你却又要再复读一年。”
脸上的鄙夷毫不遮掩,对他的态度和刚刚在台上的态度截然相反。
张昱树突然惊醒。
窗外阴沉,他手里的书掉落在地上。
独自坐在那安静了一会儿,张昱树一拳凿向墙壁。
有什么了不起的。
上了大学又能怎么样。
不扯关系就不扯,他还在意那个小结巴?——
事情终于告了一段落。
因为段之愿那晚徒增的勇敢,和理直气壮的说服。
她和张昱树的关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疏远。
有几次在走廊里擦肩而过,张昱树就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和李怀他们勾肩搭背说晚上一起去网吧。
放学时,她路过巷口看见这群人很多次。
乌烟瘴气混合吵闹的骂声,有人认识她,见她走过来声音会小一些,而后没几秒钟,吵闹声继续,甚至比之前更甚。
他没有再来打扰她。
他们都默契地不再打扰她。
关于打架的事情有了最终的处理结果。
齐子明因为潜入教室办公室偷窃财物,被勒令退学。
尽管张昱树带着老师一起过去,但也存在过失行为。
李飞没有保他们,让他们三个人每人写一份检讨,在某一个课间操时间当众朗读。
那天的风很大,张昱树还是那么特立独行。
他拿着检讨书,刚说了两句话,一阵风吹跑了他手里单薄的纸。
他便直接对着麦克,懒洋洋做了几句保证。
说是保证,更像是讲话,因为他的话音一落,底下就有他的好兄弟们带头鼓掌。
一点也不怕事大。
张昱树轻佻抬眉,临下去之前还说了句:“谢谢大家。”
又引得一阵哄笑。
也是这天中午,林落芷悄悄跟段之愿说:“我捡到今早被风吹走那张检讨了,是空白的!”
是啊。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写检讨。
他油嘴滑舌,无论是承认错误也好,还是当众抖机灵也好,从来都是信手拈来,根本不需要打草稿。
绝大部分时间,他都是懒散又浪荡的。
看似对什么都感兴趣,处处留情却又叫人难以接近。
难以接近体现在他依旧喜怒无常,有好几次段之愿经过男洗手间,都能听见他在里面教训人。
恍然间,段之愿才反应过来。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他。
初次遇见,他给她的第一印象。
就是这样的。
恐怖,未知,不敢接近——
作文比赛的结果是一个月之后出来的。
段之愿没有辜负众望,得了第一名,王老师自然也得到学校的嘉奖。
段之愿为班级得了面锦旗和奖状,她本人也获得二百元奖学金和一套文具。
老师站在讲台上,把她的作文当众朗读出来。
而后和全班宣布:“段之愿是老师最看重的好学生,希望大家都能向她学习,这样才能考上理想的大学,日后为自己争光,为国家争光。”
她在一片掌声中,红着脸谢过老师。
冬去春来,春走夏至。
转眼间就到了暑假,段之愿依旧写完今日份的作业就跑去市场和姥姥作伴。
赶在夏季暑气消退这一天,学校开学了。
这一年她终于高三,算是学校里重点培养的好学生。
高三第一天,学校就给安排了晚自习,上到八点半。
放学时,林落芷都傻了,一脸呆滞地跟段之愿说:“不至于第一天就魔鬼训练吧,我们家邻居在五中,她们五点半就放学了,哪像我们,居然这么晚!”
段之愿也觉得累,她只当是刚开学不适应,劝解林落芷:“习惯就好了。”
两个人一起下楼,突然林落芷想起件什么事。
凑近段之愿挽住她的手臂:“我今天去办公室取新到的练习册,你猜我听见什么了?”
“什么?”
林落芷小小声:“你还记不记得高二开学的时候,有传说张昱树曾经逼一个不跟他处对象的女生退学,你记得这件事吧?”
段之愿垂眸:“嗯,听说过。”
“今天王老师和二班数学老师闲聊,说这事应该是真的!”
段之愿面色无常,附和了一句:“是吗。”
“你相信他是那样的人吗?”林落芷问她。
她瞳仁干净又纯粹,抿了抿唇:“我不了解他。”
不了解,就不会在背后评价。
虽然这件事在当时传得风风雨雨,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她都听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消息,听出整个事情的轮廓。
尽管这样,向来赏罚分明的十七中并没有因此事处罚张昱树。
林落芷还想说什么,段之愿瞧见公交车过来,忙道:“我先走了!”
“哎——”
林落芷叹了口气。
六月份。
学校又迎来了一次作文比赛,这一次段之愿抽到的签是‘遗憾’。
林落芷说:“还记得之前我说要带你去滑雪吧?”
上学期的事,段之愿点头:“记得。”
“这次你作文比赛要是还能得奖,今年冬天我们就去滑雪,我请你喝果汁。”
段之愿笑着答:“好啊,我一定努力。”
当晚,她写好作业后,她就以遗憾为主题,写了篇作文。
这篇作文是围绕她爸爸写的,完成以后,段之愿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了。
秦静雅轻轻敲了两下门,给她热了一杯牛奶和一份鸡蛋三明治。
“还在写,高三也太累了。”
“不累。”段之愿喝了一口奶,说:“今天额外的比赛作业。”
“那好,写完了就赶紧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秦静雅站在她背后,帮她捏了两下肩膀,又说:“最近有些驼背,要不要给你买个背背佳?我看电视上每天放广告。”
“不用了,以后我自己注意点就行。”
秦静雅点头:“行,早点睡吧。”
喝完了奶,段之愿拿着三明治咬了几口,从书桌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日记本。
小心翼翼拨动密码解开锁。
她拿起钢笔,目光一瞬间黯淡,向来澈明的瞳仁,此时也变的幽深似海。
咬着牙,攥着笔杆的指尖泛白,在纸上用力写了几个字——
时光流逝得飞快,学校里小白杨的最后一片枯叶随风摇曳不知去向时,段之愿在自己的摘抄本里发现了一封情书。
落款是季阳。
淡灰色信纸,段之愿在学校旁边的超市里见过这个本子。
很漂亮,她一直想买,可那薄薄的本子要25块,够她三天饭钱了。
她拿着这种纸不知所措,想要拒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能趁着他不在教室时,重新把情书放回他的课桌。
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备战高考这个阶段万分艰辛,教室里的前后黑板上都贴了倒计时的贴纸。
高三第一次月考,段之愿名列前茅,甩了第二名三十几分,全校广播表扬。
平时不声不响,透明似尘埃的她就是在这一年出了名。
出名有两点,一是漂亮,二是她结巴。
不过大家讨论的重点在前者,因为她长得实在好看。
纤细的乌眉弯出好看的弧度,一双灵动的眼睛似是深海里摇摆的钻石。
同窗多年,竟没有发现六班还有个这么好看的姑娘。
讨论愈演愈烈,段之愿收到的情书也越来越多。
桃花运最旺盛的一天,她的课桌里放了四封告白信,中午还有人帮她订饭。
放学时被挡在校门口,段之愿正式且熟练地把自己拒绝的台词又说上一遍,男生才悻悻离开。
连带着林落芷也吃到了油水,她手里拿着个哈根达斯冰淇淋,亲自把一封五页纸的淡粉色情书送到段之愿手里。
“不好意思哈,吃人家嘴短,你就象征性看看就好,这个是九班那个化学课代表给你的。”
段之愿恹恹地接过来,看也没看塞进课桌。
林落芷努了努嘴:“你真的好运气,这么多人跟你告白。”
“这哪里是好运气。”段之愿把今天的随堂笔记拿给林落芷:“你看看,有不明白的,问我。”
林落芷翻了两页,又问:“你说咱们能放寒假吗?”
学习每天争分夺秒,寒假说不准真就没有了。
这可把林落芷愁坏了,她哀嚎出声:“我还想去滑雪呢!”
这一年的冬天冷得出奇。
天气预报时不时就出现冷空气预警。
段之愿放学回到家已经九点半了。
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
手刚放在开关上,突然传来秦静雅的声音。
厨房门紧随其后打开,暖黄色的光游走,四散在客厅。
是秦静雅端着蛋糕走出来。
今天是她的生日。
是她来到这人世间的第十八年。
秦静雅嘴里轻轻唱着生日歌,慢慢走到段之愿跟前。
蛋糕上两根蜡烛,烛火的照应下能看见1是红色的,8是橙色的,是她喜欢的鲜艳颜色。
“宝贝,快许个愿吹蜡烛。”秦静雅说。
段之愿一滞,摘下手套,双手合十认认真真许了个愿后,吹灭了两颗蜡烛。
头顶的白炽灯打开,秦静雅帮她把书包拿下来。
桌上已经做好了丰盛的晚餐,姥姥送给她一个礼物。
是个圆形玉坠,乳白色上面盘旋着几丝晕染的墨绿。
段之愿记得,这个一直是姥姥随身戴着的。
姥姥说:“愿愿18岁了,长大了,很快就要成为大学生了。这个是我曾经去庙里买来的,送给愿愿增添福气,希望你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这一顿饭很丰盛,尤其是秦静雅特意赶在今天从咸城回来。
让家里的烟火气更盛。
段之愿说:“按照现在的成绩,我考上咸城大学,很容易的。”
“那可太好了,等你上了大学,咱们就都搬去咸城住。”秦静雅说。
晚饭过后,段之愿回到房间。
再次从书柜后找出段覃的照片。
食指拂过照片上的脸,她缓缓道:“爸爸今年会送给我什么生日礼物呢?”
往年的生日,段之愿会在心里许一个最简单的愿望,希望爸爸给她实现。
例如早上去超市可以买到爱喝的汽水;
明天上课老师提出的问题她都会答……
就当是段覃在天之灵庇佑,送给她得偿所愿的生日礼物。
让她觉得,爸爸离她不是很远——
终于赶在第一场大雪和新年来临之际,学校宣布给高三学生放一个星期的假。
放假前一天,林落芷跟她说:“我们下个周日就去滑雪,你要不要一起?”
“下个周日。”段之愿犹豫了一下。
“是啊,好不容易休息一周,而且冬天就快过去了,就没有室外滑雪场了,你上次不是说也想去的吗?”
她已经给自己安排好放假要做的事情,段之愿看着手里的一沓卷子,犹豫了一下。
林落芷又说:“别学了,再学你的脑袋就要冒烟了,也要适当休息一下啊,你不怕以后头发掉光光啊?”
“好。”段之愿微笑着点头,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答应了:“我去。”
林落芷扬着下巴,说:“上学期说过你作文比赛要是第一名,我请你喝饮料,就当是为你庆祝了。”
“别别别!”段之愿连连摆手,她只是想做个透明人去凑凑热闹,根本不想得到太多的关注。
“你,你们玩的开心就好,不用理我的。”
林落芷看着她,自信拍了拍胸脯:“那好吧,知道你社恐。没关系,我会保护你。”
周日,段之愿到达和林落芷的约定地点,两个人一起坐公交车到了滑雪场。
冬季的太阳很足,晃眼却并不能取暖。
冷风下,段之愿缩着肩膀进了滑雪场。
李怀他们已经等在休息区,朝她们俩招手。
林落芷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薯片,喂给段之愿一个,自己吃一个,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他:“你说还有个神秘人,是谁啊?”
李怀朝门口张望,笑着扬了扬下巴:“看你身后。”
段之愿也回头,看见身后出现的人,陡然一滞。
张昱树。
上学的日子里,他们每天都会碰见。
偶尔也会擦肩而过,但两人并无交集。
唯有一次,她拿着水杯到后面饮水机接水。
刚转过身,差点撞到他怀里。
段之愿低呼一声,水就洒出来几滴落在他的裤腿上。
“对,对不起。”她惊慌失措。
反倒是另一边的钱震先开口:“小结巴,给我们树哥道歉!”
她已经道歉了。
段之愿抬眼去看他。
少年的眸子里没有半丝情绪,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段之愿只好又说了句:“对不起呀。”
几秒过后,张昱树淡淡开口:“接完了吗?”
“嗯。”
“让一下。”
她连忙侧过身子,看着张昱树接好水后仰头把水杯送到嘴边。
他喉结上下涌动三两下,有水流沿着嘴角向下流。
一饮而尽后,他手指抹了下嘴角。
转身回到座位上,书包垫在脑后,随便找了张打着红叉的卷子扣在脸上。
钱震看见呵呵笑:“哥,睡一节课了,还困啊?”
张昱树没答,未几,朝着钱震的方向竖起中指。
……
此刻,黄黑色相交的滑雪板立在他身侧,张昱树手肘搭在上面,弯着嘴角。
看着是在和大家打招呼,视线却落在段之愿脸上。
“好久不见了。”
“张昱树。”林落芷先开口,看到他还有些不自在,问:“你怎么也过来了?”
最近这一年里,张昱树很少跟他们一起凑热闹。
林落芷经常和李怀一起去网吧,或是KTV,都不见张昱树的身影。
今天来的不只是他,同行的还有钱震和几个其他班平日里跟他玩得好的人。
李怀走过来,说:“刚好碰到树哥了,就约着一起来滑雪场玩。”
“树哥,你都多久没跟我们一起出来了。”李怀站在他身边:“还以为这回你也不能来呢。”
“也没多久吧,这不是来了吗。”
他说完就拿着滑雪板往场地走,还是曾经那个阵仗。
只要有他在,身后必定会跟着一群人吆五喝六,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
林落芷小心地看了眼段之愿:“不好意思呀,我不知道他会来。”
段之愿眨了眨眼,收回视线:“没事。”
顿了一下,又问:“干嘛和我,说对不起?”
“因为我知道,你好像不太想和张昱树接近。”
有好几次她们俩牵着手一起走,碰上张昱树他们,段之愿的手都会握紧,而后身体向后闪躲。
这是下意识的举动,林落芷早就有所察觉。
她目光落在张昱树的背影上,说:“我也没想到他会来,以前……他都是不来的。”——
“树哥。”钱震搂着他的脖子:“之前问你你还说不来呢,现在想开了?不学习了?”
张昱树笑笑,不轻不重给了他一拳。
李怀满脸惊讶:“树哥在学习?”
“你不知道吧,树哥说了他要上大学,李怀,要不咱俩也好好学学,争取咱仨考一个大学!”
李怀瞧了眼张昱树,忽然想起什么。
问他:“树哥,昨天我要是不说林落芷要带小结巴过来,你是不是还不来啊?”
张昱树睨了他一眼,弯着嘴角:“我就是对滑雪感兴趣,老子总算等到放假,现在不滑还他妈等到明年啊?”
说这话时,张昱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段之愿身上。
话音刚落,就对上了她看过来又匆匆落下的目光。
张昱树眼中带着笑:“今天我请客。”
“真的啊!”林落芷听见率先跳出来,说:“太好了,正好补上我请段之愿喝饮料的钱。”
滑雪场的饮料比外面贵一倍,她还觉得肉疼,现在已经有了心理安慰。
这是段之愿第一次滑雪。
有工作人员教她基本操作。
只可惜运动方面她不是很精通,林落芷都已经滑了好几个来回了,她还待在工作人员身边。
林落芷是个急性子,直接扯着她一起滑。
跟她说:“实践起来就好了,你在这听根本就学不会,来来来我教你。”
脚下踩着的双板让她丧失了走路的能力,只能依靠滑雪杖来支撑自己的平衡。
林落芷一边告诉她一边示范。
“你像我一样,别害怕我保护你。”
即便戴好了安全措施和护目镜,段之愿依旧紧张的掌心冒汗。
然而上帝就是爱捉弄胆子小的人。
段之愿不过才滑出去几米,脚下的板子就不受控制地往下走。
她尖叫出声,根本就忘记怎么让自己停下来的动作。
即使耳边狂风呼啸,也没能压制住心脏跳动的声音。
硬生生地往下跪,整个人栽倒在地上,撞得膝盖生疼。
林落芷哈哈大笑,利落停在她身边:“段之愿,你也太笨了吧!”
她赶紧捞着她两条手臂把她扶起来,说:“再来。”
“不来了不来了。”段之愿摆摆手,急促地呼吸:“我不玩了。”
刚刚真的太恐怖,向下冲击的时候完全不受控制。
真的要吓死她了。
取下装备后,她坐在水吧里等林落芷。
窗外有小孩子在荡秋千,身后站着家长,偶尔轻轻推他一下。
斜阳垂下无数流光,落在段之愿所在的位置,似乎是一道通往过去的门。
段之愿脑海里忽然闪过小时候的场景。
爸爸将她的秋千推得老高,段之愿晃着脚丫兴奋地喊:“再高点,再高点!”
下一秒,爸爸突然大喝一声,朝远处冲过去。
对面就是东湖,他连鞋子都来不及脱,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段之愿很害怕,可秋千没办法停下来,不受控制地前后悠荡。
她一边哭一边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东湖,没人在意她还在秋千上。
后来,秋千终于停下来。
爸爸刚刚跳下去的位置多了一个浑身湿透的小男孩,和一位抱着他痛哭的女人。
段之愿茫然地问走过去,问:“我的爸爸呢?”
女人抹了一把眼泪:“刚刚,穿着灰色外套的,是你爸爸吗?”
段之愿点头:“是的。”
女人捂着嘴,哽咽着没说出一句话来。
段之愿突然听见另一边有人喊:“捞上来了。”
“可惜了,就差一步。”
“就差一步他就爬上来了……”
耳朵里突然传来鸣叫,段之愿看见他爸爸浑身湿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一会儿,秦静雅来了,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段之愿好像知道了什么,她挣开妈妈的怀抱,跑到小男孩身边用力打他。
……
一杯奶茶陡然降落在她眼前,把坠落在回忆里的她剥离出来。
段之愿深吸一口气,抬起眼。
张昱树已经坐在她对面。
他明显刚剪过头,寸头紧紧贴着头皮。
初生的发茬硬朗,显得他脸上的痞气更重。
段之愿有种不好的预感,将奶茶用指尖轻轻推还回去,站起身来,说:“你喝吧,我先,去找林——”
“段之愿。”张昱树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抱着肩膀眉目间带着怨气:“老子身上有味啊?”
“没有……”她摇摇头。
“坐下。”他语速很快,带着威胁。
段之愿滞了滞,还是坐下来。
坐下来也如同陌路人,就像是从天南海北而来拼个桌就走的旅客。
她垂眸,抠自己的手指甲比平时考试还要认真。
张昱树都给气笑了。
他皱着眉把奶茶再度推回去:“喝不完不许走。”
这个人还是这么无理取闹,段之愿只得照做。
他给的奶茶是热的,手放上去没一会儿就暖和了。
可惜奶茶太烫,被烫了下舌头,她抿了抿唇没敢再吸,就只能坐在这里耗时间。
视线落在玻璃桌子中间的一个黑点上,随着瞳孔的扩散收缩改变形状。
许久,突然听见一声不屑的嗤笑。
她才抬眸,就看见张昱树戴着黑色手套,拉开外套时不方便,就用牙咬着指尖把手套拽下来。
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小盒子,扔到她面前。
“生日快乐。”他说。
第16章
追溯时间的光辉已然变了个形状, 毫不吝啬地挥洒在段之愿身上。
她看着面前精致的礼盒,抿了抿唇。
正要往回推, 突然听张昱树说了句:“你要不收,我就亲你了啊。”
这个人真的无赖!
这种话他怎么就能张嘴就来,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刚刚还觉得这里很冷,现在额头已经蒙上一层细汗。
段之愿耳朵尖都通红,她相信张昱树能做出这样的事,只得把盒子揣进口袋。
“你不打开看看?”张昱树笑得桀骜,歪着脑袋问她:“不好奇?”
“我回家再看。”
说完,段之愿抬眼, 浅棕色的瞳仁里映出张昱树的脸, 她认真又正式:“你还记不记得, 我之前,和你说什么啦?”
“嗯。”张昱树悠哉点头。
“那你……那你,真的不要,打扰我学习了。”
“你现在不是没学习吗?”他嘴角噙着笑, 一副老练的样子, 悠闲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段之愿看着他:“我在学习, 滑雪。”
她把手边的‘滑雪注意事项’手册推到张昱树那边。
张昱树先是一滞,而后咬了咬牙。
这他妈也叫学习。
小结巴是在这跟他玩语言逻辑呢。
他没跟着她的话题往下走, 手点着玻璃桌, 扬了扬下巴:“成年了啊。”
“嗯。”段之愿点头。
“现在算不算长大了?”
段之愿一滞。
陡然想起去年这时候, 他跟她告白。
她吓得一边哭一边跟他说, 年纪还小, 不能恋爱。
所以这人。
是故意等了她一年, 专门挑她刚过完生日又来吗?
一想到这,段之愿迅速在脑海里想新的拒绝理由。
理由还没有想好, 又听张昱树痞痞地开口:“处个对象啊宝贝儿。”
段之愿眼里涌出惊讶,又见张昱树直接拖着椅子坐到身边。
她刚要站起身,被搂着肩膀按在座位上:“跑什么?”
张昱树拿起桌上的奶茶,喂到她嘴边:“喝完了吗就跑。”
“你,你放开我!”
滑雪服太滑,推他的胸膛也推不动。
又去拧他扣在肩膀上的手背。
掐到手背上薄薄的一小块肉,死命地拧。
张昱树吃痛,缩回了手,‘嘶’了一下,瞪着眼睛吓唬她:“你找打是吧?”
“我就打你!”段之愿瞪着眼睛,抬腿要踢他。
却猝不及防被他伸手握住脚腕,搁在自己腿上。
“你——”
“这里痛不痛?”他的手扣在她膝盖上。
刚刚滑雪,她摔倒时是侧着身子的,右腿膝盖率先着地,承受了全部力量。
尽管穿着厚重的棉裤,他的大手依然能感受到纤瘦凸起的膝盖骨。
轻轻地上下揉了揉,说她:“胆子那么小,还敢来滑雪。”
段之愿的表情都僵了,喉咙里似是被塞了块石头。
想抬起腿,可小腿被张昱树按得死死的,再用带着寒色的目光瞥她一眼后,她就不太敢动。
可也不想让自己的腿完完全全搭在他的大腿上,只得微微用力徐晃地抬着。
未几,张昱树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僵硬。
本来带着笑意的眉眼就垂下,他沉声道:“老子问你疼不疼?”
“不。”段之愿摇头,用手攥着座椅上的软垫,指尖泛白。
“不疼我也帮你揉揉,放松点,我又不吃人。”张昱树说。
心疼死他了,眼看着她跌倒,他想要冲过去又骤然顿住。
她不喜欢他。
更不喜欢让别人看见他和她有接触。
这里都是同学,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只能趁着这个时候,四下无人过来关心她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段之愿试图阻拦他:“我,好了,真的不疼了,你让我下来。”
“你把老子Q.Q和电话拉回来。”张昱树开始提条件:“拉回来我就放开你。”
两人这个动作简直是奇怪死了,段之愿从未和哪个男生有如此亲密的举动。
可她又不想把他加回来,回去以后还不知道要再听他说什么疯言疯语。
她犹豫的时候,张昱树撇了撇嘴。
这一年里他想她想的抓心挠肝,这没良心的倒是过得自在,情书收了一大堆。
好在她能一视同仁,不接受他也没接受别人。
要不然,他能把那几个告白的腿给卸下来,看他们还怎么骚。
张昱树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也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没耐心等了,想来肯定也是拒绝他的话。
“加不加啊?”张昱树放在她膝盖上的手突然向上移了一寸。
段之愿忙道:“加,我加!”
她拿出手机手指迅速按着,不到半分钟就把手机送到张昱树眼前:“好了。”
“嗯。”张昱树终于松口,抓着她纤细的小腿慢慢给放到地上,顺便把她松了的鞋带紧了紧才直起腰,下巴轻佻地抬了抬,看着奶茶:“再不喝就凉了。”
段之愿根本就不想喝什么奶茶。
可也知道这就是他赖在这不走的手段。
不喝完,他永远有理由纠缠她。
万般不情愿拿起来,好在现在已经不烫了,她一鼓作气喝了一大口,希望能尽快喝完赶紧离开。
她咬着吸管,腮边一鼓一鼓的。
眼睛天生就大,一双杏眼柔情似水,不需要刻意睁大依旧圆溜溜的,认真喝奶茶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可爱。
一年没和她挨得这么近过。
张昱树没忍住,弯了弯唇。
顿了一下,又伸出食指,轻戳了下她的脸颊。
段之愿一顿,抬眸看他眼睫颤了颤又垂下。
未几,张昱树又戳了一下。
如此反复几次后,她双手捧着奶茶转过身子,留了个背影给他。
草,真他妈可爱!
不敢骂他,就转过身去不让他碰。
从今天看见她那一刻起,张昱树脸上的笑容就几乎没淡过。
要是她也喜欢他该多好,他现在真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亲一下,不亲也行,抱抱也满足。
张昱树的确是想这么做,可此时钱震他们进来了。
他只得作罢,并自觉拖着自己的椅子离段之愿远了几厘米。
林落芷跑过来,问她奶茶是什么味道的,段之愿瞧了瞧,说:“桃子……”
“什么桃子呀?”林落芷看着菜单:“这里有好几种呢。”
“我……”
话音未落,她的短信响起。
刚刚从黑名单里拖出来的张昱树:【蜜桃恋人】
段之愿心脏砰砰跳,到底没办法说出这四个字,便从林落芷手里拿过菜单,指着这四个字:“这个。”
“好,那我也去买一杯!”
段之愿的一举一动,哪怕一个眼神都在张昱树眼中。
瞧着她绯红的面颊,张昱树无意识地笑。
钱震买来两副扑克,吆喝着大家一起玩,他们三五成群就凑到了一起。
约定好谁输了,晚上的烧烤谁请客。
段之愿一听,忙问林落芷:“晚上,不回家吗?”
“刚刚你没在。”林落芷说:“我们商量好了,在这玩到六点,然后就去山下面吃烧烤,李怀说那家烧烤是新开的,烤鸽子超级香!”
六点还不走,等吃完烧烤一定很晚了,段之愿摇摇头:“那你们去吧,我,待一会儿就走了。”
家里还有要复习的题没做,还有英语单词没背。
而且……那个人也会一直在,段之愿只想回家。
“那好吧。”林落芷挽着她的手臂说:“五点半山上放烟花,等看完了烟花你再走好不好?”
“好。”段之愿点头。
等男生们玩完了扑克,刚刚好五点半。
冬天太阳落幕得早,只剩一轮浅淡的弯月照耀在雪场外。
远处一声长鸣,而后天际迸发出无数灿烂的烟火。
倒影映在段之愿的清透的瞳仁上,为她瞳孔增添了几分灵气。
没看一会儿,段之愿悄悄和林落芷说:“我走啦,你也别玩太晚,早点回家。”
“好,那你回家记得给我发信息。”林落芷说——
段之愿换好衣服后,烟花还在继续,她就沿着下山的小路慢慢走。
所有人都在山那头看烟花,就显得她这边幽静又惬意。
隔绝了喧嚣,段之愿舒了口气,她很喜欢独处,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刚把一只耳机塞进耳朵里,一只手突然伸到她脸上,拿走另一只耳机。
段之愿一怔,竟没发现张昱树什么时候跟过来了。
耳机是插孔式的,连带着手机,他把另一只塞进自己耳朵,与她并排走:“你听得歌这么甜啊。”
当下最流行的网络歌曲,男女对唱节奏欢快。
歌词和曲调都很甜。
“张昱树。”段之愿停下脚步:“你别跟着我,我要回家啦。”
“我也回家啊!”张昱树睨了她一眼:“就这一条下山的路,你走老子就不能走了?”
无耻。
段之愿咬了咬唇:“那你把耳机还给我。”
“你这么小气啊。”张昱树皱眉摘下耳机并没有放到她伸过来的手里,反而虚晃了一下,探过身子帮她塞进耳朵里。
他过来的一瞬间,段之愿的眼神落在他的胸口。
下意识屏住呼吸,脊背都僵住。
耳机里的音乐声好像都不复存在,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洒在她头顶。
指腹划过她的耳廓时,段之愿缩了下脖子,后退半步又动动肩膀:“你,你能不能别这样?”
“我哪样?”他明知故问,笑得痞又坏。
一双丹凤眼,双眼皮窄如细线,眼尾微微上挑,又似狐狸眼,这双眼要是长在女人脸上就是魅惑众生,而长在他脸上,那就是浪荡又风流。
“你别,总是这样。”段之愿把耳机拿下来,揣进包包里,低头往下走。
没走几步突然身体一轻,她被张昱树横着以公主抱的方式抱起来。
耳边伴随着少年得逞的欢呼声,吓得她尖叫。
“你,你你放我下来!”段之愿又要哭了,故技重施去掐揽在她腰间的手背。
这一次,任凭她怎么拧,他都没躲。
“怎么还抠上了?”
许是被她抠疼了,张昱树的声音微扬,带着凶狠:“再抠老子把你丢到那边去!”
说完,还故意悠了她一下。
吓得段之愿立马放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
小路是个向下倾斜的坡,边上则是积雪与冰块。
被扔过去肯定摔得特别疼。
张昱树说:“我是看你太笨,下个台阶都不会下,所以抱你一会儿,免得你摔倒,这都不谢谢哥哥?”
流氓。
段之愿说:“我,不会摔倒,你放开我吧。”
都这么说了,还没糊弄住她。
妈的,今天还就抱了,看她能怎么样。
张昱树换了个方向,离开小路的台阶,直接朝雪地里走。
段之愿更紧张了,本来攥着他的衣领,这下直接环住他的后颈:“张昱树,你,你——”
她急得说不出话来,引得张昱树唇角弯得弧度更大。
少女的香气扑鼻而来,马尾不知何时甩到身前,蹭着他的面颊和脖颈。
这么小,这么软,抱在怀里简直舒服。
他很想她,这一年里为了不打扰她学习,他忍得脑袋都要爆了。
张昱树竭力抑制着呼吸,争取别被她发现自己的心理活动。
在那只柔软的小手无意识摸到他后颈,手腕碰着他攥住他的头发时,只觉得骨头都酥了。
藏在衣袖里的温度是热的,这算是她主动的肢体接触。
不是也是。
张昱树真不想放开她,可已经到地方了,只得将人又掂了掂才轻轻放下。
四下无人,目光所及之处被洁白的雪花映的荧荧发亮。
似是身处在无人区,地上只有张昱树来时的脚印。
段之愿又怕又后悔。
她真的不该来滑雪,没滑成摔了一跤不说,还被这个流氓欺负一整天。
“气不气?”张昱树脸上噙着笑,问她。
段之愿没跑,也知道他不发话她根本就跑不了。
在他身上讨不到便宜就只能无声的抗议,扭过身子不理他,只留给他一个后背。
未几,张昱树又开口:“我来让你消消气。”
身后突然传来窸窣声,听声音辨别不出他在做什么。
段之愿没忍住,偷偷转过身。
他不知道从哪拖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离得近了才发现,这是个轮胎。
还没看明白这是要做什么,却见他将外套往上掀,一只手就把皮带抽出来。
段之愿面色泛白,吓得后退好几步:“你……我也没说,什么,你别打人……”
真可爱。
张昱树笑出了声:“不打你,我怎么舍得打你。”
说完,他弯下腰把皮带绑在轮胎上,剩下长长的一截砸在雪地里,似是一条冬眠的蛇。
而后大步走向段之愿,还是那么霸道直接把人拦腰抱起。
再轻轻放在轮胎上。
迷茫之际,倏地听他说了句:“你坐稳了。”
他说完,从地上捡起皮带另一端,扬声喊了句:“走喽——”
段之愿坐在轮胎上,有风雪自眼前略过,右边长廊里装饰用的彩灯,随着她移动的速度惊奇地变成紫色。
起初还很紧张,藏在棉鞋里的脚趾蜷缩着。
直到看见天穹之上盛开的烟花,才渐渐平稳了呼吸。
烟花盛放,似是将夏季滑雪场花坛里盛开的鲜花倒映在空中。
五彩缤纷的烟花在天上爆开,一簇又一簇出现在她澈明的瞳孔里。
视线忽然落在张昱树的背影上。
少年迎风奔跑,全身上下带着无尽的热烈,和使不完的力气。
能感觉到他骨子里的桀骜不驯,也明白他拥有嚣张的资本。
段之愿又回头,她身后早已铺着一道长长的轨迹。
轨迹尽头还有他们两人的脚印。
恍然间,时光错位重叠。
也是这么个下雪天,爸爸把她放在木板上,木板两端拴上绳子。
只因她说一句喜欢圣诞老人,爸爸就在前面跑,她在后面放声笑。
父女俩偶尔对视一眼,而后笑声更灿烂。
光影交错,黑夜和白昼重叠,转换为少年的背影。
他时不时会回头瞧一眼她是否害怕,每到这时,段之愿就会错开眼神,望向别处。
绚烂的灯火从她眼瞳中划过,早已感受不到半分恐惧。
扑簌的眼捷不再颤抖,刚刚泛白发青的脸色,已经重新恢复成自然。
段之愿轻轻闭上眼睛,在这艳丽的傍晚,于雪中沐浴,和风相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风声小了些。
再睁开眼睛时,面前赫然是张昱树的脸。
他脸被风刺得发红,依旧笑得不羁,问她:“爽吗?”
段之愿不答,踉跄着站起身,这边积雪过深,她脚下一歪被他扶了一下才站稳。
“谢谢你。”她说。
站起身来这才发现他额头噙着汗珠。
脖颈处也隐隐发亮。
跑的。
“你,你把衣领立起来吧。”段之愿用指尖点了下他墨色的衣领,一双眼睛透着比月色还皎洁的光,告诉他:“会着凉的。”
“你给我立起来。”他说着凑近月色。
段之愿赶紧躲开。
小没良心的,不帮算了。
张昱树刚把自己的衣领立起,赫然看见她棉衣拉链也开了,女孩白皙的脖颈露在外面。
张昱树皱眉,先给她拉拉链。
手都冻僵了把握不好力道,这一下直接把拉链头给扯掉了一半。
段之愿立马低呼一声捂着胸口,躲开他。
草。
张昱树在心里暗骂一句。
这下还真把人给吓到了。
他强硬地解释:“过来,我再给你安上。”
“不,不用。”段之愿死死攥着衣领:“我要走了。”
“会着凉的。”他握着她肩膀不让她动,垂下眼给她把拉链头重新安上。
刚刚劲使大了,以至于缝隙之间开口扩大,根本裹不住拉链,放开手就会掉。
张昱树抬眼,瞄了她一下。
小姑娘咬着嘴唇,纤细的眉头皱起。
视线躲闪,都不敢落在他身上。
他勾着唇笑。
下一秒直接凑近她的领口,埋头用牙咬上拉链。
第17章
凑近她的一瞬间, 又是一阵清奇的香味。
他们头顶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像是六月的丑橘色。
借着微弱的光线, 张昱树看见她里面穿着一件樱粉色圆领小毛衣。
那上面是个什么图案,没等他看清,就被按着额头推到一边去。
段之愿用手掌捂着心口处:“你走开!”
每一个字都在用力。
张昱树看着她,悠哉笑了声:“至于吗?”
“我要真想干点什么,还至于咬那个拉链?老子咬点软绵绵的热乎东西不好吗?”说完,他视线向下,意有所指。
下一秒又敛了笑容,告诉她:“好了, 你自己拉上。”
段之愿半信半疑垂下眼。
这件衣服买了很久, 拉链本来就容易坏, 平时都是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拉上的。
现在试着向上一拉,很顺畅就拉到了头。
瞬间抵挡住山脚下凛冽的寒风。
那也不会跟他说谢谢。
段之愿扭头就走。
张昱树跟在身后,拦了辆出租车, 叫她:“过来, 我送你回家。”
“不用。”
“你是不是等我抱你呢?”
就是不用!
已经从滑雪场出来了, 门口这么多人,要是还敢跟她动手动脚, 她就喊。
就不信没有人治不了这个痞子。
张昱树没办法, 只得挥挥手让司机走。
他默默跟在她身后, 陪她一起走到公交车站点。
她站在车牌底下, 他就站在另一边, 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
过了一会儿, 还是没忍住。
走过去:“哎,带没带纸?”
带了, 可是又怕她在包里拿纸时,他又趁她不注意凑过来。
段之愿摇头:“没。”
表情一看就是在说谎。
张昱树歪着脑袋看她,细眉弯弯,眼珠透亮,她轻轻一眨眼,睫毛自然弯起浓密又纤长。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张昱树想了很久才想到——
眉清目秀。
从前不知道这成语是什么意思,陡然间在这一瞬间开了窍。
说得大概就是段之愿这种长相的吧。
鼻子也是,又小又翘,嘴也小,带着淡淡的粉色。
长得这么标志难怪不仅只有他喜欢,连带着别的班那些孙子都看上她了。
偶尔上个厕所,张昱树经常能看见那些人窃窃私语讨论她,这时候他就恨不得直接把人按在地上狠踹一顿。
明明他先看上的姑娘。
“你要不再好好想想?”张昱树抬起右手,掌心在她眼前晃了晃:“真没带纸?”
段之愿这才瞧见,他掌心有两道伤口,一深一浅,深的那一道正朝外渗着鲜血。
她一下子就知道这是怎么弄的了。
段之愿赶忙拿下背包,从里面掏出纸巾,叠好了平铺在他掌心。
眉间微蹙,问他:“你被皮带划了手怎么也不早说。”
这点小伤还要说,那他也太没面子了。
他什么时候卖过惨。
但此时,段之愿柔软的小手就在他掌心上,擦手上的血渍时,指尖偶尔会触碰到他的手,轻轻一划心里就痒痒的。
她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这两道伤口上,将纸巾小心翼翼贴上,拭去伤口周围的鲜血,再叠好了揣进口袋,重新拿出一张新的覆盖在上面,样子认真极了。
张昱树舔了舔嘴角,说:“我太疼了。”
段之愿看了他一眼,谨慎地告诉他:“回去要用碘伏涂一下伤口,不然容易感染,最好还是去医院打一针破伤风。”
突然卷起一阵风,吹散地上的雪花拂过张昱树的脸。
他立马挺直腰板,整个人靠近段之愿,把袭来的风雪挡得严严实实,确保吹不到她的脸。
段之愿被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搞蒙了,直到看见漫天飞雪和原地起飞的塑料袋。
她眨了眨眼,垂下脑袋。
风过之后,张昱树后退一小步,再度开口:“是不是越早处理越好啊?”
“嗯。”她点头。
张昱树抿着唇:“那我们打个车回家?”
段之愿抬眸,眼底映出他的脸:“你,自己回去,我们,不顺路的。”
“好歹也是为了让你感受一下滑雪的乐趣才受了伤,皮带也坏了。”张昱树说完,一手提了下裤子:“老子这一路都提着裤子走,你没看见啊?”
段之愿脸上温度升高,毕竟他刚刚的确让她有过短暂的开心。
四岁以前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但爸爸在冰上拖着她一起滑,到是时长能回忆起来。
想了想,段之愿点头:“那,一起走吧。”
坐上了车,与外面冰天雪地隔离。
任由晚风吹乱幽静的夜,也吹拂不到她的脸上。
亮眼的鲤鱼跃龙门冰雕自她眼瞳中划过,取而代之的是张牙舞爪的恐龙,再是楼宇之间的霓虹广告牌。
张昱树的手就瘫在她腿边,鲜血已经渗透映出斑驳的印记。
段之愿又抽出一张纸,折好后刚放在他掌心,却被他直接握住她的手,反手一扣按在座椅上。
“你——”
“风大,刚铺上容易被吹跑。”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段之愿毫不留情拆穿他:“没,没风。”
“太颠。”
车里太颠,也会把纸抖下去。
说完,睨了她一眼,不屑道:“隔着一张纸,又没真碰到你,怕什么?”
段之愿气急了,这人真是不分场合和地点,混蛋话张口就来。
偷瞄了一眼前排司机,手上用力:“我不。”
她抬起手臂,他也跟着抬起。
她放下,他就随着她的高度放下,说什么都不放开她的手。
使不上的力气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等她探过身子用另一只手推他时,张昱树却突然放手。
恰逢司机转弯,段之愿直接扑进他怀里。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天时地利人和。
软玉温香扑鼻,丝绸般的长发自他胸口滑落,张昱树闷声笑得浪荡。
等段之愿按着他的胸口,从他怀里出来时,面色已如同街角划过的灯笼。
她气得不行,委屈又不得不求全。
车里还有第三个人,她没办法开口骂人,只能像刚刚在滑雪场时,偷偷掐他。
牙齿都跟着一起用力,很明显是生气了。
张昱树见她这样子笑容收敛了些,轻声开口:“好了,逗你玩的,这不是想让你帮忙分担一下我的疼。”
“你替我转移下注意力怎么了?”他晃了晃刚刚抓过她的那只手:“两条口子,疼死我了。”
活该。
段之愿的视线落在窗外不去看他。
从张昱树的角度恰好能瞧见她半张脸,窗外有亮眼的霓虹闪过,从她额头一直坠落到下颌。
有一瞬间,她脸上是带着光晕的。
湿漉漉的双眼似是沾染了窗外的雪雾,是天使还是精灵,张昱树心脏猛地一颤。
抬起手顿了顿,又放下。
他开口:“别生气了,我错了。”
段之愿抿了抿唇。
“要不待会儿你来给我上药,用力按,疼死我,我不躲。”
又要骗她给他上药,段之愿才不会上当。
她摇头:“我要回家,前面公交站停车就好。”
很近的,她在这一站上车,只需要做五六站就到家了。
张昱树还没说话,司机先开口,笑道:“这么晚了,你对象能让你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家吗!”
段之愿一滞,残存的火气消散,迫不及待取而代之的是冤屈。
想开口解释,又怕被人发现她是结巴,只得用力咬了下嘴唇看向张昱树。
偏偏他在这时候安静下来,阖着双眼靠在椅背上。
不能自持弯曲的唇角,在明晃晃告诉段之愿,他现在有多得意。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说:“哎呀,你们俩年纪都不大吧,刚上大学吧?”
“年轻真好啊!”司机感慨道:“想当初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我也使劲拉我媳妇的手,我媳妇当时的反应跟你一样。”
段之愿:“……”
“待会儿我把你们送到地方也就回家了。”司机一边说一边琢磨的语气,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我媳妇今天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顿了一下:“你俩晚上吃什么啊?”
“噗——”张昱树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瞧着段之愿憋得通红的小脸,终于开口解围:“大哥,这不是我媳妇,我俩关系纯洁着呢,你别乱点鸳鸯谱啊。”
司机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眼睛盯着后视镜认真看了几眼,抱歉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们……哎呀!对不住对不住!”
段之愿就快要窒息了。
心里祈祷赶紧到家,她再也不想离这个讨厌鬼这么近了。
有神明听见她的祈祷,雪天路滑,她回家的必经之路每天至少堵车到七点以后,今天居然一路顺畅,没一会儿就到了家。
借着路灯的光影,张昱树看见段之愿面色绯红。
他轻笑着嘱咐:“回家给我发信息。”
她不回答,就是无声的拒绝。
张昱树按着她不让下车:“要不我送你上楼,亲自看你回家?再跟咱姥姥还是奶奶打个招呼直接相认?”
“我,知道了。”
这个人真的好蛮横,怎么都不会好好说话的。
她轻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在他手上。
一条腿都已经落在地上了,想了又想,到底还是又嘱咐他一句:“最好打针破伤风。”
说完就跑。
出租车再次行驶,张昱树拿着手机,指尖轻敲。
屏幕里的亮光折射进眼瞳,他面无表情一直无意识地点,不让屏幕熄灭。
未几,司机干咳了两声,又对刚刚的事情道歉:“实在对不住了兄弟,我这人心直口快。”
“没事。”张昱树不在意地晃了晃脖子,颈间关节有细微的响声。
与此同时,段之愿的消息发过来:【到家】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终于让他的脸色回温。
“总有一天,我得考虑考虑,晚上吃什么。”他说。
语调笃定,不似从前的不着边际,更像是承诺——
段之愿回了家,匆匆撂下一句:“我不饿。”而后就跑回房间。
想起来什么后,先拿出手机给林落芷发了条信息:【我到家啦,你还在滑雪场吗?】
林落芷回她:【在吃烧烤,超级好吃!!】
段之愿:【那你慢慢吃,我刚刚回家。】
林落芷隔了好半天,回复一句:【嗯嗯】
放下手机,段之愿直直向后倒,躺在床上视线里时天花板的纹路。
半晌,手指在身侧探了探,摸到手机又拿到脸前。
给张昱树发了个:【到家】
敲门声响起,段之愿起身开门。
秦静雅问她:“滑雪好玩吗?”
“好玩。”
“你愿意和同学出去玩简直太好了。”秦静雅笑得开心:“我还担心你不敢滑呢,有没有摔跤呀?”
白天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她点头:“有,但是很好玩。”
“摔到哪里了?”秦静雅看着她的腿:“疼不疼?”
“不疼,没关系的。”
“不吃饭了?”秦静雅问她:“你在那边吃过了吗?”
她被迫喝了一大杯奶茶,现在饱腹感还十足。
怕是到明天早上才会消化。
段之愿说:“不吃了。”
秦静雅走时,还不忘帮她把地上的背包扶好。
门一关,段之愿也下了床。
打开背包,从最底层拿出那个红色的礼品盒。
丝绒质感,指尖拂过带着一片柔软。
盒子一掀开,段之愿微怔。
这里面是个钥匙。
晶莹剔透似水晶质感,段之愿把它拿到台灯下,钥匙前后转动折射出无数碎光打在桌上和地上。
段之愿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把盒子底下的海绵抽出来也没见半点线索。
她狐疑着拿起手机,刚解了锁迟疑片刻又放下。
将钥匙放回盒子里,抽开最底层的抽屉,塞进最里面——
假期这一个星期,张昱树都和李怀泡在网吧里。
除夕这天,鞭炮声响彻整个燃城。
张昱树在游戏里杀人如麻,拿了个四杀后,他转头看向李怀。
那小子时不时就拿起手机,快速按两下而后再放回去,脸上带着笑。
张昱树太明白这个笑是什么意思了,他舌尖拨动上颚发出一声脆响:“你他妈发骚呢?”
李怀一愣,手机收起来,吸了吸鼻子:“没事。”
草。
谁管你有没有事。
张昱树扁扁嘴,游戏也没兴趣了。
他也拿起手机,最后一句话又是他说的,昨天也是,前天也是。
今早问她吃饭了吗,都中午了这小结巴还不回他。
张昱树皱眉,又说出那句神似魔咒能让她回复的话:【段之愿,老子现在就刷刷牙,待会儿去你家亲你的时候保证没味儿,放心。】
下一秒,段之愿:【我刚看见信息。】
【吃了,你呢?】
张昱树从鼻间发出一声嗤笑。
太他妈可爱了。
李怀发现自己在游戏里被刀了,转头一看张昱树,愣了愣,问:“树哥,笑什么呢?”
“你管老子!”
“……”
另一边,段之愿努着嘴把手机扔到一边。
简直是怕了他了,这人是不是天生的地痞呀,怎么动不动就是这句话。
她实在理解不了,都已经这样对他了,他怎么还能对她报以热情,而且完全没有消散的意思。
很快,张昱树回复她:【新年快乐。】
段之愿趴在窗台上,看着绚烂的烟花冲上天际。
流光溢彩统统涌进她的瞳仁里,在她眼眶中绘画出一幅宝图。
她抿着唇,认认真真给他打字:【新年快乐,记得吃饺子。】
又说了几句话,张昱树就放过她了,段之愿扔下手机,整理过几天上学要带的书——
刚过完年没几天,学校就通知高三学生开学。
积雪褪去不少,灰暗的天际下柏油马路显露出来,似是巧克力上点缀着棉花糖,路灯便是橘子吊坠。
走进班级还是熟悉的空气味道,段之愿刚到坐下来,胡佳就出现在她眼前。
“段之愿,老师叫你,在五楼办公室。”
她还没来得及问,胡佳转身就走。
知道她讨厌自己,段之愿垂下眼,临走前瞟了眼张昱树的位置。
书包扔在桌上,地上零散扔着两支笔。
他已经来了。
五楼办公室是全校班主任的办公室,经常有班主任会议时,王老师才会去五楼。
段之愿朝楼梯口走,经过四楼到五楼之间的缓台时,突然打了个寒颤。
冬天,学校走廊的窗户是锁死的,没有允许不能打开。
她踮起脚尖把窗子关上时,突然瞥见外面窗台上有两节烟头。
歪歪扭扭按在那,烟灰划出黑色又难看的痕迹。
等她关好窗,刚一转身,赫然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四五个人。
段之愿眼熟几个,其他班的,和胡佳关系很好。
感觉来者不善,她视线迅速下滑,转身刚要上楼突然被叫住:“喂!让你走了吗?!”
段之愿一滞:“怎,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一个披散着头发,斜刘海遮住一只眼睛的女生上前一步:“就是你他妈跟季阳搞到一起了啊?”
她一靠近,带来一阵难闻的烟草味。
段之愿下意识屏住呼吸,后退一步:“没……”
“装你妈呢?”斜刘海从外套里掏出一张纸,在她眼前抖了抖:“这他妈不是他给你写的啊?”
说完,把纸团成一团,砸在她脸上。
从颜色上可以认出,是她退回去的那封告白信。
段之愿又后退两步,刚想往楼上跑,猝不及防被扯住衣服,一把拽了回去。
另一个又高又胖的女生过来,校服上画着涂鸦,瞪着眼睛对她吼:“你好绿茶啊,一边装柔弱,一边又去勾引胡佳的男朋友。”
到这里,段之愿突然明白了。
王老师根本就没有找她,一切都是胡佳设的圈套。
“我,我要回去了。”她轻轻开口,垂下的一双手都在颤抖:“我不会,告老师,只要你你让我走……”
面前这几个人突然笑出了声:“告老师?你有证据吗?这里又没有监控!”
段之愿的心就快跳出来了,现在是早自习时间,很少有老师会走这条路。
她把手伸进口袋,摸出十块钱递过去:“给,给……”
斜刘海快速伸手接过揣进口袋,在段之愿期盼的眼神中,又道:“打发叫花子呢?”
“我就,这些钱。”
“我们没想找你要钱。”她说:“我他妈是来给你这绿茶教训的。”
斜刘海又凑过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脸,笑着看她:“你说你错没错,还敢不敢勾引季阳?”
话毕,顿了一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回头跟她们说:“我想起来了,她是个结巴,不会说话哈哈哈哈!”
所有人瞬间笑作一片。
段之愿趁着她回头这个时候,用力推了一把斜刘海,直接冲出去。
斜刘海没想到她敢推人,站稳后大骂一句就追过去:“我草你——”
话还没说完,陡然滞住。
段之愿就站在转弯处,手被人牵着。
她身边站了个比所有人都高的男生。
男生阴着脸,寸头,黑色外套。
一双丹凤眼晦暗打量着面前几个人,眉眼间的戾气毫不遮掩。
窗外寒风呼啸划过,他声线微沉又添懒倦。
“欺负我的人?”
第18章
段之愿刚刚跑到转弯处, 猝不及防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刚一抬眼就见张昱树嘴角噙着笑,一双浪荡的丹凤眼瞧她, 正欲说什么,偏偏这时候里面传来伴随她名字的骂声。
张昱树瞬间收敛表情,抬起头的同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向后带。
段之愿本来是要跑到办公室找老师的,没想到一下子碰见了他。
这幅表情她不陌生。
从前张昱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谁都不敢跟他多说一句话,生怕惹祸上身。
斜刘海率先冲出来,却在看见张昱树的同时陡然滞住步伐。
他来了, 事情突然就急转而下, 她们连半点优势都不会有。
张昱树缓缓上前一步, 猎豹捕食似的眼神落在那几个女生身上,微微偏头问段之愿:“她们怎么你了?”
“没有……”
段之愿的呼吸平稳了些,有预感张昱树可能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回, 回去吧, 我, 告诉老师。”
“不用。”张昱树说完拇指轻抬,拍了两下她的手背:“你先回去。”
说完就放开她的手。
刚迈出一步, 又被段之愿扯住手臂:“我没事, 你别, 打人……”
她声线微颤, 真的很害怕。
“我不打人。”张昱树撇撇嘴:“只是想告诉她们, 我生气了。”
说完, 他一步一步逼近。
女生们也随之后退,几个人再度回到刚才的缓台边上。
张昱树很生气。
他那么宝贝的姑娘, 居然开学第一天就被堵在这里。
要不是她聪明能跑出来,敢往出跑。
谁知道这几个人会对她做什么。
所以现在一定得做点什么,未来她不在他眼皮底下的时候,他才能稍稍安心些。
墙角处有一盆枯萎的绿植,泥土干涸出裂缝,被张昱树一只手抬起,手臂肌肉线条僵硬,透露着凌厉与愤怒,抡圆了朝她们砸过去。
距离有些远,女孩子们跳脱及时,尖叫着躲过一劫。
但刚刚被段之愿踮脚关上那扇窗却没能幸免。
玻璃瞬间震碎成雪花状,似有闪电光顾过。
花瓶碎屑与泥土碎块凄美地铺在眼睛所见之处。
所有人都见过张昱树有多狠,女生们心有余悸看着他,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要是真想打她们,见人躲开了,不会是这副表情。
小结巴紧张兮兮站在身边,张昱树不想看她害怕,更怕她哭鼻子。
甩了甩手倚在墙边,样子还是那副痞子像,说出来的话却带着狠劲。
“老子最近没什么流言蜚语,就以为我从良了?”
“还是段之愿最近没跟着老子,你们就以为能称王了?”
她们的确这么以为。
胡佳找她们诉苦,几个人仔细想了想,这两个学期张昱树都没和段之愿有交集。
有好几次,她们还看见钱震对段之愿大声说话。
而她还是那副懦弱到不堪一击的样子。
钱震可是张昱树的头号跟班。
他的态度,很大程度就代表张昱树的态度。
想到这,这几个才一拍即合,决定来教训她一下。
新账旧账一起算。
可刚刚花盆砸过震耳欲聋的声响,几欲坠落的玻璃,已经吓得她们灵魂出窍,谁也不敢对上张昱树的眼睛,更别提回答了。
那个又高又胖的女生已经开始抹眼泪,小声抽泣。
张昱树还想再说什么,玄关处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
听出是王老师说话的声音,那几个女生立马眼前一亮,似乎是等到了救星。
张昱树则瞟了眼段之愿,她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担忧的眼神望向自己。
赶在高跟鞋越走越近时,他重新拉起她的手。
少年逆光而立,看不清他此时的脸色,但能清晰看出他绷紧的手臂和食指,用力点着斜刘海,一字一句恶狠狠道:“敢把段之愿说出来,老子弄死你们!”
说完,带着她朝楼下跑。
心脏的鼓动与耳边呼啸的风融为一体。
四楼跑到一楼,张昱树大气不带喘的,四下瞧了一眼,保安正慢悠悠背对着他们朝走廊另一边走。
他带着气喘吁吁的段之愿躲到用来装饰大厅的巨型圆柱后。
能感觉到她掌心的炙热和湿润。
她捂着心口,短而促地呼吸。
小脸煞白,眉眼间都是担忧和委屈。
眼睛也红了,似是迷路的小兔子。
张昱树大胆探出半个身子朝长廊看了一眼,等保安彻底没了身影,他才开口打趣她:“你怎么那么可怜啊,可怜到——”
段之愿抬眼看他。
“老子想亲你一口。”他慵懒地补充。
段之愿咬了咬唇,没有心情跟他斗嘴,也自知斗不过他。
她的思想和意识还停留在刚刚王老师的脚步声中,心有余悸问他:“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老师,会知道的。”她不敢大声说话,尽管这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张昱树只得微微弯腰,盯着她的唇。
“放心,她们不敢把你说出来,否则我弄死她们。”
段之愿也听见他刚刚的话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顿住。
只说:“我会跟老师,说明情况的。”
“让你说了那刚才还跑什么?”张昱树抬起手,不轻不重弹了她脑门一下:“学习学傻了小结巴?”
静默一瞬。
段之愿:“我有名字。”
她不喜欢这个称呼,从前也听见过,每次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好像一根柔软的刺划过皮肤,不疼,但就是不舒服。
好在她平时不爱讲话,班级里那些喜欢取笑别人的男生也很少在她面前这样称呼。
可偶尔一听到,还是觉得刺耳。
她就那么倔强又不服输地站在他面前跟他瞪眼睛。
初升的阳光打在她本就红润的脸上,直接渡上一层光晕,映的她肌肤胜雪,脸颊是樱桃红。
张念树的心忽然就好像被一根羽毛划过,痒痒的。
他轻轻握住拳头摩挲着手指,然后,喉结上下涌动。
“多可爱啊,叫一下怎么了?”
段之愿皱眉:“我不喜欢。”
“好好好。”张昱树点头,笑道:“那我以后不叫了,要是再有谁敢这样叫你,你就跟我说。”
她这才错开眼神,不再瞪他。
宽大的校服裹在她身上,显得她娇小可人,她就乖乖跟他站在这里,也不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本来是想跑去办公室,半路被他截了胡,竟也就跟他随波逐流了。
这算是信任吗?
想到这,张昱树得意地笑了。
食指摩挲自己的唇,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未几,垂眼看向自己的手指。
思索片刻,快速伸出手,指尖点她的唇一下,柔软又潮湿。
不过就那么零点几秒的时间,他看见段之愿的眼神中涌现出愕然,嫌弃,再是愤怒。
她更生气了,指着他动着嘴却急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张昱树没给她机会骂人,反倒是晃着脑袋替她把心里话说出来:“怎么了,我流氓啊?我亲你了?没有啊,我就不小心碰倒你的嘴了,不行啊?你告老师去啊!”
他笑得越发灿烂浪荡,靠她更近一步,双手撑在她纤瘦的肩膀上,感受到骨骼与他掌心碰撞:“有本事你打我啊,来来来,打我呀——”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闷响。
张昱树顿时僵在原地。
这姑娘举起手臂,没打他脸。
人家是从上直垂到下,打的是他头顶,指甲再顺着往下划了他的鼻梁。
下一秒,张昱树的鼻梁就出现一道粉红的长痕。
谁说她胆子小的,不小啊,都敢打他。
“你,你给我滚!”段之愿红着脸挣脱开他的手。
这是张昱树第一次在她嘴里听见脏话,事实上,这在他心中,这根本就不算脏话。
他甩了甩脑袋,他妈的,被人打头是真的不爽。
耸了耸鼻子,他瞪起眼睛。
板着脸:“再他妈打一下试试。”
“我,我……”
段之愿也害怕了,她到底胆子小。
可就算是刚刚得了他的帮助,也不能随便被他轻薄,就算死也不能让他得逞。
她还是硬着头皮:“我打,打你,怎么了!”
想与他对视,好证明自己的决心,可一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垂下眼:“你,你走开。”
话说出口,忽然瞧见张昱树高高抬起手。
完了,他要打人了!
段之愿紧紧闭上眼睛往墙里缩,喉咙也不自觉嘤咛一声。
手掌迟迟没有落下,她缓缓睁开眼,张昱树眼里是戏谑的笑。
接着大手落下,指尖滑过她果冻般丝滑的脸,轻佻地勾了下她的下巴:“记住了,再有人欺负你,你就这么打他。”
“打不过那一群,还打不着一个吗?逮着一个往死里打,剩下的人就不敢动你了。”
片刻后,又笑了一声:“当然,我更喜欢出现在你受委屈的前一秒,永远替你排忧解难,这样你感不感动?喜不喜欢我?”
说完他退后几步,靠在墙上,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紧紧锁定着她。
段之愿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滚烫,又不得不问他:“快快上课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差不多了。”张昱树吸了吸鼻子,被她指甲划过的地方还有些疼,他说:“你先走。”
“那你呢?”
“心疼我啊?”
才不会心疼他。
段之愿抿了抿唇离开。
学校有两个楼梯口,张昱树特意叮嘱她穿过长廊,走另一个楼梯回班级,他自己则原路返回。
四楼缓台已经没有人了,花盆碎渣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剩带着纹路的玻璃提醒着刚刚发生的事迹。
张昱树手插在口袋里,吹着口哨晃荡进办公室。
刚一进去就对上王老师的眼神,她狠狠瞪了张昱树一眼:“校服呢?回去穿上再过来找我!”
张昱树原地敬了个礼:“遵命!”
而后又摇头晃脑离开。
段之愿的视线一直落在张昱树身上,第一节 上课铃声响起。
张昱树才慢悠悠套上校服离开,和英语老师擦肩而过。
他走后,段之愿觉得心里压了一块石头。
本以为自己处在海岸边,可一觉醒来却发现她早已深处大海,一叶孤舟。
随波逐流的感觉对于她来讲算是一件惊悚的事情。
漂泊不定,探不到底让她毫无安全感。
温暖的教室里,段之愿陡然滋生出一阵冷意——
那几个女生没敢说出段之愿。
最开始甚至不敢说出张昱树,后来实在圆不回来了,这才颤颤巍巍说出他的名字。
老师问完话,几个女生还没等回到班级又被钱震拦住。
她们到底讲义气,没有供出胡佳,只是说看段之愿不顺眼,想教训她。
但张昱树觉得这里面有猫腻,午休时,他把那个斜刘海叫了出来。
和钱震、李怀还有其他班级的几个人,把人围在了后巷。
阴森的风吹在脸上,斜刘海吓得不行。
哭着说完了整个经过,保证以后再也不找段之愿的麻烦了。
张昱树的眼皮松懒地抬着,问她:“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斜刘海不敢说,只用懵懂的眼神看着这一群人。
钱震开了口:“你他妈把季阳那个臭傻逼给老子叫过来!”
说完挥了下拳头:“要他妈不看你是个女的,把你牙打出来,滚!”
给人吓走后,李怀笑着推搡钱震一拳:“你什么时候知道怜香惜玉了?”
“草,我一直是正人君子好不好!”说完,钱震问张昱树:“树哥,原来你今早是给小结巴撑腰啊?”
张昱树脸上本来挂着笑,突然敛住。
抬手给了钱震后脑勺一下:“别他妈小结巴小结巴的叫,人家有名字!”
钱震:“……”
以前他都是这么叫的啊,怎么今天就发火了……
晚上放学后,段之愿刚整理好书包,就见张昱树的位置空了。
同样空着的还有李怀和钱震。
段之愿从袋子里拿出棉衣,拉链再也不用像平时那样小心翼翼的,一路很顺畅就能拉到尽头。
该跟他说声谢谢的。
尽管他那么混蛋,到底也帮她解决了当时的危机。
她跑得慢,说不定还没等到办公室呢,就又被人抓回去了。
她和林落芷一起下楼,林落芷又开始讨论今天的八卦。
问她:“你说张昱树怎么那么莽,居然敢把学校玻璃砸了。”
“傻呗。”段之愿脱口而出。
说完才觉得自己有些冲动,又改口:“我是说,他——”
话音未落,来了个人站在她们面前:“段之愿,树哥叫你去后巷。”
这人林落芷认识,高二的。
“杜鹏宇,为什么是你来告诉她呀,张昱树呢?还有李怀呢?”
“他们都在后巷呢,树哥要我过来告诉段之愿。”说完,他就走了。
与此同时,段之愿的手机震动两下。
张昱树的消息:【来后巷,一个人。】
可杜鹏宇的几句话已经勾起了林落芷的八卦心,她扯着段之愿,迫不及待地说:“快走呀,我们去看看!”
等两个人到了后巷,却发现除了地上的几桶垃圾,后巷一个人也没有。
林落芷挠了挠脑袋,疑惑道:“怎么回事?恶作剧吗?”
“不是。”段之愿牵着林落芷的手臂,咬咬牙大胆往里走。
停在了中间位置的一个铁门前,门没上锁,一把就能推开。
‘咯吱’一声,似是病痛的□□。
白天才看得清这个院子。
不大,除了停着上次她坐过那辆摩托以外,地上还零散丢着泡面箱子,角落里有枯萎到发黑的植物,还有刚洗好晾在中间的毛衣。
一阵风吹过,林落芷缩了缩脖子:“好冷。”
话音刚落,张昱树从屋里出来。
看了林落芷一眼,又看向段之愿,沉声道:“不是告诉你一个人?”
他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心里以为是段之愿害怕他,不情愿地拖了个人陪她过来。
但语气突兀,夹带着冬季的寒气,两个女生都沉默了。
第19章
身后的门再次打开, 是钱震扯着一个人的领子,把人整个丢了出来。
段之愿倒吸一口凉气。
是季阳!
他从地上爬起来, 低着头径直走到段之愿面前。
瞧了她一眼又垂眸,面色愧疚。
“对不起,是我害得你差点被,被欺负。”
“实在对不起段之愿,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不会让你受到无端的指责。”
季阳脸色也不好。
梳得平整的头发,现在也软趴趴贴在头皮上。
他的校服裤子破了个洞,能看见里面的秋裤。
季阳还低着头, 样子极为狼狈:“段之愿, 对不起, 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没,没关系……”
她本来也没把责任丢到他身上。
只是很震惊,张昱树竟把他叫过来给她道歉。
说完后,季阳请抬眼, 瞟着张昱树的方向, 好像在等他的下一步指示。
段之愿也随着转过身。
少年慵懒地倚在门边, 双手环在胸前头靠在门框上。
咂了咂嘴,问:“你原谅他了吗?”
“……嗯。”段之愿点头, 她征求张昱树的意见:“你让他, 回家好不好?”
张昱树忍不住嗤笑一声。
明明是在帮她出气, 怎么感觉好像在欺负她一样。
他垂下眼烦躁摆摆手:“滚。”
季阳走了。
铁门再次发出难听的声音。
林落芷握着段之愿的手, 偷偷用了点劲。
求助的眼神问她, 接下来该怎么办?
段之愿心也慌慌, 想了想,直接扯着林落芷朝外面走。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去哪啊?”
慵懒的脚步声接近, 张昱树趿着棉拖鞋,目光在段之愿身上扫了两圈:“让你走了吗?”
离得近了,段之愿又看见他鼻梁上的一道红痕。
她攥了攥拳头,大拇指划过食指指甲,心里微微一颤,又气他不让她走,埋怨问他:“你要干什么?”
张昱树看了眼林落芷:“你先走。”
林落芷倒是仗义,硬着头皮顶了一句:“你要把段之愿怎么样?她家里有门禁的,到点不回家她妈妈和姥姥要着急的,会给王老师打电话!”
“打电话就说在她对象家过夜啊。”
他毫不在意,脱口而出的话让两个女孩都瞪大了眼睛。
段之愿霎时红了脸:“你——”
“再不走就别想走了啊。”张昱树朝林落芷嚷了一句。
林落芷明显害怕了,再也不敢说什么,松开段之愿的手快步离开。
“你到底,要干什么!”段之愿气他口无遮拦,私底下和她说这些话也就算了,还当着别人的面说,简直是不要她好过了。
“我就是想你了。”张昱树按着膝盖俯下身,看她的眼睛。
眸间盛着一汪清泉,清泉里映出细碎的繁星,是她瞳仁里的光,
细眉弯弯,连生气时说话都软软的,像是嗓子里含了一块糖,又凶又萌。
宽大的衣领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倔强地不肯瞧他。
张昱树笑说:“这不是有将近一个小时没看见你,想你了吗,想跟你过个二人世界怎么了?”
“你这人……”
冰天雪地也降不了段之愿脸上的温度,血液都在沸腾。
她想了好几个词,最后生气地埋怨他:“很过分!”
张昱树短暂的怔愣,马上咧开嘴笑,有白雾自他口中涌出。
“要不要进去吃碗面?”他轻佻地问。
“不要。”
干脆利落地拒绝。
“行吧。”张昱树直起腰,视线就落在她头顶:“那你在这等着我,我送你回家,要是敢走……”
故意没把话说完,因为他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会自动给他补充很——过分的话。
段之愿还真就没敢走,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揣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攥着,没等一会儿张昱树就从屋里出来。
穿了一件黑色上衣,鞋也换了,灰色的运动鞋。
段之愿本以为又要坐他的摩托体验生死时速,可张昱树却带她来到巷口打车。
糖炒栗子在灯火辉煌的店门口散发出袅袅白雾。
目光划过闪耀的LED灯牌,和流光溢彩的跑马灯广告。
有灯光从段之愿的额头打过,经过她丝绸般的马尾,再跳跃到张昱树身上。
“喂,好学生。”
段之愿回头看他。
“说实话,今天你开心吗?”
她怎么可能开心。
莫名其妙一大早被人堵在缓台处,犀利的言语犹如一把刀划过她的心脏。
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直到现在悬着的心才不再泛起涟漪。
但段之愿没敢说出心里的想法,她点头:“还好。”
顿了一下,又开口:“谢谢你。”
张昱树笑了声,戏谑地看着她:“就用嘴谢啊?来点实际的好吧?”
这她还真没考虑过,认真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
她偏过身子面朝张昱树,神色无比专注:“我给你补习怎么样?”
“……”——
张昱树就连做梦都能梦见她那时的表情。
印象中,她好像从未在自己面前如此认真,语气都透露着欣喜。
尽管他觉得‘补习’这两个字过于操蛋,但在当时那个氛围下。
他毫不犹豫点头。
可接下来,小姑娘就给他说了条件。
“在学校不行。”
他忙提议:“那来我家?”
段之愿立刻拒绝:“我们可以去图书馆。”
张昱树这辈子就没进过图书馆。
有那闲工夫,他游戏早就升级领装备了。
可他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为了和她拉近关系,让她别再害怕他吗。
只要是能离她近点,无所谓是在哪里。
于是,趁着某一天放学早,两个人来到图书馆。
段之愿早有准备,拿出自己的作业本放在他面前。
“这几道题你做一下,写好了告诉我。”
张昱树垂眼一看,心里哂笑了声。
加减乘除他能算明白就厉害了,还算这些带鬼画符的东西,谁他妈爱算谁算去吧。
他歪着脑袋看她。
段之愿安安静静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粉色的圆珠笔,一笔一划在草纸上验算。
纤长分明的睫毛忽闪忽闪,每眨一下都踩中他心跳的频率。
一张嫩粉色的果冻唇时不时动一下,眉头一皱就想到了解题思路。
手里的笔就跟自动的一样,唰唰唰写着都不带停的。
可真是好学生,能用英文字母算数。
张昱树的视线从她脸颊的轮廓开始描绘,再到她细白的手腕,葱柳般的手指。
哪里都让他想靠近。
脑海里突然就想到她会推他,那时候他就瞪着眼睛吓唬她,以她的小破胆子,就不敢再打他了。
张昱树的喉结上下涌动,当段之愿抬起眼准确捕捉到他的眼神时,他头皮都发麻。
罕见地率先错开眼,像是怕被发现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不会写吗?”段之愿看着空白的本子轻声问他。
“不会。”他答得坦荡。
“那我来给你讲。”
她探过身,将讲本子横过来。
娟秀的字迹写在白纸上,张昱树突然觉得心都软了。
她很美好,每根头发丝都被上帝格外优待。
似是半熟的梅子,青涩又纯真。
在这浮世红尘中,她规规矩矩地生活,对谁都抱有善意。
怎么会有人毫无缺点,就连她一直觉得自卑的口吃,在他心里都是可爱的存在。
她声音软软,似是上好的蜂蜜。
眼神里带着光,面无表情时嘴角依旧朝上,一双小手在他面前比划。
突然她一顿,笔帽碰了碰他的手:“你,在听吗?”
“嗯。”张昱树看着她,点了下头:“听着呢。”
她把笔给他:“那你给我讲一遍。”
“……”
张昱树舔了舔嘴角,笑得不可一世:“听了,没听懂。”
她就知道他没有听。
也知道他的眼神炙热,一直在盯着她看。
段之愿忽然觉得当时头脑一热,提出给他补习这件事是个错误。
可没办法,话已经说出来了。
她只得哄着他,问:“你打算考大学吗?”
张昱树停顿片刻:“顺其自然吧。”
“我觉得……还是上个大学要好。”她认真地看他:“你说是不是呀?”
妈的,你说是就是。
现在就是她勾勾手指,张昱树愿意把自己的心都奉上。
“那我再给你,讲一遍吧。”段之愿把本子重新翻了一页。
她相信张昱树是聪明的,因为他曾经抱着英语书,仅仅看了几遍,就能背出单词。
果不其然,在她的引导下。
张昱树还真就答上了她出的题。
尽管她给的题都是最基础的。
天色渐暗,图书馆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段之愿说:“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下周末,我们再来。”
“一周就一次啊?”张昱树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抻了个懒腰,道:“那我就忘光了。”
“所以,我给你留了作业。”段之愿穿好外衣,背上书包跟他说:“只要你认真写,用刚才,我教你的方式,就不会忘。”
“我是说——”张昱树按着膝盖站起身。
猛地弯腰凑近她:“你擦什么味道的香香啊?”
“你……”段之愿后退两步,勾到椅子脚险些摔倒。
挥舞两下手臂这才站稳,耳朵尖都红了。
张昱树笑着问她:“告诉我,我也买点去,省得一个星期闻不到。”
之前跟他的约法三章。
在学校里不可以和她走得太近,不能再说过分的话。
他可还记着呢。
段之愿扭头就走。
本来张昱树还想要打车送她回家,这次说什么也不行了。
就连他搬出必杀技,她也不买账。
张昱树只得服软,心平气和道歉:“我错了,我就是想问问你擦的什么,我也买来擦一擦。”
“在学校你不让我和你说话,是不是嫌我臭啊?”
段之愿看了他一眼:“我没有。”
“没有就好。”张昱树拍了下自己的书包,说:“下周之前,我肯定把你留的作业写完,写完了有没有奖励?”
对于不爱学习的同学,或者过于顽皮的孩童。
老师和家长都会有一定的奖赏措施。
小时候她也不听话,爸爸就会告诉她,听话了给买芭比娃娃,不听话就不带她出去玩。
那时候的段之愿一听见芭比娃娃,就像听见咒语一样。
每天三顿饭按时吃,不吵不闹,只为了等到时间时爸爸给的奖励。
她点头:“有。”
“可以我来提吗?”张昱树问。
她又点头:“可以。”
张昱树刚要开口,段之愿抢先一步:“不,不能说得太过分!”
成功抢下来,又给自己打补丁:“反正就是,我不喜欢的,不能做。”
她抬眼瞧他,意味明显:“你知道的。”
你知道我不喜欢什么,要是敢说,什么奖励都没有了。
张昱树无奈笑了笑。
还挺聪明的。
“行。”他点头:“那就送我一个你抹的香香吧!”
“……”段之愿眉头拧起。
“怎么了?”张昱树音调微扬,瞪着眼睛:“这也不行?我也没说什么吧。”
那不叫香香。
只是普通的擦脸霜而已。
妈妈从咸城给她带回来好多瓶,给他一罐也没什么。
段之愿点头:“好吧。”
公交车也来了,她紧了下书包带,排队上车。
张昱树则一直目送到公交车转弯,彻底不见踪影,才往回家的方向走——
段之愿回到家里就收到林落芷的信息。
林落芷问她要今天化学作业的答案,要跟她对一下看自己有没有错的题。
段之愿翻了两遍,将书全都拿出来也没找到卷子。
恍然间想起,或许是不小心装到张昱树那边了。
林落芷催得急,段之愿只好实话实说。
那边发来一个惊讶的小黄脸表情,问她:【你给他补习?】
段之愿:【嗯,想要考好的大学,必须要好好补习呀。】
林落芷:【你想和张昱树上一个大学?】
段之愿神色微怔,两只手打字:【他应该考不上我要去的学校,但也要帮助同学,共同进步。】
后面又说了几句话,林落芷就去忙别的了。
吃饭时,秦静雅摸了摸她的脸:“又瘦了,上学太辛苦了是吧?”
高三这一年的确很累,算是超负荷的累。
每天最多睡六个小时,熬夜熬到掉头发。
秦静雅每晚都会督促她喝的牛奶,从普通的变成高钙的。
“熬过这一年就好了,等你上了大学就会发现天空都是晴朗的。”
“放心吧妈妈,我不累。”段之愿弯了弯唇:“我会考上咸城的大学。”
咸城要比燃城更发达,咸城大学也是出了名的一等院校,段之愿早就有想法把第一志愿报到咸城,到时候就不用经常和妈妈分开了——
张昱树上课罕见没有睡觉,钱震偷偷看过去,发现他眉头紧锁,手里攥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钱震眨了眨眼,给李怀丢了个纸条。
【树哥算命呐?】
李怀嗤了一声,把纸条撕碎扔了。
钱震撇撇嘴,好不容易抗到下课,老师前脚迈出去,他就如同闪电般窜到张昱树身边。
“啧!”张昱树眼都没抬,手肘推了他一下:“滚蛋!”
“树哥,你画啥呢?”钱震歪着脑袋看,咂咂嘴:“过肩龙?你要纹身啊?”
张昱树一滞,‘啪’的一声把笔扔了。
拿起验算出来的草纸在钱震眼前抖了抖:“老子他妈做题呢,别跟我这打岔!”
他现在的思路很容易混乱,因为对公式还不熟,偶尔灵光一现就马上拿笔写下来,不然下一秒就忘了,还得重新再捋。
“树哥,你别闹了。”钱震笑着说:“做啥题啊,走出去溜一圈吧。”
“自己滚去。”
“……”钱震摸了摸鼻子:“树哥,你这是要发奋学习?想当黑马啊?”
张昱树疑惑抬眼:“什么黑马,老子这张脸,怎么也算是白马吧,白马王子。”
黑马是什么意思都不懂,钱震笑了:“你那意思是以后还要娶公主啊?”
话音一落,张昱树就抬眼看向第一排。
她的位置空着,书包挂在书桌侧面,桌上整齐摆着写了一半的卷子。
张昱树撇撇嘴,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气音的笑。
公主算什么,他才不娶公主。
他要娶的,是仙女。
坠落凡尘,光芒四射依旧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第20章
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一天比一天少。
课间再也不见有人吵闹, 所有人都默契地利用起空余时间,刷题和背书。
甚至每周日放的半天假也都不歇着。
周日这天, 张昱树请假没来。
他给段之愿发信息。
【下午别忘了,我在图书馆等你。】
段之愿回他:【好,不会忘记的,给你的作业都做完了吗?】
张昱树:【你猜。】
段之愿没有回复,张昱树这次没有催促她。
手机揣进皮衣里,给自己戴上头盔。
黑色摩托驶出小巷,车尾气还留在原地。
冬季的寒风将他衣襟吹起,张昱树拧了拧把手, 加快速度。
摩托停在医院门口, 张昱树卸下头盔, 伸手拂了拂头发。
他的寸头长了一些,拂过掌心像是一排软刺。
病床上的男人骨瘦如柴,面容深陷,眼睛里却带着光。
张昱树用脚勾过一把椅子, 敲着二郎腿抬了抬下巴:“这回能不能挺住啊, 老张?”
张富丰骂了一句, 眼睛瞪得溜圆:“你他妈咒谁呢,兔崽子!”
张昱树笑着扔进嘴里一颗葡萄, 突然一皱眉:“她来过了?”
“嗯。”张富丰点头。
葡萄是张昱树的母亲吴真买的。
俩人没离婚之前, 张富丰卖水果时爱买柑橘, 吴真则会给张昱树买葡萄。
玫瑰香葡萄, 他从前还挺爱吃的。
拿起的一串被他扔回碗里, 抹了一把嘴唇问:“还剩几瓶药?”
张富丰没答, 看着张昱树,缓缓道:“你妈, 也要生活的。”
张昱树的脾气随了他爸,点火就着。
平日里吊儿郎当,对什么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初见大概会觉得这人洒脱幽默,可日子是一秒一秒度过的。
时间久了,洒脱落了灰就成了粗心,幽默跌进沼泽变成不正经。
张昱树高三那一年,吴真压了二十几年的火气终于爆发。
夫妻俩大吵一架而后分道扬镳,张昱树正处在叛逆期,因为这件事逃了很久的课,整天泡在网吧,最终降了一级。
“你妈这么多年不容易,离了我还不能结婚了?”
张富丰鲜少会和张昱树说这样的话,父子俩从没有推心置腹过,倒是见面就像哥们一样,吵吵闹闹。
今天不知为什么,张富丰变得感性起来。
他说:“你妈最希望看见你好。”
“但她也要活着。”张富丰叹了口气,干涸的双眼变得空洞,似是透过他看向过去。
须臾,缓缓道:“咱们是老爷们,跟女人计较什么,况且她还是你妈,你忘了你小时候了吗,我和你妈打架,你拿着小刀就朝我冲过来了……”
张富丰笑得眼角出现深深的皱纹:“记不记得你跟我说什么?”
“什么?”
“你警告我,再敢欺负你妈,就把我丢到旧长河里去!”
旧长河是燃城最长的一条河,几乎每年都会发生溺毙事件。
因此,所有家长都会告诉孩子,不可以去旧长河边玩,那里面有水鬼,专门吃小孩。
张昱树咧开嘴,笑得随意,抬起眼。
“是吗,那你没打我啊?”
“你保护你妈,我能打你吗!”张富丰说:“男人这一辈要保护两个女人,一个是妈,一个是自己的婆娘,你以后要是娶了婆娘再生个闺女,那你肩上的担子可就更沉了,比你爹的还沉!”
说到这,张昱树脑海里陡然拂过一个人影。
他掏出手机,小姑娘还没有回复他。
真是欠亲了。
“老子和你说话,你玩什么手机?”张富丰吼他,又重新扯回正题:“那个小破平房别回去住了,就听你爹我的,回你妈那边住去。”
“对你妈好点,你听见没?”
“嗯——”张昱树拉了个长音,点头:“知道了,墨迹。”
他陪张富丰吃午饭,看着他牟足了力气拿着筷子,极力控制手的抖动送进嘴里。
张昱树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勺子,扔到他碗里:“用这个吧。”
张富丰笑了笑:“老爸老了,不服老是不行啊!”
饭到中途,张富丰又问:“你快高考了吧?”
“嗯。”
“上大学吗?”
“不上。”张昱树答得斩钉截铁,又补充:“想上也考不进去。”
“有句话不是叫‘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吗,你现在认真复习,上个不起眼的大学也不是难事。”
张昱树没回答。
他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上个三流大学混个毕业证,怎么说也算是个大学文凭。
可之前,他听说段之愿要考咸城大学。
去网吧随手一搜才知道,咸城大学有多牛逼,他这辈子都望尘莫及。
想到这,张昱树突然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要是一开始也好好学习就好了,这样就能配得上她,平时跟她也有共同语言。
不像现在,他没个好人样,和她说句话都觉得像玷污了人家似的。
似是一颗巧夺天工的钻石不幸掉在地上,沾染了灰尘——
午饭过后,他和张富丰告别,走出病房先到医生办公室。
医生告诉他:“患者的情况不太乐观,建议有个心理准备。”
肺癌。
得上就是无力回天的病。
张昱树眼睁睁看着他爸一米八几的壮汉,如今瘦成个小老头,干巴巴躺在病床上。
一双浑浊的眼睛时常发呆望着某一处。
只有看见他时才会强撑着笑起来,瞳仁里重新聚集光辉。
张昱树突然觉得很烦躁。
走出医院一脚将地上的塑料瓶踢出几米远。
骂了句脏话而后坐在花坛边上,双手扣在额头上,手肘抵着大腿。
吴真突然给他打来电话,张昱树拿着手机面无表情看了半天,最终接起。
“小树,你来妈妈这边住好吗?”
吴真的音调有些局促,商量着告诉他:“你杜叔叔的女儿去了寄宿学校,很少回来,回来也没关系,你们俩的房间离得很远,你的房间很大,有……差不多二十几平吧,我给你收拾好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
“妈。”张昱树打断她的话,停顿片刻,问:“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
张昱树最终同意了。
他不是吃不了苦,自己一个人住在后巷的平房里也很好,但张富丰有一句话误打误撞说到了他的心里。
他肩上扛着责任。
如果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想负责,那还有哪个姑娘敢嫁给他呢。
尤其是那个胆小怕事,心思又比奶油还细腻的姑娘。
万一叫她知道了,岂不是更怕他。
他以后还要和她生孩子呢。
想到这,张昱树皱着眉扒拉电话。
【你不回我是不是?我告诉你,老子现在可到图书馆了,半小时之内见不到你我直接找咱姥姥谈谈聘礼的问题。】
段之愿很快回复:【不是,我没看见,上午有考试不让中途离场,我没办法偷偷去洗手间回你信息,可是现在还没有放学呀,半个小时我到不了的。】
张昱树捧着手机,脸上是得逞的笑。
虽然知道他配不上她,但——配不上也得配,下蛊也得配。
谁让段之愿先给他下了蛊,叫他念念不忘,梦里都是她窈窕的身影。
没一会儿,她的信息又发来。
【我猜你写完题了,待会儿我会好好检查,你可不可以多等我一会儿,不要去找我姥姥好不好呀?】
真是个小傻子。
张昱树勾着唇回复:【看你表现吧。】
说完,他把手机揣进口袋,起身离开。
他打车回了后巷,从杂乱无章的桌子里找到自己的书包,随手拍了两下表面的浮灰。
再从抽屉里拿出作业本,和她之前落在他这的化学作业。
拿起她的化学作业时,张昱树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窝了哪一角,他又翻开看了一遍。
字迹小巧玲珑,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好看、整洁。
扉页上是她的名字,张昱树的指尖轻轻划过,弯着唇扔进书包里。
他还给她带了奶茶,之前在滑雪场给她买过的蜜桃恋人,看她还挺喜欢喝的,就又买了两杯。
张昱树嘴里嚼着口香糖,给大门上了锁,扬着下巴朝前走。
还没走出小巷。
“哎——”身后突然传来个声音。
张昱树回头,眼睛微眯。
是齐子明。
齐子明自从被学校退了学就再也没见过,今天他带了四五个人过来,寒风拂过,笑得比风都阴冷:“张昱树,好久不见啊。”
明显来者不善。
可偏偏他今天孤身一人。
张昱树把书包从肩上拿下,连同奶茶一起扔到远处。
随意倚在墙边,眉梢一挑,丝毫不见惧意。
“都过完年了,爹没有压岁钱给你。”
“是吗!”齐子明笑得无畏,晃了晃肩膀,歪着脑袋:“老子是来给你送钱的,给你送医药费。”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张昱树,咬着牙:“害我被退学,今天就要你命!”
“话还是说得太早。”张昱树笑得桀骜,寒风涌进瞳孔,他看人的目光都带着狠戾:“你爹我命长着呢,能活到你化成灰。”——
最后一节课上完,段之愿急急忙忙收拾书包。
都已经走到楼梯口,林落芷也紧随其后:“你走那么快去哪里呀?”
“我,我有事。”
林落芷跟上她的步伐,挽着手臂小声问:“你是去给他补课吗?”
“对……”
来不及跟林落芷解释什么,段之愿小跑着来到公交车站点。
生怕去的晚了,张昱树要找到姥姥那边。
将口袋里的护手霜握在掌心,段之愿的目光落在窗外。
路面上的积雪已被清理,路边每隔十几米就会出现一个雪包,午后的阳光充裕,照在积雪上折射出斑驳的影。
她想好了,要是张昱树真的去找姥姥了,她就当着他的面把护手霜扔掉。
她也是会生气的,不能让他一直欺负。
段之愿开始在内心演练到时候的表情,不能太好说话,不然他就会得寸进尺。
也不能太过分,万一他也生气了,她打不过他的。
图书馆刚好有一站,车停在门口。
段之愿抓着肩上的背包带,小跑着进了图书馆。
率先去了之前的位置,那里已经坐了人。
段之愿抿抿唇,一边掏出手机一边找人。
猜想他大概没耐心坐在一个地方太久,段之愿又跑到其他休息区去看。
手里还给他发信息:【我已经到了,比上周还早到十二分钟,你在哪里呀?】
【我没有迟到,你要求的半个小时,真的是在难为人。】
一直没有收到张昱树的回复,段之愿泄了气。
【你不会已经到我姥姥家了吧?】
她攥着手机,视线扫过图书馆的每一个休息区域,都不见张昱树的身影。
手指放在拨打电话的按键上犹豫良久,最终咬着牙按下。
一声又一声的等待音令她的心更加焦灼。
就在她以为电话要被挂断时,那边接了起来。
没有声音,段之愿看了眼手机屏幕,确认已经接通又贴回耳朵,试探着:“喂?”
“嗯。”张昱树的动静传进耳中。
“我,我已经,在图书馆了,你呢?”
电话那头传来沙沙声,而后张昱树懒散开口:“我在姥姥这啊。”
“你——!”段之愿眉头都蹙起,抓起书包就朝门口跑。
马上,那边笑了两声又开口:“逗你玩的。”
段之愿眉间已经皱出一座小山,火气涌上面颊,纤细的嗓音嗔怒问他:“你到底在哪?”
“今天有事不去了。”张昱树声音淡淡的:“以后再说。”
而后,电话被挂断。
段之愿疑惑地拿下手机,盯着自动熄灭的屏幕看了一会儿。
慢慢走出图书馆。
从图书馆这站搭上公交车,路过后巷时,段之愿抬起下巴看向那个巷口。
车速不慢,不过两秒钟的时间,后巷从她眼里褪去。
还是一条窄窄的巷子,灰黑色的墙壁铸成,地面是掺了泥土和灰尘的积雪。
塑料袋紧紧扣在积雪上,生怕被风裹走,那上面好像还有……斑驳的红点。
段之愿抿了抿唇,重新坐好。
到了家,姥姥问她:“诶?你不是说你去图书馆吗?”
“嗯。”段之愿点头:“同学有事没去,我就回来了。”
她把书包放到桌上,随手拿起桌上的水,喝到嘴里甜甜的,段之愿问:“姥姥你买红糖了?”
“是啊,这是我专门给你晾的,锅里还有。”
段之愿这一年有多累,姥姥都看在眼里,心疼坏了。
隔三差五就弄点补品,换着方式做给她吃。
之前炖了一锅猪爪,结果段之愿说太腻了,连半个都没吃上。
“你每天那么辛苦,不补充营养怎么能行。”
姥姥给她重新盛了一碗冒热气的放到桌上:“红糖养血补气,我还给你在里面加了银耳、红枣和莲子,快趁热喝。”
银耳已经煮出了胶,一勺子下去晶莹剔透。
配合着红枣特有的香甜,段之愿喝了一碗,终于褪去外面的寒冷。
姥姥也在一边看着她,突然伸手帮她把鬓角的碎发掖到耳后。
“愿愿越长越漂亮了,小时候还是单眼皮,那时候大家都叫你小眼睛,你一听见就哭,现在长大了,双眼皮也出来了。”
小时候的段之愿活泼好动,如果不是姥姥从小看着她长大,很难想象,那么聪明开朗的孩子现在会变成这样。
段之愿的确一年比一年出挑,长相也出落的大方,街坊邻居每次提到都会夸她有福气。
可姥姥却鲜少能在段之愿的眼睛里看到光。
大多数时间她都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根本没有同龄人的朝气。
姥姥叹了口气:“要是你当初没在那里就好了。”
话毕,突然一滞,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起这些,平白惹得人悲伤。
又站起身:“我再给你盛一碗。”
果然,段之愿放下勺子,舔了舔嘴唇,轻轻摇头:“我吃好了,先进去写作业了。”
回到房间,段之愿再次从书柜后拿出照片。
看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拂过,对照片里的人说。
“我不后悔当初和你在一起,你生命的最后时刻,是我陪你度过的,同样,我幸福时光的最后一刻,也是你陪我一起。你是个英雄。”
停顿一下,段之愿的眼圈蒙上雾霭。
“可是爸爸,我好讨厌你,你说过你会保护我一辈子的……”——
第二天一早,段之愿照例带着早餐和林落芷一起吃。
林落芷问她:“你眼睛怎么红了?还有点肿?”
“有吗?”段之愿不自然地垂下眼,指腹碰了下眼皮,比平时软很多,她解释:“可能,昨天,看书看得太晚。”
林落芷努了努嘴,手臂撑着脑袋,懒懒地说:“真佩服你,放学还能学的进去,你高考该不会能答满分吧!”
段之愿弯了弯唇,眼睛笑出了弧度,说:“为了考上咸城大学,的确废了很大功夫。”
“哎——”林落芷叹了口气,说:“我要的不多,只要能让我随便考上一个大学就好,我就待在燃城,哪里也不去。”
“在哪上大学都一样,但我是为了和,我妈妈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自小失去了父亲,所以段之愿格外感性。
尽管平日里她不善言语,却十分念旧、珍惜身边每一个对她好的人。
她想好了,上了大学就近租个房子和妈妈姥姥一起住。
她已经成年了,也可以打工做兼职,妈妈不需要那么累,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林落芷吃完了包子,抽出纸巾擦手,小声问她:“那,张昱树也会和你一起吗?”
段之愿一滞,摇头:“不会。”
他考不上咸城大学的。
虽然他很聪明,但他基础并不好,距离高考也没有多久了,就算再努力也不可能达到分数线。
她能做到的就是帮他提高点分数,争取考上个大学。
“今天他还没来。”林落芷打趣问她:“该不会是被你教的厌学了吧?”
话音一落,段之愿看向张昱树的位置。
平时他都来的很早,虽然不在班级待着,但书包什么的总会堆在桌子上,今天桌上除了一个外壳残破的中性笔,什么也没有。
整整一天,张昱树都没出现。
中午,段之愿去班级后面接水,偶然听见钱震问李怀:“树哥怎么还不来?”
李怀则回答:“我也没联系上他,不接我电话。”
午休时,段之愿拿出手机。
斟酌了一会儿,给他发信息:【我的化学卷子是不是在你那里?明天能帮我带过来吗?】
直到下了晚自习,天色犹如她面前的黑色钢笔墨汁,张昱树也没回她的信息。
走到楼梯口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钱震大嗓门骂道:“草他妈的,找着那狗比我弄死他!”
李怀紧随其后,被林落芷叫住,问他:“你跑那么快去哪啊?”
“我——”李怀的视线突然落在段之愿身上。
能看出他面部表情的变化,因此可以推算他咽下了本该想说的话,转而告诉林落芷:“急着上网去。”
“快考试了还上网?你爸不打你嘴?”
“嘿嘿!”李怀笑了两声,跟林落芷挥手:“走了!”
说完,搂着钱震的肩膀,噔噔噔跑下楼,一会儿就没了影。
段之愿慢慢朝着公交车站点走,似是没有蓄力的车。
自然而然在漆黑的巷口耗尽最后一丝余力。
小巷幽深,屋檐下有融化的雪水,坠落声音似是鸣奏曲响彻在暗夜里。
段之愿拿出手机,信息还停留在她最后发的信息界面上。
时间不早了,她关了手机正要离开,对面路口突然驶过一辆汽车,车灯驱散幽暗,指引着段之愿看过去。
昨天看见雪堆上斑驳的红点,今天彻底明了。
血。
段之愿脑海里陡然闪过张昱树的声音。
——“我在姥姥家。”
——“逗你玩的。”
有气无力的声音被她错听成是怠惰因循,还以为他只是三天半的热度,补习什么的只是为了折腾她玩。
光束慢慢向下滑,红色被黑暗吞噬。
段之愿双腿不受控制走进小巷,等对面那辆车离开,她已经融入黑暗,站在铁门前。
能从门缝看见铁门里面上了锁,段之愿抬起手,轻轻敲了两下,心脏也随着声音颤抖。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开门,她才幡然醒悟。
抓着书包带转过身快步离开。
没走几步耳边突然响起‘吱呀’的难听声,段之愿脚步一顿。
回过头看见张昱树倚在门边,他抬起手,头顶昏黄的灯泡骤然亮起,驱散了浓稠的夜色。
少年身姿挺拔,眼角和眉梢带着懒倦。
金色光芒自他头顶垂落,一身宽大遮到脚踝的羽绒服,吊儿郎当站在那里。
懒散地牵起唇角。
“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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