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路遥生日是贺铭洋精心策划的。
一个接一个的小惊喜层出不穷。
比如大家正玩得开心, 突然头顶的灯熄灭,下一刻从角落里出现荧光火柴人, 随着音乐声跳着滑稽的舞。
灯一打开,是贺铭洋满头大汗的脸。
路遥冲过去抱住他时,又响起礼炮声,无数彩条冲向天花板再悉数坠落到她头顶。
接着一个载着钻戒的氢气球从空中飘过来,一片掌声中,路遥眼含热泪伸出手,由着贺铭洋帮她戴上戒指。
今天是她的生日,更是贺铭洋的求婚日。
两人腻歪在一起唱同一支情歌时, 段之愿接了个电话走出包厢。
秦静雅的电话, 问她房子交接好了没。
挂断电话后, 她去了个洗手间,出来时一个男人正等在对面。
段之愿目光迟疑看着他。
“美女你好,我叫唐子洲。”
唐子洲就是刚才跟贺铭洋打探段之愿的人,左思右想他还是觉得试一试。
“方便加个微信吗?
大学这四年, 段之愿早已熟悉这一套流程, 况且昨天在奶茶店她也完美对应。
她微微弯起嘴角:“不好意思, 我——”
“别急着拒绝我。”唐子洲不紧不慢地说:“刚刚你进来时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看起来和我们都不一样, 上大学了吧?”
“我已经毕业了。”
“长得可真年轻。”唐子洲笑道:“看着娃娃脸, 我还以为是个小孩子呢。”
“你学什么专业?”
“英语。”
唐子洲突然眼前一亮:“那你是翻译?还是……老师?”
段之愿说:“我之前在报社做过翻译。”
话音刚落, 唐子洲拿出手机按了两下, 找出一张图片让段之愿看。
“我在出版社工作, 目前我们出版社在统招翻译, 听说你老家是燃城的,我们在燃城也有分公司, 如果你近期或是以后想要换个工作环境,可以联系我。”
这明显是一个正确的搭讪方式。
段之愿认真点头:“我会考虑的。”
唐子洲:“那我们加个微信吧。”
添加他微信时,前方突然传来吵闹声。
段之愿的视线下意识一偏,看见张昱树正和四五个人勾肩搭背走出来。
不知道说了什么,其中一个人快走几步做了个夸张的顶胯动作,几个人瞬间笑作一团。
张昱树能完美融入到这种氛围,野痞的气质是从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碰巧他笑过后抬眼,准确捕捉到了段之愿的视线。
段之愿心里一惊,电话从掌心滑落。
蹲下去捡起时,唐子洲也弯腰并且快了她一步。
“谢谢。”段之愿接过手机,在对话框里打上自己的名字发过去。
唐子洲轻轻地笑:“段之愿……很好听的名字,一下就记住了。”
与此同时,张昱树的小部队正在前进。
他们都互相认识,有个黄毛短寸推搡唐子洲一下,话里话外略带着不言而喻的深意:“你干嘛呢?啊?”
唐子洲笑说:“给单位招人才。”
“是给单位招的吗?”黄毛喝了不少酒,满面通红,又跟段之愿说:“美女,你可当心点别上他当啊,这狗东西不是什么好人哈哈哈……”
段之愿抬眼:“我会好好考虑。”
而后,看向他们几个,礼貌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就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群人懒散又爱闹,一时间对段之愿的严肃神态还没能适应。
黄毛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嘟囔着:“这人……该不会生气了吧?”
唐子洲不轻不重给了他一脚:“人家可是高材生,大家闺秀跟你可不一样!”
说完,他看向正靠在墙壁上,一言不发的张昱树。
张昱树的神态没什么改变,还和平时一样顶着张不耐烦的脸,看什么都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
看样子是已经彻底放下,那唐子洲就放心了。
朝洗手间抬了抬下巴,跟黄毛开玩笑:“撒尿的时候照照你自己,别一副吊儿郎当样。”
黄毛皱眉,扫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这身西装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卖保险来了呢。”
“草!现在的女人都喜欢上流社会精英类型。”唐子洲睨了他一眼:“就你这打扮,也就能吸引小太妹……”
几个人一边说一边朝洗手间走,路过张昱树时,唐子洲又看了他一眼。
还是那副样子,甚至当他说完这句话时,他嘴角也带着笑——
生日派对一直玩到十二点多,结束前老贺已经喝得不行,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路遥问段之愿:“你今晚有地方睡吗?”
“我已经订好酒店了。”段之愿说:“明天一早就回燃城。”
她的酒店就在这附近,刚走出ktv,就听见一声清脆的鸣笛。
段之愿看过去,是唐子洲。
车窗完全降下来,他朝她喊话:“去哪儿,我送你。”
段之愿抬手,向右边指:“就在前面不远,我走着过去就可以。”
追这样的女孩子自然不能急于求成,况且她都能磨的张昱树那种人心甘情愿为她付出。
唐子洲明白,此时退一步就是真正意义的近一步。
他点头,微笑道:“太晚了,希望你回到酒店以后能给我发个消息,我也好放心,我们有机会再见面。”
车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段之愿长出一口气。
故作淡然的神色瞬间褪去,璀璨的眼睛眨了眨,手背贴上面颊揉了揉,心里轻松多了。
午夜时分,道路安静,偶尔有几辆车从身边经过。
段之愿沿着路灯的光影,漫步在津市的街道上,脑海里都是刚刚张昱树的脸色。
眼看着她加了别人的微信。
张昱树依旧平静、淡然。
那双眼睛毫无情绪起伏,似乎丢一颗石头过去,都泛不起一丝波澜。
手机掉在地上后,段之愿承认她的惊慌转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试探和报复。
试探他是不是会有什么动作,报复他让别人给牵线。
可这些小心思,在平静面前都显得那么儿戏。
让段之愿感觉,她就像个失了宠的玩具一样。
当他不再爱她,就代表她不再拥有特权,不再享受他的庇护。
丰厚的羽翼就摆在那,偏偏她淋着雨一根羽毛也碰不到。
段之愿突然就想沿着这条街一直走,看看路灯的尽头在哪里。
如果连路灯都没有尽头,那她就只管往前走,一切都不需要答案。
如果路灯有尽头,那她就在尽头处许个愿望。
就祝他们都拥有美好的未来,然后再朝着未来努力。
刚走没几步,旁边的草丛里突然传出细微的声音。
段之愿靠近一看,是一只小狗。
小狗白色的毛已经变成黑色,眼睛和嘴四周都打绺成结。
段之愿找了跟树枝将它赶出来,小狗又无力地趴在地上,时不时痛苦的呜咽一声。
段之愿在包包里翻了翻,之前买的香肠还剩一根。
剥了以后扔在它面前,小狗闻了闻,狼吞虎咽地吃了。
段之愿这才发现它的后爪受了伤,还在流血。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几声鸣笛,段之愿回头一看,一辆黑色跑车停在她身边,车窗降下,车内音乐声戛然而止。
钱震坐在驾驶位,探出头问:“段之愿,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段之愿站起身,目光扫过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的张昱树,指尖一颤。
“我要回酒店,路上遇到一只狗。”
“这狗是不是要死了啊?”钱震说:“别管了,我们送你一程啊?”
段之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心把小狗丢在这里。
一根肠很快就被它吃光,现在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这附近有宠物医院吗?”
“不知道啊。”钱震说:“那你上来,带你开车找找。”
说完,他瞥了眼张昱树。
见他神色未变,面容没有什么异样情绪。
在段之愿刚打开副驾驶车门时,钱震指着后面,张昱树旁边的位置:“你坐那!副驾驶是留着给我以后媳妇坐的。”
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相比去探路灯是否有尽头,段之愿更想去探他的心。
于是,一切借口都随着引擎启动随风飘逝,她抱着小狗坐在车上,义无反顾跟他走。
车子沿着大街急速行驶,偶尔段之愿用余光看他。
张昱树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脸上没有半点情绪,眉眼淡然看着道路一侧。
拿出一颗烟咬在嘴里,吸了一口后手肘放在窗边,指间夹着烟,飞驰的车速很快将烟雾甩得了无踪迹。
风将他一边衣领吹起,他看上去像是香港电影里的浪子。
那段之愿便是送水的打工妹、或者是早茶店里的收银员。
忙碌一天只为临睡前和他的半点温存。
二十分钟后,总算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宠物医院。
医生帮忙检查了一遍,又给包扎了伤口,对段之愿说:“宠物很健康,以后对它好点就能长大。”
从宠物医院出来,已经将近两点了。
钱震说刚刚在派对上没吃饱,再加上人多也没顾得上跟段之愿打招呼,又张罗着要去吃宵夜。
段之愿没拒绝,抱着小狗说:“幸好遇见你们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今天我来请你们吃饭吧。”
津市这几年发展的极好,遍地是豪车。
但像这种跑车直接炸街的还是不常见。
代驾将车停下后,就有人举着手机拍照。
钱震笑呵呵跟张昱树说:“哥,幸好我刚才没来得及喝酒,还能装装逼,他们还以为这车是我的呢!”
张昱树无所谓地勾了勾唇角,下车摇着钥匙兀自朝店里走。
钱震是个胡吃海喝的主,吃海鲜这地儿就是他找的。
鲍鱼龙虾、东星斑以及各种刺身端上来,他吃的比谁都香。
一边吃一边跟段之愿说话:“这么多年不见了,看你这样混得挺好吧?”
“还好。”段之愿说:“那你……你呢?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啊,我就大学毕业以后也没找个什么好工作。”钱震挠了挠脑袋,说:“在我爸的加油站帮忙呢。”
幸好有钱震在,吃饭也不耽误他说话。
钱震说,之前他们高中组织同学聚会来着,大家聚在一起时发现以前所有人都过得不错,男生基本全都发福了,女孩子们改变大,一个比一个漂亮,那妆一上脸,有好几个他都没认出来。
说完,又跟张昱树说:“你知道李怀现在混成什么德行了吗?”
张昱树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什么德行?”
“啥也不是!”
钱震一手拿着咬了一半的面包蟹,说:“那些人里啊,属他混得最次,我听见有人问他在哪上班,他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没说出来,草!依我看这都是报应,背后捅刀子的人,活该没有好下场!”
张昱树弯了弯唇,似是附和一般浅笑一声。
能看出来他并不在意当初背刺他的人,如今是什么处境。
也没有因为他过得不好而沾沾自喜。
他真的变了好多。
段之愿放在桌下的手蜷了蜷,拿起桌上的啤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微苦但凉爽的啤酒划过喉咙。
段之愿抿了抿唇,又倒了一杯。
“段之愿你还会喝酒呢?”钱震说完也举起酒杯:“来来来,干杯!”
此时,坐在她对面的张昱树突然站起身。
段之愿动作一滞,跟着抬起头。
却见他懒懒垂着眼皮,拿着纸抽面无表情抽了几张,转身离开。
“上厕所去了吧!”钱震说完,又给段之愿倒了一杯:“来来——哎你也走啊,干嘛去啊?”
这是段之愿的机会,并且她也没打算浪费。
小跑着几步跟过去,几乎是在张昱树拐进门的前一秒,她在身后叫他:“张昱树。”
男人的步伐停住,转过头露着半边脸看向她,没有说话。
段之愿几步走近,站在他身边。
这是分开的四年来,她第一次近距离看他。
身高只到他肩膀的位置,下颌那道月牙似的伤疤还是那么明显。
这些年张昱树好像变得更壮了,肌肉线条比分开那年更加明朗。
黑色外套褪去,他穿着宽松的半截袖,臂膀肌肉明显。
肩宽腰窄,似是蛰伏在雨林里的猎豹。
发型变了,脸上的痞气没有半丝褪减,他的盛气凌人依旧彰显在明面上。
“张昱树,我,我这段时间,都在燃城……”
好像看见他就回到了高中时代,结结巴巴说不出什么重要内容,除了让对方和自己着急以外,没有半点让人愉悦的感觉。
张昱树垂眸看她,突然靠在墙边,用一腿支撑着自己。
漫不经心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抖了一支出来咬在嘴里,不耐烦地问她:“怎么?”
分别四年,他和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冷冰冰两个字,疏离感丝毫不遮掩。
段之愿说:“我,觉得,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聊聊,这些年,我——”
“这些年你过得不好。”
张昱树已经把烟点燃,吸了一口夹在指间,打断她的话继续说:“你突然发现当初跟我分开是个错误的选择,你还想我,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要跟我重归于好。”
“对吗?”他问她。
心脏在剧烈鼓动,恒温条件下的饭店里,段之愿手脚冰凉。
抬眸看他又迅速垂下,眼睫微颤似是微风拂过细密的草丛,掀起波澜。
未几,段之愿说:“我过得,挺好的。”
也不是不快乐,她挺快乐的。
轻轻松松考上了喜欢的大学,三位室友一个比一个好相处,工作顺利,同事友爱。
几乎没尝到所谓的社会艰辛,也没有职场的勾心斗角。
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燃烧到爆棚的开心事。
可现在,这些就像是过眼云烟。
如同烟花绽放后,绚烂一过,天际重新被墨色浸染,空气中只留下难闻的火药味。
上扬的嘴角缓缓下沉,发现人生还是无趣至极,笑过了就真的只是笑过而已。
收到嘉奖的下一刻,落寞接踵而来。
表彰奖励没了可以分享的人,那一切都是虚幻无用,只会平白唤起伤心事的潘多拉盒子。
最后得到的创伤,是双倍的。
段之愿还想说什么,突然黑影将她笼罩。
下一秒她被抵在墙上,墙壁冰冷的温度从蝴蝶骨渗入,段之愿定定地看着他,眼睫微颤。
“你过得好。”张昱树沉声问:“凭什么?”
肩膀剧烈的疼,段之愿想躲开又被他大力按在原地。
臂膀似是钢铁一般将她桎梏,冰凉的指尖贴着她的脖颈,与脉搏一起跳跃沉沦。
“你怎么就能过得好啊?”
无所谓来往的人群,张昱树低头,炙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耳廓。
熟悉的气味和体温时隔四年重临,段之愿清晰地听见他说。
“我还没死啊。”
第42章
你那么希望我死, 恨意自你心间游走发酵了十几年。
我还没有死,你凭什么就过得好了?
“难不成就因为你忘不掉我?”张昱树自上而下看着她, 一手抬着她的下颌强迫她和自己对视:“所以你又不希望我死了?”
“段之愿,你的爱和恨都是过家家的吗?”
自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无比平静。
无论是之前在路遥的生日宴上,还是现在,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边。
张昱树看她的目光都像看陌生人一般。
段之愿到希望他能发个脾气,冲她冷嘲热讽几句。
这样也能证明这些年他心里还是有她的,不管是爱或恨,最起码是有情绪放在她身上的。
然而, 他一直表现的无所谓, 这就让她好不容易涌起的信心沉入海底, 再无翻涌而上的勇气。
“老子当初在你宿舍楼下等了一晚上,那时候你在干什么?”
段之愿指尖一颤。
她在流泪,在抨击命运的不公,在恨他。
“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回来, 也无所谓你今后要做什么。”张昱树放开手后退几步, 看着她的目光微沉, 平静开口:“这和我没关系。”
顷刻间,段之愿的眼泪落下。
晶莹似是被日出洗礼过的浪潮, 簌簌流淌坠落在她豆绿色的小衫上, 下一秒就湮没得了无踪迹。
周遭所有的声音此刻都荡然无存, 段之愿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破碎的声音。
“张昱树……”
张昱树已经转身离开。
他回到饭桌上, 钱震正要结账, 被张昱树拦下。
钱震问他:“哥, 你还真要段之愿结账啊?”
“我来。”张昱树付了钱,拍了下钱震凸起的肚皮:“走了。”
“啊?段之愿呢?”
钱震四下望了两眼也没看见她的人影, 最终还是跟上张昱树的步伐,两个人很快消失在饭店门口。
回到酒店以后,张昱树就去洗了个澡。
出来时先将手机的飞行模式关闭,马上就看见好几条来自钱震的未接电话。
随意将擦头的毛巾扔到一边,他回拨过去。
钱震问他:“哥你干嘛呢,怎么手机还关机了?”
张昱树说:“在洗澡。”
“哥你洗澡手机还关机啊?”
“别废话。”张昱树脱鞋上了床,说:“有屁就放。”
“我已经买好票了,明天下午就回燃城。”钱震叮嘱他:“哥你别睡得太死了,不然我就得踹门进去找你了。”
张昱树笑了一声:“你出息了啊,还知道买票?”
钱震嘿嘿笑,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不是看今天你花了太多钱吗,本来是想要撮合你和段之愿的,结果那一桌菜你们俩没怎么吃,都便宜我了,我心里过意不去啊哥。”
“你买这两张高铁票也不够一顿饭的啊。”张昱树笑得很邪,仰面躺在床上,拍了拍柔软的床单:“要不你上这来,陪老子睡一宿当还债了。”
“哥你别闹了……”钱震都要哭了,忙道:“我真害怕,实在不行你找找段之愿以前照片,你凑合凑合——”
“滚。”没等他说完,张昱树就骂了一句:“挂了!”
电话挂断后,他将手臂也扔在床上。
双眼阖着似是已经睡着。
十几分钟后,张昱树又重新拿起手机,熟练点开相册。
那张穿着学士服,笑得又乖又听话的脸又展现在他眼前。
好像照片里明媚的阳光也正在照耀着他,为这一望无际的夜晚增添了无限光芒。
手机底部还有些水珠,张昱树拿着手机朝浴袍上抹了两下。
低电量提示很快就发出警报。
他笑了一声:“草!”
洗澡时一直亮着电话,怕被打扰设置成了飞行模式。
张昱树弯腰捡起地上的数据线,连接好后捶了两下腰,被子一掀,睡了——
段之愿是第二天一早回的燃城。
燃城的早上雾蒙蒙的,昨天还可以穿着短裙短袖,今早都已经换上外衣了。
可段之愿并没有带多余的衣服。
针织小衫并不能抵挡清冷的风,寒意侵袭将她围绕。
好在她提前买了个宠物背包,小狗狗待在里面,丝毫不觉得寒冷。
火车站向来不好打车,更何况现在是上班时间。
她背着包包,抵抗风寒沿着街道走了很久才打到车回家。
回家以后,先把小狗取出来,看着它吃狗粮吃得正香,突然说道:“我就叫你lucky吧。”
捡到你那天很幸运,希望以后你能一直带给我幸运。
和lucky玩了一会儿,段之愿突然接到以前报社同事的电话。
说之前有一份合同发到她邮箱,可是一直没有接到翻译文件,问她什么原因。
段之愿者才想起来,那时候忙着毕业论文,而主管当时又告诉她这个合同不着急,她就暂时耽搁了。
虽说现在可以直接把活推还回去,但这毕竟是她的疏忽。
而且闲着也是闲着,段之愿说再给她两天时间,翻译好后再回复邮件。
合同里的字眼过于谨慎和繁琐,万万不能出错。
第二天一早,段之愿收拾好东西打算去图书馆,一边查字典一边译文。
全世界的图书馆都一样,无论外界有多热闹,这里永远安静清朗,鼻间充斥着纸质的书香气息。
图书馆里的摆设和从前不一样了,阅读的地方变小,书架种类增多。
好在她赶在人少的时候来,还有几个空位。
选好基本词典和专业书,段之愿开始逐字逐句翻译合同。
拿着笔记录得好好的,恍然间思绪就分散开来,手一顿,难看的笔迹就出现在本子上。
段之愿抿了抿唇,放下笔。
午后的阳光从干净的玻璃折射进来,打在她头顶再向后无限蔓延。
好像很多年前也是这样,她就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张昱树坐在她对面,嘴里咬着笔帽,笔杆在他手里旋转到重影。
那时候她每分每秒都在祈祷时间快快过去,却怎么也没能料到,未来的某一天,她会一个人坐在这里,脑海里全是他给的回忆。
回忆那天空气的味道,还有那天阳光的形状。
往日历历在目,清晰的连卷子最后一道大题需要用什么公式都能忆起。
没在图书馆待多大一会儿,因为她的心已经乱了。
买了几本书,段之愿离开图书馆。
回到家路上刚好还遇到了个插曲,段之愿从早上醒来就觉得喉咙发紧,大概是昨天回来的等车那段时间着了凉。
她去药店买药出来时接到了唐子洲的电话。
唐子洲跟她问路,说自己很久没来燃城,车站变化太大,不清楚怎么走。
段之愿问他想要去哪,他说要去钱庄。
钱庄是条街,之所以叫这个名字,顾名思义是这条街风水好,能在这里租到店铺的,都是有钱人。
段之愿跟他指了路,唐子洲无奈笑了笑,又说:“我是想约你去那家的咖啡馆,聊聊挖你墙角的事。”
“其实我并不确定要在燃城工作。”段之愿实话实说:“我妈妈在咸城,我在那边也已经习惯了,所以跳槽来这里的可能性很小,除非……”
“除非什么?”唐子洲明显很感兴趣。
“除非有让我心动的条件。”
能让她心动的条件也就那么几个,唐子洲只猜中了是人都会点头的。
“薪资问题自然可以商议,你是高材生又有工作经验,我们出版社很希望能跟你合作。”
“那段小姐,方便赏个脸和我见一面吗?”唐子洲用严肃又认真的语气,告诉她:“我保证只跟你谈工作。”——
段之愿先给lucky买了点罐头和羊奶拿回家。
又吃了两片消炎药,包里装了盒金嗓子,来到楼下打了个车,告诉师傅去钱庄。
天气依旧是灰蒙蒙的,湿冷的空气吸进鼻腔里,嗓子更不舒服了。
走进咖啡厅,嘴里的含片也融化。
唐子洲看样子是早就等在这里,因为他的电脑整连接充电器,神情投入地工作中。
段之愿走到跟前摘了口罩,他才注意到。
“吃早饭了吗?”
“我吃过了。”段之愿答。
唐子洲很快将电脑页面转向段之愿:“你看。”
这上面是一份合作企划书。
上面清楚地列出了工作时间、工作地点以及工作要求和薪资。
唐子洲给的待遇,比在咸城段之愿实习的报社待遇更好。
好到让段之愿觉得,以她的资历根本不足以胜任。
抬眸一看,唐子洲面露微笑,神色上带着绝对的自信。
相信这样一份待遇摆在面前,没有人会拒绝,这就是他给出能让她心动的条件。
段之愿问他:“翻译这个职位不难招人,你为什么会给我这么丰厚的条件?”
“咸城大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学院,我相信从那里毕业的学生都非常优秀,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说完,他话音一顿,看着段之愿:“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突如其来的坦诚,的确让她心里一颤。
好在这些年她的心智逐渐坚强,已经可以对除张昱树以外的人做好面部管理。
放在桌下的手不露痕迹地握了握,段之愿微笑:“工作问题,我会好好考虑。”
唐子洲似是没料到一般,抬了抬眉:“这么好的待遇,你还要考虑?能把你的顾虑告诉我吗?”
说完,又忙补充:“如果是因为我,那你大可以不用考虑。我大多数时间会在津市工作,燃城这边算是我们的一个分公司,所以我对你的好感,应该构不成给你造成心理压力吧。”
段之愿没回答。
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唐子洲也很有眼力地静静等待。
他也在猜想她心里在盘算什么,突然,脑海中涌现出一个人影。
很快,他将这个人影划去。
那天明明已经观察过了,他俩不会再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未几,段之愿终于开口,却问了句让他意想不到的话。
“你和,贺铭洋的关系,怎么样?”
“我们关系非常好。”唐子洲告诉她:“无话不谈。”
当天晚上,段之愿考虑许久,终于同意入职。
入职时间定在了下周一。
等段之愿对出版社的基本工作流程熟悉完毕后,小组成员还给她开了个欢迎会。
聚餐就定在这天晚上下班之后,唐子洲也特意又从津市赶了回来。
烤肉店里热闹非凡,段之愿刚拿起一次性塑料围裙,唐子洲突然绕到她身后:“我帮你。”
今天她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唐子洲刚要抬手帮她挽起,段之愿立马站起身:“我自己来就好。”
唐子洲的神色暗了些,点头:“那我去帮大家拿饮料。”
他离开后,段之愿才舒了口气。
同事柳雯雯很快凑过来,问段之愿:“唐总今天是不是特意为你来的呀?”
“没有吧。”段之愿说:“他不是说过来出差的吗。”
柳雯雯咬着筷子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那你有男朋友吗?”
段之愿抿了抿唇,将围裙整理好铺在腿上,摇头:“没有。”
“唉,我们小组里就咱俩没有男朋友了。”
柳雯雯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斜着看了她一眼,说:“你还好,才刚刚大学毕业这么年轻,我整天被我爸妈催婚,过两天就要去相亲,烦都烦死了!”
“我也觉得相亲很尴尬。”段之愿安抚她:“这种事还是不要强求的好。”
她又安慰了柳雯雯几句,菜也上齐了。
晚饭过后已经是将近八点,唐子洲提出送段之愿回家。
段之愿拒绝:“你也喝了酒,就别绕路了,叫代驾把你送回酒店,我打车回家就好。”
“别跟我见外了。”唐子洲说:“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我不放心。”
段之愿迟疑了一瞬:“我……”
“走吧,我就送你到小区门口。”
实在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况且再磨蹭一会儿被其他同事看见,不知道又会传什么闲话。
段之愿弯腰钻进车里。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街边,看夜晚草坪里盛开的紫色丁香花。
视线短暂的在花丛间停留,再由汽车带到下一个闪耀的霓虹灯牌上。
“新工作环境适应吗?”
“适应的。”段之愿答。
车里很快陷入一片安静,安静的让她感觉压抑。
两人在车上交流很少,唐子洲喝了点酒看样子不太舒服。
到了她家门口后,他才睁开双眼,跟她说:“到家了给我发条微信。”
“谢谢你。”
下车就能感觉到清朗的风,傍晚拂过臂膀带着丝微凉。
段之愿搓了搓手臂,快步朝小区走,却又在不经意地抬眼,看见不远处那个高大身影的同时,陡然滞在原地。
张昱树的目光随着远走的豪车追了一会儿,又缓缓垂下,视线落在段之愿身上。
他没说话,墨色眼瞳幽深。
与这夜色格格不入,又不得不融入其中。
灰色外套的衣袖上有几道浅金色刺绣,张牙舞爪像是龙的图腾。
段之愿也没说话,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他。
感冒一个星期了还没有好,嗓子涨得刺痛,现在更甚。
可现在他就站在那里,胜过别人一万句关怀。
终究还是张昱树抬起腿朝她走过来。
“去哪了?”
“什么时候来的?”
两人默契地开口,又一同滞住。
段之愿说:“同事聚餐,刚回来。”
她看着他,眼圈稍微有些红,就当是被风吹乱的发丝飘进了眼中。
“要不要……”
嗓子疼让她的声音更轻,怕刚一开口就被风吹散了,只得注意力集中看着她粉嫩的唇微启。
段之愿问他:“上去喝杯热茶?”
话音刚落,电话响起。
手机就在她手里攥着,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唐子洲】。
段之愿微怔时,张昱树蓦然开口:“不了。”
说完,越过她离开。
衣袖擦过她的肩膀,敞开的外套下摆扫过她的手背。
段之愿手指动了动。
看着张昱树越走越远,她木然按下接听键。
唐子洲问她:“还没到家吗?没见你发信息。”
“已经到了,谢谢。”
电话挂断后,张昱树的身影也已经消失在眼前。
风把她的长发吹起,肆意钻进衣领,段之愿打了个哆嗦,站在原地没动。
眼睫上下煽动,段之愿吸了吸鼻子。
忽然笑了。
泛着凉意的指尖碰上自己的脖子,很奇怪,好像不是那么疼了。
脚步放缓,慢慢往回走,柳雯雯又打电话过来,跟她商量:“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一个人相亲实在难堪,万一不喜欢又不好意思拒绝,要不你陪我一起,帮我壮壮胆子吧。”
段之愿心情好,答应了:“好吧。”
柳雯雯在电话那边兴奋地嗷嗷叫:“真的吗!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你陪我一起去!!”
她回到家就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又吃了两片感冒药。
含着含片坐在床上,看到同事们纷纷把刚才在饭桌上的合照发到朋友圈。
她也在众多照片中保存了几张,发出去的配文写着:【面朝朝阳,迎接新生。】
路遥看见这条朋友圈后,跟她说话:【以后就留在燃城了?】
段之愿:【暂时是这么打算的。】
路遥:【和新同事相处的好吗?】
刚刚吃的感冒药药劲上来,段之愿有些困了,关了台灯任由黑暗将她吞噬包裹。
手机亮度调到最低,蓝光晃着她的脸。
段之愿耷拉着眼皮回复路遥:【挺好的,过几天还要陪我同事相亲呢。】
路遥:【啊??相亲???】
段之愿:【嗯嗯,我有些困,先睡了,醒了再聊吧,晚安。】
路遥:【那好,晚安,你睡吧。】
第43章
转眼就到柳雯雯约定相亲的这天。
两人先约着见了面, 段之愿这才看见一个和平时上班不同打扮的她。
算是盛装出席吧,穿了条淡蓝色长款纱裙, 还花了个浓妆。
阴霾了几天的燃城终于窥见日光,温度重返。
段之愿今天穿得也够清爽,波西米亚风格碎花小衫,配上到脚腕的宽松碎花裙。
头发挽好盘在脑后,手里还打了一把遮阳伞。
两人先坐在咖啡店里,柳雯雯说:“那个人是自己做生意的,听着像是个暴发户。”
“有钱?”段之愿问。
“是吧。”柳雯雯点头,勺子胡乱搅拌咖啡, 忐忑道:“越是这种暴发户脾气越不好, 待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段之愿笑着安慰她:“万一是个性格温柔, 又有礼貌的暴发户呢,这样你不就来对了吗。”
“很难。”柳雯雯摇摇头,说:“就像穿着花衬衫,一副痞子相的男人站在你面前, 你会相信他会对你温柔吗?可能性微乎其微呀……”
段之愿微怔, 抿抿唇没有接话。
柳雯雯把这大杯咖啡全都灌进肚子里, 说是为了壮胆。
段之愿调笑说那不应该喝酒吗,柳雯雯耸耸肩膀说她要是敢在相亲之前喝酒, 她妈能把她赶出家门。
两人又聊了几句, 才离开咖啡店去到和相亲对象约定的餐厅。
那人已经到了, 看上去并没有刚刚柳雯雯想的那么不堪。
他西装革履, 手边放着一杯苏打水, 时不时抬起衣袖看着腕表, 面色平静。
柳雯雯小声和她嘀咕:“看样子还不错,那就按原计划进行!”
她们俩的原计划就是, 如果这个相亲对象外表粗犷,看上去带着社会气息的话,那段之愿就和她一起过去,为的是给柳雯雯壮胆。
但如果这个人合了柳雯雯的眼缘,那段之愿就坐到其他桌,等柳雯雯的短信。
两个人一起走过去,男人离得很远就站起身,礼貌伸出手。
柳雯雯简单介绍了一下段之愿,而后两个人分开就坐。
这也正合了段之愿的意。
免得坐在一桌还要进行面部管理。
黄昏时分,餐厅里的人不多。
夕阳从玻璃打进来,折射到段之愿身上,她等得无聊拿着手机,整理自己的邮箱。
当初在咸城报社工作时,用来存档的过往邮件都没用了,她开始批量删除。
删到最后,突然在看见一个名为zys的标题。
段之愿一下子记起邮件的内容是什么。
这是和他分手后的第三年,那天是段之愿的生日。
圆月高挂,她睡不着,荡着藕白色的双腿坐在窗台边,梦里梦外都是他的脸。
犹记得十八岁那年,张昱树送了她一个水晶钥匙做生日礼物。
之前在一起时的浪漫让她神魂颠倒,都忘记问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段之愿找出之前放到柜子最顶层的皮箱。
箱子里有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是她的百宝箱。
少女时代地摊买来的塑料钻石戒指,太阳花形状的十字绣,用一张百元钞票叠成的手镯,早已经没有电池的水晶块,还有会发光的香木球……
段之愿在最底层找到了那个钥匙,冰凉的温度从指尖蔓延。
她眼睫微颤,叹了口气。
而后,又找到许久未曾启用的画板。
调好染料在白纸上勾勒出记忆中他的样子。
寸头、丹凤眼、嘴角微翘看起来一副流里流气的痞像。
眼神很凶,但看她时除外。
段之愿就将他画成一副含情脉脉眼。
透亮的眸子似是黄昏时分潮涨潮落的海浪,沾染着细碎的金光,被他看上一眼只觉得惬意又温柔。
靠着模糊的回忆为他又画上带着恐怖图案的T恤,再给他颈间添一道没有的吊坠,形状就是她手里攥着的钥匙。
一切都画好后,日出的第一道光闯进她的房间,准确无误投到画上。
一瞬间,好像少年的眼底也带着光线。
有阳光作为天然滤镜,段之愿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快门声响起的一瞬间,她突然清醒。
后怕似的扣下画板,整理好染料。
把一切都归到原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是冲动之下的产物,是下意识不该有的创作。
她想删掉这张照片,最后一刻指尖一颤,鬼使神差地将照片上传到邮箱里。
压下心底的波澜,段之愿略过这张照片,继续清理剩下的邮件。
这时柳雯雯突然出现了状况。
刚才两个人在别的餐厅喝了咖啡,现在她又到这边喝。
一下午两大杯咖啡下了肚,柳雯雯突然觉得腹痛难忍。
三个人赶忙去医院挂了急诊。
一番检查加上打针,折腾了好几个小时。
窗外已经华灯初上。
段之愿接了杯热水回来看见相亲男坐在柳雯雯床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相视一笑。
她不露声色将水杯放到一旁,拿起自己的包包悄声离开。
到楼下才给柳雯雯发微信:【我先走啦,希望你遇到真命天子。】
柳雯雯回复她一个点头表情包:【感谢救命之恩!】
段之愿在医院门口打了个车,车停在小区门前。
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她先去便利店买了袋泡面,家里应该还剩一盒鸡蛋,又挑了根火腿肠出来结账。
踏着被树叶割碎了路灯的影,悠悠地往前走。
段之愿的家在小区最里面,大概三五分钟的路。
走着走着突然感觉不太对劲,身后好像一直跟着个人。
她绷紧脊背,扯了下背包带快速走了几步。
身后的人脚步也快了些。
又试着缓步走,果然,脚步声也变轻了。
心跳骤然提速,眼看着就是自己单元的防盗门。
段之愿拔腿就跑。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也像是午夜怪谈般重了起来。
这个人盯上她了!
耳边闪过呼啸的风,段之愿一把拉开防盗门。
能感觉到脚步声就紧紧贴在身后,并且根本来不及把门关上,一只冰凉蚀骨的大手已经扣住她的手腕。
段之愿失声尖叫,声音刚窜出喉咙就被一把捂住嘴抵到墙边。
她疯了似的将手里的方便面往他头上砸。
一声低咳陡然让她全身定住。
低咳声唤起一楼门口的声控灯,抵在身后的温度忽然就变得熟悉。
段之愿慢慢转身,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一双丹凤眼深不可测,眉梢悠闲微挑,按在她唇上的手掌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段之愿的心快速回归平静,胸膛起伏程度也逐渐放缓。
随着声控灯熄灭,视线里不见了他的脸。
段之愿轻轻动了下脑袋,他的手就划过下颌,顺着颈部的弧线按在她肩膀上。
“怎么不喊了?”张昱树沉声问。
凛冽的气息暗涌,他像是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恶狼,浓烈的情绪四处游荡,毫无退散之意在她周身旋转,伺机趁虚而入紧紧包裹住她躁动的心脏。
他几乎就与她额头相抵,只要再微微低头好像就能碰到她的唇。
本来已经安下心的段之愿,血液再次翻涌。
因为他弯下腰,冰凉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脚腕。
不多做停留抬起宽松的裙摆,一条腿探进她双膝,支起碎花裙摆左右晃了两下,彻底将她分开。
这样的动作犹如星火燎原让段之愿呼吸不稳,又因为一直在吸入他呼出的气,现在只觉得头脑发胀,整个人似是处在火炉边,额头和脖颈都腻着一层汗。
“你……”段之愿张了张嘴,凌乱地吐出几个词:“吓到我了,还,还以为,有坏人……”
“你看我像好人吗?”张昱树问她,握着她肩膀的手沿着手臂的轮廓下滑。
指背游走在她牛奶般滑腻的肌肤上,引得段之愿好像一秒钟从火炉边移开来到北极,手臂都泛起鸡皮疙瘩。
“张昱树……”她没有躲,反而抬起手捏着他的衣摆,摇了摇:“你为什么,会过来?”
是不生她气了吗?
还是更生气了,所以故意等到天黑,目的就是过来吓她。
张昱树微微直起腰,退开一段距离。
腿虽然没有拿开,但新鲜空气已经可以涌入两人之间。
段之愿深呼吸了一口气。
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能在浓稠的暗色中分辨出他眼睛的位置。
眸间带着丝光亮,似是凌晨两点半不被灯塔照耀的海面。
依旧能借着月光独自起舞,随着海潮冲向沙滩。
“你相亲去了?”张昱树从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她。
这一问倒是把段之愿问愣住了,他怎么知道……
段之愿突然想起来了,问他:“路遥告诉你的?”
“老贺。”
段之愿抿了抿唇:“路遥告诉老贺了。”
“老子问你话,你管谁告诉的。”
他明显在压着情绪,但也很明显,这么多年他还是没能学会将情绪控制得稳一点。
段之愿怕他着急,实话实说了。
包括回来这么晚的原因,是因为同事生病去医院。
这期间他们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一些,就会触动声控灯。
段之愿就能看见张昱树忽明忽暗的脸,并试图从中辨别出他的情绪。
知道他爱生气,却也知道他比谁都好哄。
所以说话的过程中,她的手一直攥着他的衣摆。
只要她服了软,一直把自己摆在弱势的地位,张昱树就会心疼她,就不会像之前几次那样,走得那么决绝,吝啬到多几句话都不肯给她说。
将白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统统说给他后,段之愿才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叫我去给她壮胆,明明我看上去更弱……”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声控灯再次熄灭。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只剩门外的风声偶尔从耳边经过。
许久,张昱树终于开口:“抓我衣服干嘛?”
“……怕你走。”
“好不好笑啊段之愿?”他嗤了一声,语气不屑:“这话居然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他掐着她的脸颊强迫她抬头,眸中狠戾一闪而过:“当初不是走的比谁狠吗?”
终于开始翻旧账。
终于肯和她说这个话题了
分开四年多,她知道他有气。
可这几次见面却不见他提,提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段之愿简直怕极了这种风轻云淡,似是细针扎进心脏,又疼又痒却不见针扎过的痕迹。
“我那时候,是真的没办法接受……”段之愿咬着嘴唇看他,眼圈突然红了。
“你换位思考一下嘛,如果——”
“如果是我。”张昱树看着她:“我不会一走就四年,也做不到连一句打听的话都没有。”
张昱树咬着牙:“段之愿,最狠的还是你。”
有点委屈。
他怎么就知道她没有打听。
而且,思念又没有声音,他又怎么知道她没有想他。
段之愿的眼睫颤了颤,垂下眼不说话。
他突然放开她,支在她膝间的大腿也退出去。
推开她的手,理了下被她捏皱的衣摆。
“所以这是后悔了?四年以后又回来找我了?”
“嗯。”她点头,声线细又轻。
张昱树笑了一声,从鼻间发出的一声不屑的气音。
“你说回来就回来,凭什么就觉得老子一定会要你?以为老子缺女人啊?”
他不缺。
段之愿都知道。
烧烤店里不就有一个吗。
可她也知道,他和她是同一类人。
认准了一个就不会放弃,再也不会让其他人轻易走进自己的心。
狠话说得再狠那也只是气话,在气头上呢,有几个能控制住自己情绪的。
谁还没说过几句气话了。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
段之愿还记得当初他发给她的短信,透亮的瞳仁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只要我没当面跟你说分手,你就不会跟我分手的吗?”
“反悔了。”张昱树说。
一双眼睛盯着她,坦坦荡荡的模样,桀骜不驯四个字就差印在他脑门上了。
“那我……”顿了一下,段之愿抬眼看他:“那我追你呗。”
“成啊!”张昱树说:“先追四年,让老子看看你的诚意。”
第44章
对于刚刚入职就要请两周事假这件事, 不仅是在出版社,任何一家公司大概都不会发生。
然而段之愿还是和主管说了。
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可以在家里办公, 尽量不耽误出版社的进度。”
她是由唐子洲高价挖过来的,主管也看过她大学时期的履历,包括由她经手的译文。
用词精准、简洁,的确比大多数员工要认真。
主管也相信她在家同样能做好工作,应允点头,又说:“但你本季度的奖金要比其他人少。”
“没关系的,谢谢您。”
离开公司,段之愿问了路遥几句这些年发生的事。
之前那些年, 她的确有意逃避, 哪怕思念已经蔓延至深海, 她依旧能坚守住自己内心的底线。
如今便不用了,因为她要追求张昱树。
路遥说了一些事,而后话音突然一顿:“还有件事,你知道张昱树的妈妈又离婚了吗?”
“不知道。”段之愿问:“怎么又离婚了呢?”
“因为那男的打他妈了。”
段之愿心里一颤。
和他分手那天, 她同杜宇康在一个饭桌上吃过饭。
还记得那个男人看起来衣冠楚楚, 头发修建得整齐, 听说还是个企业的二把手。
怎么也无法把‘家暴’这个词跟那样的人联系上。
段之愿追问:“怎么回事?”
路遥也不太清楚这其中缘由,贺铭洋知道些, 简单跟她说了几句。
杜宇康的公司差不多就是个空壳子, 两年多找不到合作商, 没有生意全靠吃老本。
这跟环境没有半点关系, 全是因为杜宇康懒惰、不上进。
张昱树和贺铭洋找到他时, 他正在小饭馆和人吹嘘所谓的‘御妻之道’。
话里话外都是对吴真的鄙夷, 说她离过一次婚还不知道三从四德,不听男人的话就得挨打。
话音才刚刚落下, 身后坚硬的木凳就砸在他脑袋上,叫他为自己的口出狂言付出代价。
整齐的头发被张昱树攥在手里,拖着就给拖出了饭店。
正值深冬,他一拳头下去,就为雪地里染上斑驳的梅花色。
饭店里的人谁也不敢出来,两只手放在门把手上攥得严严实实,十几双眼睛透过玻璃门看热闹。
杜宇康躺在雪地,身子躬的像是煮熟的虾。
最后连喊都喊不出来,痛苦地伏在地上,苟延残喘。
张昱树还没解气,满是戾气的眸子在四周扫了一圈,最终落在街边的小型垃圾桶上。
原型铁桶被他单手拖曳过来,再双手高高举起——
杜宇康下意识护住脑袋,又被一脚踢中小腹。
痛苦地按住时,铁桶直接摔在他头顶,腐烂的瓜果皮核、扭曲的烟头以及饭店的残羹剩饭统统在他脸上炸裂。
沙哑的嘶吼声让张昱树心情好了些,点燃一颗烟蹲在他面前吸了两口。
轻声问:“你懂什么叫三从四德吗?”
回答他的是痛苦地喘息和哀嚎。
根本不需要他回答,张昱树悠悠道:“你不懂,就要挨打,这不是你说的话吗。”
他脚下的雪没有一寸是白色的,白色已经从张昱树嘴里吐出。
他把烟雾啐到杜宇康脸上,烟头在他眼前晃了晃。
“叫爸爸。”
“……”
他勾着嘴角,笑得又痞又野,凑近了些将红色烟头对准他的瞳孔。
都不用动,风就能将烟灰吹落。
杜宇康吓得往旁边躲,脸都要埋进香蕉皮里。
“爸爸爸爸……”他声线颤抖,因为烟头距离他肌肤不过几毫米,他甚至能感受到火的温度。
张昱树笑了声,收回烟头又吸了一口:“叫爷爷。”
“爷爷……啊——!!”
下一刻,烟头落在他脏兮兮的唇上。
怕是未来半个月他都不敢再口出狂言。
垃圾桶再次被拾起,这次降落的位置是饭店大门。
震耳欲聋一声闷响,将那些爱看热闹,爱听别人家长里短的人吓得心惊胆战,半天缓不过劲来。
段之愿得知这一切后,只觉得自己就要窒息,坐在公交车边的长椅上许久,这才慢慢托起疲惫的身体离开。
上了车,她的手依然紧紧攥着。
指甲陷入掌心也不觉得疼,因为她的心更疼。
永远记得张富丰离开那天,张昱树给自己打电话时的声音。
落寞、脆弱,似乎一根羽毛就能轻易将他击垮。
后来他满心欢喜带她去见吴真,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段之愿知道,他是爱他爸爸妈妈的。
他将自己伪装成大人的模样,骗过了所有人,也包括段之愿。
竟叫她忘记了,其实张昱树只比她大了一岁而已。
段之愿忽然感觉喘不过气,将头探出窗外,大口地呼吸任由夏风吹乱她的头发。
不多时,公交车的终点站到了。
段之愿下了车,面对车水马龙的火车站,稍微踮起脚就能看见【富丰宾馆】四个大字。
对着商场外面的浅绿色玻璃,段之愿整理了一下刘海。
这才规规矩矩走进宾馆里。
淡蓝色电风扇挂在墙头,艰难摇曳着自己的身体,偶尔也会带来一阵凉爽的风拂在段之愿脸上。
见吧台里面不是吴真,段之愿还怔愣了一下。
本来准备好的问候,此时也哽在喉咙里。
直到女人脸上堆着笑,操着一口燃城本地话,沙哑的嗓音问她:“住宿啊小姑娘?”
“嗯。”她点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张昱树的妈妈没在这,但这里她还是得住。
那女人操控着电脑,话语熟练:“电脑间六十一宿,电脑加热水器七十五,wifi全天候供应你要什么就按座机1号键我给你送上去,但服务费多加两元。”
“我……”
“咱这比旁边那些招待所贵一点,因为咱们这正规还有营业执照,晚上安全没有敲门塞小卡片的,你一个小姑娘干干净净的,我给你找个隔音效果好的,你就住三楼——”
“……阿姨。”段之愿总算找到机会打断她的话:“我已经选好房间了。”
女人一怔:“哪个呢?”
段之愿指了下门外:“就是四楼那个小窗户的,站在外面能看见火车站转盘的那个。”
“那个啊……”女人上下扫了她几眼,看的段之愿有些尴尬。
“那个屋小,不光没有热水器,连水龙头都坏了。”
“没关系。”她执意坚持。
“行吧,这间你给我三十五算了,住上以后要是不合心意再给我补差价吧。”
段之愿交了一周的钱,做好登记后,女人弯腰从最底层抽屉里找到一把钥匙,带着她往上走。
一边走一边说:“就这间房没有房卡,钥匙给你自己保管吧,千万别丢了,备用那把都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好,谢谢你。”
进了房间的确很小,不过好歹有个小窗户。
新换的床单洁白,枕头柔软。
阿姨在换床单时,段之愿就站在窗前,看正对面那个还未营业的烧烤店,弯了弯唇。
白天她就在房间工作,等再一抬眼已经是傍晚了。
楼下有汽车鸣笛声,视线扫过去的每一个角落都比白天辉煌。
恍惚间段之愿有一个错觉,这才是属于那个男人的世界,属于他和她的红尘——
就这样在楼顶默默注视他几天后。
段之愿堂而皇之走进他的店铺,挑了熟悉的菜单,也见到了那个叫小芊的姑娘。
视线仅仅扫了她一眼,张昱树给的新毛毯就到了她腿上。
再顺着他的脚步,在他身后陪他走一遍他走过无数次的路。
吹一遍刚刚拂过他面庞的微风。
段之愿今天精心选了这条水墨色连衣裙,这也是她少数只到大腿的裙子。
跟着张昱树走了一路来到这个破旧的厂子里,脚腕都发酸。
又被他一把抵在房间里,如钢铁一般的手臂按在她的锁骨上。
段之愿就快喘不过气时,张昱树的手突然伸进她的背包。
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去拦,但力气不足男人千分之一。
刚刚说没电的结不了账的手机正在暗夜中散发着盈盈光辉,照亮了男人刚毅的面庞。
他语气低沉,目光似是带着电流:“我看你是真痒了。”
刚刚鼓起的勇气已经在这一刻消耗殆尽。
段之愿张了张嘴:“腿……腿痒……”
张昱树笑了,笑得嘲讽,晃了晃手机:“没电了?”
“……”
扯谎又被他给戳穿了。
也是她笨,就最后百分之十的电亮着屏幕没一会儿就能耗光,这样就可以自动关机了。
这种幼稚园小朋友都知道的东西,她愣是没想到。
段之愿咬着嘴唇:“对,对不起……”
第一次追人,还真是做不到面面俱到。
还想说什么,突然感觉腿上一凉,是他的手在慢慢滑动。
寂静的空间里,他给的压力源源不断。
熟悉的气味和体温化作潮.湿的空气,被她吸进肺部,再一丝一缕钻进她的心。
不陌生他的动作,因为什么都已经给他看过了。
久违的酥麻感轻而易举就勾起曾经的回忆,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这些年月。
好像上一次随他飘荡在云端就是昨天。
她低低地呼吸,与他的呼吸相互交错融合。
和他对视能看见张昱树眼中涌现出来的饥饿感。
陡然令她想起红色圆月下,仰天长啸的孤狼。
脸很快烧起来,心跳的弧度似是沸腾的开水,段之愿垂下眼,依然能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毫不掩饰盯着她看。
直到他猛地凑近,那双唇毫不客气印在她的唇上,这才明白她就是作为猎物,要献祭给孤狼的晚餐。
突然袭击让她还没反应过来,头就随着他的力气向后仰。
以为会撞到墙,却不曾想他早已把手掌垫在她脑后,反手一扣,本就稀疏的空气全部都被挤压出去。
他抓着她精心编好的乖巧麦穗丸子头向下一带,段之愿就被迫仰头,迎合他的亲吻。
男人用的是蛮力,比她高还比她壮,手臂上肌肉毫不夸张地说,和她腿一般粗。
段之愿挣扎了几下,他猛地一抬头。
眼神丝毫不见友善之色,明显是要她给个理由。
她攥着他背心的一角,抿了抿唇:“……疼。”
这不是理由。
张昱树再次低下头。
唇上的力度不减,但能感觉到抓着她丸子头的手松了些。
闭上眼睛也能看见东西,光怪陆离的世界丝毫不受到任何阻碍,在她瞳仁里旋转成泛着绿光的各种奇异形状。
沸腾的细胞早已烧到干涸,窒息的前一秒他才错开脸到她脖颈处寻觅温存。
纤腰被他掐在手掌心,迷茫之际听见他语气微沉,又添性感。
“你自己送上门的。”
似是肉眼可见从远处袭来一场暴雨,让她眼睫颤了颤,春雾似的眸子泛着粼粼波光。
“别后悔。”张昱树说。
第45章
话音刚落的下一秒, 段之愿就想说她没后悔。
本以为会拉持久战的追求计划,仅仅几天就来到了终点站。
她只需要踏出一小步, 张昱树就如曾经那样向她迈出一大步。
心里的雀跃不比那年走出高考考场少。
可张昱树没给她机会,让她腾空而起再倏然坠落,就如同那朵小苍兰一般,在他面前娇艳地盛开。
这个房间应该很简陋吧,段之愿觉得。
好像还是个上下铺,因为她偏过头就能看见脚踩的铁梯。
吱吱呀呀的声音甚至比男人的呼吸声还要大。
屡次在朦胧中迷失,都是这接连不断的声音把她唤醒。
简陋与否一点也没所谓,因为这些都是他的。
只要是他的, 那就是好的。
房间的温度升高, 比刚进来时还要高。
等段之愿能逐渐适应黑暗, 她才去扯墙上那条细绳。
不满意她的不投入,张昱树攥住她的手腕向上扣,将她身子重新扳回来,但段之愿已经成功。
电风扇开始运转, 是个不会转头的。
强烈的风直接吹在她脸上, 不到两分钟段之愿就喊冷。
张昱树骂了一句, 抬手扯了一下,风扇关闭, 热到让人迷失的温度骤然回归。
她自然又要喊热。
吸了吸鼻子, 软侬的语气吩咐他:“你……你让它转圈。”
“老子这不跟你转圈儿的吗!”
“你快点呀。”她娇嗔着推他肩膀。
张昱树不耐烦抬手, 两下之后, 风从她头顶直吹到脚下, 再由脚下重返头顶。
下一秒, 风声和吱呀声一同袭来,似是游轮舞会晚宴里的二重奏。
又似是夜半时分海浪和长鸣灯塔的加密对话, 听着羞赧又神秘。
汗液悄然蒸发,段之愿缓缓阖上双眼,随着他一起奔向云端。
也总算在心里捋清楚一个她永远不会说出口的事。
她的神魂颠倒、贪婪放纵以及冲上云霄,只有在张昱树面前才会抒发的淋漓尽致,奇妙到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
等天与地不再混沌,段之愿懒懒地歪着脑袋。
张昱树问她:“开灯不?”
“不要。”她嗓子有些哑,清了一下还是那样,索性就不管了,问他:“这里能洗澡吗?”
安静了一会儿。
张昱树:“能。”
见他犹豫,段之愿问:“很远?”
“不远。”
黑暗中也能看见他坐起身,弯腰捡起刚刚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的背心,套上之后拍了拍她的脚背:“走,我带你去。”
“我累。”段之愿有气无力。
“那还去不去?”
“去。”
去,又说累。
张昱树下了地,直接打开灯。
白色灯管在头顶亮起,段之愿扯过被子就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和墨一样亮黑的一头秀发,铺在属于张昱树的枕头上。
他眸色一暗,地上捡起她的裙子。
放在手心揉了揉,材质柔软又光滑。
但依旧不及她的皮肤细腻。
张昱树连被带人把她抱在怀里,亲自给裙子套上,抱着人家就去了浴室。
这边是他们店里员工的宿舍,里面有个汽车修理厂也是他开的。
夏天天气热,工人们下班就会来浴室洗澡。
后半夜了,大家都在睡觉,里面也没有别人。
张昱树锁了浴室门,带她来到里面。
七八个淋浴头歪歪扭扭,好在有请阿姨每周过来清扫三四次,卫生情况还不错。
段之愿问他:“你平时就住在这里吗?”
“嗯。”
“你们家的旅店为什么换人了?”
张昱树在洗头,突然一滞,顶着一脑袋泡沫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家旅店?”
突然想起来,凑近淋浴头:“以前钱震告诉过你。”
“我住在那。”段之愿说:“四层那个小窗户房间。”
“之前我路过那里还看见阿姨了,怎么突然就换人了?”她问。
“那是我二姨。”张昱树说:“帮我妈看两天店。”
说完,瞧了她一眼。
刚进来时,他给找了个塑料凳,她就在上面铺了个手巾,抱着膝盖坐在那里,淋浴头撒向她带着青紫色斑驳印记的脖颈,和白皙的脊背。
她垂眸玩手指头,一动不动。
张昱树问她:“你不洗澡?”
她抬眼,无辜又木讷:“你不是还没洗完吗?”
片刻,张昱树反应过来了。
“等老子给你洗呢?”
她不说话,唇微微抿着,又开始摆弄脚指头。
张昱树让她站起来她也不动,最后还是他无奈开口:“你他妈坐的是老子擦脸的毛巾!”
他也不嫌弃,拧干毛巾上的水擦了把脸就挂在脖子上。
他没有沐浴露和洗发露,一块香皂就能洗遍全身。
睨了一眼段之愿,问她:“行不?”
她点头:“嗯。”
香皂在他手中搓出无限泡沫,张昱树先帮她洗了头,又帮她擦身子。
最后洗脚时他蹲在地上,让她坐凳子上。
段之愿指了指他的毛巾,扭捏着小声说:“不可以随便坐的,脏……”
妈的,所以就必须得坐他毛巾。
张昱树能不同意吗,取下脖子上的毛巾给她铺到凳子上。
把她脚丫捧在掌心,她的脚很白又小。
前几年他俩在一起时还说过,她的脚比他手掌还小一点点。
空气中只剩下莲蓬头滴滴答答落水的声音,段之愿问他:“你怎么不说话呀?”
他手指划过她脚心时,段之愿蜷缩了下脚趾。
张昱树说她:“这不是给你洗脚呢。”
“又不是用嘴洗。”
他抬头,瞪着眼睛:“你话怎么那么多?”
下一秒,段之愿的小脚从他掌心移开一只,脚趾点了下他肩头,留下一点白色泡沫,嗔道:“你怎么那么凶的?”
纤细的两条眉微蹙着,眼睛里沾染了浴室的氤氲,蒙上一层雨雾般的滤镜。
鼻尖和嘴唇都是红红的,再加上颈间能证明他们刚刚爱过的痕迹。
这一切都应该是浪漫的、娇羞的。
可偏偏她就是没见张昱树笑一下。
段之愿的脚就搁在他膝盖上,用脚趾挠他大腿。
张昱树抬眸,脸上还有水渍:“欠.干啊?”
说完,还不等段之愿说话,抓着她的脚腕站起身来。
浴室里倒也方便,只需要她把两只手按在凳子上。
依然垫着张昱树的擦脸巾,也不硌手。
带着祥云图案的瓷砖在眼中凌乱舞动,似乎是天上真正的云彩在拂动。
当眼睛里涌上金星,耳中泛起汽笛般的鸣叫时,她好像就真的踩在这片云上,大地都是软的。
段之愿几乎就要没力气,比刚才累的不只是一星半点。
被他抱着再次回了房间,这才真正注意到他平时居住的地方。
房间挺大的,还有单独的洗手间。
可惜到底是个大男人,心思一点也不细腻,窗帘都是坏了一半的。
一扇窗帘勉强能挡住窗户,两边还余留了缝隙,有月色趁虚而入。
床对面还有个桌子,是红木的。
段之愿认出材质跟宾馆前台里有张椅子一样,应该是一套的。
风扇还在不间歇工作,刚洗好澡全身都滑溜溜的,段之愿朝被子里钻,软软地开口:“你明天几点起床?”
“中午。”他说。
烧烤店上午不开门,工人们在里面备菜,等中午他再过去忙一阵,然后才开始一天的工作。
段之愿弯了弯嘴角,刚好她觉得累,不想那么早起床。
“那明天我跟你一起走,我电脑还在旅店呢。”
张昱树没出声,未几,段之愿浅浅的呼吸声传出。
日出破晓时,她隐约觉得身边位置动了一下。
可实在太困,没等几分钟又睡着了。
等她再醒过来时,张昱树正在挂窗帘。
他手里拿着锤子和洋钉,回头时额头挂着汗,问她:“吵醒你了?”
段之愿点头,睡眼惺忪穿上衣服。
两条细白的小腿搭在床边,偶尔张昱树拉开窗帘时,她的小腿就在阳光下泛着微白的光。
桌上有一箱矿泉水,其中一瓶拿出来喝了一半放在那里。
段之愿就直接拿起来,打开喝了一口,忽然看见自己的电脑包放在一旁。
旁边还有新的洗漱用品,牌子是她用了好多年的身体乳和洗发露。
“你去帮我拿回来了?”她问:“这些东西也是你买的?”
“嗯。”
最后一个挂钩钉完,张昱树身手敏捷从窗台跳下来,另一扇窗帘被他修好了。
段之愿把洗发露拿在手里,问他:“我们要在这里常住吗?”
“你不想?”他抬眼。
“可以呀。”段之愿坐下来,将外面封层的塑料拆下来,放到鼻间闻味道:“本来也是为了你才回来的。”
将新买的洗漱工具拿在手里,段之愿来到卫生间。
这里好像也被打扫过,还贴心放了个香薰盒。
应该都是张昱树趁她睡觉时收拾的。
一打开水龙头,浑浊的水喷涌而出,褐红色还带着铁锈。
段之愿跟他说:“这水没法洗脸。”
张昱树立马接了一条长管通向脚下的铁桶:“刚接的,放一会儿水就好。”
说完扫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工具:“我带你出去洗。”
出门陆续撞到好几个人,应该都这里的员工,见了张昱树都会喊一声“树哥”,张昱树也会跟人打趣,段之愿在这时候才能看见他的笑容。
她也不说话,默默跟在他身后。
洗漱完毕后,刚出来就又遇见一个男人,叫了声树哥以后,突然指着段之愿问:“这是谁啊?”
段之愿抬眼看向张昱树,也在等他的回答。
他很快牵起她的手,指了下:“我媳妇。”
“啊,原来是嫂子啊!”男人也跟她点了点头:“嫂子好!”
上一个叫她嫂子的人还是钱震,那时候也只有他没皮没脸地叫。
时隔这么多年又一次听到,段之愿还有点不适应,抿了抿唇面颊发烫:“你好。”
牵起她的手就再没放下,直到回房间。
张昱树重新换了件衣服,跟她说:“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不跟你去店里吗?”
“你不是要工作?”他问。
“嗯,要的。”
“店里太忙,半夜人多我顾不上你,你留在这吧。”
张昱树走了。
段之愿心里莫名不舒服。
就像是一团棉花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
但最后她还是打开电脑,翻着英语词典开始工作。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这一忙就忙到日落西山。
天蓝色窗帘被微风吹起,段之愿抻了个懒腰站在窗台边,看日落方向的火烧云幻化成奇形怪状的图案。
突然有点饿了,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吃的。
昨晚又折腾了那么久,她现在腰酸背痛懒得出去找,躺在床上拿起手机刚要订外卖,张昱树就回来了。
她探过头看向门外,是他打包了海鲜粥还有一些小菜回来。
段之愿看了眼时间,问他:“现在不忙吗?”
“不算忙。”张昱树将饭菜放到桌上:“回来给你送饭。”
饭菜不少,她根本吃不了,但餐具只有一份。
段之愿问:“那你现在就要回去了?”
“嗯,你慢慢吃吧。”他转过身,又回头告诉她:“吃完了放在那就行,我回来收拾。”
总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有余力不足似的。
这种状态总让段之愿觉得,他们好像还没有和好。
可是关系明明已经更近一步了呀,她挠挠头发,现在根本摸不透张昱树的想法。
可以跟她做亲密无间的事情,不嫌弃她又为她忙前忙后。
也毫不遮掩和她的关系,可以向别人大方介绍她的身份。
但偏偏面对她的神色和说话方式,都让她觉得陌生。
好像他对她的好是假象,是她幻想出来的一样。
所以是还在生气吗?
段之愿想了想,突然放下勺子拿起手机。
认认真真给张昱树发信息:【等晚上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吧。】——
张昱树这个人,心里从来不压着事。
也有这个魄力,能让自己的情绪统统释放出来。
他找了贺铭洋,把唐子洲叫出来。
见面之前,贺铭洋就在电话里嘱咐过他了,有话好好说,都是朋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得太僵他没办法做人。
路遥和段之愿之间的小秘密从来不告诉贺铭洋。
所以之前路遥过生日,贺铭洋是真的以为俩人分手绝不可能和好了。
他不了解段之愿,但他了解张昱树。
觉得这人就算再卑微,也不至于分手这么多年还惦记着人家要吃回头草吧。
所以他才告诉唐子洲去追。
不成想没过几天,这俩人又搭上了。
贺铭洋就觉得到底还是他的错,早知道当初就告诉唐子洲,你看上谁也别看上张昱树的人。
张昱树也给他面子了,见面时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
但他直接甩出来一张段之愿躺他怀里睡觉的照片。
今早拍的,她大半张脸都埋在他的臂弯里,张昱树小气又贴心地将她露在外面,雪白的手臂截下去,只留下女人小半张脸,和他光着膀子的照片。
前后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贺铭洋看了以后,表情很不好。
抿了抿唇:“不至于吧哥们,我就是很欣赏她,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告诉你——”张昱树看着他,以胜利者的姿态。
“欣赏可以,勾.引不行。”
贺铭洋硬着头皮打圆场:“哎呀,这个不都说最难忘的是初恋吗,人家俩人上学时就搞到一起去了,这么多年分分合合心里都装着对方。”
“是吗。”唐子洲说:“要真是情比金坚,我也勾.引不过来她啊。”
停顿了一下,他抬了抬下巴:“你怕什么?”
张昱树搁在腿上的手僵了一瞬,眼皮向上撩,阴鸷的双眸就锁定唐子洲的脸。
下一刻,桌上的水杯就砸到他头顶!
唐子洲立马捂着脑袋躬起腰。
挺立的发型碰到加了冰块的水,瞬间恢复原形。
此时全都被张昱树攥在手里,抬起他的脑袋,一字一句告诉他:“老子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别他妈装大爷。”
贺铭洋脸都白了,好在店里现在没有客人。
不然就凭张昱树这火爆脾气,还不得把客人全都吓走了。
他赶紧拦下张昱树:“都少说两句吧!”
杯子是塑料的,摔在地上也没碎,但砸在唐子洲头上没一会儿就起了个包。
贺铭洋把人带出去后没多久就给张昱树发了个信息:【怎么就发这么大火啊,答应我什么来着?】
张昱树:【又没见血,砸两下还能砸死?是不是男人?】
贺铭洋:【你是男人,你有火连忍一下都不肯。】
忍了,一直在忍。
可他挑衅,这叫火上浇油。
这要是再忍了,那才不叫男人。
冷静了一会儿,张昱树又给他回复:【对不住了兄弟,给你丢人了,医药费我出。】
贺铭洋:【你他妈就一妻管严,在妹妹面前一个屁不敢放,脾气全都对外面了,妹妹要知道你是个疯子,你看她跑不跑。】
他这样说,张昱树就知道他消气了。
给贺铭洋转了账,又勾着嘴唇笑得发痞,回他:【跑不了。】
刚撂下手机就收到段之愿的信息。
说什么来什么,突然就要跟他好好谈谈。
谈个屁,他只想弄她。
床上谈吧。
张昱树正琢磨着要怎么回,面前突然出现一道暗影。
他抬眸一看,小芊局促地站在他面前。
“怎么?”张昱树问。
“昨天……”小芊看着他,咬了下干涸的嘴唇:“来的那个女孩,是……?”
“我媳妇。”张昱树说:“之前跟你说过的。”
沉默了一会儿。
“……哦。”小芊点头,指了指他身后:“那我去把外面的灯打开,准备营业了。”——
段之愿都已经做好准备和张昱树好好谈谈。
柜子里有新水壶,水管里的水也清澈回来,她烧了一壶开水,坐在桌前一边工作一边等张昱树下班。
突然又想到她刚上大学那时,一个人跑到他酒店楼下,把想对他说的话全都打在备忘录上,一句一句地背,生怕自己说得不好。
现在想想还觉得挺有意思。
也明白原来妈妈说的‘等你长大就好了’这句话,是真的。
合上电脑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她一天的工作结束了。
水壶的温度也变成低温,段之愿累的不行就躺在床上等他。
直到双眼皮跟要打架似的不断下垂,她终于忍不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
有些耳熟,半梦半醒的她还在仔细分辨回忆。
直到大脑突然苏醒,她才感觉到身体的变化。
电风扇被张昱树打开,凉爽的风驱散了热度,却没能降低他的热情。
段之愿睁开眼睛,尽管腰间酥麻跟过了电似的,但她还没忘记正事。
搂着他的脖子,软软地说:“我想,想跟你,说点事……”
“醒了?”张昱树附在她耳廓,喑哑的嗓子告诉她:“先办正事儿。”
第46章
月光倾斜而入, 也被房间里潮,湿氛围染成了旖旎颜色。
同时照亮地上那个被撕成两半的红色包装袋。
段之愿盯着那处红色, 眨了下眼睛。
昨天也听见撕塑料的声音了,她转过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他的脸。
他额间还残留着尚未蒸发的汗液,段之愿只觉得脸部肌肤发烫,好像要烧起来一样。
她索性垂眸不去看他,而张昱树却动了动。
视线固定在被子上,时不时鼓起来的位置,那是他放在她身上的手。
段之愿双手攥住他不老实的手指, 被窝里面摆弄着, 问他:“昨天, 你怎么会有那个?”
“哪个?”
她指了下地面。
安静一瞬。
张昱树搂着她的腰,炙热的胸膛贴着她:“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等你上钩呢。”
低沉的声音紧紧贴着她的耳廓,声音似是一条无形的细线钻进她的耳膜用力地搅, 痒痒的。
四下安静, 浑身上下都被他的气息包围, 段之愿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
享受了一会儿,她又问他:“你还在生气吗?”
沉默了几秒钟。
张昱树:“没。”
话少的令人心颤。
她在被子里摆弄他的手指, 又问:“那这些年, 你……你有没有遇见喜欢的女孩子?”
问出这句话时, 段之愿也有些不安。
昨天之前, 她其实一直很自信。
自信是因为觉得两个人都是彼此的唯一, 不会因为几年的隔阂而将爱意分给任何人。
可张昱树忽冷忽热的态度, 又开始让她怀疑自己。
或许时间真能改变一个人,也不会有谁都能像她一样在原地打转。
张昱树轻笑了一声, 很轻,但因为和她距离够近,段之愿清楚地听见了。
笑过之后,他说:“有啊,处了好几个,现在还有没分的呢。”
这样一说,她就明白他在骗她。
依然咬了咬唇,配合着问:“真的?”
“老子有必要骗你?”张昱树探过身在她那侧摸到一盒烟,悠哉地点燃后睨了她一眼:“太看得起自己了。”
“那我走啦?”
张昱树咬着烟,没说话。
段之愿刚要起身——
倏地被一把蛮力拽回来,头就直接碰上他坚硬似铁的胸膛。
段之愿低呼一声,刚要开口,突然听见张昱树恶狠狠地说:“你故意的是吧?”
说完,直接拍了她一下。
再挑起她的下巴,没给她喘息的机会,低头重重吻了下去。
段之愿只觉得大脑缺氧,空气在一点一点流逝。
就快要晕过去时,他才终于肯放过她,指尖轻点被他吻得发.胀的嘴唇:“这儿是用来给老子亲的,不是来气老子的,知道吗?!”
他这个人性格实在是摸不透,生气也摇摆不定。
段之愿跟他说:“我明天想和你一起去店里。”
“不行。”张昱树拒绝的很果断。
逆反心理就这么被勾起,她眉间微蹙:“我不耽误你工作,我就是想——”
“我说不行。”
他音量抬高,相比较刚才更多了些严肃。
段之愿滞了一下,问他:“为什么?”
“没为什么,不该问的别问。”
“……”
段之愿直接坐起来穿衣服。
在脚下勾到他之前给买的睡裙,往身上一套就背对着他躺下。
真是讨厌!
这个人是不是只有在那种时候才肯对她好好说话呀?
那从现在开始,她也不要对他好好说话了。
段之愿用力闭上眼睛。
到底是太累,即便心中有气也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比张昱树醒得早,睡醒也没叫他,洗漱完毕就打开电脑,面朝窗口对着日出开始一天的工作。
张昱树的生物钟让他接近中午时逐渐清醒,下意识身手一捞,只摸到空空的被子,几乎是0.01秒的时间,他猛然睁开眼坐起来。
这才看见坐在不远处那个纤瘦的背影。
心跳渐渐平缓。
骄阳正好垂直在窗户能看见的位置。
阳光从她头顶垂下,再到她的背,整齐平铺在她身后,像是一条看不见的公主裙,偶尔有斑驳的树影晃过,便是给她加冕的皇冠。
她就穿着他给买来的吊带睡衣。
肩头雪一样的白,两条细到可以忽视的黑色肩带搭在上面,黑与白相互照映,勾勒出来的形态让他想要贪婪地犯.罪。
刚睡醒精神很好,张昱树连拖鞋都没穿,大咧咧走到她身后,猛地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段之愿听见脚步声了,但她还在为昨晚睡前他说的话而生气。
故意装作不知道他醒来,继续看书。
不曾想刚把书翻了一页,她整个人就天旋地转。
等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扔到床上。
见他欺身而上,段之愿躲开抗拒他的触碰。
张昱树单手就能掰正她的头,让她不得不正视他。
瞧她这副表情,他喑哑着嗓子开口:“干嘛?我得罪你了?”
“你走开。”她罕见的生气。
是真的生气了,推他胸膛的手比每一次都用力,身体绷得很紧,见他不动还对他拳打脚踢。
一早上就被打击,让张昱树心中燃起郁结。
他用额头蹭了她两下:“真不想?”
“你走!”
张昱树盯着她,缓缓起身坐在床边。
段之愿也坐起来,缕着凌乱的头发,抱着双腿将裙子盖到脚腕。
两人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
许久,到底是张昱树先开口,问她:“还在生气啊?”
段之愿努了努嘴,没出声。
“不让你去店里是怕你太累。”张昱树解释说:“那天你也去了,也知道我没有骗你。”
他又凑过去,握住她的脚腕,指腹摩挲:“店里人多,我怕有人喝多了说些你不喜欢听的话,更不希望我走进去看见你拿着抹布擦桌子。”
“愿愿,你跟着我不是给我当老妈子干活的。”
她的眼睛沾染了窗外的阳光,金色光晕打碎了镶嵌在她瞳孔里。
见她气鼓鼓的神色褪去了些,张昱树才抬手轻轻摸她的头发,五指探进她的发梢,向下缕动,感受她丝绸般的秀发划过指缝。
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张昱树问:“这里不好吗?你每天安安心心工作没人打扰你,我还会回来给你送饭,要是实在想离我近一点,过几天我们去旅馆住,好不好?”
痞子从良。
温柔跟你讲话时好像自带滤镜。
就让段之愿觉得,他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
一晚加上小半天的闷气,白生了。
段之愿抿了抿唇,抬眼看他。
“可是,我还是感觉你这几天对我……不是那么太好……”
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她能无时无刻感觉到他的爱。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觉得阳光是二十四小时照耀她的,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大概是这段时间店里太忙。”张昱树告诉她:“我们太久没见了,从前你上学的时候我还没工作,这样吧,等过段时间店里不忙了,我再好好陪你。”
这样一说,陡然清除了她内心所有的阴霾。
段之愿忽然觉得这段时间是她想太多。
没错,之前他们俩在一起时,张昱树的爸爸还活着,他陪他爸爸到燃城看海,自然是以休闲为主,所以什么时候他们想见面,就能立即见面。
以前他们的生活轨迹相通,现在张昱树则要照顾烧烤店的生意,一忙就要忙十几个小时,的确很辛苦。
段之愿突然觉得很懊恼,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她主动过去抱住他的脖子,半张脸埋在他颈间:“对不起,是我没想到这些,我,我不该,和你发脾气……”
张昱树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也是我忽略你的感受了。”
四年多,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太阳东升西落了无数次,四季交替、花草枯萎又重生。
所有事物都需要磨合,第一步就是要接受现实。
是她太天真,错以为日子应该都是浪漫和玫瑰花。
却忘了生活更多是柴米油盐。
此后的几天,张昱树依然是后半夜回来。
对她的话多了不少,关怀也是与日俱增。
每天雷打不动的就是做她,他在这方面似乎无比精通,这期间带她在这间房的各个角落里都试过。
段之愿发现他最喜欢的就是窗台。
将她放在窗台上,看银白色月光撒向她的蝴蝶骨,再看她的长发铺在肩头,被他撞得纷飞四散,像是盛开在夜里的黑色鸢尾花。
下午,张昱树给她送饭回来。
每天都换着花样,让段之愿根本就吃不腻。
临走前,段之愿跟他说:“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
张昱树在换鞋,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想出去吗?”
“不想。”她摇头,扒拉碗里的葱花:“有吃有喝,还能工作,我最喜欢这种日子了。”
是个容易满足的姑娘。
张昱树轻笑了一声,说:“那今晚弄你的时候,别哭了呗?”
段之愿脸上的温度腾地烧起来,小小声:“流氓……”
他离开后,走廊里也能听见残余的笑声。
段之愿扔下勺子,懊恼地瞥了眼大门。
掀开衣领一看,脑海里又闪过昨晚的种种。
将视线落在阳台,感觉额间爬上一层薄汗,足足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继续吃饭。
傍晚,段之愿正在看书时,柳雯雯给她打来电话。
电话里很开心地告诉她:“段之愿!我和祁阳在一起啦!我觉得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白马王子,我非他不嫁!”
祁阳便是那天她去相亲的男人。
段之愿笑着恭喜她:“还好陪你去见了一面,不然可就错过你的白马王子了。”
柳雯雯在电话那边乐得不行。
又得意洋洋地说她:“我说,你也抓紧时间谈个恋爱吧,我们小组里现在就你一个人单着了。”
段之愿抿了抿唇,嘴角漾着笑容。
“嗯,我也抓紧时间。”
柳雯雯问她:“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个,祁阳的公司还有几个单身的呢,哪天有时间约出来给你看看?”
“……”段之愿皱了皱眉,告诉她:“以后再说吧,我才刚入职,先把重心放在工作上。”
两个人又说了很多,大多数都是柳雯雯在讲这段时间她和祁阳的约会。
并表示祁阳是她见过最浪漫、最绅士的男人。
一点也没有土大款的样子。
段之愿最终还是没把她恋爱的事情说出来。
请假谈恋爱这件事,最好还是别被人知道,不然传出去一定会被说成是恋爱脑。
挂了电话后,段之愿再次打开电脑。
刚打了几个字,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
张昱树的房间虽然在走廊的最里面,但说到底只是个工厂的宿舍,房间并不隔音,段之愿经常都能听见有人从门前经过。
她并未在意,继续翻译文件。
突然听到一句:“我前天去店里,听说树哥有媳妇了。”
“是啊,前几天带过来一次,我早上洗脸的时候还看见了呢。”
偶然听见别人议论自己,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可好奇心却促使段之愿继续听下去,因为她想知道张昱树身边的人是如何评价自己的。
那人说:“长得的确比小芊要好看,看着还干净。”
另一人问:“比小芊还好看?”
“嗯,这俩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树哥还是有眼光。”
“哎可怜小芊了,跟在人家身后忙前忙后这么多年,人家都不在乎她,转头又找了个女人养着……”
“我看他媳妇也没在店里啊,不知道给安排到哪里去了,这就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谁舍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哈哈哈你说得对,还是树哥英明……”
声音渐行渐远,段之愿就站在墙边。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前几天张昱树说过的话。
不让她去店里是因为怕她累,怕她被喝醉酒的客人欺负。
难道这些看上去对她无微不至的关爱,竟全都是为了获取她信任的借口吗?
墙壁冰凉的温度很快浸入她的肌肤,炎炎夏日,她指尖冰冷。
段之愿极力告诉自己要相信张昱树。
相信他对她的好都是真的。
可周遭寂静无比,躁动的心游走在每一个角落,撞击着墙壁散发出无数回音在耳边鸣响。
像是一曲激烈的钢琴、又好像是森林里被无数猎人围捕的小鹿,疯狂奔跑而迷失了属于自己的方向——
凌晨三点,张昱树趿着拖鞋慢慢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天气预报说了会下雨,今晚刮过脸庞的风也带着丝凉意。
他穿着背心短裤,再又一阵卷起地面上沙砾的风结束时,步伐加快。
碰巧遇见街边卖卤煮的小摊,张昱树又折回去。
锅盖掀开香气和烟雾一同冒出,张昱树问:“要下雨了,还不收?”
老伯摇摇头:“今天生意不好,再待一会儿。”
张昱树要了两大份,提着离开了。
上了楼脚步就开始放缓,轻手轻脚将钥匙插在锁孔里。
走到床边才发现床是空的。
张昱树快步回到门前,一把按开墙上的开关。
原来段之愿隐匿在窗帘里。
并不透明的窗帘随着风的轨迹,时不时凸显出她身体的轮廓。
正是因为曾无数次以手测量她肌肤的滑顺度,所以在看见如此清晰的线条时,张昱树眉心一跳。
窗帘被他拉开,段之愿并未回头。
她穿得单薄,夜晚的风将她连衣裙吹向一边,只留一角衣袂飘扬。
长发松垮挽起,余几绺碎发垂在颈间,也随着风的方向舞动。
张昱树将卤煮放在桌上,拿了件外套走过去披在她肩头,挡住了白皙的后背和性感的腰线。
“怎么没睡觉?”他帮忙整理衣领,把人捂得严严实实抱在怀里:“不冷吗,快回来。”
段之愿没动,侧过头看他:“明天,我想和你一起走。”
张昱树说:“又怎么了?不是都和你说好——”
“我想去。”段之愿很坚持。
站在阳台上许久,她鼻尖泛红,手指也冰凉。
然而寒冷未能熄灭热血,她固执的坚持自己的意见。
张昱树看出她情绪不对,牵起她的手放在掌心揉了揉。
平时柔软似无骨的手掌变得僵硬。
“我买了两份夜宵,刚好你没睡过来趁热吃。”说完就要带她往回走,却被段之愿一把甩开。
“你不让我和你一起去,是不是怕,怕我被那个女的看见?”
张昱树一怔,转过头。
“小芊?”
话音刚落的同时,段之愿眼泪唰的一下掉下来。
可又觉得此时掉下来太过于丢人,会叫人看不起,忙背过身擦眼泪。
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跟他理论,或者……或者砸东西,做一切符合现在这个情绪该做的事情。
可偏偏她只会流泪。
眼泪擦也擦不干,想要反驳怒斥他几句,说出来的话还带着颤音。
她紧紧攥着拳头,怨恨自己的泪失.禁体质。
明明她带着理,此时应该将早就想好的话讲出来,器宇轩昂地质问他才对,可眼泪一下来就失了所有气势。
她转头就拿起自己的电脑包,拉链一拉就要离开。
张昱树哪能如她的愿,一把将人扯过来搂在怀里。
坚硬的臂膀锁住她全身,抬手就将她的电脑扔到一边,直接将人压在桌子上。
“又要走是吧?”
刚刚眼底的温柔都在此刻悄然消失,只剩下阴寒的情绪涌动翻腾,按着她肩膀的手也在用力。
涌现出无限愤然的双眼盯着她许久,猛地低下头咬住她的唇。
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呼出,段之愿只觉得大脑缺氧。
挣扎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她的力气和他相比根本就是蚂蚁与大象的差距,不能撼动他分毫。
直到唇被吻得麻木失去知觉,张昱树才抬起头,阴鸷气息不减,他举起拳头用力砸在她身后的木桌上。
一声闷响,段之愿紧紧闭着眼睛,感受木桌传来的振动抵达她的大脑皮层。
“这次怎么不趁我睡着了跑?”
她眼睫一颤,看他瞳孔里浮现自己的倒影。
张昱树突然暴怒,额角青筋凸起,声音在她耳边久久回荡。
“老子就他妈不该心软!”
又是一拳重重砸在桌上:“我就该把你绑在这里关一辈子!看你还敢一跑就是四年——!”
第47章
张昱树永远记得那天。
他欢天喜地把段之愿带回了家, 因为知道她胆子小所以等到楼下时才告诉她,今天要带她见吴真。
还贴心帮忙买好了礼品, 到家门口直接给她现成的。
以前他哪里会有这些细腻心思。
细腻是因为找到一个想用一生呵护的姑娘,怕她冷怕她委屈,所以逼着自己考虑周全。
时至今日还能忆起,那是他生命中少有的开心日子。
如果她没走的话。
那天他喝多了,头重脚轻眼里除了段之愿什么也看不见。
还记得临睡前他还靠在她身上,一口一口喝她递过来的凉白开,感受她柔软的小手替他轻抚胸膛。
他不让她走,她却说阿姨还等在外面, 待会儿就过来。
结果一睁开眼, 天光大亮。
段之愿走了。
一走就是四年多。
像是属于他的月亮坠入暗黑色云层, 弹指一挥间,他失去了所有。
很难相信,半梦半醒时会恍惚。
需要坐起来点一颗烟,慢慢接受残酷的现实。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 张昱树都难以入睡。
因为噩梦会循环, 睁开眼睛他就会失去。
就这样靠着褪黑素撑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直到心脏被麻痹。
如果早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张昱树会做什么。
他想了很久, 就那一个答案。
做她。
管她哭不哭、疼不疼, 一定要她害怕。
怕到不敢离开他, 让她做一个每天在家里等着他的人。
让她的眼里只有他, 爱他爱到看不见他就会无法呼吸, 什么都做不好, 觉得人生无趣,前方是堵带着刺的墙, 全世界都是灰色的。
因为这四年,他就是如此。
自私了点,但总比失去她要好。
再次见面是在路遥的生日宴上。
时隔四年,她变了很多。
从前在她脸上常有的拘谨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明艳与大方。
她再也不是跟在他身后畏手畏脚的姑娘,她的自信能吸引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
所以现在应该不会动不动就哭,被欺负只会低头了吧。
这样更好,下手的时候也不会对她心软了。
这就是张昱树再次见到她的第一个想法。
那天晚上就有机会,她捡了只小狗。
而后坐上了他的车,还追他到了洗手间。
他明明能把人带走,也知道那天不管他说什么,段之愿都会乖乖听话。
可偏偏看见她委屈巴巴的表情,眼睛眨两下就泛红,像是一颗上等的红宝石,让他莫名其妙心软。
谁能想到放过她这一次,很快就听到她要去相亲的消息。
张昱树恨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一个唐子洲不够,还要去相亲。
那天他想了很多,在她家楼下抽了两包烟。
等人等得心烦,思绪像是游走在广阔的平原上,根本不受控制。
张昱树本想把她吓哭,吓得不知所措,可她不仅跟他道歉,还说要追他。
你见过猎物追着猎人跑的吗?
有意思。
他突然就想看看她怎么追,反正也是他的掌中之物,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只是这姑娘的确是个新手。
追人居然就是字面意思。
真追着他到了店里,吃了霸王餐不说还追着他回家。
那天晚上,张昱树故意朝着很久不回去的工厂宿舍走,她就上钩跟着来了。
真让人省心,自己朝自己的牢笼走。
争着抢着做他的笼中物。
所以他也告诉她了。
——“自己送上门来的。”
——“别后悔。”
把她带进房间里那一刻,他就决定再也不让她出去。
然而她软软说一句想洗澡,他仅仅挣扎思考不到三秒就同意了。
那一刻,张昱树就知道自己输了。
或者可以说,在她面前,他就从来都没赢过。
段之愿的双手被他交叠扣在头顶,一只手就能轻易攥住她两只手腕。
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眼尾泛红:“你是不是后悔了?”
不等她回答,他又俯下身咬她的唇,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后悔也晚了。”
段之愿被他突然暴怒的情绪吓到了。
在他这几句话里后知后觉察觉到,原来她以为的更近一步,实则是原地踏步。
迷雾散去她还处在原地,兜兜转转又绕回了最初的起点。
张昱树心里那道坎还是没有被磨平。
一个星期过去了,即便他每天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可心里还带着怨气。
所以有时会表现的很冷淡,因为他还在为当年那件事抱怨。
段之愿用力咬了下他的唇,好不容易脱离挣开,将头偏向另一边,急促地呼吸。
她红了眼睛,看着他:“可我又能怎么办?难道你要我像是没事人一样,哪怕知道我爸爸是为救你而死,也要跟你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吗?”
“张昱树,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对我的打击有多大,那天晚上你睡着了,我恨不得冲进厨房找一把刀杀掉你!”
可她没有。
一是残存的一丁点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二是因为吴真哭得比她还要惨。
吴真握着她的手,差一点就要跪下。
被段之愿拦下后,她哭着说:“小树和我,还有他爸爸,这辈子最惦记的人就是段覃。他是我们的恩人啊,你们一家都是我们家的恩人,孩子,求求你别怨小树,当年他年纪小,你要怪就怪我,是我没看好自己的孩子……”
“阿姨求求你,小树好不容易遇见这么喜欢的姑娘,你都不知道,他和我提起你的时候一直是笑着的,自从我嫁给你杜叔叔以后,我就没见他对我笑过,愿愿……你可不可以,再给小树一个机会,这件事不能怪他,求求你了……”
段之愿沉默了许久,最后抹掉自己脸上的眼泪。
将她一步一个脚印求来的石头交给了吴真。
她爸爸用自己的命换来的生命,还是好好活着吧。
愿他余生过得顺意。
只是这份顺意,永远都别叫她知道。
张昱树的手拂过自己唇,鲜红的血迹印在手指上,他舔了下伤口,沉声问她:“气消了?”
“没消。”段之愿说。
“那回来干嘛?”
“报复你。”
张昱树笑了一声,眼神优越:“就凭你啊?”
“嗯。”
她的语气也很坚定。
张昱树问:“说说打算怎么报复?”
“给你做饭,用敌敌畏蒸,菜里撒上一把老鼠药,你睡觉时,用枕头闷死你。”
“都说出来了,我还会上当吗?”
段之愿抿了抿唇,两只手扯着他的衣领,将本就不远的距离再次拉近。
两个人鼻尖相触,他高挺的鼻梁蹭着她的鼻翼。
彼此的呼吸就在对方的肺部反复游走。
目光相对,能看见自己在对方暗不见底的瞳仁里清晰的倒影,段之愿的声音很轻,问他:“那我喂给你,你吃不吃?”
明知是毒药,明知吃了就会死。
但是我亲自喂给你,你吃不吃?
张昱树:“吃。”
他低头锁住她的唇,将最后几毫米的距离彻底吞没。
窗外的风声骤停,时间将天与地凝结成冰,空气中只能听见他们短而促的呼吸声。
段之愿的太阳穴在剧烈抖动,体内细胞在燃烧,烧得皮肤生疼才反应过来是他的手经过。
这一次接吻,她勇敢地睁开双眼。
却不知他们俩每一次接吻,张昱树都不曾闭上眼睛。
他喜欢看她,在任何时候。
对他笑时像是晨间被清露点缀过的花,风一吹就随风摇摆,柔软又娇气。
和他接吻时又像是盛开在悬崖峭壁的一株玫瑰,明艳又致命。
她的眼睛是海面上长明的灯塔,睫毛上下煽动,永远不用担心有黯淡的那天。
近乎痴狂的吻缓缓结束,张昱树突然紧紧抱住她,将脸埋在她颈窝,久久为曾有过任何动作。
段之愿动了动早已解放的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视线落在天花板的白色灯管上,看飞虫没头没脑地撞击灯泡。
未几,张昱树闷声开口。
“不走了?”
段之愿眼尾泛红:“不走。”
男人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肩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炙热在流淌。
自她肩头滑下再慢慢变得冰冷,渗透在衣服里。
心脏顿时如同刀绞,段之愿把他抱得更紧,一只手轻轻拍他的脊背。
声线也颤抖:“我不走……不走了。”
再也不走了。
张昱树说:“别诅咒了,我的后半辈子给你当牛做马,让你报复我一辈子。”
交错了四年的光阴。
我爱的少年成长为大人,披着亏欠我前半生的阳光向我走来。
这天晚上段之愿又做了个梦。
梦里场景无比熟悉,高三那年,张昱树被污蔑被迫退学时,她也曾梦到过这个场景。
这一次,她总算是听清了段覃临走时说的话——
“心愿达成了。”
小时候,段之愿曾被一只狗吓到过,最后还是段覃过来把狗赶跑。
段之愿哭红了眼睛,拿着雪糕问段覃:“爸爸会一直保护我的吧?会一直保护我到像姥姥一样大对吧?”
段覃笑说:“那时候就该你保护爸爸了。”
“不要——”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流出来,如同山涧的清泉,段之愿哭得抽搭起来:“我,我不会打架,我……”
“哈哈哈,不哭不哭,爸爸保护你!”段之愿被他抱在怀里转了两圈:“爸爸保护你一辈子。”
“那要是爸爸说话不算话怎么办?”
“会有人替爸爸保护你的。”——
太阳初升时,段之愿倚靠在张昱树怀里,将他拦在自己腰间的手翻转过来。
把自然弯曲的手指当做无声的琴键来敲。
段之愿问他:“阿姨又离婚那件事,你怎么不和我说呀?”
“小事。”张昱树无畏说道:“我都见证她两次离婚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段之愿抬头,下巴放在他肩膀上:“那我也想知道。”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眼睛忽闪忽闪地眨,浅褐色瞳仁清澈诱人。
闪烁着金箔一样的光,看了就想靠近。
张昱树一把揽过她的腰,把人固定在怀里:“你这是勾.引我啊?”
说着,他手指就探了进去:“这里是不是下了药啊,勾着老子每天都想进去看看,你是水做的是不是?”
尽管段之愿这些年已经有很大进步,但在张昱树面前还是小儿科级别。
到底还是说不过他,再修炼一百年也说不过。
她偏过头,终于绷不住了。
红着脸推了他一把,嗓子眼里涌出来一句:“下.流。”
这更戳中张昱树的某根神经,让他更加觉得这场游戏十分有趣。
张昱树翻身而上:“那就给你看看!”
他像是个机械齿轮,永远朝气蓬勃、不眠不休。
……
很快到了张昱树的上班时间,今天不用段之愿说,他就主动要带她一起。
刚打开门,就撞上路过的工人。
这人是在修理厂修车的,叫余洋,见了他脸上浮现出惊讶:“树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都没看见你。”
张昱树说:“昨晚。”
余洋又故作玄虚地拍了拍包,猥.琐的眉梢一挑:“树哥,好东西!”
说完才看见他身后的段之愿,余洋一怔:“哎呀,那你不需要了,哥们自己享受了!”
说完就要走。
“哎!”张昱树叫住他,勾了勾手指:“发来。”
余洋打开背包,一边翻一边说:“这有好几个,你要哪……”
“都要。”
张昱树又在另一个夹层里抽出几个花本,摆了摆手:“走吧。”
“呦,助兴?”余洋咧开嘴,笑得五官都起飞。
张昱树不耐烦道:“滚蛋。”
门一关,他就把刚刚得到的战利品塞进段之愿的电脑包里,要一起带走。
段之愿还不知道发生什么,探头看过去,问他:“什么呀?”
“没什么。”他说完就牵起她的手:“走吧。”
到了大门口,经过修理厂大家都和他打招呼。
有人问张昱树:“树哥,我那天看你又是接水管,又是换窗帘的,还以为你打算回来常住呢。”
“是啊树哥,前两天我们闲的没事想去找你打牌,结果见你房间门锁着。”
“怎么不住宾馆了?店里离咱们这多远啊。”
张昱树每天回来时走的是后门。
没人注意到他每晚留在这里,甚至不知道那间房里一直住着人。
张昱树抿了抿唇,沉声道:“这就回去了。”
他带着段之愿离开,坐上车了刚要启动又被她拦下。
“张昱树。”段之愿问他:“你锁门了?”
他喉结涌动两下:“嗯。”
“你这人——”段之愿两条细眉拧起,抱着肩膀坐正身体:“简直过分!”
张昱树越过中央扶手凑过去,扳过她的肩膀让她与自己对视:“我不过分不行!”
“万一我回去了你人不在怎么办?万一你又开始恨我,一走又是好几年就甩一本诅咒我去死的日记,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怎么办?”
“愿愿。”张昱树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真的不想再体验一次,‘睡醒觉睁开眼,发现什么都没了’这件事。”
他恐慌。
恐慌是因为失去过。
并且正处于失而复得的敏感阶段。
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叫他夜不能寐。
“别气了,我们不是都已经和好了吗。”张昱树哄着她,又握着她的手腕:“那你打我几巴掌出气好不好?”
说着握着她的手朝自己脸上甩。
巴掌声清脆,指甲划过他的脸,段之愿挣了几下没挣开,才开口:“好了!”
“不生气了?”他问。
安静了一会儿。
段之愿说:“本来,也没对我造成什么困扰……”
说来还有些尴尬。
她在那间屋子里住了一个星期,居然从没有想要出去的想法。
外面的人她都不认识,见了面也不知道和人家说什么。
说到底还是她太宅了,坐在桌前有吃有喝,工作累了就睡觉,如此反复居然都没有发现倪端。
真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反应慢的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如果不是正巧碰见那几个人和他说话,段之愿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她曾被关在一间房里,足足一个星期这件事。
真是太荒谬了。
“张昱树。”她看着他,可怜巴巴的:“你以后不会把我卖了吧?”
她穿着一条棋盘格似的连衣裙,胸前一个大蝴蝶结作为装饰。
两条纤瘦的锁骨支出,拼凑出明显的一字肩。
如墨般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不施粉黛却唇红齿白。
张昱树轻笑出声。
倏然忆起多年前,他把她按在墙边强势表白,她却满脸苍白吓得跟个泪人似的,还要给他告老师。
从那时候开始,张昱树就再也不想看她哭。
他是真舍不得。
他想永远守护住她的童真和少女心,让她活得自由自在。
就像是太阳下的泡沫,随风起舞,肆意畅游,与风缠绵交织,最终融化在风里。
第48章
烧烤店里有几个服务生在做准备工作, 听见门声都抬起头。
段之愿认出其中一个人是之前给她送毯子的,朝他点了下头。
霖子也走过来跟她打招呼:“嫂子好!”
其余的人也跟着凑热闹似的喊了句“嫂子”。
段之愿微怔, 笑了声:“你们好。”
张昱树给她安排到了吧台的位置歇着,等她从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忽然问:“你是不是长高了?”
“都多大了,还长高。”段之愿笑说:“我从上初中开始就没有长高过了,高中吃那么多鸡蛋也没什么效果,现在这么大了更不会长高了。”
张昱树的视线上下扫了几遍,突然弯下腰凑到她面前。
他身上总有一阵淡淡又清凉的洗衣粉味道,每次压过来时段之愿总会下意识僵住。
他压低声音:“好像还——不算大?”
段之愿的心滞了一下, 突然抬起脚, 轻踢他的脚尖, 语气娇嗔:“你别看我。”
说完就坐下来从包里拿出电脑,不小心带出来之前他塞进包里的的东西,掉在地上。
段之愿弯腰去捡,张昱树也没拦着。
双手环在胸前, 看好戏似的盯着她的脸。
只见她指尖轻触, 刚拿起来动作就滞住。
顿了两秒又扔回地上, 抬起头脸颊都充血:“张昱树,你……”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真是个无赖。
居然把这种东西塞进她的包里。
万一她刚刚在外面打开电脑包那可怎么办?
被别人看见了还不是要笑话死她。
这人真是一点也不知道羞的。
她不敢再碰了, 张昱树则缓缓上前, 漫不经心蹲下来将那几张卡片捡起来, 再次塞进她电脑包的夹层里。
段之愿不让。
“这是我的包。”
“你都是我的了, 你的包不也是我的吗!我这没地方装, 借你包放一下怎么了?这么小心眼。”张昱树凑到她耳边:“我这不也是想学习学习, 让你也舒服吗?”说完吻了下她的耳垂。
这种事情上,他毫不遮掩, 以前也是这样,说这些话时脸不红心不跳的。
段之愿推他肩膀,声音轻软含羞:“你快走吧,我要工作了……”
虽然人在休假,但出版社给的工作她还得做完。
这一个星期,张昱树从半夜回来到中午离开,基本不让她睡觉。
弄得她只能在白天补觉,这样才能全神贯注地工作。
这个时间的烧烤店里人少,又安静。
段之愿很快就投入到工作中。
等再被打搅时,是有人来到吧台。
段之愿从英文字典里抬起头,看见一个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姑娘。
马尾扎得很低,松松夸夸垂在脑后。
这种发型最近经常能看见,好像很流行。
看上去带着一种懒倦的美,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都这样扎头发。
段之愿认出她了。
但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口。
那姑娘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才指着桌上的电脑,说:“要营业了,今天是我的班,我得在这里收钱。”
“好。”段之愿点头,指了下自己的东西,问她:“我在这,不影响你吧?”
“不影响的。”
段之愿便垂眸继续自己的工作。
刚译了几句话,张昱树就走过来。
站在外面敲了下吧台,跟她说:“我送你回宾馆。”
段之愿正忙着手里的工作,摇摇头:“晚点吧,我现在有些忙。”
说着,朝他眨了眨眼:“怎么啦?”
张昱树搁在吧台上的手滞了一下,张了张嘴,又道:“那出去陪我烤串?”
“太呛。”段之愿翻了一页词典,头也没抬:“等一会儿我翻译完这篇合同再去。”
安静了几秒钟。
张昱树才说了句“好”离开。
没过多久,出版社给她打了个电话。
大概内容是之前由她参与翻译的一本文学作品广受好评,国外的合作公司想要跟她联系,谈谈接下来的合作。
段之愿自然同意,要来了电话就回拨过去。
整个过程用的都是英文,二十分钟后,她又获得一个新工作。
预计接下来的几个月都有的忙了,段之愿想了想,打算跟出版社销假。
本来请了两周的假就是为了陪张昱树,现在以他们俩的关系,剩下的几天假完全可以免了。
而且她也实在是吃不消张昱树的体力。
抬起头就能透过宽敞的窗户看见张昱树忙碌的身影。
虽说是方寸之地,但来来回回地走,一站就站到天黑也够累人。
也不知道他火力怎么那么旺盛,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居然还能折腾她。
收回视线时余光恰好落在小芊身上,准确捕捉到了她在看自己的目光。
与此同时,小芊赶忙垂下眼,双手整理收银台的现金。
华灯初上,火车站人流密集,涌进店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多。
各个的大嗓门,吵得段之愿时不时就会皱一下眉。
终于,她停下手头的工作合上电脑。
把词典重新装回包里,手指不小心又碰到那叠花册,心间一颤。
拉上背包拉链后,段之愿这才将注意力放到小芊那边。
这姑娘看起来落落大方,除了妆浓了些似乎没什么异样。
关于小芊和张昱树的关联,路遥都不知道给段之愿讲过几回了。
总结起来就是张昱树英雄救美,成功俘获姑娘的芳心。
从此就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让所有人都能看出张昱树是她钦定的真命天子。
依照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应该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小芊对她的态度并没有让她觉得哪里不适。
段之愿对她也完全讨厌不起来。
当小芊微笑着找钱给结了账的客人时,段之愿想清楚了。
大概是因为她笑得很甜吧。
有些人就天生能给别人好感,哪怕她跟你的关系是对立的。
没多久就来了两个喝醉的,勾肩搭背站在吧台前,说了两句什么段之愿也没听清。
最后还是小芊平静地说:“不好意思,店小利薄,我们不赊账。”
不愧是常在这里工作的,醉鬼的话都能听清楚。
话音刚落,突然其中一人用力一拍桌子,涨红着脸破口大骂:“什么操蛋地方,老子说赊账了吗,老子是他吗没带钱现在回家取@#¥%……你他妈瞧不起我们啊?”
小芊面露不适,但依然缩了缩肩膀赔着笑:“不好意思,店里支持扫码。”
“我扫你麻痹!”那人说着就把递到他面前的二维码挥到地上。
争吵声引得店里客人都朝着吧台看,段之愿则偷偷拿出手机,报了警。
比警察来得更快的是张昱树和他的兄弟们。
也不知道这群人平时在哪里,总之一遇到闹事的,他们总能第一时间出现。
五六个人把闹事的这两个人控制住,搂着脖子就往一旁灰色木门的小屋带。
段之愿曾趴在四楼的小窗户里见过残局,想也能想象到门一关,屋里会发生什么。
她赶紧越过吧台跑到张昱树身边,抱着他坚硬的手臂:“别,别打架,我已经报警了!”
“你报警?”
“嗯!你你别打架……”
张昱树沉着脸跟过去,木门在段之愿面前关上。
没让她进。
不到一分钟,张昱树又出来,搂着段之愿往出走。
她两步一回头,被带出门才焦急地嘱咐他:“别打人,不,不然……警察来了没法说!”
张昱树脸上是与她截然相反的平静。
只等她安静下来,才撇着嘴轻笑一声:“别,别,别打架!”
又来学她。
段之愿现在已经基本不结巴了。
只有在极度着急的时候才会。
她推了他一下:“幼稚。”
很快他的手掌就在她头上摸了一把,又顺势下滑至她的脸蛋,轻轻捏了一下,说:“结巴的时候还挺可爱。”
说完,又板起脸:“谁让你报警的?老子每次都是揍完了再让警察过来领人。”
“以后别那样了,遇见吃霸王餐的就直接报警嘛。”她倚在墙边,两只手攥着他的手指,细眉微蹙,瞳仁里还残余着恐慌:“打人是不对的,你开门做生意就应该知道会遇到这种人呀,喝醉不是很正常吗,脾气要收敛一点,别那么冲……”
说完,她才见他眼神灼灼,正盯着她看。
不远处的路灯刚好打在他刚毅的面庞上,刚从烤炉边出来,他鬓角和鼻尖还噙着细小的汗珠。
“因为你。”他说。
“什么?”段之愿没明白:“因为我?”
“之前在咸城,你被那两个酒鬼吓得脸都白了。”
“还有那天,我也喝多了——”
然后你就走了。
后半句话他动了动嘴唇,没说出口。
但段之愿已经明白。
“从那天开始我就特烦有人喝多。”张昱树平静地眨了眨眼,又道:“我开店怎么了?就因为我开的店,所以得听我的。”
话音刚落,他突然猛地靠近,对着她的唇狠狠亲了一口,带响的。
段之愿抵着墙无路可退,手背捂着嘴,嗔道:“你……这里这么多人……”
熙熙攘攘的街道边,车水马龙。
此时正是宵夜时间,人来人往中掺杂着欢声笑语。
“有人怎么了?”张昱树歪着脑袋,强硬地扯下她的手,凑过去又亲了一下:“老子跟自己媳妇打啵儿,不怕别人看。”
段之愿抿了抿唇,问他:“那跟别人,就怕看了?”
张昱树不答反问:“生气了?”
大手扣在她腰间,自己的腰也凑了过去,挑起她的下巴低头看她:“你应该相信我的吧。”
段之愿撇撇嘴:“不信。”
“怎么不信?”他明显急了,耸了一下手臂,把人扣得更紧:“我什么样你还不了解?你不信我?”
“你什么样?”她抬起下巴问他,比月色还温柔的眼睛此刻带着几分狡黠,望着他:“不了解。”
“故意的是吧。”张昱树的手下滑,一把将人托起来,与他自己的身高持平。
陡然腾空让段之愿不知所措,双手紧紧按在他肩膀上。
被他托着转了好几圈,最后只能抱着他的脖颈求饶。
张昱树随手给人放到一米多高的围栏上,让她的手不得不紧紧抱住他保持平衡。
勾起嘴角问她:“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了吗?”
“痞子。”段之愿说。
他也不否认,问她:“喜欢痞子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答案很明显就只有那一个。
段之愿看着他,浅棕色瞳仁略显平静,脸却是烫的。
“喜欢。”她说。
她坐的比他还要高,两人接吻的方式就变成了张昱树抬头。
陡然给段之愿一种错觉,这一次接吻是她主动。
捧着他脸的手指微颤,街边的车水马龙声响早已荡然无存,她所有感官都在张昱树身上,嗅觉和听觉统统都是他,心脏比每一次鼓动得还要快。
吻了一会儿才不舍地分开,张昱树喑哑着嗓子,眸间是夜一般的沉。
“要是这儿有个没人的小树林儿——”
“老子真想现在就弄了你。”
说完,就把她从高处抱下来。
替她扫干净裙子上的薄灰,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才走了两步转弯就见到了小芊。
她跟张昱树交代:“警察已经把人带走了,帐也结了,霖子他们等你呢。”
“嗯。”张昱树点头,带着段之愿往回走。
回到吧台,段之愿用手指抿了下唇,问小芊:“从前张昱树的脾气也这么冲吗?”
“是。”小芊点头:“一直是这样。”
“那你们没人拦着他?”
安静了几秒钟。
小芊:“谁也拦不住的。”
“除了你。”她说。
段之愿若有所思点点头,打开手机里的电子词典。
尽管毕业了,良好的学习习惯依旧保持着,她每天都会背几个单词,闲来无事就在心里拼写。
她在店里又坐了会儿,实在困得受不了。
这才收拾好东西跟张昱树说要回宾馆。
张昱树要送她被她拒绝:“就过个马路,阿姨今天在吗?”
“在。”张昱树说。
“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突然被张昱树扯出手腕。
段之愿回头就看见他的眼神,看着恹恹的,一瞬不瞬盯着她。
她瞬间读懂这道目光的意思。
牵起他的手凑过去,踮起脚尖鼓足了勇气趴在他耳边说:“宾馆的床……比修理厂的舒服。”
张昱树眉心一跳。
又听她软软开口:“我会等你回来的。”——
时隔多年,吴真见了她比上一次还要欢喜。
特殊的身份关系叙旧,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因为吴真实在是一个让人觉得舒服的母亲。
她没问段之愿为什么回来,也不问两个人怎么会和好。
她只握着她的手,眼中闪烁着泪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从吴真这里得知,张昱树在和她分手后上了个大专。
网课形式,在家里自学而后参加考试。
这总算是化解了段之愿内心的遗憾。
四楼那间房还给她留着,段之愿却说想去张昱树住的房间。
坐在属于他的领地上,刚一抬眼就看见柜子边放着个箱子。
这箱子的材质十分眼熟,水晶质感,和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张昱树送的钥匙是相同材质。
原来还真有这么个箱子。
居然一直是在他这里保存的。
锁得严严实实,旁边也没有缝隙,段之愿拨了两下只得放弃。
这房间里每天有人打扫,看上去整洁又清新。
段之愿洗了个澡就躺在床上,困意很快袭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被子枕头每天都换,并没有他的味道,相当于换了个地方,段之愿还不太习惯,所以当张昱树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她就醒了。
张昱树给她带了宵夜,段之愿吃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看她。
“和我妈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段之愿,拨掉馄饨里的葱花,说:“就是聊聊工作。”
她又指着柜子的方向问他:“你那个箱子里面装的什么呀?”
“没什么。”张昱树不说。
好奇心促使段之愿又问了一遍:“是什么?”
“空的。”他平静地说:“摆设。”
段之愿撇撇嘴,不太开心。
不说就不说,反正她有钥匙。
张昱树勾着她的椅子把她带到自己身边,手从她身后绕过去不老实钻进衣服里。
粗粝的手掌经过这些年的风吹日晒,指腹挂上一层薄薄的茧。
每次他指尖滑过,都能让她心脏一颤,酥麻感一并袭来。
她声音细软,听着酥骨。
“我后天就去上班了,想回我家去住,就是之前那个小区,你知道的。”
“嗯,知道。”张昱树另一手摸上她的腿。
“白天要工作。”段之愿又说:“那就……那就不能不让我睡觉了。”
张昱树笑了一声:“好。”
想必也不会不让她睡觉。
他半夜三更才关店,肯定回到旅店就睡了。
也就是打一会儿电话,或者微信聊几句。
段之愿被他抱上了床。
果然还是这里比修理厂要舒适的更多。
他的房间里有空调,还没有吱呀吱呀的难听声。
呼吸间尽是他的味道。
夜半时分,她半梦半醒看见张昱树下了床。
将空调关上后,打开了窗。
时不时一缕清风拂过面颊,也不用担心膝盖明天会疼了——
段之愿第二天就回家,从百宝箱里取了钥匙回来。
透明的钥匙放在锁芯里,轻轻一扭,锁开了。
她的心剧烈地抖动,即便知道张昱树现在不可能出现,依然选择反锁房门。
并不是他说的空空如也。
箱子里一共有六个盒子,还都做了编号。
段之愿拿起编号1,打开一看是一双银白色的高跟鞋。
细长的根大概有十厘米,外表都是闪亮的碎钻,阳光下折射出无数光芒,一眼望去像是将银河的光芒镶嵌到上面。
是她的鞋码。
将高跟鞋小心翼翼放好,她又拿起了编号2.
这里面是一条项链,一颗淡粉色水晶吊坠,放在手心能感受到微凉的温度。
第三个盒子比较小,宝蓝色木盒散发着淡淡的木香,拿到手里时,段之愿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她一手托着盒底,另一手打开盖子。
银白色的灯在盒子顶部亮起。
光打下来的方向正好是下面闪闪发亮的钻石。
这是一枚钻戒。
段之愿戴了一下,刚好是她无名指合适的尺寸。
心中似是装了条瀑布,情绪激荡地流淌,撞击出无数水花。
把戒指放了回去,她又拿起第四个盒子。
里面是个白色头纱,最上面还配着皇冠。
第五个盒子是最大的一个,如她心里所想的一样,这是一套婚纱。
和她一样纯洁又优雅的白色婚纱。
手指拂过,内心划过无数股暖流,暖流汇聚再一同涌入眼底。
或许在曾经的某个夜晚,张昱树的手也曾划过婚纱,脑海里想着她的模样。
惊喜之余,段之愿忽然发现每个盒子侧边都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婚纱的盒子上写着:【22岁生日快乐。】
再往前看,分别是【21岁生日快乐】、【20岁生日快乐】……
那双高跟鞋下,则是:【成人礼,18岁生日快乐。】
第49章
原来, 从她十八岁那一年开始,张昱树每年都会给她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只是可惜命运弄人, 她每一次过生日,都没有他在身边。
段之愿又拿起箱子最边缘的那个小盒子。
这上面既没有序号也没有字迹。
疑惑地打开一看,竟是那块上面刻着他名字的玉石。
还以为就他那暴脾气,肯定早就丢了,没想到居然放在这里。
天气突然就阴了,段之愿想起白天时和吴真聊天时,听她说最近天气闷,估计要下场雨夏天才会彻底过去。
季节替换的也不甘心, 离开前也要折磨的人心烦意乱。
轰隆隆的几声闷雷从远处袭来, 段之愿的视线落在对面的烧烤店上。
这间屋子的位置就不如四楼那个好, 楼层低,牌匾刚好遮挡住一半视线,依稀能看见男人忙碌的背影。
他提前就给烤炉周边加了个斗篷,为了避雨。
段之愿坐在窗前, 给自己泡了碗燕麦端着喝。
等待了很久的雨也在这一刻降落在燃城, 洗刷残留的暑气。
依稀听见有吵架声音传来。旅馆里不算稀奇事。
大学时候她和舍友们出去玩, 住的酒店旁边就有个捉奸打架的。
大半夜叫了警察过来把人带走,临走时还穿着酒店的浴袍光着大腿, 别提多狼狈了。
直到楼下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伴随着吴真的尖叫。
段之愿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赶紧跑下楼。
前台的关公和香炉全都砸在地上, 吧台上的装饰品也都被摔得面目全非。
装钱的匣子整个被抽出来, 里面除了几个硬币什么也不剩。
玄关处有个凌厉的女声响起:“你儿子把我爸打成那样, 光赔这点钱算什么?你打发要饭的呢!”
吴真的声音传来:“杜琪,给多少钱那是法院判的, 你现在来我店里抢钱是犯法!”
“明明是你们家活该!”
“张昱树打了我爸你们就得负责,我爸后半辈子的生活费全都管你们要,敢不给试试!”
吴真头发凌乱坐在地上,紧紧抓着杜琪的书包。
这个名字段之愿有些耳熟,记得之前去她家里吃饭时,吴真说过。
杜琪是杜宇康的女儿,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现在应该是大一或者大二。
段之愿见状赶紧跑过去,雨浇在脸上,她对杜琪说:“如果不赞成法院判定就去上诉,你跑到这里要钱砸东西,这叫抢劫,再不还钱我就报警了。”
杜琪的脾气秉性和她爸没什么差别。
梗着脖子一条路走到黑,又蛮又不讲道理。
“我他妈这叫讨公道!”她朝段之愿高声叫骂:“你是哪来的狗过来帮主子咬人的啊?这狗娘养的娘俩把我爸害成那样,自己的日子倒是过得风生水起凭什么?”
“关你屁事给我滚!”杜琪说着甩起手臂。
雨天路滑,段之愿踩在台阶上没站稳就要摔倒。
突然身后一股力量托住了她,张昱树紧随其后出现在身边。
他神色紧张地看向段之愿,她额前发丝被雨打湿在头顶,脸色略显惊慌。
确认她没事后将人护在身后。
一把扯过杜琪的衣领,直接将人拖进了旅馆大厅。
杜琪对段之愿和吴真倒是能嚣张些,但在张昱树这里,她毫无还手之力被扔在地上,还想去够书包,被张昱树抢先一步从地上捡起。
霖子他们全都来了,扣着杜琪的后颈不让她动。
她就只能破口大骂:“张昱树你他妈要不要脸了,你把我爸害成那样还好意思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啊你个狗娘养的杂种!”
下一刻她的脸就被按在地上,嘴蹭着满是香灰的地砖。
霖子笑着说她:“小小年纪嘴就这么脏,来,哥哥用关二爷的香灰给你去去污。”
张昱树沉着脸打开她的书包,抖了几下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书本散落一地,还有一沓皱皱巴巴的人民币。
这就是她刚刚在吴真手里抢来的。
张昱树把钱一张一张缕好揣进兜里,不耐烦地看着杜琪。
问候的语气:“你爸还没死呢?”
杜琪被按在地上,吾吾说不出话,只能含恨瞪着张昱树。
“我告诉你。”张昱树居高临下看着她:“你爸死了,我都不会死。”
他语气悠然,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威胁成分。
“我看你年纪小这次就算了,要是再敢有下次,那我也去看看你爸。”
说完,他抬手示意霖子放手。
杜琪总算能站起身,眼睛里似是藏了无数根针一样怨恨地盯着张昱树。
袖子抹了一把嘴上的香灰,突然笑了一声。
“张昱树,你不觉得你就是个扫把星吗?”
杜琪指着吴真,说:“你妈跟我爸说的,说你小时候差点淹死,还是你女朋友的爸爸为你丧了命。”
张昱树的脸色骤然变暗。
本来还在一边看热闹的霖子他们也突然严肃起来,目光落在段之愿身上。
因为淋了雨,段之愿整个人面色惨白,此话一出更是连站都站不稳,手扶在墙壁上,心脏一阵钝痛。
杜琪很满意张昱树此时的面色,认为自己这一刀插对了地方。
她又笑说:“我真感谢吴真离开我们家,不然你克死了自己的爹,下一个不就是克死你妈?幸好我爸没当那个冤大头,离你这扫把星越来越远!”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字字诛心,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刀刀命中张昱树的心脏。
这么些年他活的骄傲,骄傲自然是从小父母给的。
在那个同龄人每天只有几块零花钱甚至没有钱的时代,张昱树在超市里买个新款游戏机都不眨眼。
别人的父母穿着朴素,他的爸爸开着汽车,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来接他放学。
但这份引以为傲的自豪终结在他父母离婚那天。
从此,张昱树很少和别人提起往事。
骄傲只存在于回忆,再被提起就成了心底的伤疤。
如今伤疤在众人面前被揭开,陡然激起张昱树内心最阴暗的一面。
想撕烂这个人的嘴。
想把供奉的香火点燃,捅进她的食道。
想掐着这个人的脖子看她一点一点失去气息。
墨色的瞳孔沾染了窗外的寒气,张昱树抬起腿,缓缓上前。
气氛骤然降低,气压低到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杜琪也被他掺了血一般的眼神震慑,向后退时,陡然撞到了霖子,被他再次按在吧台上。
一瞬间,张昱树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她的下场,就应该跟她爸一模一样,甚至更惨才对。
门外大雨倾盆,冷风呼啸着从窗边经过,一切都好像恶魔在耳边低语,唤醒沉睡的野兽。
……
“张昱树——!”
一声颤抖的尖叫陡然打碎一切。
段之愿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含着泪的一双眼睛看着他,摇摇头:“你别冲动。”
她见过他发了狠的模样。
之前教训周壹辰的时候,一拳又一拳砸在人家脸上,丝毫不含糊。
而现在明显比那天还要恐怖。
他本就是拥有獠牙和利爪的恶狼,从不会有委曲求全的时候。
段之愿紧紧抱着他,轻声安抚:“张昱树,别冲动……千万别……”
张昱树的下颌绷得很紧,才要抬起的手已然垂下。
拳头紧握,充满戾气的一双眼睛看向杜琪:“我不想再看见你。”
杜琪本能想要反抗,抬着下巴刚要张嘴又陡然顿住,垂下眼不敢吭声。
张昱树转身就走,步伐迈得大,几步就走出门口投身进这片冰冷的雨幕里。
段之愿紧随其后,吴真忙在身后喊道:“孩子,门口有伞!”
她弯腰随便拿起一把伞冲出去。
男人走得快,向着烧烤店相反的方向。
这边是火车站唯一一处人不算多的地方,加上下雨,地面形成好些个水洼,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他微微低头,从口袋里掏出烟。
用手拢着火苗,艰难在这片雨雾中点燃。
白烟被雨打散在空气中,段之愿举着伞凑到他身边。
风不小,吹的雨水改变方向垂在她肩头,但她没有察觉,两只手高高举着伞柄,尽量把他圈在伞中间。
张昱树抬眸,眼尾泛红。
刚刚的戾气早已消散在风雨中,随着一同摔进泥土里不见踪迹。
他突然扔了烟,抬手一把揽过她的腰,把人圈在怀里用力吻了下去。
突然的动作,段之愿没能拿住伞。
手一抖雨伞整个被风掀翻,他俩就置身在这片空旷的领域,等一滴雨分散成两半落在两个人脸上。
张昱树退后了几步,又把段之愿抵在墙壁上。
屋檐避雨,让她能短暂地睁开双眼看他再次夹带着风雨席卷而来。
肩膀撞到墙面生疼,段之愿却一声不吭。
双手紧紧攥着他T恤的衣摆,感受体温一点一点上升,大脑逐渐缺氧,心跳也开始加速。
好一会儿,他才微微抬头,与她额头相抵。
雨将她的连衣裙紧紧贴在身上,露出优美的线条,以及若隐若现的内衣。
张昱树眼神微沉,呼吸加重。
他盯着她,哑着嗓子开口。
“愿愿,对不起。”
段之愿摇头,继而抱住他的腰。
“都过去了。”
脸贴在他被雨打湿的衣衫上,刚刚被他挑起的温度逐渐下沉。
都过去了,从此以后这件事就再也不想提起了。
虽然在她心中还做不到完全一笔勾销,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但段之愿在努力让自己感受幸福,让自己永远沐浴在阳光之下。
因为这不单单是她想要的,更是她爸爸想要的。
所有人都希望她过得幸福,从小到大身边的人也都在努力让她感受到幸福。
如今段之愿已经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她牵起他的手,抹去手背上的雨水,在屋檐下露出真诚又灿烂的笑。
“张昱树,我们回家吧。”
大雨未停,整个城市都处在朦胧里,风不知道将伞卷到了哪里。
段之愿的笑就是照进他内心的一道光,是他心间贫瘠之处盛开的唯一一朵花。
余生他都想要守护这朵花,让她永远开得娇艳。
张昱树脱了上衣盖在她头顶,带她小跑着离开,穿过马路回到旅馆。
吴真煮了热汤上来,他俩一人喝了一碗,身子总算暖和过来。
吴真局促地站在原地:“儿子,我……”
“没关系。”张昱树说。
吴真这一生随波逐流,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就是和张富丰离婚。
她有多珍惜自己的第二段婚姻,张昱树比谁都清楚。
况且他的身世,他儿时的经历,张昱树从来没想对任何人隐瞒,所以吴真也没必要隐瞒。
今天他发火完全是因为,段之愿亲耳听到了这一切。
他所有弱点,都是段之愿。
等张昱树洗好澡出来,吴真已经离开了。
只剩段之愿一个人坐在床上,和插着电的电吹风。
张昱树自觉拿起电吹风站在她身后,在手心试了下温度后,拾起她一绺头发,认认真真地吹。
她头发浓密、并不分叉。
拿在掌心时总是顺着指缝滑下去。
张昱树觉得段之愿哪里都好,连头发都生的这么好。
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大概也是这样吧,皮肤细腻,性格温顺,有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
半湿的头发在他掌心渐渐变干,闪亮又光滑的铺在她纤瘦的肩膀上。
二十分钟后,张昱树将吹风机送回浴室,也上了床。
段之愿问:“我之前,就是那天走的时候,给你留下的玉石项链呢?”
在那个箱子里。
“明天我找找。” 张昱树说。
段之愿问:“你之前为什么不戴呀?”
张昱树指尖微动,告诉她:“因为觉得你应该不希望我戴。”
她日记里的诅咒,每篇都是让他去死。
那他要是带着这块石头,这块带着她虔诚希望的石头,岂不是不能让她如愿了。
而且,他也没脸戴。
段之愿突然从背后抱住他,下颌垫在他肩膀上,凑在他耳边轻轻道:“找出来戴上吧,以后,不要再摘下来了。”
“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对我好一点,要像我爸爸那样爱我。”
张昱树翻身轻而易举将段之愿压在身下。
幽深的目光在她五官上描绘。
猛地低下头。
段之愿在关键时刻躲开,他的唇就只碰到她的脸颊。
“你还敢躲。”张昱树换了个姿势,撞开她的双腿,彻底把人压制。
段之愿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挣扎几下只能求饶。
尽管她细眉弯弯,可怜巴巴,但依旧为时已晚。
窗外雨雾弥漫,划在窗户上形成晶莹的细线。
两人的心跳几乎就要挨在一起,跳动的频率都相同。
潮湿的空气从窗外吹进来,段之愿被他盯得心慌,偏过头不看。
他却突然压下来,附在耳廓。
“今天还想看你哭。”
第50章
一场大雨将夏季释放的全部火气浇息后悄然离场。
花园里第一片枫叶落下时, 秋天席卷着沁人心脾的微风到来。
段之愿当初选择重新回到燃城,只是在电话里跟秦静雅提了几句。
秦静雅没有意见, 只告诉她喜欢在哪里就在哪里。
段之愿也答应等过几天休息,她就回咸城去看她们。
这天下班,段之愿抱着lucky一起从单位出来。
Lucky前段时间一直放在柳雯雯家里养着,今天见了她显得格外热情。
小奶狗长大的速度很快。
之前在草丛里捡到它还是瘦瘦小小的一只,现在毛发已经变得茂盛又蓬松,一双眼睛圆溜溜泛着光。
柳雯雯和她的相亲对象进展迅速,她告诉段之愿:“我们俩前天已经挑好日子了!”
“这么快就要结婚呀?”段之愿很惊讶,问她:“你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吧?”
“没办法, 火花就是来的这么快!”柳雯雯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眉梢微挑:“之前给你介绍相亲你干嘛拒绝, 我昨天一问,人家都已经有女朋友了,就是相亲相来的。”
“钻石王老五诶!”柳雯雯埋怨她,说:“给你机会你都不珍惜!”
段之愿苦笑着摆摆手:“不是, 我——”
话还没说完, 突然瞧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个男人。
梳着港式的侧背头, 两侧短寸,中间蓬松梳向脑后, 额前几绺碎发扎在断眉上方。
一身黑色休闲式运动服, 风将衣襟吹动, 他一手插在口袋里。
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 目光随意落在来往的车辆上, 并没有注意到段之愿出来了。
“你在看什么呢?”柳雯雯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突然眼前一亮:“哇撒,帅哥诶……”
“段之愿, 原来你喜欢这款的啊!”话音一顿,又皱眉:“不过仔细看面相有点吓人,感觉是会家暴那种的。”
“他不适合你,还是别看了。”柳雯雯说。
“不适合我吗?”段之愿问她:“为什么?”
“你这么好说话,脾气那么软,被打一巴掌岂不是只有哭的份!”
段之愿轻笑了一声,认真地告诉她:“那个就是我男朋友。”
“……”
柳雯雯足足愣了几秒钟,眼中闪过疑惑和搞笑。
观察段之愿的表情确定她没有在开玩笑时,又一脸不可置信。
问她:“不是吧,你喜欢这种凶悍的?!”
“他不凶的。”段之愿说完就摆摆手:“那我走啦!”
丝毫不意外柳雯雯对张昱树的评价。
因为她第一次见到张昱树时,内心对他的恐怖形容词比柳雯雯还要多。
甚至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只想缕着墙边抓紧离开。
秋风拂过,被太阳光照射的树影便窸窸窣窣折射到了他身上。
他一袭运动服,看上去略显少年的青春气息。
时光好像陡然倒退好几年,幼稚的恶作剧想法在段之愿心中升起。
张昱树还在打电话,并没有发现她,段之愿故意从他身后绕过去。
因为抱着小狗不方便蒙他的眼睛,只能用力拍了下他的左肩,然后倏地从他右边出现。
对上他因突然惊慌而瞪起的眼睛,对他露出得逞又狡黠的笑意。
张昱树捏着她的下巴摇了摇,又惊诧于她怀里抱着的小狗。
用手指了下,表示疑惑。
段之愿举起lucky动了动唇,无声对他说:不记得啦?
张昱树缓缓点头,想起来了似的。
领着她的手朝前面走。
他今天没开车,带她来到一辆摩托车跟前。
摩托是浅绿和纯黑相间的,和段之愿的腰一般高。
就突然想起从前的某一天,他骑着摩托车过来她家找她,那时候他可真是猖狂极了。
如今这人选的摩托也和他一样猖狂,她就从来没在燃城见过这种摩托,太高又没有踩着的地方,研究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上去。
纤瘦的指尖刚拂过车座,突然身体一轻。
张昱树的手臂拦在她腰间,轻轻一提就把她带上了车。
他把电话给她:“帮我揣着。”
说完,又找出一个头盔扣在她脑袋上。
刚刚扣下的护目镜被段之愿再次抬起,问他:“我们去哪里呀?”
“买菜。”
“啊?”段之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昱树想捏她鼻子,可是被头盔给挡住了。
只好用食指敲了敲头盔,说:“过日子不得柴米油盐酱醋茶吗?老婆下班了接老婆买菜逛市场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表情严肃,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吊儿郎当的气息。
引得段之愿失笑。
张昱树坐在前面,车刚刚要启动,突然拍了下她的腿。
“手。”
段之愿本来攥着他衣摆的手就前伸,紧紧搂住他的腰。
这才让他满意,才肯启动车子。
走了一会儿看见前面有减速带时,张昱树故意开得快了些,再骤然减速,引得段之愿向后仰再重新弹回来,浑圆的两处满满当当撞上他的背。
张昱树笑了一声。
好在被引擎的动静掩盖,段之愿没能发现,反倒是把他搂得更紧。
到达菜市场门口又来了一次,感受双倍刺激后,这才把人抱下来。
当段之愿挽着他的手臂走进菜市场,看张昱树拿起一捆西芹问价格时,恍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她似乎是和身边这个人生活了大半辈子,他们对市场每一个摊位都了如指掌。
从前觉得生活就是复制粘贴前一天的琐碎,如今却开始畅想明天。
因为有了张昱树,她爱上了人间的琐碎。
想把每一天的快乐都牢牢复制,拷贝到第二天,再次享受。
张昱树问她:“你想吃刀鱼还是黄花鱼?”
段之愿抿了抿唇:“黄花鱼吧。”
“炸着吃?”
“嗯,好。”
买了几样菜后,又买了点草莓和西瓜。
张昱树知道她爱吃零食,两人又拐进超市,最后满载而归。
回去的路上自然是故技重施。
她是一种瘾。张昱树觉得。
终于捱到小区楼下,张昱树帮她摘了头盔,段之愿敲了敲腰,好看的眉头微皱:“你这个车是不是出问题了呀?”
张昱树表情淡然:“怎么?”
“刹车有问题吗?要不要去修理厂看看呀?”段之愿一边走一边说:“我总觉得你每次刹车时力气都特别大。”
“你坐过这种摩托吗?”张昱树问她。
“没有。”
“哦。”他一本正经:“这种就是这样的,你不喜欢下次我不骑了。”
说完,就去搂她的腰,轻吻了下她的脸颊,看她纤长的睫毛上下煽动。
“晚上给你揉揉。”
“……”
这几天张昱树一直住在她家。
从前只听路遥告诉她张昱树很忙,忙到好几次老贺找他喝酒他都推了。
刚和他在一起那几天段之愿也发现了,他的确很忙,烧烤店生意很好,全靠他在忙活。
前段时间突然他就不忙了。
每天住在她家里,接她上下班。
段之愿问了一句,他回答都交给霖子他们了。
她又问为什么,张昱树正义言辞,我是老板,让他们干点活哪有什么为什么。
说着就进了门,张昱树把菜拿去厨房。
段之愿刚要帮忙一起,张昱树睨了她一眼:“你会?”
“那我可以帮你洗菜嘛。”
“别给我添乱。”张昱树说:“你把草莓洗了端出去吃吧,在这影响我做饭。”
她的确不会做饭。
从小到大都被姥姥和妈妈照顾的很好。
前几年才学会了包饺子。
现在除了简单点煮个面或是热个剩菜以外,她连一道菜该放多少盐都不知道。
段之愿洗好了草莓,自己吃一个,又拿去喂给他一个。
刚要走又被张昱树一把搂近怀里。
“不好吃。”他说。
“嗯?不好吃吗?”
明明很甜啊,从头红到尾巴,香甜沁入心脾。
“那再给你换一个。”段之愿刚低下头,又被掐着下巴被迫看向他。
张昱树的唇很快压过来,段之愿心里一紧,捧着的草莓差点就掉在地上。
能感觉到他在用力吸.吮她的唇,扣着她腰的手越来越紧。
总觉得再不制止张昱树能放下一切,把她扔到床上。
段之愿抓起两颗草莓就往他嘴边推,终于得以逃离,她把两颗草莓统统塞进他嘴里,抱着剩下的就跑。
张昱树笑了一声,指尖拂过嘴唇。
临关上厨房门时,还不忘朝屋里喊一句:“晚上给你揉腰啊!”——
段之愿在房间看书时,能听见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
从前和妈妈姥姥一起住时,她在房间里写作业,也能听见抽烟机和炒菜声。
当对面楼里打开灯,窗外一缕秋风飘进屋内时。
段之愿好像又回到曾经熟悉的生活。
好像下一秒妈妈就会敲响她的门,来给她送上一杯热牛奶,叮嘱她要劳逸结合,早点喝完早点睡觉。
这很像是张昱树刚刚说的,他们在过日子。
今天的日子比曾经还要轻松。
没有繁重的学业,也没有一抽屉的药。
更没有讨厌的鸡蛋。
有的只是厨房里那个会做饭,等她夸赞一句才肯扬着眉给她筷子的男人。
‘物是人非’用在这里能使这个成语变得不再伤感。
段之愿忽然很想秦静雅。
她把房门关上,拿出手机给秦静雅打电话。
连续拨了三个也不见她接起来,就只能发微信问她在干什么。
等候的时候就坐在窗台上翻词典,背单词。
楼上那对相敬如宾的爷爷奶奶搬家了,换成了一家三口。
窗户开着,能清晰听见孩子的哭声,应该是作业没写好正在被骂。
段之愿弯了弯唇,她小时候从没有这种状况。
这些都是别人家小孩经历的事。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对面楼顶打出金黄色的光,傍晚的月亮垂落,被树枝分割成细碎的光影。
张昱树摆碗筷的声音传进屋里,段之愿放下词典走出来。
他们今天买的菜不少,因为段之愿什么都想吃一点。
张昱树也惯着她,要什么给买什么,完全不在意两个人能不能吃得完。
坐上饭桌,段之愿的眼睛除了夹菜时,就没有一下也没离开过手机。
张昱树忍了一会儿,突然夹起一块鸡翅掉在碗边。
碗筷碰撞发出了声音,段之愿也仅仅是抬眼瞧了一下,又看向手机。
张昱树直接用手拿起来扔进嘴里,没一会儿抽出来的就是两根干净的鸡骨头。
“段之愿。”
“嗯?”
“手机里养小情儿了?”
他声音懒散,带着不屑一顾,咂吧着嘴拿起纸巾擦手。
神色恹恹瞧了她一眼:“别动,把你现在看的东西给老子读出来。”
“……”
段之愿无奈笑了一声。
“赶紧。”张昱树沉声道。
她清了下嗓子。
“妈妈,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在哪里呀?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我——”
话还没说完,手机从她眼前消失。
张昱树拿着电话按了几下,又还给她,没再出声,夹菜的动静小了些。
但凡电话那头不是她妈,他就能把段之愿扔床上。
看她还敢在和他一起吃饭时分心。
碗筷也是张昱树收拾的。
洗了几次碗后,他已经在琢磨这个厨房能放个多大的洗碗机了。
晚饭有道汤,他自己熬的。
段之愿喝了一碗,他喝了两碗给自己喝热了。
光着膀子系上围裙,从侧面能清晰看见他明显的腹肌。
摆好碗筷后他将围裙一扔,驾轻熟路朝她房间走去。
段之愿正捧着半个西瓜吃。
他进去没几分钟,就把人抱到腿上,让她喂他吃西瓜。
甘甜凉爽的西瓜进到嘴里,张昱树看着段之愿一鼓一鼓的脸蛋,手揉了揉她的腰:“腰还疼吗?”
段之愿抿了抿唇:“不。”
“给你揉揉。”
“不要了,你这几天……”段之愿皱眉,放下勺子:“我明天还上班,过几天还想回燃城看看我妈呢。”
这些和他想做的事情有关系吗?
有关系也没关系。
张昱树咽下一口西瓜,喉结上下涌动。
一手已经绕进去解开她后背那两排搭扣,感受柔软在他掌心变了形状。
半个西瓜从段之愿手里脱离,被张昱树放在桌上。
她报复似的咬着牙将冰凉的手贴在他脖颈上,张昱树缩了下脖子,将她手掌握在掌心。
“这么凉?”他说完就掀开被子,扯着她:“快进来暖暖。”
他的手不老实,旖旎氛围几乎将她包围,段之愿脸涨得通红再无推他的力气。
刻着他名字的玉石下坠,掉在她锁骨窝中心,冰冰凉凉逐渐升温,直至与她体温相同。
唇瓣相触,她搂上他的脖颈缓缓阖上双眼。
突然——
开门声传来。
“愿愿,你在家吗?”秦静雅风尘仆仆的声音响彻在耳边:“火车站人太多,你打电话妈妈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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