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话一传到耳中, 段之愿觉得头皮都要炸裂开!
怎么这么口无遮拦,他是怎么好意思把这些话说出来的呀, 怎么他都不脸红的吗?
电话那端传来得逞的低笑声:“我猜你现在脸红的应该和——年画上的福宝一样吧?”
段之愿用手背贴了贴面颊,能清晰感觉到高热的温度。
难怪她会喜欢上他,像她这样性格的女孩子,就需要爱人把全部的爱意展现在眼前。
不要含蓄,不要遮掩,必须明目张胆将所有的爱尽数推给她。
这样她才会有安全感,才会相信有人愿意真心呵护她。
张昱树就是这种人,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情感。
喜欢就要大声说出来, 不喜欢连一个眼神都别想得到。
所以跟他好的人能轻松打成一片, 愿意跟着他共享福、共患难。
其他人见了他就闻风丧胆, 连听到他名字都觉得背上冒冷汗。
恰好这两类阵营,段之愿都曾加入过。
她能清晰对比出张昱树身上散发出来的至寒与炙热。
见过他形如猛虎,也见过他细嗅蔷薇。
张昱树咂了咂嘴,像是回味似的, 吊儿郎当告诉她:“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你也睡吧, 太晚了。”
三秒过后。
张昱树:“你先挂。”
等段之愿挂了电话后, 张昱树的微信紧接着发过来:【我把被子卷成跟你差不多的样子,抱着睡了。】
他这个人真是上头, 来了那个痞劲, 连看他发过来的标点符号似乎都带着摇曳的风情。
段之愿关了手机塞进枕头底下。
不到两分钟又拿出来, 重新读了两遍两个人今天聊天的消息, 截图保存到了相册。
这一晚, 段之愿也卷着被子。
好久好久, 心跳才恢复平静——
八月的咸城依旧温暖如春,早读园门前的柠檬桉树干粗壮, 枝叶华丽茂密。
割碎了太阳光,散落在地上成了斑驳的影。
风一吹,影子舞动跳脱着覆盖光芒。
一天的课程结束,走出教学楼居然还是白天。
这和曾经暗不见天日的高三相比,恍若隔世,简直幸福太多。
她们几个找了个快餐店吃饭,等上菜的时候周蔓雾拿着手机,一边看一边说:“诶,你们知道蓝雾吗?”
段之愿抬眼,眸中泛着光:“我知道。”
【蓝·雾】是前几年横空窜出的乐队,一共三个人,一个主场兼吉他手,一个贝斯,一个架子鼓,段之愿知道他们那一年刚好是高一开学那天。
放学时路过每一家商店,都能听见他们的歌。
她曾在一家超市门前看过蓝雾的广告海报,三个人都长着盛世颜,俘获了不少少女的芳心,也包括她。
只是后来繁重的学业占据了她全部生活,她明白那个时候追星是不正确的选择,割舍的也算利落。
现在终于能喘口气了,当初稚嫩的少女心又席卷而来,繁花盛开。
“蓝雾怎么了?”段之愿问。
“后天他们要参加临岛市举办的音乐节了!”周蔓雾找出日历一看,眸子的亮度渐渐黯淡:“可我们那天满课,下课就五点半了,从这里到临岛市倒是不远,但回来就没有车了。”
她扔下手机:“没戏!”
段之愿也轻叹了口气。
的确,怎么算也回不来。
蓝雾作为压轴出演,等他们几首招牌的歌结束后,肯定没有回来的车了。
燃动的心被迫压制,只剩下周蔓雾自己碎碎念。
“要不请一天假吧!”
方璐说她:“你刚开学就请假?”
周蔓雾:“那要不逃课?”
方璐:“……那还是从请假这方面入手吧。”
权衡利弊,最终作罢。
周蔓雾含泪关了手机,并表示蓝雾永远活在她心中。
回寝室的路上,她们突然看见前面开了家花店。
前几天还没有,牌匾上的红绸还没卸下,遮着第一个字,风一吹隐约能看见名字叫春色花坊。
连名字都带着浪漫气息。
周蔓雾是典型的恋爱脑,见了花就走不动路。
站在门口看了半天,说:“还没有人给我送过花呢,你们呢?收到过吗?”
方璐和林艺都遗憾摇摇头:“没有。”
唯有段之愿想到了高三那一年,她收到人生中第一份鲜花。
满满一屋子,入目皆是点缀着露珠的花瓣,鼻间漂浮着鲜活的花香。
那盛况及色彩,每次想起都会心跳加速。
就因为有人曾给过她一个仙境,从此,再美的光景在她眼里都成了勉强。
花店老板很会做生意,把她们四个夸成了天上仙。
还一人送了一株百合花。
周蔓雾到底还是给自己买了一束玫瑰,她把花抱在胸前,感慨道:“真没想到,第一个给我送花的人,居然是我自己。”
说完,她凑到段之愿身边,碰了下她的肩膀:“作为我们寝室里第一个恋爱的人,你给大家说说,有男朋友是什么感觉呗?”
这可难为到段之愿了。
她才刚刚和张昱树在一起啊,至于什么感觉……
就是那个人的嘴越来越放肆,说出来的混账话也丝毫不知道收敛。
从前她以为他够混蛋的了,没想到那只是冰山一角。
搞得她在外面回他信息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看见屏幕上他打的字。
难说也得说,段之愿胡乱变了个:“就是觉得,不管发生什么,永远都有退路吧。”
这话说完,短暂的沉静。
而后几个人不约而同:“哇——”
方璐说:“感觉很有安全感啊,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就是——”段之愿想了想,目光锁定手里的百合花花蕊,轻轻开口:“当我觉得生活很糟糕、很累时,想到他也在努力地活着,就觉得很安心……”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原来你经常在想我啊!”
段之愿一滞,回头一看竟然是张昱树。
见到他的一瞬间,心跳就突然失去原有的节奏。
怎么会这么神奇,念了句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在她身后呢。
张昱树换掉了昨晚被那几个人一致认为恐怖的黑色骷髅体恤,穿着一件天空颜色的T恤,腿上的亚麻裤修长,显得他身材比例极其完美。
一手插在裤子口袋,另一手捧着一束淡粉色满天星。
迈着长腿走过来,痞气和浪漫被他融合到一起,反倒是有种说不清和谐感。
张昱树走到跟前,丹凤眼瞥到她手中的百合花上,眉梢一挑:“你喜欢这个花?”
她摇头,视线落在满天星上:“花店,送的。”
几个室友倒是很有眼力见,不打算在这里当电灯泡。
再加上张昱树在她们心中的危险感还没有褪去,几个人拉着手跑开了。
张昱树抖了抖手里的满天星,递到她跟前:“喜欢这个吗?”
“嗯。”段之愿接过来:“喜欢。”
张昱树开心了:“卖花的说现在小姑娘不喜欢玫瑰花了,喜欢这种干吧花,一开始我还不信,看来是真的。”
她低头轻嗅,纤长的睫毛低垂,张昱树突然觉得喉咙发痒。
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开口:“哎!”
“嗯?”段之愿抬眼。
张昱树凑过去,手搭在她肩膀上把人往怀里一搂,下巴冲着不远处那条只能通过电动车的窄道抬了抬:“咱俩进去一趟,亲个嘴?”
段之愿耸了下肩膀:“不要。”
张昱树根本不会轻易放过她,刚被耸掉的手又八爪鱼似的箍紧她纤细的腰:“那亲脸蛋?”
“我不要……”
这下她没能推开他的手,只能拧他的手背。
疼得张昱树‘嘶’了一声,甩了甩手将通红的手背凑到她眼前:“那你说亲哪?”
他故意装听不懂!
段之愿又要走,冷不防被他扯回来将头按在胸膛前。
T恤是光滑的面料,脸颊贴上去带着丝丝凉意,轻微降了些火。
这条街算是商业街,又是放学和下班的时间。
人来人往,还伴随着车喇叭声。
路过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偏头看他们。
张昱树倒是坦坦荡荡,根本不在乎,可段之愿还是做不到。
“张昱树!”她抓着他的衣摆,小小声:“我是说我不要进去。”
“那就在这?”
说完,她的下巴就被挑起,视线里男人的脸迅速放大,直至唇瓣贴上和那晚一样熟悉的温度。
可是,天哪……
光天化日,这可是在大街上!
好在张昱树今天没这么疯,只是轻轻碰了几下她的唇就放开,而后牵起她软的像是没有骨头的手:“还早呢,我带你出去玩。”
张昱树把她带到海边,就是站在他房间拉开窗帘就能看见的这片蔚蓝大海。
傍晚,潮涨潮落的海水尽头是深橘黄的落日。
夕阳的光辉把一整片云烫出火的形状。
连带着那小半块海域,也镀了层金。
看日落的人不少,段之愿脱了自己地小白鞋拎在手里,白嫩的脚趾踩在松软潮湿的沙滩上,一路留下足迹。
她给他讲大学生活,讲学校环境和师生情谊。
最后,主动牵他的手,说:“这次,你可要好好学习呀。”
“嗯。”张昱树应了,什么都答应她。
耳边除了海风和海浪声,就是她细软的嗓音。
靡靡之音似是天籁。
所以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她。
和她并肩走,他总想把手臂搭在她肩上,或者腰间。
可段之愿每次都不让,非说这样走路不舒服。
草,搂着她走路可舒服死了!
又香又软,还能垫胳膊。
不仅想搂着走路,更想搂着睡觉。
要不是她脸皮太薄容易害羞,还喜欢发脾气,张昱树现在就敢把她抱起来亲。
和她在沙滩上走了一下午,又给买了个椰子吃。
张昱树问她:“见见我爸好不好?”
段之愿本来在看周蔓雾发到群里,蓝雾的海报,听了这话微怔了半晌。
又陡然想起钱震之前在肯德基跟她说的话。
她点头:“好。”
说完,纤细的眉头蹙起:“可我没带什么……”
“不用带。”张昱树说完牵起她的手:“你往那一站说是我媳妇,我爸就能乐的满脸褶子。”
“……”
张富丰见了段之愿的确乐得不行。
从床上起来洗了把脸,精神了不少招呼段之愿坐下。
他没想到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儿子能找到这样个女朋友,还趁着张昱树出去时问段之愿:“你没和他一起骗我吧,你是自愿的吗?”
实在是不敢相信,这姑娘的气质和他儿子简直是两个极端。
长的好看还干净,难保不是张昱树花钱雇来骗他,为了圆他死之前的心愿。
段之愿摇摇头:“没有骗您,我,是自愿和他在一起的。”
“我真是不敢信。”张富丰眉头都蹙在一起:“你怎么就能看上我家那个儿子?”
“我和张昱树是高中同学。”段之愿说:“我还去过学校后巷,就是以前那个库房。”
张富丰这才信了。
一拍大腿:“你还知道后巷那以前是我家库房,好好好!”
他连连点头,脸上终于出现了张昱树说的褶子,笑说:“自打我住院把房子卖了以后,那小子就跑那边去住,拉都拉不回来,让你见笑了。其实我们家没那么困难,我给他留了不少钱,以后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张昱树这孩子就是脾气不太好,但他大方,以后不会饿着你。”说完,又告诉她:“要是他以后犯浑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找不到我就去找他妈,我们给你做主!”
很明显,这态度是觉得张昱树高攀了段之愿这个姑娘。
生怕他儿子以后管不住自己的脾气,导致两人之间出现感情隔阂,提前给段之愿支招呢。
段之愿抿着唇笑:“张昱树,对我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张富丰很开心,晚上硬是留了段之愿吃饭。
叫的都是酒店的名菜,带着金色龙头的盘子一道一道摆上旋转餐桌。
张昱树笑说:“你点这么多菜吃得完吗?”
“没关系,一样吃一点。” 张富丰一个劲给段之愿夹菜,还没忘用公筷,问她:“愿愿,你喜欢吃哪个,自己夹啊。”
张昱树本来在盛汤,手突然一顿:“愿愿?”
说完,笑着看向段之愿,嘴角勾着笑:“爸,你这叫的也太腻人了吧,又不是你亲闺女。”
“你还别说。”张富丰美滋滋笑道:“我和愿愿聊得还挺投缘,愿愿比你更像是我亲生的。”
张昱树笑了声。
段之愿打一坐下就没说几句话,一直是张富丰在说,居然还能聊得投缘,也是厉害。
饭桌上,张富丰还说起了张昱树小时候。
“他小时候啊命很大,有一次出去玩差点就没回来,幸好被人救起来了——”
话还没说完,段之愿的电话突然响了,是周蔓雾。
之前周蔓雾她们几个就在群里商量想要买蓝雾签名照,终于找到有人转卖,还是没拆封的新版,就是价格比之前贵两倍。
她们几个决定要,群里艾特段之愿好几次,也不见她回复,就直接打了电话。
“段之愿,卖家那边等着呢,再慢点就没货了。”
段之愿想着自己的生活费不多,大一课程又很密集,没办法做兼职。
就和周蔓雾说:“你们买吧,我就不要了。”
挂了电话后,张昱树问:“买什么?”
“买什么?”张富丰来了精神,告诉她:“闺女你要买什么,怎么人家都要你不要呢?没关系告诉叔叔,叔叔给你买!”
段之愿笑说:“是一个乐队的签名照,没什么用,不用买的。”
“什么乐队?”张昱树问她。
“蓝雾,就是唱歌的。”
段之愿倒是很喜欢蓝雾,但也没像周蔓雾那样爱到痴迷。
刚刚粗略翻了下她在群里说的话,甚至都想雇个车等演出结束再给她送回来。
她跟张昱树说:“他们后天在临岛市参加音乐节,我有课去不了。”
张昱树拿起手机搜了搜,而后又扣下。
脸上表情平淡:“没什么意思,又不帅。”
段之愿抿着唇笑,没吭声。
吃过晚饭,天际已经变成深蓝色,似是被幽蓝的大海侵略。
零星几个游客在鸡尾酒吧台前唱歌,夜晚的海面神秘又清冷,似乎不在时间掌管的范畴内。
张昱树把段之愿送到寝室楼下。
刚熄了火身子就探过去把人圈在怀里,先是小鸡啄米似的亲她的脸蛋,而后对着她的唇狠狠亲了过去。
段之愿的呜咽声统统被他咽下,看来她得学着适应他时常猝不及防的热情。
亲了一会儿,他也没有退开。
嘴唇贴着她的脸问她:“很喜欢那个乐队?”
话里的潜台词,段之愿再清楚不过了。
她摇头:“没,没有。”
却忘了结巴是能辨别她是否说谎的利器,张昱树又吻了下去。
自从和他在一起后,段之愿发现自己的身体是那么不堪一击。
又或者是他的手有什么魔力,要么就是他的味道带着催人麻痹的效果。
能让她的身体越来越软,意识也慢慢变远。
最后只能无力靠在他怀里,只等他将夺走的理智重新还给她,把她变成原来的自己。
路灯驱散四处弥漫的夜色,张昱树的手放在她腰间。
大拇指指尖蹭着衣摆,偶尔能滑过她细滑似牛乳浸泡过的肌肤:“可以摸摸吗?”
目光赤.裸,毫不隐藏眼中的欲.念。
就这样一瞬不瞬盯着她,似乎下一秒就会将她生吞活剥。
段之愿把头摇成拨浪鼓。
他又重重在她凌乱的唇色上吻了一下,到底还是掐了一把腰间的肉才退开。
大口气喘了两声,他偏过头看她。
乖乖贴在额头的刘海乱了,绯红色从颧骨一直蔓延到耳朵尖尖。
现在正用那双白嫩的小手整理衣领。
她可真香。
每一次他凑近都能闻到香味。
妈的!可真是神了,她是不是生下来就是香的啊!
张昱树抬手,帮她拨了拨刘海,问:“你到底想不想去看?”
这次段之愿不敢说谎了,但也不敢说实话。
只能抿着唇不回答。
张昱树笑了一手,食指指背在她脸蛋上滑:“我带你去。”
“真的?”她立马偏过头,眼睛都泛着光。
草!
这他妈不去不行了。
给他弄的都好奇,他也想看看那三个人怎么就让他媳妇念念不忘。
段之愿和他说:“可是你不用照顾叔叔吗?”
“也就半天,没关系。”张昱树的手不老实,又滑到她脖颈处捏两下,笑说:“你今天一来,怎么也给能他续几天命。”
段之愿滞了一下,问他:“张昱树,你不伤心吗?”
短暂的沉寂。
张昱树:“父母本来也不能陪我一辈子啊。”
说完,他又凑过去,将刚给她弄好的刘海用额头蹭乱,嗅了一口女儿香,沉声说:“你一直陪着我,不走就好。”
第32章
段之愿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了室友们。
“我男朋友说, 可以带我们去临岛,明天下课一起走吧?”
几个人同时愣住, 周蔓雾抿了抿唇:“那样……会不会打扰到你们二人世界呀?”
段之愿耸了下肩:“不会的。”
周蔓雾很想去,于是把视线落在其他两人身上。
方璐去临岛的心没有那么热烈,说:“要是在咸城就好了,就近的话我去凑凑热闹也好,但是太远了还要麻烦你男朋友,我就不去了。”
话音刚落,林艺也附和:“那我也不去了,我在网上看就好, 反正已经买了周边, 不差这一场演唱会。”
话都说到这了, 周蔓雾也扁扁嘴:“她们都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说完,又和段之愿商量:“那你可不可以给我带一套他们缠在手腕上的黑丝带呀?我想要!”
“好啊,我给你们带。”
这天下课后, 段之愿穿过低矮的四季青, 踏着鹅卵石走在树荫下, 一边走和张昱树打电话。
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身子一歪就要摔倒。
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扶住了她。
段之愿看过去, 是周壹辰。
这是距离开学报到那天, 段之愿再一次见到他。
她朝他点点头:“谢谢。”
“没事。”周壹辰蹲下帮她捡散落在地上的笔记和书。
张昱树在电话里听到声音, 忙问:“怎么了?”
“我, 我刚刚不小心摔倒了。”
周壹辰在帮她捡书, 她也不好举着电话等, 就快速和张昱树说:“先挂了,我马上就出去。”
“学妹, 你今天穿得很漂亮啊。”周壹辰的视线扫过她的连衣裙。
裙子是浅豆绿,V字领口处一节白色蕾丝作为装饰,肩膀处有薄薄的一层垫肩。
腰上有白色丝带作为收腰设计,裙摆有两层,小幅度展开刚好卡在膝盖部位。
胸口处还别了几枚卡通徽章,加上她垂在脑后的马尾,看上去清纯又不失可爱。
段之愿礼貌地弯了弯唇,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接过书本掸了两下上面的薄灰:“谢谢你。”
周壹辰没打算跟她说‘不客气,再见’,反倒是随着她的步伐一起走。
白色衬衫在阳光下彰显着矜贵,问她:“急匆匆的要去哪里啊?”
“和我男朋友见面。”
“哦?”周壹辰一副惊讶的样子,转而眼神里涌出毫不遮掩的遗憾:“学妹你都有男朋友了啊?”
段之愿点头。
“可惜了,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这么幸运。”
眼看着拐个弯就到校门口了,段之愿放缓脚步:“那我就先走了。”
“哎!学妹!”周壹辰又把她叫住:“以后打不打算在学生会做点什么?”
段之愿才入学,还不太了解。
但也听说过学生会算是一个小型社会,大学这四年加入学生会过渡一下也好,省得毕业找工作不习惯。
她点头:“我可以加入吗?”
“当然可以了。”周壹辰拿出手机,按了几下送到她面前:“我是文艺部的,迎新晚会那天你走得早,不然我就邀请你来给我当助手了,你加我微信,有时间我告诉你咱们部门都需要做什么。”
……
张昱树等在校门口,穿了件深灰色T恤,腿上穿着宽松的黑色运动裤。
段之愿看见他时,他刚好在点烟。
手拢着火,白色烟雾就蔓延出来,直到他半眯着眼睛抬眼,捕捉到她的视线。
段之愿小跑着过去,马尾也随着动作左右摇摆。
四下看了一圈,没见他的车,问他:“我们先去停车场吗?”
“不啊。”张昱树吐出个烟圈,说:“我买了高铁票。”
“坐高铁的话,音乐会结束很晚,就回不来了。”
昨天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寝室四个人才闷闷不乐。
她都和张昱树说了呀。
张昱树兀自把烟头夹在指尖,另一手揽过她的肩膀:“回得来,放心。”
“可是……”她正要说话,突然想起有东西落在教室。
“我的充电宝落在图书馆了,你陪我回去取吧。”
她走后有人将充电宝送到了管理员手里,段之愿需要做个登记才能拿走。
等她填表格时,张昱树就懒懒地倚在发亮的石柱边,视线落在休息学习区域。
长长的大理石方桌前零星坐着几个学生,每一个都认真又安静,像是将俗事都抛之脑后。
当看见一个男生把自己的书放到对面女生面前,两个人窃窃私语时。
张昱树忆起从前,不露痕迹弯了弯唇。
视线不经意地一瞟突然就和某个人对上,张昱树没有躲闪,坦荡地与他对视,终究还是那个人垂下眼,走向书架另一侧。
段之愿填好表过来叫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背影。
“走吧。”段之愿握住张昱树的手:“我拿好了。”
两人坐上高铁,张昱树告诉她:“大概五十分钟,你可以睡一会儿。”
段之愿垂下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摇摇头说:“我不困。”
而后,她拿起包包,慢吞吞在里面掏了一会儿。
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发卡,一个带着兔耳朵,一个带着米老鼠耳朵。
她靠在张昱树肩膀上,一手拿一个晃了晃,问:“你要哪个?”
张昱树喜欢陪她玩。
也不在乎大庭广众之下被她折腾成什么样子。
拿着兔子耳朵就戴到了头顶上。
发卡里面用来固定的细齿蹭着头皮,划了两下总算稳定。
段之愿把另一个发卡戴上,拿出手机要他拍照。
照片上她细眉弯弯,笑意蔓延到眸中。
张昱树嘴角也带着明显的笑。
只是他带着天生的痞气,那双可爱的兔耳朵也并未掩盖住半分。
反倒是呈现出一种不伦不类的效果,丝毫没能锐化他桀骜的气场。
段之愿试图用滤镜掩盖,换了好几种依然达不到效果。
慢慢的,自己也失去了判断力,就选了个看上去很舒服英伦风格,调出别样的色调。
她举着手机问他:“怎么样?”
张昱树垂眸一看,不光是给他美了颜,好像眼睛也给弄大了。
他嗤了一声:“把老子弄得娘们唧唧的!像个外星人。”
“不好看吗?”段之愿努了努嘴,又重修了一遍。
这一次再拿到他眼前,张昱树弯了弯唇:“还行。”
因为她给两人头顶放了个爱心贴纸,去掉了让他觉得娘们唧唧的滤镜,他脸上的痞气有重新显现出来。
段之愿把他说还行的这张发到了他的微信里,见他瞧了一眼后点了保存。
她悄悄舒了口气。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抹了下手心的汗。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剩下的时间她也没有浪费。
近在眼前的晚霞早已不是她眼中最美的存在,手里捧着的颜如玉才让她甘之若殆。
张昱树把喝了一口的果汁递给她,见她对上唇后,再接过她吃了一半的压缩饼干,整个扔进嘴里。
不远处的小孩嫌弃高铁上的盒饭不好吃,吵闹着要下车,哭闹声引得段之愿眉头蹙起。
从书中抬起眼。
小孩子一边跑一边哭,家长就在后面吼着追。
碰巧摔倒在张昱树脚下的小孩,爬起来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木讷地与他对视了几秒钟后,小孩子被家长抓回去哄着喂饭。
自此再也没听见哭声。
他这才终于静下心来欣赏她的盛世颜。
窗边夕阳西下,打在她脸上的光泛着橘子色。
这不比刚才她调了半天的滤镜要好看得多吗。
他的手不老实,一会儿碰碰她头发,一会儿扯了下她腰间的白丝带。
是个死结,缝在裙子上的。
没意思。
眼睛顺势向下瞟,将她纤细又白嫩的一截小腿收入眼眶中。
突然一皱眉,他的手探了下去。
“怎么回事?”
段之愿这才放下书,晃了晃脚腕解释说:“出校门的路上有块鹅卵石,太滑了差点摔倒,被台阶蹭了一下。”
两人出了高铁站,张昱树带着段之愿到路口打车。
路过药店时,跟她说:“在这里等我。”
等他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创可贴。
张昱树蹲在她身后,帮她把脚腕蹭破了皮的伤口贴好。
再起来时动作放缓,手背蹭着她小腿的弧度向上游走,一边摸一边起。
段之愿朝另一边躲,抬起手轻推了下他坚硬的胸膛,嗔道:“这么多人呢……”
张昱树嘴角挂着得逞地笑,一把将人搂在怀里:“人少的时候让我摸?”
段之愿抿唇不说话。
张昱树看着她,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今天穿得很漂亮啊。”
话音刚落,段之愿迅速抬眼。
张昱树却已经看向马路,朝正在驶过来的出租车招手。
上车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已经做足了功课。
不仅知道音乐节的位置在哪,还托朋友弄了两张前排的票。
下车直接去就近的超市,说了朋友的名字就拿到手了。
段之愿还记着帮室友买周边。
三条黑色蕾丝带包好了放进背包里,自己的这条则系在手腕上。
还买了荧光棒和蓝雾专属手持灯牌。
音乐节是临岛市每年都会举办的活动,本地人司空见惯。
段之愿坐下时才发现他们几乎人手一把雨伞,有的还直接穿着雨衣入场。
可今天明明晴空万里,段之愿来之前还特意看了天气预报,临岛市这几天都是晴天。
她觉得莫名其妙,但同时也看见和他们一样,什么都没准备两手空空的观众。
段之愿也就没多想,坐在VIP席位,静静等待蓝雾的压轴出演。
开场的是当地学校大学生,低音炮震耳欲聋,很快把情绪扬起。
段之愿录了几个视频发给室友,四个人就在群里讨论哪个更帅,哪个唱得更好听。
张昱树把她所有的情绪都看在眼里。
发现她不管做什么都那么专注。
从前学习时是这样,刚刚才高铁上看书时也是这样。
她就像是一汪清水,无论是将她撒进大海还是让她流入小溪,她都能投身于其中。
此时她就像是个在游乐场玩到痴迷的孩子,举起手机不断拍照,脸上的笑容更是从未黯淡过半分。
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那个叫【蓝·雾】的乐队出场。
段之愿迅速敛了笑容,眼神直直盯着他们几个,直到为首的主唱和大家打招呼,她这才随着人群一起鼓掌。
惊喜和期盼多过于一切。
草!
张昱树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
就这几个人把她稀罕成那样,眼神都移不开了?
从前只知道她是个书呆子,都没看出来这还是个小花痴啊。
张昱树故意赶在蓝雾和大家互动时揽过段之愿的肩膀,打乱了她追星的思绪。
语气不善:“看什么呢?”
“看蓝雾呀。”段之愿说。
张昱树用食指划了划眉梢,不耐烦道:“老子想把你眼睛抠下来。”
段之愿微怔。
那么凶,不是他带她来的吗。
后面为了顾及到他的情绪,段之愿也收敛了些。
直至蓝雾最后一首歌唱完后,她才重新拿起电话,和室友聊天。
突然台上的音乐暂停,主唱拿着麦克风开口:“很荣幸受邀参加今年的音乐节,那现在到了我们天降福气的时间了——”
话音刚落,身边人欢呼声响起。
段之愿注意到有人已经撑开了伞,还有人戴上雨衣帽子。
没等她反应过来,主唱压着嗓子再度开口:“跳起来——”
与此同时,从天而降无数水气球,先是落在坐在段之愿身边的女孩头顶,还好女孩打了伞,水气球就在伞顶炸开,水花溅到段之愿脸上。
张昱树率先反应过来,迅速脱了T恤罩在段之愿头顶。
把人紧紧搂紧怀里,赤.裸着后背帮她挡着源源不断袭来的水气球。
三十秒左右,有几个观众跳上台,因为落在她身上的水气球里包裹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参与奖。
台上台下都很热闹,本地观众笑看着没有经验被砸成落汤鸡的人。
尽管张昱树护的及时,但水气球活动来的突然,段之愿的鞋袜已经湿了,衣领也湿了一大半。
躲在他怀里刚直起腰,这才注意到张昱树全身都湿了。
他把他的T恤披在她头上,水气球当然没有放过他。
走出活动现场,段之愿懊悔地叹了口气:“怪我了,没提前做好功课,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张昱树将湿透的T恤搭在肩膀上,伸手拦了辆车:“找个地方换衣服去。”
他找了家酒店,张昱树本想让段之愿先去洗澡。
可段之愿先换了睡衣,跟他说:“我只有袜子湿了,你先进去洗吧,你洗得快。”
段之愿刚脱下袜子,服务生就过来取两个人换下来的衣服。
同时推来了晚餐,恭敬开口:“女士,等我们把衣服烘干后再给您送回来。”
道了句谢,段之愿坐在餐桌前,先给自己剥了一个虾。
她早就饿了,只是当时看蓝雾时被喜悦冲昏了头,以至于现在看见美味佳肴才重新勾起食欲。
等张昱树出来时桌上已经放着一堆虾壳了。
宽大的睡衣穿在段之愿身上能遮住她的脚踝,可张昱树一穿上,膝盖都露在外面。
他朝着浴室抬了抬下巴:“先洗澡,洗完了再吃。”
段之愿擦着手站起身:“好。”
热水澡让她全身都舒适不少,再加上酒店的沐浴露很好闻,段之愿记下牌子打算回咸城也买几瓶。
再出来时她的碗里已经放上满满的虾仁。
张昱树给剥的。
蘸了一层料汁放进嘴里,段之愿满意舔了舔嘴唇。
问他:“我们怎么回去呀?”
“没车了怎么办?”张昱树问她。
段之愿一怔,咀嚼的动作放慢:“你不是有办法的吗?”
张昱树从茶几上拿起烟,点了一颗靠在沙发上:“只能在这住一晚了。”
可她明天还有课呀,这才刚开学没几天怎么可以逃课呢。
而且,明明是他信誓旦旦说有办法的。
所以她才跟他来的呀。
“张昱树。”段之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软软地问:“你没骗人吧?”
他偏过头看她。
浑身带着沐浴后的香气,丝绸般的长发半干不干,一张脸好像还带着浴室的氤氲,看上去绯红诱人。
张昱树心里一痒,目光灼灼看着她低声道。
“骗你的。”
段之愿刚松了口气,又听他说:“从一开始就是骗你的,这么晚哪来的车。”
“你——”
不等她说完,张昱树按着她的肩膀直接将她推倒在沙发上,唇瞬间覆盖过去。
他喜欢把她搂在怀里,这样就能清晰感觉到她的身体从僵硬到柔软。
征服欲和占有欲陡然爆发。
谁不喜欢看正直的乖乖女用迷离的眼神看着自己,还带着任人宰割的样子呢?
可这一次,张昱树没能得逞,段之愿似乎真来了脾气。
拼了命地躲他的唇,还举起拳头用力砸他肩膀。
把他砸笑了。
妈的这么点小劲是不是在给他加油打气呢。
张昱树吻得更凶了。
系在身前的睡衣带子很快就展开垂到地上,手下一秒就被她抓住,指甲盖逮住一块肉就开始又挠又扣。
直到他开口:“我说你今天穿得很漂亮,你开不开心?”
段之愿大脑轰然一片。
纠结了一整天,这次终于确定了。
挂断电话的时候,周壹辰说的这句话,真被张昱树给听见了。
图书馆里那个背影也是周壹辰的,而张昱树居然就神机妙算,从一众学生里准确锁定到他的身影。
他可真是神了。
男人忍了一天的脾气在这一刻全都释放出来。
他一手就能握住她两个手腕,举过头顶,狠狠道:“我把那小子给废了!”
桀骜犹似当初,气势却比从前更成熟。
也更骇人。
“张,张昱树……”她动了两下手腕,从他手掌里脱离,手掌展开放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段之愿安抚他:“那就是一个同学,没别的……”
他当然知道没别的,可心里就是不舒服。
她打扮的那么美,穿着那么好看的裙子,他还没来得及夸一句,先被别人给夸了。
真他妈让人火大。
带着温度吻落在雪白的肩头。
段之愿顿时觉得心脏一震酥麻,垂眸就能看见他按在肩头的手背,血管清晰又明显,血液流淌的方向都能勾勒出他骨子里的野。
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他的每一个举动都能牵扯她的神经,好像与她血脉相连,融为一体。
段之愿轻轻闭上眼睛,眼睫微颤。
忽然又听他问了一遍:“我想摸一下,好不好?”
靡靡之音似是有神父在耳边祝祷,又像是符咒燃烧,火焰在她心间沸腾。
“就一下。”他在蛊惑她。
段之愿闭上眼睛,声音几乎弱到听不见:“嗯……”
第33章
段之愿忽然觉得自己全身都轻飘飘的, 从一朵云毫无阻碍越到另一朵上。
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因为心跳已经掌控在张昱树手中。
到这里, 因为回去不学校的气愤已经烟消云散。
她和他比心态,还是差得太远了。
从小习惯把事情埋在心里,段之愿更擅长自我纾解,尽管刚刚在图书馆发现张昱树的情绪不对,她还暗自安慰自己,应该只是巧合。
高铁上还假借给他戴兔耳朵,让他跟自己合照来试探。
明明瞧他云淡风轻,却不曾想实则暗潮汹涌。
知道他一直是个随性不羁的性格, 却忘记了, 张昱树在感情这件事上, 小气的不得了。
樱桃覆盖在白雪之上,当他牙齿咬上时,段之愿真觉得自己正在被电流洗脑。
现在已经几乎丧失呼吸功能,下一步就是心脏麻痹。
空气稀薄, 她马上就要窒息。
奈何张昱树的头发太短, 就只能扯他耳朵把人提上来, 红着脸小小声问他:“这下可以了吧……”
不止一下了,而且之前也没说会咬。
张昱树又磨蹭了半天, 偶尔的口水声传进段之愿耳朵里, 听得她忸怩不安。
好不容易才哄到手的, 岂能这么快就餍足。
最后他终于抬头, 如愿见到那双早已失去焦点, 沾染着雾霭的眸子。
可怜兮兮的。
又扣住她的脖颈, 对着被她自己咬红了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段之愿只顾着捞地上的衣袋,把自己包裹严实后才注意浴室传来的水声。
刚好酒店把烘干的衣服送回来, 她拿着衣服往回走时才意识到,他为什么又洗了一遍澡。
脸上褪去的热度重新席卷而来。
段之愿站在窗边,对着一轮圆月失了神。
等张昱树出来后,丝毫不避讳她,坐在沙发上换自己烘干的衣服。
段之愿移开视线,微怔片刻才反应过来,问:“我们要回去?”
张昱树慢条斯理套上衣服:“你穿这身?”
她赶紧跑过去,抱着裙子回到卧室。
门锁声传到张昱树耳中,他不屑的笑了声。
妈的,跟防贼似的。
不用防着,他真不想再洗第三次凉水澡了。
段之愿拿起裙子刚要换上时,突然一顿。
缓步走向一米多高的穿衣镜。
脑海里回荡着刚刚旖旎非凡的画面,还是觉得头重脚轻。
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身体感觉就是不一样。
好像开始发烫、觉得还残留了些微弱的电流,时不时就顺着血液流动的方向游走一番。
敲门声突然响起:“穿个衣服这么慢,要不我进去帮你穿吧。”
伴随着门锁转动的声音,张昱树的动静懒懒地传进来。
“马,马上就好了。”她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套上裙子,打开门。
张昱树手里拿着她的袜子,她伸手去接被他躲开。
“坐那。”他用下巴比划着沙发的方向:“你穿得太慢,我给你穿。”
她的脚很小,比他摊开的手掌还要小上一厘米左右。
指甲修剪得整齐,脚趾是淡淡的粉色。
先换了个新的创可贴后,才小心翼翼给她穿袜子。
袜子尖和脚跟也是淡粉色,而后连带着鞋也一并帮她穿上。
他蹲在那里,手臂搭在膝盖上,垂下的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腕,大拇指和中指指尖都能碰到一起。
张昱树说:“今天放你回去,你能处理好身边那些狗东西吗?”
段之愿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开口:“要是他再缠着你,你就告诉我,我把他狗腿卸了。”
这才知道说的应该是周壹辰。
段之愿微微倾身,两只手捧着他的脸:“没缠着我,你放心吧,不要生气啦。”
张昱树办好退房后,两人离开酒店。
早有一辆车的等在门口,车窗拉下来,是贺铭洋。
他看着两个人,打趣道:“我都在这等快一个点了,你这体力可以啊兄弟!”
段之愿抿着唇握了下拳头。
张昱树倒是能接住他的话,点了个头大言不惭道:“那当然了。”
段之愿偷偷掐他手背,又被他反手握住,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
笑着用膝盖撞了下贺铭洋的椅背:“老贺,我媳妇脸可小,你别说浑话。”
老贺抬起手做投降状:“不好意思啊妹妹,我就夸夸你老公体力好。”
这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痞。
根本别指望能从他们嘴里说出几句正经的。
段之愿把车窗按下一条,企图让带着凉意的风来平衡她脸上的烫。
他们俩开了几句玩笑话后,车厢里短暂安静了一会儿。
而后贺铭洋问段之愿:“你还能联系到路遥吗?”
那天张昱树和段之愿说了以后,她试着给她发了条信息。
路遥回复了。
但段之愿提了一句贺铭洋后,路遥就再也没出现。
段之愿没忍心告诉贺铭洋这件事,她点头,只说:“路遥最近在兼职,挺忙的。”
张昱树问他:“你前段时间一直在津市?”
“嗯。”老贺说:“我在那边租了个房子。”——
到宿舍楼下时刚好十点五十分,张昱树帮段之愿背上书包。
指腹划过她的脸:“早知道就再晚一会儿,这样你就必须得跟我走了。”
“你,你你故意的。”
刚刚在车上,张昱树就一直吓她,说什么这个时间了回学校肯定来不及,倒不如跟他回酒店,明早再送她来上学。
实在不行直接在火车站停下,反正那一条街都是旅店。
把段之愿哄得一愣一愣,直到看见张昱树得逞的笑,她才知道原来这人又在骗她。
张昱树歪着脑袋,悠哉学她:“我我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样?”
段之愿扭头就走。
倏地肩膀一沉,她一头撞进男人的胸膛。
能听见他低声笑,连带着胸腔都跟着轻颤。
段之愿报复似的张嘴就咬了一口。
出乎意料的好下口。
他时长运动,胸肌虽然不那么明显,但还是有的。
一口咬下去是实实在在的肌肉。
张昱树没躲,只等她咬够了自己松口。
这才弯下腰和她视线持平,眼神似是盯上羔羊的狮子,引人深思又让她浮想联翩。
“我刚咬了你这儿,你就得咬回来是吧?”他不轻不重刮了下她的鼻子,轻轻晃她小巧的鼻尖:“小结巴报复心还挺重啊。”
“那我刚刚还嗦了一口呢,你怎么不嗦?”
段之愿眉头都拧成疙瘩,说不过就低着头去踩他爱不释手的鞋。
两人一个进攻,一个躲避。
姿势滑稽,没一会儿就把段之愿逗笑了。
段之愿瞳仁里泛着亮白的光点,似是头顶那一轮明月。
朦胧的月色沾染在她眼皮上,为她渡上一层含羞的假面。
张昱树问她:“现在叫你小结巴,还生气吗?”
安静了一会儿。
段之愿摇头:“不……”
因为现在可以体会到,这个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代表的情感与炙热。
就因为他叫了,所以她不再讨厌这个称呼。
她自己也不明白,曾经弃之若敝觉得讽刺的外号,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让她觉得很舒服呢。
刘海又被他不怀好意弄乱,张昱树提醒她:“还有两分钟了。”
段之愿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跑!
裙摆也随着她的动作前后摇晃,很快就消失在他眼前。
贺铭洋从车窗里探出头,招呼张昱树:“喝点?”
“好。”他爽快点头。
段之愿踩着点回到宿舍,刚好碰见楼下阿姨拿着门锁出来。
问了句好后,迈着轻快的步伐上了楼。
室友们也都没睡。
见她回来,方璐说:“我刚要给你打电话,问你是不是今晚不回来了。”
周蔓雾早就迫不及待:“黑丝带呢?!”
段之愿将蓝雾的周边统统拿出来,周蔓雾捧在怀里乐得不行。
又一把抱住段之愿:“我也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还伤心了很久呢!”
方璐毫不留情戳穿她:“她是觉得这些礼物要明天才能看见,这才伤心的。”
段之愿自然明白,笑了笑,说:“我今天提前离场,所以不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签名照。”
“没关系,等以后我一定要亲手将本子拿给他们。”周蔓雾总算得偿所愿,重新点开微信群回味段之愿拍过来的视频。
熄灯后,寝室里很快就安静了,没一会儿就有淡淡的呼吸声传出。
段之愿还惦记着贺铭洋这件事,又给路遥发了条信息。
这一次她直入主题,把老贺在津市租房子这件事告诉了路遥。
没想到路遥竟然不知道,第一次主动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段之愿回复:【应该很久了吧,他不想打扰你学习,所以才没告诉你的。】
很久很久,路遥问她:【你应该懂我吧?】
段之愿懂她的。
她在那么多男生面前,衣不蔽体。
余生最希望的就是,将这段不堪入目的回忆彻底从大脑里清除。
然而上帝不会偏爱任何一个人。
那么她要做的就是自救。
路遥选择了逃离,逃得远远的,此生都不要再回忆那个令她在三十几度的盛夏,依旧觉得恶寒的后巷。
逃离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包括贺铭洋。
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安慰。
她只希望生活在一个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地方,这样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太阳依旧耀眼,依旧庇护世间万物。
和其他人说话时,不用揣摩他们的心思,不用担心他们脑海里呈现的画面是不是那天的凌乱不堪。
段之愿明白。
可她也告诉她:【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种,你的做法是正确的,但我们大家想帮你同样也没有错。】
【路遥,你可以不见任何人,我同意也尊重你的做法,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有人一直在你背后守着你,等你回头看看他。】
在此之前,段之愿从未想过某一天她也会开导别人。
犹记得段覃刚刚离世那几年,段之愿的大脑里是一片空的。
是真的空,经常忘记自己在哪里,又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要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慢慢地想,而后记忆里某一根弦像是被刺了一针,让她猛地记起那天发生的一切。
而她的房间之所以全都是柔软的垫子,是因为妈妈怕她伤害自己。
那些年段之愿一直听别人的开导。
心理医生也好,妈妈姥姥也好,每一个人都在苦口婆心的规劝,后来终于得偿所愿,她开口说了话,只是再无当初的活泼。
好像曾经那个活泼好动的她,也随着段覃投入湍急的河流。
为了救那个男孩子,一起丧了命。
现在,段之愿清楚的知道,她的开朗活泼就是从张昱树闯进她的生命开始。
是他带着她从嶙峋的怪石迷宫里走出来。
带她看山谷里绚丽的花和柔顺的风。
让她现在可以将手心的余香给别人分享。
第34章
人一忙起来, 日子就过得飞快,桃花匆匆谢了, 时间也像流逝的水一样。
一转眼,九月已经接近尾声,空气中泛着丝丝凉意。
这两天段之愿没有课,总算能回到家去住。
家里离学校不算远,秦静雅特意找了个二十几分钟路程就能到家的房子。
一楼,为了照顾年迈的姥姥,让老人家上楼梯方便些。
段之愿正在厨房跟姥姥和妈妈一起包饺子。
一个饺子捏完了,姥姥打趣道:“愿愿现在会包饺子了, 去年包的饺子还站不起来呢。”
段之愿笑着说:“人都是在进步的嘛。”
又一个饺子捏完, 周壹辰的电话突然打过来。
段之愿擦了擦手, 接起电话往客厅走。
周壹辰问:“学妹,之前跟你说加入我们文艺部这件事,我和我们部长说了,刚好现在缺人, 你要不要过来?”
段之愿很开心:“好, 那我需要做什么?”
“没什么太大的事, 咱们部门很轻松的。”周壹辰粗略地告诉她几条,听上去很简单, 而后又说:“没关系你不用怕, 有我带着你。”
“那谢谢你了。”
“不客气。”周壹辰说:“最近咱们有个需要租借拉拉队服的事, 我这有几个服装租赁的电话和地址, 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带你一起去, 熟悉熟悉咱们的工作流程。”
段之愿没想到第一次任务来的这么突然,犹豫了一下:“我……”
“这样吧。”他说:“下午五点我在图书馆门口等你, 先把资料给你熟悉熟悉,明天我们再一起出发。”
到底还是她主动想要加入的,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带她,也没什么不好。
段之愿应了一声:“好,五点见。”
挂了电话,段之愿重新回到厨房。
秦静雅看着她,笑得别有深意:“谁给你打电话啊愿愿?”
“一个学长。”
“妈妈听出来是个男孩子啦!”秦静雅眼尾笑出淡淡的褶皱,眉飞色舞地问:“男朋友?”
“不是的妈妈。”段之愿眉头立马蹙起:“就是一个,一个学长。”
秦静雅抬了抬眉:“哎呦不是就不是嘛,怎么还急了。”
段之愿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劲。
因为张昱树在妈妈这边的形象不算好,高中时王老师没少和秦静雅提过这个人。
每一次打电话都是因为自己和他走得太近。
所以即便现在和张昱树在一起了,段之愿也没想好跟秦静雅坦白的理由。
怕她不同意,就这么一直拖到了现在。
饺子包完以后,段之愿一边在水池边洗手,一边问:“妈妈,你希望我以后能嫁给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秦静雅犹豫了一下,说:“妈妈没有特殊的要求,只要是你喜欢的人,对你好那就行了。”
“不不不,我说的是性格。”段之愿认真地问:“妈妈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样性格的人?”
直到锅里的水沸腾,秦静雅把饺子从盖帘倒进锅里,才缓缓开口。
“我女儿这么懂事听话,当然适合同样老实本分的男人,这样你们俩以后就会相敬如宾,两个人都是阔达的胸怀,不会因为生活中鸡毛蒜皮小事吵架。”
“他不会欺负你,你更不会惹他生气。”秦静雅说:“平平淡淡的人生最幸福了。”
饺子在沸腾的开水里滚来滚去,段之愿的心也是如此,一刻都没能得到平静。
和妈妈希望的恰恰相反。
张昱树一点也不老实。
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老实、本分这几个字。
吃过晚饭后,段之愿换了身衣服,正打算去图书馆,张昱树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关上房门才接起电话。
张昱树问:“在干什么?”
段之愿说:“吃,饺子。”
张昱树就告诉她别吃了,出来和他吃烧烤。
因为今天老贺刚从津市回来看他,这一次还带回了路遥。
电话没一会儿就换成路遥的声音,语气听上去很愉悦,这才是符合她们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声音。
聊了几句后,段之愿答应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她犹豫着又给周壹辰回拨过去。
没等几秒钟就被接起来,段之愿很抱歉地告诉他:“不好意思啊,我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电话那端安静了一瞬,而后周壹辰笑了声:“学妹,我是真心想把你带进社团,没别的意思,你可别把我想成坏人啊。”
“没有没有。”段之愿赶紧解释道:“是我一个朋友临时过来,对不起。”
周壹辰轻叹了口气:“要出去玩?”
“是。”
“成。”周壹辰说:“那你们好好玩,下次我再叫你。”——
段之愿赶到烧烤店时,浓烈的夜幕已经将整个城市笼罩。
牌匾泛着淡黄色的LED光,灰白色的烟雾犹如一张虚幻的网,从炉子上方飘起将红色醒目的【串】字包裹住。
烧烤店里最不缺的就是酒鬼,推杯换盏之间觉得自己是天上皇。
段之愿刚走到吧台位置,就遇见几个喝多的男人。
东倒西歪走出来,不小心撞到了服务生还要骂人,等着服务生弯腰说上一句对不起。
路过段之愿时,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轻佻地吹了声悠长的口哨。
段之愿抬起眼又垂下,因为已经看见张昱树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朝那边走,那几个人也不知真喝多还是假喝多,三人一起向一边倾倒挡住她的路。
幸好吧台的姐姐走过来,指引他们三人门的正确方向。
可这一幕已经被张昱树瞧见,同时将段之愿脸上的厌恶一通揽进眼底。
他走过来一把攥住段之愿的手,把人带到身后又扯过其中一个男人的领子。
他力道大了些,加上那几个人本就重心不稳。
一个偏了位置,其他两个也跟着跑偏,三个人直接脸着地躺在地上。
服务生们马上跑过来拉架,段之愿也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我没事,你你不要打架。”
张昱树垂眸,胸膛的起伏低了些,轻拍几下段之愿的手。
无所谓那几个醉鬼躺在地上嚎,带着她转身回到座位。
本来张昱树打算坐在段之愿身边,可路遥突然站起身:“你和贺铭洋坐一起,我要和段之愿挨着坐。”
张昱树脸一沉,不情愿移开了位置。
贺铭洋递给他一瓶酒,张昱树直接用牙起开,碰了下杯就往嘴里灌。
贺铭洋说:“路遥好不容易见妹妹一回,你就先把媳妇让给她,又不是不还你。”
高中时,贺铭洋一提到段之愿就用妹妹代称,到现在还是这么叫,都习惯了。
这一次他把路遥带来咸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当面感谢段之愿。
之前要不是她经常开导路遥,路遥怕是会一条路走到黑,永远迷失在自己的迷雾中。
饭桌上,两个女孩子聊得欢,两个男人喝得也很欢。
这是段之愿第一次和张昱树来吃烧烤,张昱树问她有什么忌口的。
段之愿说没有,结果他帮忙点的几个段之愿兴趣都不大。
张昱树把菜单给她:“你自己来。”
段之愿上下看了看:“一个面包,不加鸡蛋多放糖。”
“为什么不加鸡蛋?”张昱树问。
“不爱吃。”
“我记得高中时你每天都吃鸡蛋。”
“就是因为那时候吃的太多了呀。”
上学时,秦静雅为了她的身体着想,每天早上晚上各一个鸡蛋,尤其是高三那年,生生把她吃的由内而外厌恶鸡蛋。
上了大学以后,食堂里人人称赞堪比糖醋排骨受欢迎的番茄炒蛋,段之愿一次也没打过,离那道菜远远的。
“挑食不长个你知不知道?”
段之愿一怔:“我本来就不会再长了吧。”
张昱树的视线本来落在她脸上,话一说完突然下移。
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和他在一起久了,段之愿基本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在想什么,脸倏地一红。
好在老贺和路遥在聊别的,没人注意到张昱树的眼神。
她觉得这人流氓,偏偏流氓觉得他自己很正经,又告诉服务生:“一份锡纸土豆片,先淋醋,鸡蛋羹不要葱花只放酱油。”
话毕对段之愿说:“待会儿你尝尝这家鸡蛋羹,保准让你再次爱上鸡蛋。”
才不信他的鬼话,段之愿垂眸不理他。
桌下的脚突然被他轻轻地碰了下。
脚趾顺着小腿的弧度向上抬,段之愿向后缩一寸,他就近一寸。
也不看她的脸,桌上的他像是没事人一样,还能和贺铭洋碰杯。
这人胆子也真大,公共场合居然还敢这样。
对于他无休止地挑.逗,段之愿的身体最先给出变化,逐渐发烫好像就要烧起来一样。
慢慢的,表情管理也做不好了,无处可逃只能慌乱拿起桌上的饮料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叹了口气。
路遥转过头:“你怎么了?”
“没,没事。”段之愿用手在脸前扇了扇:“有点热。”
碰巧服务生这时送来了他们后点的东西,路遥顺便告诉他把这桌头顶的空调再调低一些,她也觉得热。
鸡蛋羹黄橙橙似果冻,按照张昱树独特的吃法,只放了酱油。
端到段之愿面前,张昱树抬了抬下巴:“试试,不好吃我学狗叫。”
老贺笑出了声:“草,你玩这么狠?”
张昱树信心满满挑了下眉,桌下的脚也不再碰她。
段之愿吃了一口,的确和想象中的味道不一样。
滑而不腻,加上酱油的味道也不是太重,确实很好吃。
但她还是抿了抿唇:“不好吃。”
下一刻,贺铭洋爆笑出声:“卧槽哈哈哈哈,学狗叫吧!”
三个人都看好戏似的望着张昱树。
张昱树也弯着唇,笑得痞气满满:“报复我是吧?”
“报复你什么?”路遥不解问道:“难不成你欺负段之愿了?”
“不知道,你问她。”
张昱树喝酒不上脸,尤其是头上的白炽灯是纯白色,像是给他渡了层滤镜,让他此时此刻看上去有短暂的正经,也像个在等答案的好人。
轻而易举就把皮球踢给了段之愿。
“我,我也不知道。”她垂眸,尽量保持面色平静,可放在腿上紧紧握着的双手出卖了她。
贺铭洋看出不对劲,拿着筷子在两人之间比划一下,问他们:“你们俩有事瞒着我们啊?”
“没什么事。”张昱树总算良心发现,半个身子探过去握住段之愿的手腕,用她的手给自己舀了一勺鸡蛋羹送进嘴里。
“是不太好吃。”张昱树垂眸,墨色的瞳仁里全是她:“但你喂得就好吃了。”
贺铭洋和路遥莫名其妙被秀了一脸,赶紧挥挥手让他俩正经吃饭。
段之愿又吃了几口鸡蛋羹,点的面包也吃了一大半。
突然路遥放到她手边一杯酒,自己手里也举起一杯。
“段之愿,谢谢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又转头看向张昱树:“是我的错,害得你被全校误会那么久。”
气氛突然改变,与张昱树身上的江湖气发生碰撞。
他笑得无谓,也拿起酒杯:“小事。”说完一饮而尽。
段之愿犹豫了一下,也眯着眼睛将一杯啤酒咽了下去。
又苦又涩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像喝饮料一样咽下去的。
张昱树发现她痛苦的表情,及时把刚考好的土豆片夹到她盘子里:“尝尝,先放醋也是我的独家配方。”
醋味淡了些,醋香味融到土豆里。
有想让人流连忘返的感觉。
真不愧是经常出来吃饭的人,比人家专业老板还会吃。
后续又喝了好几口酒,好在有这盘土豆片及时解苦。
推杯换盏间,段之愿只觉得头晕沉沉的。
她不能再喝了。
张昱树和路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回了自己的位置,他揽着她肩膀,帮忙托住几近下垂的脑袋,问她:“喝多了?”
她面颊和鼻尖红红的,眼睛也半阖着,却摆摆手:“没有,就是觉得……”她用手指着右边脸的颧骨处:“这里,在变大。”
张昱树笑出了声。
将她的酒杯推到一边,拿起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把人带进怀里。
手指轻轻摆弄她的刘海:“那待会儿送你回家会不会挨骂?”
“不会。”段之愿把手机掏出来。
屏幕亮着是秦静雅发的信息。
【和同学吃好饭早点回来,我和姥姥先睡了。】
张昱树跟这家店老板很熟了,和人要了一杯蜂蜜水,一勺一勺喂给她喝。
解酒的。
她喝了半杯就不再要了,张昱树又抽出纸巾帮她擦了下嘴角。
随后让她靠在窗边,对老贺说:“我去个洗手间回来咱们也撤。”
刚要起身,突然被段之愿拽住了手。
张昱树又坐下贴近她的脸,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
段之愿的确有话说,她手心里攥着他的食指,拿到眼前摆弄着玩。
张昱树就耐心地等着她,视线落在她脸上。
看她眼睫轻颤,瞳仁似是一颗永远不会黯淡的星。
好一会儿,段之愿开口:“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张昱树都听腻了。
他揉她的脑袋:“好了,我没——”
“张昱树,我很喜欢你的。”段之愿嗓子细,却也能打断他的话。
在这个烧烤店生意正好的时候,她的声音像是一道清流,隔绝了喧嚣,徐徐绵延进张昱树的耳中。
“我以前就很想你,可是你不回我信息,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你打电话,你,你关机……”
他听出她说的是高三下学期。
那时候张富丰的病情带给他很大打击,让他觉得能平静地呼吸都是难事,夜半时分读她发来的信息,张昱树也曾辗转反侧。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有一句话是对的。
他的存在,的确耽误段之愿进步。
那么好的一个姑娘,被他给耽误了,那他不成罪人了啊。
张昱树捏着她的脸蛋:“是我不对。”
段之愿摇头,强调:“是我不对。”
说完,她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脸也埋进他的胸膛。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尼古丁味道,以及薄荷味洗衣粉的香气。
很好闻。
男人的大手轻轻贴在她背上,沿着脊椎骨向上游移,手掌落在她脑后拍了两下:“那现在答应我,这件事我们以后就不提了,好不好?”
“好。”她点头。
又抱了好一会儿,段之愿终于动了两下,跟他说:“想回家了。”
张昱树叫两人帮忙看着,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段之愿又把刚刚剩下的半杯蜂蜜水喝了,刚才的难受劲褪去不少。
路遥跟她说:“张昱树这几年变化挺大的,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见他对谁这样。”
她走那年,张昱树还是不可一世的嚣张样子。
他眼里什么都没有,谁也不在乎。
每天自己活得开心就好,谁要是敢搅和了他的好心情,没有好下场。
别人好歹还知道让着女孩子,但张昱树当初可没有。
要不是因为知道老贺喜欢她,张昱树对她都没有好脸色。
原因很简单,因为不熟。
他们这群人里,路遥以前最怕的就是张昱树。
当年她们班的班主任可是十七中公认最严厉的教师,平时上她的课得小心再小心。
可他却敢在她的课上睡大觉,被抓住了也是嬉皮笑脸的懒散样子,在他脸上丝毫看不见半点胆怯。
老贺也说:“我从前可没见张昱树对哪个人这么好。”
“就说你们高三那时候吧,前几天我俩还在网吧吃泡面,后面跟我说不去了,要在家学习,当时我还以为他中邪了,那是因为你吧?”
段之愿想了想,点头:“那应该是我帮他补课的时候。”
曾经,她一直以为张昱树假借补课的理由缠着她,没想到原来他真的有在复习。
一想到这,段之愿就更难过了。
可才说好永不再提的,她也只能咽了下口水,以此吞掉喉咙涌上来的酸涩。
张昱树这趟卫生间去的够久,老贺瞧了眼时间:“别是掉里面了吧?”
段之愿怕他是酒劲上来出了事,赶紧过去找。
到了果然发现男洗手间门口闹哄哄堵着一群人。
以为是刚刚那三个醉鬼重返回来,段之愿刚要报警,人群倏地散开。
从里面被重重扔出一个人。
这人刚好摔在段之愿脚下,定睛一看:“周壹辰?”
紧随其后的是张昱树。
他衣襟上不知是水还是汗,铺遍整个胸口。
男人面色微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躺在地上的周壹辰,弯下腰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巴掌就挥在了他脸上。
段之愿尖叫一声扯开张昱树,刚想把周壹辰扶起来,却被张昱树一把拎到身后。
“他活该。”张昱树说。
二十分钟前。
张昱树正在洗手,突然听见洗手间外传来嘻嘻哈哈的动静。
这在烧烤店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也没在意,刚挤了些洗手液在掌心,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
“我早晚把英语系姓段那个小学妹给拿下。”
张昱树关了水龙头,听觉更清晰了些。
“那个妞可太正了,她们寝室那几个属她最正。”
“你今天不说能把人约出来吗?”
“她跟我说什么朋友来了,听着不像骗我的,没关系下次再说,我发现她脾气特别软,这样的妞最好糊弄,不急。”
说着话,人也进来了。
张昱树缓步走过去,等人都撞到跟前了,一把搂住他肩膀:“有那么好糊弄吗?”
毫无温度的声音听得周壹辰一愣,抬起脸清晰看见这人下巴上一道月牙似的疤。
“你谁——”
话还没说完,突然记起这人。
图书馆里,段之愿就是和他一起离开的。
“你是段——”
又没能说完话。
响亮的一巴掌就甩在他脸上。
实打实的力气,周壹辰被这么大的劲直接给甩到了洗手台边,捂着脸感觉到一把粘腻。
是张昱树刚刚挤在掌心的洗手液。
张昱树看着他,眼神里透露着狠戾,像是用汽油淬火一般。
他将掌心残留的洗手液尽数抹在周壹辰胸前,手掌在他脸上拍了几下。
低沉开口:“那是我的妞。”
“对,对不起哥……”周壹辰被这一巴掌彻底打蒙,也看出来男人面色不善,似乎他要是不服软今天就会交待在这。
和他一起来的几个男生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他们只是普通大学生,平时在学生会混了个职位,耀武扬威只对刚入学的新生有用而已。
张昱树明显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扯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手。
“认识我啊?”他问。
周壹辰捂着脸颊点头。
“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吧。”说完,将团在掌心的纸扔到他脸上,再拎起他的衣领,很轻松就把人掼到一旁的水泥墙边,痛的周壹辰站都站不起来。
等他再把人扔出洗手间的门时,碰上了段之愿。
他没办法不生气。
自己的女朋友被别的男人恶意揣测,用肮脏下作的话形容,他恨不得把周壹辰骨头敲碎了。
又是一脚踢在他下颌,将他踢翻,周壹辰用力咳了好几声,鲜血淋漓的口中吐出一颗牙。
段之愿倒吸一口凉气,抱着张昱树的腰说什么也不叫他再上前。
跑了的那几个报了警,警察很快就过来,问清原因后把几个人全都带走。
这还是段之愿第一次来到警局,虽然不是电影里演的小黑屋,但也足够令她胆怯。
配合做完笔录,警察告诉她可以离开了。
她问张昱树能不能一起走,警察挥挥手,不耐烦道:“等着吧。”
好在老贺没参与,在外面给朋友打了几个电话后,告诉段之愿:“放心吧妹妹,天亮之前肯定出来了。”
老贺和路遥先把段之愿送回家。
临走前还跟她保证:“用不了几个小时,等他出来肯定第一个给你打电话,安心睡觉吧。”
回到家里,妈妈和姥姥已经睡了。
段之愿根本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频繁拿起手机看时间,却只和上次相差几分钟。
手机丝毫没有动静,每一秒钟都变得煎熬。
凌晨三点,她坐在窗台边,看月亮埋进云层。
天际如同被打翻的墨汁,没有一丝光亮,黯淡的像她的眼睛。
直到寂静深夜里的一道光划破黑暗闯进她的眼中,段之愿眼里的死寂被推翻,迅速拿起手机:“喂?张昱树?”
“嗯。”他还是那么平静,电话那头有老贺跟人说话的声音。
张昱树问她:“还没睡觉?”
“我……我睡不着。”
张昱树轻笑一声:“需要老公哄你睡吗?”
段之愿的心总算冲破枷锁,眸中闪过亮光,这才忆起妈妈和姥姥都在睡觉,她压低声音:“知道你没事就好啦,那你早点休息吧。”
“真不要哄?”
段之愿攥着手机不吭声。
“那不哄你了?自己睡?”
安静一瞬。
段之愿:“晚安。”
“晚安。”
电话挂断后,她又在窗台上坐了一会儿。
看路灯下几近凋零的树枝在风中摇曳,突然感觉树影的弧度带着别样的文艺气氛。
舒了口气,才终于感觉到呼吸顺畅,这才回到温暖的被窝。
用脚踢开被子时,脚踝处传来轻微刺痛。
段之愿闭上眼睛,脑海里如电影一般闪过刚才他发火的画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哒哒哒’的敲击声。
辨别出声音传来的方向,段之愿猛地睁开眼。
起身跪在床上拉开窗帘,果然瞧见一个人影站在窗外。
嘴里咬着烟头忽明忽暗像是海上的灯塔,手里拿着根木棍,一端在他手上,一端在窗户上。
白色烟雾盘旋,争先恐后漫上他的脸,烟雾消散后他笑得又野又痞。
段之愿打开窗户,冷空气钻进衣襟。
“张昱树!”
第35章
帮他打开门的动作, 段之愿放慢了无数倍。
寂静的深夜里,绣花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她放进来一个人。
门一打开,他带着外面的冷气与她相拥。
段之愿的脸贴在他泛着凉意的外套上,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牵着他一根手指朝自己房间走。
突然手臂一沉,刚刚弓着腰走的几步全白费。
她被张昱树揽在怀里,扣着她的后脑吻了下去。
段之愿心惊胆战,幸好心跳不会有声音。
她被抵在客厅放置的鞋柜上,被吻得全身发软, 头脑发胀似乎就要炸裂。
偷.情。
脑海里陡然浮现出这个词。
这对她来说太惊悚了, 黑暗之中也不知道摸到了他哪里, 两根手指捻到一小块肉,用力地拧。
惯用的招数。
张昱树吃痛,终于退开。
“谋杀亲——”
段之愿忙捂住他的嘴,眼神里都是惊恐。
忙给他做口型:你别闹了!
张昱树点点头, 吻她的手掌心, 眼里是与她全然相反的戏谑。
他就是故意的。
坏东西!
做贼一样回到房间, 张昱树摸到灯的开关。
女孩子的闺房展现在他眼前。
乳白色的墙壁,一张学习用的书桌, 上面整齐摆放着书本, 和一盏蓝白色台灯。
白色带着格纹的衣柜, 天蓝色的床。
和一身白色连衣裙的段之愿。
他抬手一把揽过她的腰, 先在她唇上吻了下, 额头抵着她:“惊喜吗?”
张昱树的视线慢慢向下滑, 看她白皙的天鹅颈,看她纤长两根锁骨拼凑出的一字肩, 手也毫不客气随着视线在她睡裙上游走。
“来给我看看。”说完就要把她裙子往上提。
只是在下一秒,眉眼间的风月之意突然褪去。
张昱树后退一步蹲下来,手搭上她的脚腕:“把你伤到了?”
她脚腕里侧有一道不小的划痕,尤其是她皮肤白皙,痕迹看上去极为明显,似是红梅坠雪。
段之愿再次来到客厅,找到碘酒和棉布后回来。
张昱树瞧她锁了门,故意问她:“怎么?今晚不想让我走了?”
“才不是。”段之愿把碘酒扔给他:“就是之前拉着你,脚不小心勾到推车上了,你以后不要再打架了。”
“行,都听你的。”他答应得爽快。
她坐在床上,张昱树蹲在她脚下。
一手握着她的脚,另一只手拿着棉签给她伤口上抹碘酒。
“段之愿。”他抬眼,神色有些严肃:“我不来,你是不是就不会上药?不疼是不是?”
那时候她满心都是他的安危,根本没察觉到疼。
等知道他出来以后,心里的雀跃麻痹了疼痛,让她觉得这是个小伤口,根本不用起床专门为它消毒。
她摇摇头:“不疼的。”
下一秒,段之愿疼得眉头蹙起,是张昱树在伤口边缘按了一下。
她缩回脚:“张昱树,你欺负我。”
“你不是不怕疼吗?”他又扯着人的脚腕,把腿垫在自己膝盖上。
棉布缠了两圈,低头用牙咬了个小口,轻而易举撕开。
低头时,高挺的鼻梁就蹭着她的小腿,段之愿蜷了蜷脚趾,不露痕迹按下裙子。
简单包扎好后,张昱树没有直接起来,还懒散地蹲在地上,抬起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
像是一只蛰伏在荒原里的猎豹,不急不躁盯着早晚属于他的猎物。
段之愿抿着唇想缩回脚,被他早就识别小心思。
捏着她脚腕的手不轻不重,可她就是挣脱不出来。
早在进她房间时张昱树就褪去了外衣,现在里面穿着半截袖,精壮的手臂是世间最硬的钢铁,脚下是他的手,又似是缠绕在她脚腕的枷锁。
段之愿不吭声,只感觉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在一起。
直到张昱树的手覆在纱布上,指尖细细摩挲她脚腕,突然低头吻了下她的小腿时,大脑神经突然就断了一根。
“对不起。”他说:“我冲动了,都没注意把你弄伤。”
“没,没事……”她眼神躲闪着。
手沿着小腿的轮廓缓缓上移。
四周安静,将她心脏的跳动声放大,光滑的皮肤碰上他粗粝的手指,感觉耳朵都在冒火。
她突然把手放在膝盖上:“我,空调风吹得膝盖疼。”
“你怎么回事儿啊?”张昱树扬着脸,问她:“小小年纪怎么一身病啊?”
说是这样说,温暖的掌心已经覆上她两个膝盖。
“还吹不了空调风,老子最他妈怕热。”张昱树挑了挑眉:“那以后跟你一起吹电风扇啊?”
他的视线径直落在她脸上,段之愿则为抿着唇,视线摇摆不定,就是不敢看他。
谁都知道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有某种情.愫在成倍地发酵。
颇有些抑制不住的意味。
张昱树做了那个主动的人,放在她膝盖的双手轻而易举钻进去。
她伸手去挡——
“今天骗我了。”没等她开口,张昱树语气清冷,问她:“是不是?”
微怔两秒,段之愿眉头蹙起,低下头。
“嗯……”
接他电话时,他问了她在干嘛。
她回答吃饺子。
张昱树则在洗手间听到周壹辰的话,原来竟是他那通及时的电话,截了胡。
否则这姑娘就背着他和别的男人出去了。
“小结巴都学会骗人了。”张昱树眸色渐冷,手上动作重了些,引得她咬着唇皱眉却不敢反抗。
“以后是不是不能相信你的话了?”
“能的。”段之愿忙解释:“我,我就是怕你生气,而且我是打算,和,和他去租赁公司借衣服……”
越说声音越小,因为感觉头脑发胀。
想按住胡作非为的手,又惧怕他的眼神。
段之愿还想说什么时,门外突然传来动静。
是秦静雅的脚步声,她起来去了趟洗手间。
段之愿大气都不敢喘,可偏偏张昱树在这时站起身,扣着她的后脑吻了下去。
几分钟后,房门把手被拧了两下,秦静雅用很轻的声音叫她:“愿愿,睡了吗?”
段之愿近乎崩溃,万幸刚刚进来时顺手锁了门。
秦静雅大概是用这种方式看看段之愿回没回来,房门上了锁那就是已经回来了,没过来给她开门应该已经睡着,这样她就放心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
此时段之愿已经被控制住,木然听从张昱树地摆弄。
天花板上的吊灯早已被他熄灭,只剩月光毫不吝啬洒下它的温柔,将这缱绻的夜照亮。
双手捂着嘴生怕自己发出半点动静,当她眼中的天花板开始无限旋转时,段之愿紧紧阖上双眼。
床单是天蓝色的,而她的肌肤则和云一样白皙。
张昱树觉得这算是人间天堂。
可段之愿却觉得,他的头发有些长,发茬会碰到。
用脚去踢他的头,偶尔也会踩到他的肩膀,再被他握住脚腕,如此反复。
张昱树告诉她:“放轻松。”
过了一会儿又说:“很爽的。”
这世间最迷幻的咒语,就是他的声音。
即使这一刻不在耳边低喃,也依然性感。
诱哄着你按照他的指令做事,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段之愿觉得他大概是世界上最烈的酒。
酒精浓度极高,一闻就会醉,一醉就再也不想清醒。
就想要神魂颠倒地站在车水马龙之中歌唱,在悬崖峭壁上起舞,看绫罗被风吹散,然后永远醉在他怀里。
百年沉醉、百年不醒。
酣畅和种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在今晚都随着张昱树一齐舞动。
他像是个天生的指挥家,让她把一切情绪挥洒得淋漓尽致——
张昱树是天快亮时才走的。
破晓时分,太阳流露出要工作的迹象。
张昱树这才小心翼翼把手臂从段之愿脑后抽出来,替她重新盖好被子,拿起外套悄无声息离开。
回到家就先给自己洗了个凉水澡。
手机屏幕就是她的照片。
出来时他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
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几乎瞬间进入深度睡眠。
在警局配合了半天的工作,又因为伺候段之愿一晚上睡不着。
这一觉他睡到了傍晚。
窗帘一掀开就能看见张富丰坐在楼下,手边是一壶茶。
他刚下去,张富丰就拍了两下桌子,示意他也坐下来。
“晚上温度有点低,回去吧。”张昱树说。
“不急。”张富丰身体消瘦的极为明显。
刚来咸城这天,他站在海边拍了张照。
明明那时候已经很憔悴了,现在对照镜子一看才得知,原来余生的每一天都是自己最健康的一天。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化疗吗?”
张昱树抬眼看他。
张富丰哈哈笑:“因为老子珍惜自己的头发!”
“还有啊,是不想被命运牵着鼻子走。”
“你看你爹我缺钱吗?老子从来没缺过钱没受过委屈。”
张昱树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
“老天爷想让我临死前在病床上挣扎,我偏偏就要过来看海享受,老天爷想让我成药罐子,我偏偏喝茶吃肉!”
他说完,捂着嘴咳嗽了一阵。
瘫在椅子上歇息了好久,喝下张昱树端过来的半杯茶,形如枯木的手握住张昱树的手腕,声音沙哑:“咱们回燃城吧。”
张富丰说:“我想死在出生的地方。”
临走前,张昱树又和段之愿见了一面。
这些说完,段之愿突然哭了。
“哭什么,又不是见不到了。”张昱树帮她擦掉眼泪,喂了口冰淇淋:“我会过来看你的。”
段之愿吸了吸鼻子:“我是在想,张叔叔……”
“哦。”张昱树点头:“那是见不到了。”
“张昱树。”段之愿抬起眼,眼眶红红的:“你别难过啊,回去以后,以后,可以对阿姨好一些,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张昱树捏着她的下巴:“就这么把你自己排除了?”
“不是。”她摇头,握着他的手指,认认真真道:“我们是爱人。”
我不做你的亲人。
我要和你永远相爱,我们之间的对视要永远都能燃起火花。
我们在一起时,会怦然心动。
分开时,要辗转难眠。
我要一辈子都做你的爱人——
走的那天,段之愿过去送了。
因为张昱树告诉她,他爸不想让她知道真正回去的原因,所以段之愿也表现得很从容。
她和张富丰说:“回去以后,您记得要督促他上学,等再过一年,让他管我叫学姐。”
本来在打量她今天浅绿色碎花裙好不好掀的张昱树轻笑出声,偏过头不屑地吃她剩下半袋的薯片。
张富丰连连点头,因咳嗽而沙哑的声音跟她说:“以后请多担待。”
说完,往她包里塞了个袋子。
段之愿知道这是什么,刚想要拒绝。
张富丰摇摇头:“好好学习,他以后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踢死他!”
声音虚弱,话却狠实。
“给你你就要。”张昱树抱了她一下,低头轻吻她的刘海:“过几天就回来看你。”
说完,又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告诉她:“要是再敢骗我,我就真咬了,哭也咬。”
咬哪里,她自然清楚的很。
送走他们后,段之愿直接去了图书馆,傍晚才回宿舍。
周蔓雾她们几个正窝在方璐桌前看剧,见她回来,周蔓雾说:“这羡慕你家就在咸城,休息还可以随时回家住。”
段之愿说:“那以后每一次回来都给你们带好吃的。”
又过了会儿,正在看剧的周蔓雾突然想起来,凑到段之愿身边:“对了,今天周壹辰过来找你了,他脸上还带着伤,嘴角都破了。”
段之愿拿着笔的手一滞,问她:“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我们下楼时碰见他的,我说你不在,他就走了。”
猜不到他想要做什么,段之愿刚想拿起手机,又想起那天晚上,张昱树拿着她的手机,攥着她的手指按屏幕,强硬又霸道地告诉她:“来,我教你怎么删除。”
第二天下午,段之愿在学校碰见了周壹辰。
周蔓雾还是把他的伤口说轻了,这人连手臂都缠了三角绷带。
周壹辰跟她说:“那个,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对不起……”
“你知道的。”段之愿沉沉开口:“那天在图书馆。”
“是……”周壹辰垂下眼,视线飘忽:“对不起段之愿,你,你依然可以来文艺部,我退出。”
也不知道张昱树和贺铭洋给他施加了什么压力,顶着一身伤也要过来传达。
泛滥的同情心万万不可在此时显露,段之愿说:“我参加什么社团,不用你管。”
难得强硬一回,人都走的很远了,才想起来敛去严肃的神色。
刚刚就是在脑海里幻想张昱树平时生气的样子,眼神要坚定,眉毛恨不得竖到天上,声音更是要带着警告的音调。
从前他每一次这样吓她,她都会很害怕,很听话。
段之愿刚舒了口气,身后突然搭上一只手,吓得她低呼一声。
周蔓雾木然站在原地:“……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段之愿懊恼地叹了口气。
周蔓雾说:“前几天我在新开的蛋糕店抽了个二等奖,陪我取蛋糕去啊。”
二等奖是个16寸蛋糕,四个人每人分到一大块。
晚上,段之愿躺在床上揉肚子。
张昱树的信息发过来:【干什么呢?】
段之愿把吃之前就拍好的蛋糕照片发给他,回复:【吃得好撑。】
张昱树:【这么一点就撑着了?】
张昱树:【你跟个小猫似的,猫都比你能吃。】
段之愿:【你养过猫?】
张昱树:【以前养过,后来自己跑丢了。】
段之愿:【可惜了,不然我也能摸到毛茸茸的小猫了。】
张昱树:【你可以来摸我,我也有毛茸茸的地方。】
他总是能有办法叫她隔着屏幕红了脸,段之愿尽量把话题往回带。
后来张昱树告诉她,他明天就去买只猫先养着,等她嫁给他那天才把猫给她摸,不嫁看都不让她看。
段之愿说她小气,张昱树说:【我洗澡都在回你微信,你说我小气?】
段之愿:【真的吗?】
下一刻,张昱树的视频电话直接打过来。
第36章
段之愿只觉得手机都烫手, 按了挂断他再次打回来。
等段之愿再次挂断后,张昱树发了条八秒的语音, 她找到耳机按下播放键,前几秒都是他在笑,而后气音似的吐出一句:“小破胆儿吧!”
语气都带着满满的狂野,让人瞬间联想到他此刻的表情。
段之愿不再回复他,关了手机扔到枕头下,换了个姿势睡觉。
没过两分钟,又换了个姿势。
最后踢开被子,驱散热气好一会儿才睡着。
张昱树洗完澡出来翻了翻手机, 没见她的回复。
嗤了一声:“小结巴。”
等下次再看见你的。
张富丰的咳嗽一天比一天严重, 张昱树坐在床边喂他喝水。
半杯水下去, 他问:“要不要让我妈过来?”
“千万别。”张富丰连连摆手:“等我死的那天你再告诉她,让她开心开心。”
偌大的房间里,能让张富丰喉咙舒服些的香薰在点着。
比薄荷更刺激的味道,顺着鼻腔流过喉咙, 后知后觉感到甘甜和舒适。
过了一会儿, 张富丰语气正式又严肃, 叹道:“别了,她现在嫁的那么好, 别给人搅和了。”
说完, 又对他笑:“儿子, 幸好生了你啊, 要不你爹我这优良传统都没人继承。”
张昱树笑出了声:“你有什么优良传统?”
“你爹我这张脸不优良啊?”张富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忘了老子年轻的时候一身肌肉了吗?小时候你妈不在, 你就唆你爹的奶, 都忘了?”
张昱树笑着摇头,不承认。
张富丰又说:“你知道我现在最想感谢谁吗?”
“谁啊?”
“当初救你那个恩人。”
张富丰又咳嗽了一阵, 捂着胸口语气有些艰难:“把你……从河里捞出咳咳咳……救出来那个咳咳咳……”
“行了别说了。”张昱树拍着他的背,又喂给他几口水:“别说话了。”
“不说了,不说了……”他缓缓摆手,胸腔发痛。
张富丰想睡一会儿,张昱树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一盒烟,凌晨坐到了破晓。
早上六点,收到吴真发来的短信:【儿子,你回来了吗,你爸他怎么样?】
张昱树回复:【回来了,活着。】
离死也没多远了。
吴真又问:【要不要回家吃饭?】
他打开窗户通风,重新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临走前看了眼张富丰。
重新回来吴真的家,还是那个装修风格,一点没变。
吴真把菜端上桌,跟他说:“你的房间还在,妈妈每天都过去打扫,东西也没动,想回来随时回来住,这里也是你的家。”
“嗯。”
吴真又去厨房了,张昱树问她:“早饭做这么多干什么?”
“你回来妈妈开心啊,这次就不走了吧?还要去别的地方吗?”
“不走了。”张昱树来到厨房门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吴真疑惑地看着他:“怎么?”
“没事。”
他还是没说。
吃饭时吴真一个劲地给他夹菜,张昱树突然觉得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他哪会把事憋在心里,哪里会体谅别人。
这感觉有点烦,因为要委屈自己还不习惯。
可不过几秒钟,突然又觉得挺好。
因为自己学会忍耐和为别人考虑,段之愿跟他在一起应该不会感觉委屈了。
他多疼她啊。
以后只要是他能想到的,他都让着她。
“好吃吗儿子?”
张昱树抬了抬眉:“好吃。”
吴真突然接到电话,看了眼来电显示,有些局促地放下筷子,而后起身走到阳台。
张昱树扫了一眼这个房间,视线突然落在电视柜下。
吴真家的电视柜抽屉是用玻璃做外装饰的,其中一块碎了。
嘴里咀嚼动作变慢,又在吴真回来时恢复正常。
“儿子,你今天留下吗,留下的话妈妈给你换个新被子。”吴真拿起碗给他盛汤。
“不了。”张昱树说:“我吃完饭回去。”
“不用这么急,我还给你买了身新衣服,待会儿吃完你试试。”
吃完饭,张昱树回到他在这个家的房间。
他走时有些急,柜子翻得乱糟糟,被子也没叠,现在全都焕然一新,他留在这的衣服整齐挂在衣柜里。
床上是吴真新给买的衣服。
青春活力型的黑白相间运动服,张昱树用手捻了捻,扔到一旁。
想了想,又重新摆好拍下来发给段之愿。
段之愿很快回复他:【挺好看的,新买的吗?】
张昱树问:【好看?】
段之愿:【嗯嗯,比你平时穿的带恐怖图案的衣服好看。】
段之愿:【这个像好学生[龇牙笑]】
张昱树扔掉手机,把这身运动服换上。
对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再后退几步又把拉上去的拉链扯下来,抖了抖衣摆走出去。
吴真也说好看,让他就穿着回家,换下来的衣服留在这她给他洗。
临走前,张昱树问她:“过得好吗?”
吴真微怔,脸上的笑容敛了些:“什么……什么过得好吗?”
“在这里。”张昱树用脚尖点地:“过得好吗?”
安静几秒。
吴真点头:“挺好的。”
张昱树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带走了自己换下来的旧衣服。
他一边走一边把T恤拿出来。
清晨的阳光带着昨夜残留的冷气,吸进肺里泛着丝丝凉意。
骷髅头图案在阳光下似乎变得扭曲,裤子上哥特式的铆钉被折射出光棱,晃得张昱树眯起眼睛。
下一刻随着袋子一同飞向垃圾桶。
他手插在上衣兜里,顶着朝阳的光辉,大步离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段之愿每天都能接到张昱树的电话。
偶尔那边传来张富丰的咳嗽声,偶尔是静谧到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张昱树一个人。
诡异的安静时有时无,有一次段之愿就问他在干嘛呀,他告诉她打.飞机以后,她就再也没问过了。
她还是加入了文艺部,但并未和周壹辰再扯上半点关系。
部长换了个人带她,段之愿也渐渐适应了看不见张昱树,只能隔着电话线听他说话的日子。
她的学习生活渐渐变得充实起来,这天有个文艺演出活动。
部长之前也看了她入学时表演的话剧,对她记忆颇深,问她还会不会别的才艺。
段之愿想了想,回答:“画画。”
“画画不行,唱歌会吗?”
段之愿摇头。
“跳舞?”
摇得比上次更重。
“可惜这一张脸了……”部长掐着下巴想了想,说:“那这样吧,你和小刘交接一下,把这次人员安排处理好,协助一下彩排,新来的别让我失望啊!”
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除去上课和复习,段之愿一有时间就往演出室跑。
她不太懂,所以只能做一些跑腿的活,或是帮大家带个盒饭之类的事情。
这天,离奇下起了细雨。
夹裹着寒风的细雨格外冰冷,打在脸上带着刺痛。
段之愿举着伞,手里拎着大家的盒饭朝演出室走,突然接到张昱树的电话。
他知道她忙,极少在白天给她打电话。
段之愿找了个亭子放下盒饭,刚接起电话,那边就传来他沙哑的声音。
“愿愿,我很想你。”
声音听上去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疲惫,像是被掠夺又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旷世之战。
段之愿的心猛地一颤,她已预料到发生了什么。
攥着手机的骨节就快要把皮肤顶破,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安抚他:“张昱树,你不要难过,我现在就去找你。”
隔着电话也会觉得心痛,看不见他的每一秒钟突然就觉得丧失了全部安全感。
她必须要看到他,必须要真真切切感受到他。
否则,她的心会被这场秋雨淹没,随着温度变为冰碴,一击就会碎。
“你等着我,好不好?”
“好。”
……
张富丰今早天不亮被送到医院,医生摇摇头拍了拍张昱树的肩膀:“你应该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吧。”
张昱树有心理准备,也没流泪。
是张富丰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
可他却一直苦苦支撑着眼皮。
张昱树知道他在等什么。
是在等他的不甘,等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
然而,并没有奇迹出现。
他死死攥着张昱树的手,闭上了双眼。
从此离开这个错综复杂的人世间,逃离万丈高楼的喧嚣,再也不用为自己的前半生忏悔和懊恼。
段之愿拜托周蔓雾过来帮忙,接过她拿来的背包,要她帮忙请假,连换件衣服都没来得及,出校门直接打车。
三个多小时后,她纤瘦的身影出现在燃城。
张昱树比离开那天更瘦了,他就站在那里,身后是救死扶伤的石碑。
阳光倾泻在他身上,再不见往日的炽热。
他连影子都带着落寞。
段之愿轻轻走上前,双手环住他的腰。
面颊贴上他的胸膛时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还有我,还有妈妈,还有钱震和老贺,我们会永远陪着你,永远在你身边。”
段之愿请了一周的假,每天陪在张昱树身边。
和他一起处理张富丰的后事。
张昱树说,他爸生前有些迷信,手腕上和脖子上戴的都是开过光的玉石。
从小张昱树耳濡目染,心态也有些许变化,特意请了专业人员帮忙选了一块风水很好的墓地。
白天,她跟着他跑前跑后。
晚上,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她躺在他怀里安慰他,听他说明天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这是段之愿第一次感觉到张昱树真的比她成熟太多。
明明只比她大了一岁,在张富丰去世之前他更是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居然一个人就能把父亲的后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她说这话时,张昱树搂紧了她,笑着回答:“有钱就行。”
段之愿不知道张富丰给他留了多少钱,但看张昱树买墓地时眼睛都不眨一下,估计应该是不少。
她很喜欢摸他的耳垂,肉很多又厚。
看着不像是他这个身材会有的。
听以前的老人说,这样的耳朵有福气。
“明天我就要回学校了,你把事情都处理好了以后,是回你妈妈那边去住吗?”
“嗯。”
他本来靠在床头上,突然往下滑头埋在她颈间,呼吸她的味道把段之愿紧紧搂在怀里。
“等过几天,我就去看你。”
“不急。”段之愿说:“等我休息了,我还过来。”
“不嫌远啊?”
他呼吸喷洒在脖子上有些痒,段之愿侧过身子和他面对面:“我有东西要给你。”
段之愿没告诉他是什么。
回学校这天晴空万里,汇报演出早就结束,段之愿跟部长道了歉也得到大家的谅解。
赶在这一天课少,段之愿带着寝室三个人过来爬山。
咸香山是当地一座古老的景点。
每年都有大批游客过来祈福,攀爬到山顶亲自在一颗百年老树旁系上红丝带,就可以为祈福之人聚福。
求一生风调雨顺、生活安康。
每年来的游客不少,但真正能爬到顶端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当她们四个人站在山脚下时,周蔓雾最先摇头:“不行,这么高的山我爬上去还不是要累死。”
林艺也露出难色:“对啊,福没聚到,先把我累个半死,段之愿你还迷信啊?”
“那这样吧。”段之愿说:“反正每隔一段路就有休息站,你们累了就休息,我自己爬上去。”
“也行,走吧!”
一开始的路程大家有说有笑,一点也不累。
慢慢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在第二个休息站大家吃了面包和牛奶,强撑着到第三个以后,说什么也不走了。
周蔓雾大汗淋漓,妆都花了痛苦地摆手:“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方璐也气喘吁吁的:“段之愿你还要往上爬吗?你脸都红了,明天还得上课呢,你不累吗?”
段之愿也很累。
半山腰的温度不高,时不时林间还有几缕噙着凉意的风。
可她依旧热得不行。
不行也得上。
段之愿背上书包,检查好食物和水,说:“那你们在这里等我,我一个人上去。”
“那你可得小心啊,别逞强,实在不行坐缆车下来。”
她走后,周蔓雾说:“明天一觉起来,我这两条腿肯定不是自己的了。”
“段之愿爬那么高干嘛呀,这是要给自己祈福考试不挂科吗?”
越往山顶走,人就越少。
各个脸上都带着疲惫,腿上像是绑了沙袋。
后面段之愿基本上五六分钟就要歇息一会儿。
每次都能看见放弃的游客乘坐缆车下山,她的心却从未动摇过。
不顾肩膀和腰背的酸痛,凭借着心间的一股信念,段之愿终于赶在黄昏的尾巴登上了山顶。
百年老树屹立在眼前,周遭是随风飞舞的红绸。
她的眼中爬上雾霭,看什么都是一片雾蒙蒙,像是误入仙境一般。
让她血液都沸腾。
这一切似乎都是对她的嘉奖。
一般人做不到的,段之愿做到了。
有幸爬上来的人都在拿手机拍照,段之愿则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来到红绸处扯下一条。
用毛笔在上面工工整整写下两行娟秀的小字。
早在燃城时,她就已经想好了。
【炽热旭日东升,日落不改滚烫。】
将承载愿望的这一道红绸系在老树旁边的许愿卦上,而后段之愿领到一颗护身石。
护身石打磨成光滑的表面,纹理可以写上一个人的名字。
工作人员将在上面系了一条细线,告诉她:“得了开过光的护身石,保你未来十年顺风顺水,小姑娘把你名字写到纸上,一笔一划写。”
段之愿毫不犹豫在纸上写了三个字:【张昱树】
得到这颗护身石后,她长长舒了口气。
这一趟总算是没有白来。
有风拂过面颊,吹乱了她鬓角的碎发。
临下山之前再度回眸,与这棵百年老树对望。
段之愿的嘴角上扬。
即便这是迷信。
也是我迷上了他,才会信。
第37章
果然不出大家的预料。
她们寝室四个人第二天上课都恨不得坐着轮椅去。
为了表示对大家的感谢, 中午吃饭时段之愿付的钱,还一人一杯可乐。
很快就到了下一个休息日, 段之愿再次来到燃城。
这一次见面,张昱树明显已经从悲恸中走出来。
最起码段之愿瞧不见他脸上的落寞。
他站在车站门口,一身灰色运动服。
高大的身材哪怕是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依旧瞩目。
又是那个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男人。
眼中神色并不友善,脾气像是下一秒就会爆发,不熟悉他的人大多会敬而远之。
段之愿则小跑着朝他过去,把书包放到他手里, 再由他牵着手走出去。
“不是跟你说了不用过来接我吗。”上了车, 段之愿说:“燃城可是我的家, 我怎么也不会迷路的。”
“你要不是老子的媳妇,老子还真就懒得走这一趟。”
车子终于避开车流汹涌,走上马路,张昱树偏头看她:“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 上次说了不让你偷着减肥是不是不听?”
“我没减肥。”段之愿低头看了眼自己:“我还是那样呀。”
“是吗?”张昱树说着就抬手摸了一把。
段之愿双手抱在胸前朝车门那边缩, 嗔道:“张昱树!”
张昱树笑出了, 抬了抬眉:“好像还真没瘦,那是我看错了, 今晚再检查一下, 瘦了看我不打你的。”
段之愿整理自己的衣角不说话, 粉红色的耳朵尖透露出她的羞赧。
和他在一起就是这样, 即使最开始心跳怦然, 日久也依旧怦然不改。
她在他面前, 永远能体会到小女生怦然心动的感觉。
张昱树没把车开到之前住过的酒店,反倒是停在一家住宅楼下。
下了车, 从后备箱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水果和牛奶。
段之愿猜到了,问:“这是……你妈妈家?”
“嗯。”张昱树点头:“带你去见见她。”
“那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呀?”
“这不是一样吗。”张昱树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已经给你准备好礼物了。”
虽然这样,但还是有些紧张。
段之愿的呼吸加重,垂眸看自己。
今天穿得还算得体。
浅黄色针织衫和新买的牛仔裤。
头发也好好扎起,她理了下并不凌乱的鬓角,眼看着张昱树按响门铃。
吴真明显是很早就知道,穿戴得整整齐齐,开门接过礼品就问:“这个就是愿愿吧?”
段之愿点头,腼腆地笑:“阿姨,您好。”
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极力掩盖自己的脆弱,生怕被人拆穿。
“你好你好,快进来坐。”吴真把人引进房间:“你杜叔叔很快就回来,出去给你买饮料去了。”
“愿愿你比小树小一岁是吧?”吴真问。
“是的。”
段之愿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
张昱树剥了一颗橘子给她,将她乖乖放在腿上的一只手握在掌心,慢慢地揉。
能感觉到他的温度从掌心绵延至自己身体里,像是有了个支撑点,让段之愿能放轻松一些。
“吃点水果吧。”吴真笑着说:“你看上去跟个小孩子一样,一点也不像大学生。”
说来也神奇,她一直是那副娃娃脸。
因为身材娇小,再加上梳着规规矩矩的头发,看上去显得颇为稚嫩。
段之愿把橘子掰成两半,一半拿给吴真:“阿姨,您也吃。”
吴真怎么看她怎么顺眼。
谁家也无法拒绝一个乖巧懂事的儿媳妇。
她说:“你跟琪琪完全是两个类型的,琪琪比你小几岁现在在寄宿高中念高一,偶尔回家时风风火火的。”
“哦对了,琪琪是你杜叔叔的女儿。”
段之愿点头:“活泼一点好,我妈妈也总希望我活泼一些。”
两个人聊天时,突然传来开门声。
“老杜你回来了!”吴真起身走到门口。
之前张昱树住在这一段时间,和杜宇康没说过几句话。
他对他虽然没有什么好感,却也不像从前那样,见了面就一副剑拔弩张的状态。
张昱树没有说话,反倒是段之愿先站起身问好:“杜叔叔,您好。”
“你好,你妈妈念叨了好久,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杜宇康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到茶几上,垂眸扫了眼张昱树带来的东西。
而后才对他们说:“那我先去帮忙做饭,你们自己坐一会儿啊。”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段之愿总算松了口气。
转过头看张昱树,刚好对上他的眼神。
他嘴角噙着笑,歪着脑袋看她:“做一会儿?”
段之愿微怔,眨了眨眼:“这不是在坐着吗?”
张昱树笑着不说话,一双眼睛盯着她,眸中的痞气神色毫不遮掩。
暗黑色的瞳仁像是夜半时分的海面,幽深又浪荡。
段之愿这才反应过来去掐他,张昱树躲着她的手,又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就把人带进怀里:“还敢掐我,真想做一会儿是吧?”
他声音不算小,厨房门虽然关着,段之愿也紧张的心脏砰砰跳。
这些话哪怕是两个人在一起时,他说出来她也会觉得拘谨,更何况这个家里还有其他人。
她捂着他的嘴不让说,张昱树却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地吻。
吻还不够,还要用牙齿咬。
在客厅里就能听见厨房的锅碗瓢盆声音,段之愿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张昱树……求你别闹了……”
他才不管她的求饶,将人带进怀里用力扣住后脑,深深地吻了下去。
手也不老实,被段之愿挠着手背也不肯移开。
百忙之中放开她的唇又去衔她的耳垂,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又想咬你下边了。”
段之愿只觉得大脑空白,接收到他给的信息却不知道该给什么回复,短暂的丧失了表达能力一般。
“上次什么感觉?”张昱树轻舐她的耳垂:“就咬了那一次,今晚再给我吃一下,好不好?”
段之愿推他,胸膛坚硬似铁,一条手臂就能轻而易举将她揽在怀里,只要他想,她连头都抬不起来。
只得把额头抵在他胸膛,点头:“都,都听你的……”
声音又软又好欺负,纤细的嗓子像是含了一块蜜糖。
终于脱离他的束缚,耳边是他低低的笑声,带着得逞的嘲讽感。
段之愿刚缕下头发上的静电,吴真就从厨房里走出来:“愿愿啊,你喜欢吃糖醋排骨,还是红烧的呀?”
“都,都可以,按您的口味做就好。”段之愿说:“我不挑食的。”
“这孩子真好!”吴真说:“那阿姨给你们做红烧的了,我的红烧排骨做的最好吃了,你尝尝阿姨的手艺。”
饭桌上,杜宇康问了几句段之愿学习上的问题,后又问她能不能帮自己的女儿补习英语。
段之愿自然点头,当场就加了远在寄宿学校琪琪的微信。
杜宇康又问张昱树:“你爸的后事处理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
杜宇康:“你爸给你留了不少钱吧?”
话音刚落,吴真就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杜宇康的话就此止住。
张昱树拿筷子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吴真又起身给他夹菜,说:“你杜叔叔是怕你没有钱花,要是没钱的话就跟妈妈说。”
张昱树垂眸盯着饭碗,没吭声。
这顿饭吃了没一会儿,钱震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要找他出去喝酒。
张昱树本来也食之乏味,问清楚地址后告诉他等一会儿就到。
吴真忙放下筷子:“怎么了儿子,又要走啊?”
“嗯,钱震找我有点事。”说完招呼段之愿:“走。”
“那你们吃完了饭再出去啊。”
“不用。”
吴真将人送到门口,还握着段之愿的手:“你们早点回来,愿愿你也跟着一起回来,阿姨还想跟你聊聊天。”
“好的阿姨,那我们就先走了。”
段之愿匆匆忙忙,气都没喘匀就挽着张昱树的手臂上了车。
午后斜阳伴随着微风拂面,打在他侧脸上看不出他有什么不一样的情绪。
段之愿跟他说:“你不要太敏感了,或许人家只是关心你一下。”
“就算是他惦记你的钱,可你也不傻,他怎么敢的呀。”
“我经常和你说的,气大伤身,你要学着心态平和一些,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都忘记了吗?”
她就一个人坐在那里碎碎念,引得张昱树笑了一声。
偏过头睨了她一眼:“管家婆啊?”
静默片刻。
段之愿点头,轻轻道:“嗯。”
很快,张昱树的大手就在她头顶揉了两下,揉乱了她的刘海还不算,又来掐她的脸蛋。
“你现在就管着我,以后是不是撒泼尿都得跟你报备啊?”
“最好是这样。”段之愿淡淡地说。
“行啊。”张昱树笑说:“以后我买一铁裤衩穿,每次解锁密码就跟验证码似的发你手机里,你不告诉我密码我就憋着。”
段之愿说他讨厌,缩着肩膀低低地笑。
负面情绪很快就被打散丢出窗外,随着空气蒸发而烟消云散。
钱震一见到段之愿就喊了句“嫂子好”,之前在张富丰的葬礼上,他也这么喊来着。
饭桌上就开始邀起功来了:“要不是我把树哥酒店地址告诉你,你能碰着他吗?”
“怎么说也算是撮合你俩在一起的,我要点好处不过分吧?”
张昱树一个花生米扔到他脸上:“你他妈以为老子当初去咸城是为了什么啊?”
“不是因为叔叔想看大海吗?”钱震问。
“咸城的海很有名吗?”张昱树反问他。
好一会儿,榆木脑袋的钱震才反应过来:“嗷——哥,你早就知道段之愿要去咸城上大学啊?!”
不比钱震淡定多少的段之愿也抬眼瞧他。
张昱树嘴里叼着根烟,烟头处的光忽明忽暗,烟雾漫上他的脸,张昱树用手扇了几下,一把搂过段之愿的肩膀,说:“老子这叫守株待兔。”
即使内心已经有了不该打扰段之愿的想法。
但他依然还是选择离她近一些。
再有就是当初咸城算是离燃城最近的城市,他真害怕张富丰挺不了几天。
所以从各个方面权衡利弊,咸城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就在那一天一天地等,心就随着每晚的海水潮涨潮落,眼看灯塔的光由远及近,再由近到远,光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圈,段之愿的高三还没有结束。
午夜梦回都是她的脸,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好在他的等待没有被辜负,段之愿就如同海上最耀眼的那颗钻石。
有自己的行走路线,码头便是张昱树所在的酒店。
时间一到,她自己送上门。
他捏了两下她的肩膀,说:“也不能光我一个人上赶着啊,也得让我媳妇主动一次吧。”
“哥,你们俩整这一出,好像我在里面是多余的一样。”钱震不满意,拿起酒杯就灌了进去。
张昱树也给自己满上,举着杯子:“不多余,你算是气氛组。”
钱震上学时话就多,现在也还是那样。
时间也跑得欢快,两个人喝着喝着就到了华灯初上。
烧烤店里的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们还在拼酒。
最终还是段之愿拦了一下,提醒他:“待会儿还要回去呢,你喝成这样我没法跟阿姨交代。”
张昱树这才放下酒杯,搂着她脸埋进脖颈,用额头蹭她:“你不用交代,你就陪老子睡觉就好了。”
“……”
叫了代驾先把钱震送回家,而后才回到张昱树家楼下。
上楼时,他还搂着段之愿的脖子,趁着没人跟她耳语:“待会儿进来叫我。”
他喝了酒段之愿让他回去不要吵,必须睡觉。
他答应了,又叫她和吴真聊完了以后叫醒他。
张昱树说:“我要吃……”
段之愿没让他把话说完,就拿手捂上了他的嘴。
吴真的确还在等他们回来,茶几上也备好了水果。
将张昱树扶回房间后,段之愿先给他擦了脸,又帮他盖好被子。
刚出来就见吴真一脸担忧:“他这是喝了多少酒呀?”
“没多少,睡一会儿明天早上醒来就好了。”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吴真问她:“小树那孩子脾气不好,你跟他在一起受了委屈也别忍着,告诉阿姨,阿姨跟他谈。”
段之愿摇摇头,眼中带着笑意:“我不委屈,他对我很好,不发脾气的。”
“那就好。”吴真有些欣慰:“他知道心疼女朋友就好。”
说完,突然叹了口气:“其实他今天这个脾气,就是从小被我们给惯坏了。”
“小时候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不想上学他爸爸就给他请假带着出去玩,一玩就玩个四五天,都是被骄纵惯了,养成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吴真说:“我其实挺后悔的,小时候应该多管教,起码不能溺爱他。”
趁这个时候,段之愿说:“阿姨,现在也不迟,正好让张昱树回十七中复读,明年也能考上个大学,一切都来得及。”
“我也有这个打算。”吴真说:“前段时间,他在咸城陪他爸爸的时候,我就已经和十七中校长联系了,等他明天酒醒了就跟他说,正好你在这也帮我劝劝。”
“放心吧阿姨,张昱树他之前就答应我了,会去上学的。”
段之愿很肯定,因为她知道,别说是从高三开始复读了,只要她开口,就算让张昱树从高一开始学习,他也会毫不犹豫点头。
这个人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有自己独树一帜的思想。
可如今他的思想里融合了段之愿这个人,和她处在相同频率的情感中。
只要她说,他就会去做。
吴真很开心,握着她的手放在腿上,说:“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领回来你这样的孩子让我看,我还以为他得找那种头发五颜六色,和他一样只知道打架斗殴的女孩子呢。”
“以前每次想到这件事,都把我愁的不行。”吴真回忆着说:“那时候我就想,要真是找一个和他一样的女孩,我得怎么说他才能听话呢,说到底还是后悔没有从小给他一个正确的生活环境。”
“阿姨。”段之愿抿了抿唇,问她:“为什么,他小时候,你们那么溺爱他呀?”
“以前不是这样的。”
吴真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忧伤,眉梢和眼角都垂落,跟她说:“他小时候出过事,我差点就失去他了。”
“燃城那条鬼河你知道吧?”
段之愿心脏猛地一滞。
吴真说:“他很小的时候偷偷跑去玩,不小心掉下去了,幸好遇到个好心人把他救上来。”
“等我找过去的时候就见他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那里,警察围在他身边,可把我吓死了。”
“从那以后,一想到差点就见不到他,就觉得是我们做父母的疏忽了,就想要弥补,把最好的都给他,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只要他开心。”
段之愿眼睫轻颤,喉咙是吞了一块石头。
问她:“那……救,救他的,那个人呢?”
话音刚落,吴真叹了口气。
“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放不下的心结,那个恩人为了救我儿子,溺死在河里了。”
“每年过年,或者是小树过生日那天,我总能想起他,一边做着年夜饭,一边就在心里感谢,如果不是他,我就和我儿子天人永隔了,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段之愿:“他叫什么?”
“叫……”吴真抬眼:“他也姓段——”
说到这里,她突然瞧出段之愿的神色和刚刚不同。
吴真话里一滞,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愿愿,你——”
段之愿:“他叫段覃。”
再次抬眼,眼中已经蒙上雾霭,雾霭凝结成水蓄在她的眼眶里,睫毛只是微微一颤,两行眼泪似是液体钻石,断了线一般落下。
“对吗?”段之愿问。
第38章
张昱树醒来时, 已经是第二天了。
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睡眼惺忪地睁开一只眼睛, 才六点。
窗帘忘记拉上,阳光肆意闯进晃得他睁不开眼。
身边的位置整齐,丝毫不见有人睡过的痕迹。
莫名的烦躁感袭来,张昱树掀开被子起身,不顾发胀跳跃的太阳穴,扶着门框朝客厅看。
家里空无一人。
他先给段之愿打了个电话,没人接才去洗漱。
换了身干净衣服后,张昱树出了门。
宿醉并没有放过他, 他只觉得喉咙在冒火。
来到药店买了两盒润嗓止疼药, 走出门就嚼了两片。
又来到超市, 买了几样段之愿爱吃的零食。
结账时突然看见货架上摆了五颜六色的套,张昱树眼中一转,喉结涌动两下。
赶在最后一袋薯片扫码之前,拿了一盒。
他从容不迫把套揣在口袋里, 手里拎着零食, 吊儿郎当往回走。
回家听见厨房里传来动静。
张昱树的视线扫了一圈, 才走到厨房。
吴真回头,用围裙擦了下手上的水渍:“我刚去市场买菜回来, 早饭马上就好了, 你先坐着等一会儿。”
“愿愿呢?”张昱树问。
“愿愿她……”吴真垂下眼, 勺子在粥里搅了搅:“说学校有事, 就先走了。”
张昱树皱眉。
回到沙发上又一个电话拨过去。
还是没人接。
联系不到段之愿心里没由来的烦闷。
因为情况很不对劲, 段之愿从来不会这样突然走掉, 连说都不跟他说一声。
难不成昨晚他喝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张昱树又把电话打到钱震那里,钱震对于昨晚的记忆比他还模糊。
硬是被电话吵醒的, 声音沙哑:“我不知道啊哥,嫂子生气了吗?”
“草。”张昱树叹了口气:“睡你的吧!”
吃过饭后,他就要收拾东西负荆请罪。
刚走出房间,吴真就站起身来:“小树……你,你要干什么去?”
“去咸城。”
“你等等。”吴真拦住他。
张昱树不解,疑惑的目光看向吴真。
吴真犹豫很久,双手在身前搓了搓,轻轻开口:“儿子,我觉得你和愿愿那个小女孩,不太合适。”
静默片刻。
张昱树黑着脸转过身:“不用你管。”
“小树!”吴真在身后喊他:“你知不知道她是段覃的女儿。”
已经走到门口的张昱树身形一滞。
在脑海里搜索段覃这个人。
吴真上前:“段覃你记不记得?就是小时候为了救你牺牲的那个。”
零碎模糊的记忆接踵而来。
十几年过去了,段覃的脸在他印象中早已模糊。
只是记得那个叔叔身形高大,手掌宽厚,在耳边告诉他别害怕,推他上岸的力气很大,大到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再站起来时,叔叔已经不见踪迹。
吴真摊开手,手里躺着一杯发亮的石头:“这是,那姑娘要我给你的。”
张昱树接过来,指尖轻抚,清晨的光线打在上面,石头里能看见他的名字——
两个小时后 ,张昱树已经来到段之愿的宿舍楼下。
他蹲在树下,心脏不比枯萎的枝干明亮多少。
一颗烟抽完又点了一颗,手机里无限循环的等待音似是直接宣布他死亡的心电监护仪。
张昱树不信邪,给她发微信。
【我就在你宿舍楼下,有什么话你当面跟我说。】
【你下楼,我们面对面说清楚。】
【当年的事我很抱歉,我比你还遗憾,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要分手是吗?那你下来,我听你亲自和我说,你不跟我说明白那就不叫分手,老子不跟你分。】
……
段之愿一整天都躺在自己的床上。
眼泪淋湿了半个枕头,枕上去半张脸都是凉的。
她把脸整个埋在里面,感受肺部最后一丝空气殆尽。
大脑缺氧,窒息的前一秒才下意识抬起头,视线里一片死寂。
眼泪再次决堤。
然而她深知,这种滋味,远不及爸爸当年痛苦的万分之一。
湍急的河流里,像英雄一样的爸爸是不是很无助。
想抬手抓住些什么,却只是一捧又一捧流逝于掌心的河水。
如此反复无数次,段之愿筋疲力尽地仰面躺在床上,犹如濒死的鱼大口呼吸。
她用惨白地手拿起电话,看着张昱树发来的信息。
【我不同意分手就不能分,你是不是以为不回信息就拿你没办法了?】
【惹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闯女生宿舍砸你玻璃老子也不怕!】
间隔了十几分钟后。
【当年我也很小,溺水时除了害怕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我懂得再多一些我一定会救你爸爸出来,我也很遗憾。】
【愿愿,这不是我的错啊。】
段之愿眼中如同冬日的深潭,毫无波澜。
将手机放下,她慢慢坐起身。
刚从床上下来,周蔓雾她们几个就关切地上前:“段之愿,你还好吗?”
“段之愿你没事吧?”方璐和她说:“刚才我们几个回来,看见你男朋友就在楼下,你们吵架了吗?”
段之愿的耳朵里似是被塞了一层棉花。
将尘世的喧嚣全都隔离在外,她就像是个身处在异世界的人,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只有源源不断的眼泪滴落在地上消失无踪,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段之愿打开柜子从最深处翻出一个日记本。
与她平时写日记的本子不一样,这个是纯黑色,设置了双重密码的本子。
拿出来时,她的手都在颤抖。
眼泪如同细雨落在笔记本上,再用袖子拭去,段之愿咬着牙把她拿给周蔓雾。
“我不想看见他,你帮我,把这个拿给他。”她带着浓厚的鼻音,声线颤抖:“告诉他,我们两个,都不要那么自私……”
周蔓雾她们几个下了楼,小心翼翼看着他。
张昱树脚下的烟头已经堆成乐山,路过的人目光无一不落在他身上,又无一不被他的眼神吓到,经过他面前步伐匆匆,谁也不敢和他对视。
还是张昱树沙哑着嗓子先开口:“她要你们跟我说什么吗?”
周蔓雾缩着肩膀把日记本给他,好在是三个人一起下的楼,她鼓足了勇气:“段,段之愿说,你们俩都不要太自私了,她,她是真的不想再看见你!”
说完,几个人急匆匆离开。
时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太阳黯淡落幕。
夜色降临,昏黄的路灯驱不散浓稠黑夜,倒是能短暂照亮这方寸之地。
张昱树拖着两条麻木的腿,手里拿着那本纯黑色笔记本。
背影萧条,像是个提前落幕,不被人注意到的路人甲。
他在附近找了个酒店,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在笔记本上面。
这里面写的什么,他不得而知。
但总有一种感觉,即便现在壮志满怀,放下狠话坚决不分手。
可在打开笔记本的同一时刻,一切坚持都会烟消云散。
让他不得不同意段之愿的分手,不得不一个人灰溜溜离开这座城市,从此孤独终老一辈子活在忏悔之中。
这是张昱树次感觉到害怕,生平第一次犹豫不绝。
好像溺在水里的人又变成他自己,下一秒就要溺毙其中,不得自拔。
烟雾缭绕下是他焦灼不安的心。
想将按在烟灰缸里歪歪扭扭的烟头吞掉,想纵身从10楼跃下,想一把火烧掉眼前的一切……
可最终,他还是轻轻拿起了笔记本。
没有密码,因为段之愿知道,他肯定有办法打开。
张昱树徒手掰断弯了铝合金制品的锁扣,指甲缝里渗出鲜血。
用另一只手撕开背部的牛皮外壳,破碎不堪的笔记本内核整个呈现在他眼前。
张昱树见过她的字迹。
小巧、娟秀,一笔一划每一个字的形态都是一样的工整。
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整洁又带着灵气。
然而这个本子里的字迹,毫无形态可言。
每一笔都像是用力戳上去,笔锋凌厉到能戳破纸张渗透到第二页。
字迹越写越大,越写越用力,伴随着钢笔水擦抹过的痕迹,凌乱又粗糙。
【我恨你!】
【凭什么我爸爸要替你承受一切!!我们家做错了什么!!!你去死!】
【我没有爸爸了】
【你一定已经死了吧?】
【你为什么活着?你凭什么?】
【你为什么不去死!】
没有几篇日记,却几乎每一篇都是对当年那个害得段覃溺毙的男孩的诅咒。
张昱树扔下日记本,行尸走肉一般来到浴室洗去手上的血迹。
再用力按压拇指,看源源不断的鲜红色再度涌出。
痛感不断刺激他的神经,依然觉得还不够痛。
而后,拳头攥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镜子里的他眼底阴郁,面色苍白,丝毫不见半点血色。
张昱树第一次这么厌恶自己。
下一刻,他一拳砸向镜中的脸。
玻璃碎在脚下,替他还了命。
很难想象,一个因父亲去世,抑郁了一整个童年的姑娘,直到高中还胆小到说话都会结巴的姑娘,她的怨恨有多大,才会在纸上写下这些诅咒。
这似乎就是她的另一面。
当阳光褪去,她也开始褪色、枯萎。
天使的白色翅膀幻做折翼泛黄的骨骼,一双纯洁似雪的眼睛也噙满了浑浊的黑气。
她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晃得眼球酸痛的台灯照在日记本上。
轻而易举就让她陷入内心的沼泽。
戾气喷薄而出,她无法控制自己。
手中的钢笔似是一把开刃的弯刀,笔记本便是当年男孩的心脏。
她一刀接一刀,恨不得他原地暴毙而亡。
这样,每一年的佳节,就不止是她一个人流泪了。
如今,段之愿躺在床上,好像穿梭在时光中,以上帝视角去看小时候的自己。
那天,她穿着公主裙,眼看着刚刚还在帮自己推秋千的爸爸翻身跳入河中,却没能再上来。
当有人随口说出是段覃推男孩入河时,段之愿发了疯似的往前冲。
被路人和警察阻拦就只能失声尖叫,全身血液涌上脸,用尽全身力气辩白。
直到被救的小男孩在警察的鼓励和安慰下,颤抖着说出了一切。
“是……叔叔救了我……”
“我过来玩,想要捞河里的饮料瓶,没踩住……”
“叔叔把我扔上来……”
所以就是因为你掉下去了,我爸爸没能上来。
段之愿一拳又一拳朝他脸上砸,被拉开的前一秒还抓着他脸上的肉,用力地抠。
指甲深深陷入他的下颌,留下一个这辈子都难以褪去的、类似月牙的伤疤。
时光跳跃,这一次是被诊断出心里疾病的自己。
纤瘦的脊背,单薄的衣衫,枯黄的脸蛋,每天抱着双膝看朝阳升起再落下。
一转眼就来到夜深人静,她抑制不住地抽泣,干净懵懂的双眼早已被仇恨取代。
将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写在本子上,日夜祈祷梦想成真。
却不想真就造物弄人。
本以为他是从天而降的神明,拯救她被枷锁缠绕的内心。
然而,上帝不会偏爱任何一个人。
甚至,这世间所有人都是上帝的玩物。
夜深人静,寝室里其他三人都已熟睡。
段之愿双眼无神,看着月光透过窗帘闯入,映照在头顶一个微弱的圆点,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她清晰的感受到,被他以炙热填满的心,正在剥丝抽茧一寸一寸腐烂。
最终只剩下一颗鲜血淋漓的空洞。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流淌进耳廓从温热到冰凉。
你是没错。
可我又何尝不无辜呢?——
一个月后。
寝室楼下叫不出名字的树被移走,听人说是要重新修建个花坛。
明年夏天就能看见盛开的鲜花。
段之愿刚下课就接到路遥的电话。
路遥说她找了个兼职,在津市一个广告公司做设计,每天累得要死。
她问段之愿现在在做什么,段之愿也找了个兼职,在一家报社做文案翻译。
两个人细算了一下每天的工作和学习后,路遥惊讶的语气从电话那端传来:“你才大一啊,你比我还要忙啊!!”
段之愿笑笑,说:“如果在这里实习顺利的话,等我毕业了说不定就可以留下,到时候就会轻松一些,而且工资还会涨。”
话到这里,沉默了一阵。
段之愿抿了抿唇,垂眸看向手中的词典:“路遥,没事的话,我就先——”
“段之愿。”路遥打断她的话:“你就不想问问,他,最近怎么样吗?”
风将她鬓角的发梢吹起,段之愿将那绺头发掖到耳后,澈明的瞳孔平静又淡然。
“我不想。”
电话挂断后,段之愿走到阳台将窗户关严。
天际一群大雁在火烧云上横空飞过,率性又自由。
她平静地看着大雁从视线里消失,想起自己也曾和他游走在这烟火人间中,肆意妄为的贪婪和享受。
只不过——
享受是透支了后半生的舒适。
油尽灯枯后,只剩兵荒马乱的红尘。
贪婪,要付出代价。
第39章
第二年春天, 段之愿退出了艺术部。
尽管部长极力挽留,她依然拒绝, 理由是学业和实习都太忙了,实在没办法再从中分出一丝精力给大家,就不拖部门的后腿了。
离开汇报演出室,骄阳从她头顶垂直落下。
后知后觉,她惊讶于自己连贯的说辞。
明明从前拒绝别人都恨不得要在纸上打草稿,背得滚瓜烂熟才好。
这一年年末,段之愿破格在报社年终晚会上得到三千元奖金。
带她的师父告诉她,从来没有实习生能得到现金, 被邀请参加晚会都很少, 你真的很优秀。
段之愿用这三千块给自己换了台电脑, 说到底还是等量代换,为了更好的工作罢了。
除夕这天,段之愿跟秦静雅在包饺子。
煮好的饺子下到锅里,段之愿刚洗了手出来就见姥姥拿着红包。
她笑着接过来揣进兜里, 挽着姥姥的手臂坐下, 说:“真幸福, 我都这么大了还能收到压岁钱呀。”
“在我面前你永远是孩子。”姥姥拍着她的手,告诉她:“不仅现在能收到, 以后哪怕你结婚生孩子了, 姥姥还给你压岁钱, 你永远是姥姥的宝贝。”
“到时候就是双份的了!”段之愿歪着脑袋说。
姥姥笑着摇摇头:“是三份。”
“也不知道你以后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姥姥琢磨一会儿, 又说:“什么人都好, 只要是对你真诚, 能把事业放在家庭之后,饿不着你的, 姥姥都同意。”
段之愿的笑意突然僵在脸上。
几秒种后,点点头,笑眼弯弯:“好啊,一定找个这样的回来。”
这天晚上,她坐在窗台上看烟花。
目光早已透过烟花看曾经。
回想起姥姥刚才说的话,她轻叹了口气。
大概,再也找不到这样的男人了吧。
被那样的人捧在手心爱过,又如何能确信自己能找到,比他更炙热对她更好的男人呢。
段之愿的瞳仁逐渐黯淡,幸而窗外的烟花及时复燃。
花火的倒影涌进她的视线,蒙蔽了眼中的落寞。
冬去春来,夏走秋至。
时间犹如蓄满力又被人用力踹了一脚的齿轮,飞速旋转的同时卷起尘世的沙砾扬在来时的路上。
转眼间就到了段之愿大四这一年。
报社的工作应接不暇,除了上课时间,她就在家查阅字典翻译书籍、信件。
大四课少,段之愿还和以前一样宅,只要有吃的她可以半个月不出家门一次。
傍晚,秦静雅端来一盘削好的水果,说:“要是你爸爸知道你现在这么能干,一定很开心。”
段覃这个名字,从前不能提。
这是他们家的潜规则,又或者说是专门为了段之愿制定的潜规则。
生怕她再度回忆起幼时的噩梦,重蹈覆辙跌入旋涡。
如今见她日渐开朗,秦静雅也不再忌讳。
她用手比划一个很矮的高度,说:“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次生病咳嗽得很严重,你哭着说后背很疼,你爸爸就把你抱在怀里,轻轻地帮你揉背,等第二天早上我醒了,他还是那个姿势抱着你坐在床边,你睡得很香,他一夜没睡。”
“妈妈怀孕时很辛苦,你爸爸就说你是我们家历尽磨难才得到的公主,一定要精心呵护,现在我把你养这么大,也算没辜负你爸爸的期待。”
气氛忽然就变得伤感,段之愿觉得喉咙发紧。
沉默了一阵,说:“好久没见我爸了,等过几天,我们去爸爸的墓地看看他吧。”——
段覃的墓地还在燃城。
赶在段之愿没课的时候,她和秦静雅再次回到燃城。
火车站人流不减当年,不少门店都重新翻修,曾经的燃城变得更加壮丽。
唯一没变的是,白天也有举着灯牌给自家旅店揽客的。
逢人就问要不要住店。
她们一概摇头拒绝。
路过街角的一家花店,段之愿的脚步忽然放缓。
老板娘手里拿着一把玫瑰花,弯腰放到门边上问她:“美女,来一束花吗?新到的玫瑰花刚刚已经卖出去两份了。”
段之愿的目光从没放在玫瑰上。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老板娘抱起一束散装放在桌上的花:“看上这个了?”
段之愿问:“这叫什么?”
“这叫小苍兰,也叫香雪兰。”老板娘说:“美女你眼光真好啊,这花不是咱们本地的,是我从外地订的新品,别的花店都没有。”
白到几近透明的花瓣,嫩黄的花心里点缀着蛋黄色的花蕊。
只一眼,就知道这是一朵娇花。
“可惜了。”老板娘说:“这个是别人订的,我也不能擅自卖出去,但你要是确定要的话你可以付一半定金,三天之后你再来取行不行?”
段之愿垂下眼:“算了,我要一束雏菊吧。”
“行,在里面那你自己看,都是刚包好的。”
秦静雅听了半天,开口和老板娘闲聊:“这什么小苍兰还需要订购啊?”
“可不是吗!咱们燃城都没有。”老板娘压低了声音,告诉她:“这个客户是我们家老客户,经常订花送给老婆,就为了哄老婆开心,现在有心的男人太少了,嫁给这样的可真是享福。”
段之愿抱起一束雏菊,指尖漫不经心拨弄花瓣,视线却落到桌上。
寥寥几枝实在不足以让她惊艳,因为当年她也曾收到过几近一面墙的小苍兰。
娇艳欲滴,上面点缀着晨间的清露。
让她觉得,她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如今却是花和人都不在了。
付好小雏菊的钱,段之愿刚一转身,一个身影冷不防闯进她眼中。
那个女人穿着就和这条街上的人一样普通,不同的是她找了个椅子坐在那里,灯牌支在她腿上,上面的字是住店、招待所。
炙热的阳光下看不出灯牌的闪耀,段之愿抬头一看——富丰宾馆。
这算是火车站除了酒店以外最大,看上去最正规的旅店了。
正儿八经的商业楼,四层,最上面还挂着硕大的牌匾。
不像其他的,把住宅楼改成插间,用来作为简陋的招待所。
女人突然抬头,几乎是同一时间,段之愿垂下眼,雏菊和宽大的帽檐将她的脸遮盖得严严实实。
她挽着秦静雅的手臂,与吴真擦肩而过。
心脏剧烈地鼓动,段之愿甚至感觉下一秒张昱树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几年未见,也不知他有没有去上学,现在究竟是在大学校园里,还是和从前一样无所事事在整条街游荡。
三十分钟后,她们抵达墓园。
段之愿手捧一束雏菊放到墓碑前,指腹拂去照片上的薄灰,说:“爸爸,这家的雏菊开得很漂亮,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母女俩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话题很多,说说笑笑就说到了日落西山。
金红色光辉洒向人间,映的段之愿的头发泛着红光。
万里无云,黄昏似乎看不到尽头。
秦静雅接了个电话走得远了些,段之愿就蹲在地上,与照片里的段覃对视。
“爸爸,你一定都看到了。”段之愿声音淡淡,手指轻抚过照片上段覃的脸:“这些年,你都知道了吧。”
“有时候我真的很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来捉弄我们家。”
她透亮的瞳孔里蒙上水雾,咽了下唾沫只觉得喉咙发酸。
“爸爸我……我其实还是没走出来。”
“本来应该可以的,但是……”段之愿深吸了一口气,又摇头:“我大概……永远也没办法走出来了。”
繁杂纷乱的浮世里,苦大过于甜。
微风和阳光曾经拂过她的面庞,但不会永远停留,更不会为她回头。
“不过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段之愿吸了下鼻子,脸上重新挂上粲然的笑:“我现在很少哭了,尤其是想到你,你和……他的时候,我不哭了,我是不是有进步了呀?!”
“爸爸你放心,我一天比一天坚强了。”
她在长大,无论是年龄还是心理。
就如同这束雏菊一般,慢慢长大。
段之愿和秦静雅就在附近找了个正规酒店住下。
吃过晚饭后,她一个人走在路上。
在咸城住的时间久了,竟忘记原来燃城的太阳这么短。
六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橘黄色的灯光拼凑出一条通往前方的路,沿途有彩灯铺在早已干枯的树枝上。
营造出星河坠落人间的错觉。
段之愿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一路走一路看。
视线略过熟悉的高层建筑,指尖拂过公交车座椅。
她脚下踩着燃城大桥的砖瓦,突然停靠在围栏边。
因为看见桥下有一对穿着校服,手拉手走过的情侣。
不畏惧寒风,吵吵闹闹消失在段之愿的视线里。
片刻后,她弯了弯唇,横过马路来到站牌下。
上了一辆公交车。
依旧是熟悉的报站,恍然间让她有梦回当年的错觉。
车子很快行驶到十七中,她抬眸,没有错过当年的飘扬出窗外的天蓝色窗帘。
转弯处添了两个路灯,其中一个方向刚好对准后巷。
这里不再是一片黑暗,路灯的光照亮了大半条巷子。
让它看起来不像多年前那样恐怖。
继续坐下去,没几站就到了曾经的家。
她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最终到了终点站,再换乘其他公交车回到酒店。
洗好澡后,她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
依旧是一张瓜子脸,双眸沾染了浴室里的水汽,看上去雾蒙蒙的。
即便是这样,依旧能从眼神中分辨出现在的她和曾经的不同。
不同是少了怯懦,添了几分成熟的坚韧。
懵懂无知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干练与稳重。
卸下一天的疲惫呈大字型躺在床上,丝绸般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头顶的吊灯在她眼中旋转变幻,再恢复成原状。
段之愿之前把路遥的朋友圈屏蔽了,因为在她和张昱树分手后的某一天,路遥发了他们一群人聚会的照片。
男人的身高只能站在后排,十几个人喝得面红耳赤,勾肩搭背站在一起。
即使这样,段之愿依然一眼就瞧见了他。
他似乎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无论在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
总是能叫人一眼就看见,然后就再也移不开眼。
今天,她重新进入路遥的朋友圈。
尽管只显示半年,但依旧能看见不少有关于他的动态。
贺铭洋开了个台球厅,海报上有张昱树弯腰拿着球杆的照片。
钱震过生日,有张昱树往他脸上糊蛋糕的小视频。
最近的一条,是个她不认识的人结婚。
张昱树和贺铭洋去当伴郎。
这是段之愿第一次见他穿白衬衫和西装。
西装也没能压抑住他骨子里的野。
依旧是贴着头皮的短寸,眉梢处做了断眉。
看着镜头的眼神很邪,他勾着唇,似笑非笑的样子,像极了衣冠楚楚的斯文败类。
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个好人。
大概,这世界上,只有她体会过他的温柔吧。
今天,她一个人走过曾经的路。
往事也如云烟般在眼前划过,一幕比一幕清晰。
犹记得那年盛夏,风清日洁,少年顶着一双丹凤眼,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光。
闭上眼睛再睁开,四季轮替,光影的齿轮旋转,突然来到大雪纷飞的寒冬。
依旧还是那双带着寒意的丹凤眼,帮她解围,屡次带她脱离困境。
是他将她从泥沼中解救出来。
用自己的永远不灭的炽热,把一整个春天搬进她的内心,再将她心中的领土一寸寸占据。
心跳发生在不经意之中,停滞也同样来的突然。
段之愿卷起身下的被子翻了个身,双眼轻轻阖上。
回忆太伤神,她很想睡一会儿——
刚回咸城没几天,姥姥某天半夜起床去洗手间,回来时突然晕倒一头栽在地上。
医院也没诊断出什么严重疾病,只说姥姥年纪大了,身体出现小问题是正常的,家里人要多留意。
住了几天院,开了点补品,姥姥就回了家。
段之愿也托出去旅游的同事帮忙代购营养品,每周休息时就回来监督姥姥吃。
这一补就补了小半年。
姥姥神色终于好了不少,说话和走路都有力气了。
又到了体检这天,段之愿陪着她一起过去。
楼上楼下跑了好几遍,回到家赶忙让姥姥躺着歇息。
她端来一碗补气血的红枣汤,姥姥招呼她坐下。
问她:“再有一个多月就毕业了,确定好就在报社工作了?”
“确定了。”
姥姥端着碗,喝一口红枣汤,突然叹了口气。
“我看电视,经常看见有小夫妻、小情侣两人都是在大学认识的。”姥姥埋怨地看着她:“你说说你呀,这么多年愣是一个男朋友也没领回来。”
“姥姥。”段之愿说:“上学还是要以读书为主啊。”
“那在报社里有没有遇见合心意的啊?”姥姥突然眼前一亮,汤也不喝了,放在一边抓着她的手:“有没有男记者?哎呦我看能上电视的男记者一个一个都是浓眉大眼,长得那才标志呢,这都没有你喜欢的?”
段之愿无奈摇摇头。
沉默了一阵。
姥姥又说:“晕过去之前,我稍微有点意识,就是眼前发黑头疼得要裂开一样。”
“我还以为我到了寿命,得死了,没想到又活过来了。”
“经历过这次,我突然就看开了。”姥姥感慨道:“人活着的时候,就要多享受,你小时候啊你妈就教育你要大度,有好东西要分享。”
姥姥嗤了一声:“依我看呐,好的东西就自己留着!谁要也不给!”
段之愿笑问:“那不觉得太自私了吗?”
“这有什么好自私的?”姥姥瞪着眼睛:“本来就是我的,我喜欢的我留着自己稀罕,凭什么要分享给别人。”
姥姥对于她这一遭差点的生死离别,唤醒了内心最原始的情感。
说不准在某一天眼前一黑就再也醒不过来。
到时候前一天舍不得吃的牛肉,冰箱里冻好等着过节才拿出来的高级礼盒,还没拆封的新衣服……
所有的期待就只能等着腐烂、发霉,魂归垃圾桶。
这一番话的确唤醒了段之愿心里的齿轮。
斑驳的铁锈被强行撬动,齿轮有松弛的迹象。
段之愿抿了抿唇,又问:“那如果……一个人做错了事,也不是做错……就是自己不知道,结果就——”
“愿愿。”没等她说完,姥姥就打断她:“纠结这么多干嘛呀!你这个年纪,没有什么错与对,错了,可以弥补,对了,就继续下去。”
话音一顿,姥姥突然反应过来,挺直了腰板问她:“愿愿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段之愿心脏一顿。
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已经分手了。”
“什么原因?”姥姥问她。
段之愿想了想,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姥姥说了。
有些事一直放在心里实在是难以承受,倒不如将事情摊开,寻求信任的人帮助。
命运多舛的世界看上去一望无际,实则小的很。
小到她爱上了最恨的那个人。
姥姥听了以后,沉默很久。
久到感觉一个世纪都要过去了,她才重新拿起放在一旁的红枣汤。
摸了摸碗壁,轻轻开口:“凉了,帮我热一热。”
等段之愿端着热好的红枣汤回来时,看见姥姥的眼睛微微泛红。
她轻轻放下碗:“趁热喝,喝完了就睡一会儿吧。”
段之愿刚要离开,又被姥姥叫住。
她惋惜地摇头:“大好的青春就要去闯,去试探。”
她抬眼,苍老的双瞳涌现出数不尽的坚韧,说:“一个人的时候听听内心的声音,有时自私一点,是爱自己的表现。你这个年纪,不要计较什么爱与恨,活得开心最重要。”
第40章
六月底, 骄阳和蝉鸣笼罩整个夏天。
段之愿在朋友圈发了一张自己穿着学士服,手里捧着毕业证书的照片。
摄影师很专业, 将光照出了形状,并利用光棱作为纯天然滤镜。
照片里段之愿扎着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化了个淡妆,眼尾处微微挑起褐色的眼线,嘴唇是蜜桃粉。
头像向一侧歪着,嘴角微微勾起。
光是这一笑,身后的风景与四射的光芒,瞬间化为烘托她盛世美颜的陪衬。
实习期结束, 她婉拒了报社的挽留, 表示自己还年轻, 人生有很多种选择,想要出去闯一闯。
报社带过她的师父也觉得她的想法是对的。
年轻就有无限种可能,不要拘泥于这一个地方,庸碌工作到退休实在无趣。
和大家吃了一顿散伙饭后, 在家里休息几天。
段之愿回燃城了。
怨念将她对爱情的憧憬打碎成齑粉扬在垃圾堆里, 所以当初她没有回头。
后来她更加努力的学习和工作, 不给自己留一丁点喘息机会。
实习期间获得和正式员工同样的待遇,在几十个实习生中脱颖而出。
在所有人的眼中, 段之愿都是一个积极向上、聪明干练的姑娘。
和她交流很舒服, 跟她共事也完全不觉得有压力。
她就像是四月傍晚的微风, 伴随着音像店悠扬的乐声, 吹拂到脸上舒适又温柔。
似乎在她身上找不到半点负能量。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在与张昱树分手后的每一个深夜, 感性将已经成为习惯的爱意拼凑出虚幻的模样, 一遍一遍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似是凌迟一般洗刷着每一个根神经, 每一条脉络。
让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白天她可以通过工作控制跳脱的思绪,但夜晚不会放过她。
所以她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回来了。
碰巧赶上之前的租客要退房,段之愿回到自己生活十几年的家。
收拾了一整天,直到华灯初上,小区里的装饰灯全都亮起,段之愿摸了摸肚子,拿起钥匙离开家门。
先找了家米粉馆,点好餐后拿出手机。
路遥的信息停留在最后:【这么多年,他一个也没找,但的确有在追他的,我看那女的挺有毅力,毕竟除了你以外,没几个人不害怕他瞪眼睛掀桌子的状态。】
段之愿问他:【他为什么掀桌子?】
路遥:【他店里经常有喝醉闹事的。】
段之愿:【烧烤店喝醉酒不是很正常吗?】
路遥:【张昱树那人,脾气不是说来就来吗,现在追他这个女的,就是他店里的服务员,客人喝多了摸她一下,张昱树就把桌子掀了,给那人揍了一顿现在还在监狱关着呢。】
路遥问她:【这几年也没听他提起过你,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想法,要不我让贺铭洋帮忙给你们俩搭个线?】
段之愿:【不用,他那个人,得哄着来。】
血气方刚的汉子,你跟他硬碰硬或是找个中间人传话,他连正经看你一眼都不会。
只得找个四下无人的机会,只有你们俩,让他站在你面前。
几句软话,胜过一切算计和铺垫。
不会有人比段之愿更了解他。
吃过饭后,段之愿独自夜游。
每年的六七月份,在她看来是燃城最幸福的时候。
夏季半退不退,早上醒来能闻到空气最原始的气味,傍晚的风散发着让人舒服的凉意。
她指尖滑过嫩绿的草坪,抬头看花开正盛的桃树。
偶尔一辆巴士载着乘客从身边经过,她就随着车灯的指引坠入向往的红尘。
火车站这边繁华,随意拐进一条街,都有不一样的美食。
段之愿要了一杯奶茶,和一份什锦果冻。
婉拒了店员推荐的新款芝士蛋糕,因为她实在不想吃和鸡蛋有关的任何东西。
奶茶没喝几口就放下,手肘垫在桌上,掌心撑着下颌。
衣袖下落,露出一小节似是被牛乳浸泡过的肌肤。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马路斜对面那家灯火辉煌的烧烤店上。
男人穿了件橙黄色背心,精壮的手臂露在外面,肌肉紧实。
和别人说话时,单手把七八个鸡蛋都打进碗里,筷子娴熟地搅拌,最后均匀倒在盘中,撒上一把葱花再放入蒸锅。
十几分钟后,鲜嫩的鸡蛋羹做好,分别落入屋里屋外的餐桌上。
他进了大门没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拿了一大把肉,铺在烤炉上。
段之愿又拿起手机,问路遥:【为什么他的烤炉要摆在外面?】
路遥:【你现在就过去了?不是说等我一起吗?】
路遥:【刚开业时专门有个厨房,后来嫌热又说施展不开,一生气就给挪到外面了。】
路遥:【贺铭洋还说呢,这么一来店里生意更火了,因为是在客人眼皮子底下烤的,上一秒他烤完,下一秒就能吃上hhh】
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段之愿突然觉得心里很安静。
安静也是平静。
这几年她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过。
鼓噪的心脏在决定转身那一刹那终于跳动成原有的节奏,并随着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渐渐稳定下来。
对面位置突然坐下一个人,段之愿收回视线看向他。
男人文质彬彬,一副无框眼镜礼貌地对她笑:“这里没人吧,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段之愿看向四周,淡淡道:“其他地方还有空座位。”
他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对不起,是我搭讪的手段太老套了。”
段之愿眨了下眼。
“从你进来时我就一直在注意你。”男人拿出手机,看样子是早已调出的二维码,放到她手边:“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如果是曾经,她大概会慌乱到不知所措。
下一秒就会逃离这里。
可现在,她垂眸看了眼而后浅浅对他笑:“我在报社工作,如果您不拥有可以值得我采访的身份,那就没必要添加联系方式了。”
男人并没有放弃:“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你会英语吗?”段之愿问他:“或是其他国家的语言?未来五年内我计划到国外定居,如果没有流利的沟通方式,会对未来生活添加负担和阻碍。”
男人迟疑片刻,拿起手机离开了。
她走后,段之愿就开始设想,如果换做是张昱树,他会怎么回答。
然而再次转过头,却见他身边出现了个女人。
手里拿着条白毛巾,正往他脖子上搭。
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张昱树点了下头,她欢快地走了。
就是她了。
段之愿给路遥发微信:【我回家了,明天见。】
路遥:【明天见![龇牙]】——
奶茶店里空调风吹得她膝盖疼,段之愿回到家楼下买了两贴药膏,临睡前贴在膝盖上,先是冒凉风,再是热到发痒,皱着眉总算挨过去不适感,这才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她动身去了津市。
今天是路遥的生日。
路遥还是把令她烦躁的工作辞了,去年考过教资,现在是一名光荣的中学老师。
但她依然觉得烦躁:“学生都太皮了,我又年轻根本镇不住他们。”
她用手比划:“每天拿着这么粗的板子敲讲台,眼珠子瞪出来才能让他们别走神,认真听课。”
段之愿笑了笑:“想想你有寒暑假,这还不开心吗?”
“也是。”
路遥伸了个拦腰,躺在沙发上,说:“还是燃城的空气好,津市这边就是湿冷湿冷的,我最开始到这边的时候,每天早上起床身上都不舒服。”
说完,她的目光落在段之愿身上。
“你的衣服都太简单了。”
顿了一下,又说:“但穿在你身上感觉还不错,可是……又好像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路遥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段之愿穿着深蓝色阔腿牛仔裤,上身穿了件豆绿色对襟小衫。
披散着头发,发尾整齐铺在肩膀上,锁骨若隐若现。
还化了个淡淡的妆,胭脂色唇釉看上去清纯又带着些欲。
她抿了抿唇,又说:“不过这样穿也挺好的,看上去比小芊更清纯,她那个眼线画得都要挑到天上去了,就是张昱树店里那个服务员。”
“我不是想跟她比。”段之愿说:“我就是想让张昱树知道,我还是原来的我。”
纵使时光飞逝,万物变迁,
即便她换了个身份,从学生到白领。
她依然还是曾经的她,最起码在张昱树面前,她一直都是需要他保护的胆小鬼。
“我知道你哪里不对劲了!”路遥突然开口,扬声道:“段之愿你胸太小了,你怎么不垫个胸啊?”
“……”段之愿咬了下嘴唇,低头看自己:“垫,垫了的……”
“啊?这是已经垫了的效果??”
“……嗯。”她点头,轻叹了口气。
这种开衫又薄又短,本来很显胸型的。
可偏偏穿在她身上看着很清水,一点也没撑起来。
路遥当即起身:“你换上我的内衣试试。”——
晚上,贺铭洋过来接她们。
刚上车就回头冲她笑:“妹妹,又漂亮了啊!”
下一刻就被路遥揪着耳朵:“贺铭洋,你不想活了吧?”
贺铭洋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态:“我这不是好几年没见妹妹了,想她了。”
“我看你是想死。”
俩人最近几年在商量着结婚,听说贺铭洋废了很大的劲才让路遥的父母摘下有色眼镜,相信外表吊儿郎当的他是个好人。
他俩打打闹闹一路很快就到了饭店。
朝包厢走时,路遥偷偷拍了下段之愿的胸:“你看,这回看上去就顺眼多了,你这一身纯欲妆简直太勾人了!”
段之愿掖了下耳边的碎发挡住前胸。
“会不会太大了?”
“不会,刚刚好!”
真的不算大,只不过对于平坦习惯了的女孩子来说。
低头突然被占据大半视线时,就觉得过于丰满了。
在路遥的鼓励和监督下,段之愿总算挺直腰板,不再缩着肩膀走路。
包厢里不少都是老贺的朋友,这几年路遥没少被老贺带出去玩,一来二去都和他们混得很熟了。
段之愿刚刚才坐下,就有人把目标打在她身上。
那人偷偷撞了下贺铭洋的肩膀,问他:“那妞是谁啊?”
“遥遥的朋友。”他点了颗烟叼在嘴里:“干嘛?有兴趣?”
“没兴趣也不会问你啊,帮兄弟个忙?”
贺铭洋笑着挥挥手:“不是我不帮你,她以前跟过张昱树。”
“再把她介绍给你,我心里总感觉别扭。”他说:“喜欢你自己去追,不过她可不好追。”
“跟过张昱树?真的假的?”那人脸色立马变了:“我以为得是辣妹能拿下张昱树,没想到他喜欢这种清纯挂的。”
好奇的目光又在段之愿身上打量几圈。
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老贺,你没骗我吧?小妞能受得了张昱树的脾气?”
“骗你干鸡毛?”贺铭洋说:“当年可是张昱树受着她,被她磨的没少吃苦头。”
此时,能磨人的妞正在吃果盘里的冰镇西瓜。
路遥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又打趣几句,重新坐回她身边。
递给她一杯果酒:“你尝尝,挺甜的。”
段之愿接过来,和路遥碰杯后刚喝了一小口,包厢门突然被打开。
她抬眼,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男人穿着墨蓝色运动裤,侧边线是天空蓝。
纯黑色外套敞开着,里面穿了件白色体恤。
曾经紧贴头皮的寸头换成了背头。
两侧剃短,前面的头发蓬松着向后梳。
一道断眉将他的痞气无限放大,目光微沉,视线扫过包厢里所有人。
也包括段之愿。
和他对上视线的一刹那,段之愿瞳孔微缩,心脏猛地一顿,下一秒狂跳不止,心中的城墙微颤。
然而这次对视连一秒钟都不到,他的视线便移开,平静落在其他人身上。
看见她仿佛看见陌生人一般,那双丹凤眼不再为她泛起一丝波澜。
张昱树坐在了老贺身边,没一会儿钱震也上来了。
他捧着个木箱,扔到地上呼哧带喘地甩了甩通红的手:“树哥,你也太能欺负人了吧,这么沉箱子让我一个人抱上来。”
张昱树脸上挂着得逞的笑,两根手指夹着烟,揶揄道:“哥这是帮你减肥。”
他带来的是一箱红酒。
几个人当场就给拆开了,段之愿也分到小半杯。
放在鼻间闻了闻,酒香肆意。
张昱树一来,包厢里热闹不少。
暗淡的光线也无法阻止他发光,他一手香烟,一手酒杯,推杯换盏间和人聊得热火朝天。
路遥突然趴到段之愿耳边,小声说:“没关系,他不理你,你待会儿过去找他,别怕。”
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很清晰的一声:“树哥,那天咱们出去打台球,我媳妇她闺蜜还跟我打听你了。”
段之愿摩挲着杯壁的手指突然停下。
张昱树的声音传到耳中:“是吗?哪个?”
“就是红头发,背灰色包那个,还跟你打了两杆记不记得?”
张昱树:“想起来了。”
“怎么样?要不要给你俩牵个线?”
段之愿脑海里有一根脉络在紧崩着,因为有人切了歌,包厢里现在是安静状态,她确信张昱树知道所有人都能听见他接下来的话。
片刻后。
他轻笑一声,带着漫不经心的语调:“牵呗。”
下一首歌的前奏声响起,淹没了脉络崩断声音。
段之愿一口喝掉杯里红酒。
火辣味道迅速吞噬掉甜醇,喉间似吞了团火一般。
这团火慢慢下滑,从喉咙到胸腔,在胃里熊熊燃烧。
握着高脚杯的手指指尖泛白。
段之愿这才发现,她还是她,但张昱树,不再是从前的张昱树了。
他并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随着时间一同往前走,如风如太阳那般,短暂拂过她的面庞,不再回头。
是她低估张昱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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