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伙大高个走进院子,挺能镇场子的,杨华泉看到外甥女,转怒为喜:“丫头,舅舅出海回来替你做主了!”
张钰青悲切地看过去:“舅舅——”
只需看到这张脸,张钰青的脑子里,便多出了一些关于舅舅以后的一些片段。
明年,舅舅五十岁刚满的第二个月,会死,他在南洋捕鱼,遇到了台风,船漏水,大家怕死,慌乱成了一团,舅舅吼住了船员,为了让大家活命,把仅剩的两条救生船,留给了船员,舅舅和父亲一样,永远的沉在了海里。
四胞胎咧嘴笑,在探头:“还有我们呐,表妹,两个月前,我们来找你玩儿,你咋不说自己被赵大满欺负,真不够意思,在家受了委屈,就不记得来杨海村找我们帮忙?”
张钰青心中感激,挠头傻笑,两个月前,她还没烧糊涂,赵大满那么瘦弱,压根打不过她,怎么敢欺负她。
她被打,也不过是最近一个月身体变差,耳朵听不见才发生的事。
四胞胎中的杨顺,脾气最冲:“表妹,让顺哥看看你胳膊上的伤!”
张钰青跑过去,迎接舅舅和表哥们的摸头,给他们检查胳膊。
赵大满坐在屋檐的檐柱那里,心里直发怵:“你们想干啥,是张钰青先打我的。”
给儿子止血的赵秀方火冒三丈:“我儿子可没打钰青……他舅舅,你可不要好赖不分,我儿子的脚,被钰青砸出血,不信你看!”
杨华泉瞟一眼,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自家这个外甥女不错,不是那种只知道哭,不知道反抗的丫头。
院子里的杨顺低头,瞧见张钰青胳膊上面一块又一块的瘀青,才刚结痂的伤疤,显然是流过血,他这暴脾气,顿时像熊一样窜到了赵大满身边,当场就要给赵大满一拳头。
杨华泉是个老船长,最会和无赖打交道,示意其他儿子过去阻止杨老四。
杨顺被大哥和二哥拦住,杨大哥:“顺子,你冷静点,让爸来主持公道。”
见乡亲们都警惕地注视自家人,杨华泉担心落个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头,自己不怕,就怕外甥女住在这个村子里遭人唾弃。
杨华泉走到赵大满身侧,声如洪钟地问罪:“我家钰青这些伤是怎么回事,你最好老实说清楚!”
见自己没挨打,赵大满以为他们不敢在这个村惹事,得意仰头:“那丫头上个月,被你们杨海村的小子抛弃,回来就发高烧,烧傻了,最近都坐在海边上哭,在场的乡亲们可以作证。她身上的伤是……是自己撞出来的,不关我的事!”
帮儿子包扎脚趾头的赵秀方,余光瞥见乡亲们点头,如同有了倚仗:“对对对,钰青是真的烧傻了!”
往这丫头身上泼脏水,赵秀方最在行。
杨华泉冷笑:“还在撒谎。”
他缓缓扭头,“钰青,你说说看,你继母家有几个儿子,条件如何,今年都多大年纪,结婚了没有。”
张钰青有些疑惑,以为舅舅要观察自己的记忆力是否衰退。
于是清了清嗓子:“赵秀方有两个儿子,和前夫生的,一个大儿子,十二岁时带到我家,还有一个小儿子在前夫家。前夫条件不好,我这个继母每个月会买粮食给她小儿子送去,对了,她前夫几个月前喝醉酒,摔进田里,听说脑出血去世,继母一直想把小儿子接过来住,还说我家的青砖瓦房是最长脸的,能让两个儿子都娶上媳妇儿!”
乡亲们皱眉,这丫头没傻?
说话挺有条理,不像之前那样,不管乡亲们问什么话,一句都听不进去,还不搭理人。
赵大满扭曲了一张脸,扭头问:“妈,咋还想让老二住进来?我还没娶媳妇哩!”
赵秀方心里慌乱:“钰青,别胡说,我哪说过这样的话!”
杨华泉老神在在,等着他们不认账。
指着院子外头,缩头缩脑的小子喊话:“赵虎,进屋来,你妈要把你也接过来住,有这回事没有?”
赵虎是个傻的,从小缺衣少吃,智力没发育起来,一直住在田湾村不干活,家里现在都是茅草屋,台风一吹,屋子就受不住,阴暗又潮湿,还有老鼠和虫,他羡慕极了大哥和母亲,能住在这样干净的青砖瓦房里。
他骄傲地露出一口黄牙:“我妈说过,等赶走张钰青,这栋房子归她,我就可以住进来!”
杨华泉笑容满面,温声诱惑:“难道没说点别的?”
赵虎扯着喉咙,背诵母亲说了好几次的话:“我妈还说,她现在有很多钱,找到了张中平的存折,又偷了张钰青的存折,说一定可以让我娶上媳妇,嘿嘿嘿,又白又嫩又香的媳妇儿……”
听到小儿子在胡咧咧,赵秀方差点晕过去:“兔崽子,谁带你来这边的,赶紧回你自个家去!”
赵虎委屈:“妈,我要吃白面,我饿……”
围观的乡亲们直摇头。
缺大德哟!
张老六家的媳妇秀娥,啐了一口唾沫:“果然,后娘没几个好的!”
刘大娘瞪眼:“一开始,我便知道赵秀方不是个好东西,你们还不信。她二婚嫁过来,才二十九岁,年纪轻轻,偷奸耍滑,有哪次去海边替自家男人干过活?补过网?一直都是钰青这小丫头忙上忙下在帮她爸干活。”
陈婶子刚才听见自己的男人在和稀泥,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她掐男人胳膊:“你可怜赵秀方?你看看哪家的媳妇不修渔网,哪家媳妇不种海带补贴家用,上次在玉米地里,你和她说话眉来眼去,你说,你是不是看上了这只骚狐狸?”
张为军吓得直摇头,不再看戏,叫上了自家半大小子们出海去打鱼。
刘大娘摇头:“中平可怜哟,一辈子劳心劳力,好不容易盖一栋这么漂亮的房子,结果便宜了两个外姓儿子,留下一个苦命的亲生女儿差点被赶出家门卖掉换彩礼。”
众人心里一阵阵发毛。
别看那张二牛是个傻的,但他是个杀人犯呐,那年公安抓了他,后来又给放出来,但杀人的罪名是坐实了的。
所以这么多年来,附近村子一直没哪家的闺女敢嫁给张二牛,不管给多少彩礼都不行。赵秀方和赵大满母子也真是缺德,竟然想把钰青送进那个虎狼窝里。
这一头,赵秀方和赵大满起了内讧:“妈,虎子说你拿了我后爸的存折,是不是真的,你不是说,那存折被那傻丫头丢出去了?”
乡亲们竖起耳朵听。
被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漏了底,赵秀方心里那个恨呀,想把他们塞回肚子里回炉重造。
上次去娘家那边,为了安抚虎子,赵秀方是说过这话,可虎子是个傻的,他一个人,根本走不到海钩子村,奇怪,到底是谁带他过来的?
算了,不想了,要怨就怨自己没早点动手,怎么没让张钰青发烧烧死,否则今天也没这么多屁事。
偷偷看一眼隔壁,赵秀方心里越来越着急:“我的好大满,别听你弟胡说,妈真的没有拿什么存折!”
赵大满理智全失:“妈,你好狠的心,你是不是打算把钱,都留给小弟?你明知道,我想和隔壁村的胡小花结婚,你却骗我说没钱。”
赵秀方不着痕迹摸了摸肚子,心虚地笑,“钱我真的没有。”
赵大满怒不可遏,理智尽失:“你说把钰青那臭丫头卖掉,替我赚一千块的聘礼钱,可如今你也看到了,臭丫头不肯配合,那你就把我后爸的钱拿出来呀!”
“住嘴!”赵秀方气得打了蠢儿子一巴掌。
屋子里,变得更加的吵吵嚷嚷。
杨家的“一帆风顺”四个儿子,敬佩的看着老父亲,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今天一大早上,杨华泉从远洋的渔船上下来,准备回家和家人团聚,却听到来搬鱼的工人说,他外甥女在外头疯疯癫癫不进屋。
杨华泉具体询问了一阵,明白过来钰青是被继母算计。
谢过老乡,杨华泉先是回去,指责四胞胎不关心表妹,把几个小子臭骂了一顿,然后再叫上他们一起来海钩子村算账。
半路上,杨华泉算计一番,让在百货商店当主任的儿子,把公家的车掉了一个头,去接住在二十多里外的赵虎过来。
给几个从香江市用鱼换来的面包,便从赵虎这傻小子的嘴里,套出了他母亲所有的事。
这不?为钱的事吵起来了。
不管多么狡猾的老狐狸,在拆台的儿子面前,也只能认栽。
杨华泉看向张钰青的赤脚一道道细小伤痕,很是心疼:“钰青,鞋呢?”
张钰青低头:“我最近头痛得厉害,失去了听力,没办法顾及其它,继母趁我不注意,把我的鞋子全部偷走了!”
“你胡说!”赵秀方眼睛乱瞟,“鞋子,是你自己扔出去的!”
该死的,早知道听张麻子的劝,下药毒死了这丫头,不然也不用吵架,儿子更不会骂她。
杨华泉抬头:“钰青,你继母的房间在哪?”
张钰青指着左手边:“舅舅,在你后面。”
四胞胎走过去,瞥见门上面架了一把锁,钥匙赵秀方死活不肯交出来。
暴躁的杨顺去院子里捡了一块砖进屋,在赵秀方和赵大满的大骂声中,用力砸开了锁。
“我倒要看看,我表妹的东西,你这个不要脸的后妈偷了多少!”杨顺火速冲进房间。
在屋里一番检查,箱子没锁,把里面的衣服抖开看看,张钰青屡屡摇头,里面没有她的衣服和鞋子!
“呜呜呜啊,太欺负人啦……”赵秀方暗暗得意,那些衣服和鞋子,她又穿不了,早送给了娘家的孩子。
张钰青这个中专生,家里没啥人脉关系,毕业后,只在城里当了几个月转不了正的小学老师,工资只有十二块,后来辞职,重回了农村,这些年靠捕鱼挣钱,一年的收入,比那些男劳动力还要强。
兜里有钱,那丫头常常扯布,不停做衣裳,赵秀方娘家的侄女没少眼红,上次几个侄女又来走亲戚,赵秀方干脆把张钰青的衣服、布鞋全送了人。
得意归得意,委屈的样子还是要做足,赵秀方大哭:“你们一群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守寡的女人,不活啦,我现在就撞死在墙上!”
“拦住她。”张钰青冲三表哥使眼色,身高近乎一米九的杨风,把赵秀方的衣领提起来,就只看到赵秀方两条胳膊在动,身子纹丝不动,如同一只被人扼住命运喉咙的小鸡仔。
后头的乡亲们,看到这滑稽的场面,不停偷笑,胡婶子呸了一声:“活该!”
张钰青找到那种老式的,长长的铜钥匙,插了进衣柜的孔里,向左扭转,打开衣柜门,也不找衣服,而是找父亲的木匣子。
赵秀方心中慌乱。
丫头咋会找到自己的钥匙。
她暗道不好,如果让众人看到木匣子,那么她就得分一半家产给张钰青。
海上风险大,出去了常有可能回不来,这个家的男主人张中平,每次去远海捕鱼,总怕有个三长两短,早早就备上了一份遗书。
而赵秀方一直把遗书保存在木匣子里,担心男人死后,自己被村里的无赖抢占屋子,所以一直没把遗书烧掉。
此时,赵秀方万分后悔,不想把吃进去的遗产吐出来分一半给张钰青。
她只需等张钰青嫁出去,完全可以霸占全部的东西啊!
赵秀方急眼:“赵虎,赵大满,你们是死了……没看到你妈受欺负,赶紧帮忙,你妹子要抢我的钱。”
这一骂,惊动傻眼的两儿子,赵大满拖着伤腿上前:“杨老二,亏你还是百货商店的主任,你再拦我,我就去公安局告你,告你私闯民宅!”
“你告!”杨帆冷笑,靠近他一点,低声说:“只要不拍被我报复,随便去告!”
这边的赵虎,用脑袋撞杨一,可人家杨一当过兵,下盘稳,纹丝不动,赵虎愣是没把人给撞开,脑瓜子生疼的,抬头气哭:“妈,我脑壳痛呜呜呜……”
一直被提溜着,被人举在半空中,赵秀方呼吸困难,她也要哭,是真哭!
几个五大三粗的表哥罩着张钰青,还有一个满脸凶相的张华泉在背后撑腰,张钰青无所顾忌。
翻出张中平的木匣子,打开,看到了父亲留下的那张发黄的纸,字迹清晰工整,上面有一个红红的拇指手印。
又是激动,又是伤感,张钰青的手在发颤,泪缓缓染上了双睫。
乡亲们伸直脖子,一个个变成长颈鹿,心急难耐,等着张钰青把遗书的内容念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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