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也没想,张钰青转身就跳,海面又是噗通一声响。
水里的张钰青,奋力的向陈北生游去,从他后面伸手,一把圈住了他宽厚的肩膀:“你别乱动!”
感受到有人救自己,陈北生不再挣扎,双手老老实实的放在水里,尽量让自己增加一些浮力。
张钰青不断的朝前游动,连带着也把陈北生一起重新拽回了暗礁上。
“咳咳咳咳……”陈北生咳嗽了好久。
抬头,不小心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边,爬上岸的张钰青也累得直喘气,浅色的确良衬衣,又薄又透,被海水打湿后,紧紧贴在曲线上,几乎能看到里面的白背心,又因为太冷,衬衣胸前凸了两个点,张钰青发现不对劲,急忙环抱了胸口,转身坐在岸上瞪陈北生一眼。
该死,以前在海钩子村游泳,男人一个地方,女人一个地方,井水不犯河水,不会出现这样尴尬的场面。
非礼勿视,陈北生不自在的扭头,揉着还在抽筋的双腿:“对不起……”
“算了!”张钰青警告他,“既然不会游泳,以后你就不要再来这里玩儿。”
陈北生不好意思的重新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完全遮挡住了月光,也替张钰青挡住了大部分冷风:“我刚才,站太久,双腿发麻,不小心掉进了海里,腿又抽筋,才游不起来,谢谢你救了我——”
掏了掏口袋,一时间,出来得匆忙,又坐的是别人的车,他竟忘记了带钱包。
裤兜里有一个湿哒哒的小本子,中山装上别着一支钢笔,只是小本子打湿了,写不了字。
“你走吧。”张钰青抱着腿,没回头,安静的等着陈北生离开。
饿了一天的肚子,剩下的半包老北京方便面,本来打算留着明天吃,可现在全部被打湿,被海水泡得软绵绵都不脆了。
心情很糟糕,张钰青打算等陈北生离开后,再起身去敲生蚝,一来可以填饱肚子,二来也能赚点钱,买上一点送舅舅的礼物。
舅舅……
按照时间推算,舅舅应该出海回来了。
张钰青想念舅舅了,那个看上去很凶,却笑得很爽朗的舅舅,是她在世上仅剩不多的亲人!
想到这里,张钰青又有些难受,好孤单啊,妈妈死了,爸爸也死了,如今在这个世界上,她竟无依无靠了。
“你在哭?”陈北生看到张钰青在擦眼泪,有些着急。
张钰青抓紧了衣服:“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你看,你这眼泪还越掉越多!”陈北生倏地一惊。
脑海里,情不自禁的浮现刚才那一幕,两人上岸,更是肌肤相贴!
听说,乡下的姑娘对身体看得重,陈北生忽然很是心慌。
以前,听二姐说过几次,他们村的陈小草就是因为被流氓摸了手,一时激愤,投井自杀,死的那年才十六岁。
所以二姐从小教育他,不要对女性做越矩的行为。
而眼前这个姑娘,看上去也很年轻,不会因为被自己看到了若隐若现的身体,想自杀吧?
张钰青仰起头,两只眼睛通红:“我真的没事。”
陈北生满脸真诚:“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第九玩具厂新调任过来的厂长,陈北生,主要负责拯救这家即将倒闭的老厂。我在天北市上的大学,老家在咱们万辰市凤凰村,距离海钩子村只有三十里路。我平时带着哥哥的两个孩子生活,住职工宿舍,家里的老父亲去世了半年,留下了一栋土坯房,你想住新房也行,我手头有点钱,可以盖新房……”
张钰青擦了擦眼泪:“你干啥和我说这些?”
“……我娶你呀!”陈北生红着脸看她。
想到刚才自己的胳膊肘和后背,撞到了张钰青的柔软胸部,陈北生又闹了个大红脸,他从来没有和女性这么贴近过。
张钰青笑了笑:“可我们才见过两次面。”
“两次?”陈北生有些奇怪,“我们之前还在哪见过?”
张钰青充满感激的回忆:“上个月,在林翔拖拉机厂附近,你从一群流氓手中救了我。当时那些流氓拿刀吓你,你刚好路过,把他们全部撂倒在地,还叫了一个小海警,把我送回了家!”
陈北生挠了挠头:“好像……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天你回去后没事吧?”
张钰青苦笑:“发了两天高烧,走了一趟鬼门关,还看到了很多人——”
还看到了很多人的未来,也包括你和我的一些事。
子不语怪力乱神,张钰青是个师范毕业的中专生,知道很多人不信鬼神,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你走吧,你从流氓手中救了我,我也在海里救了你,咱们两不相欠。”
瑟瑟发抖的张钰青有一种纤细文雅的美。
莫名的心动,让陈北生不知所措:“我今年二十四岁,没女朋友,也没结婚,无不良嗜好,家世清白——”
张钰青觉得有趣,笑着打断他的话:“你怎么一点城府都没有,就这还当厂长?”
“……我怕你出事。”陈北生愣了愣,小心问:“你不哭了吧?”
张钰青摇摇头:“真不哭了,你走吧,我想坐一坐,吹干衣服。”
陈北生转身准备离开,不放心,又交代一句:“你有什么事,可以来第九玩具厂找我,我说话算数。”
张钰青低下头:“你是我在海里救过的第二个男人,要嫁我早嫁了。”
半年前,张钰青的父亲张中平去了最凶险的西群海中央捕鱼,那里的鱼群肥美,鱼贩子给的价高,可几个大浪打过去,就给张中平带去了灭顶之灾,所有渔民都说张中平死了,那时的张钰青还没“傻”,难过了好久,常常会躲在这片暗礁上,默默喊着父亲,希望他的灵魂能找到回家的路。
然后,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晚上,张钰青救了一个浑身是血,被人丢下快艇的年轻男人。
当时张钰青给男子包了头,堵住了出血的地方,一整夜没睡觉,划船了几十里,把昏迷的男子送到一个离了婚,住在孤岛,只靠养蚕为生,出了五服的远房表姐家。
那个表姐也算得上是一个赤脚医生,能看病。
后来,张钰青收到表姐的信,那男人伤到了脑神经,不会说话,也没记忆,连走路都费劲,变成了一个废人。
表姐看他可怜,也能帮她养蚕,一直没赶他走。
……
临走前,陈北生恭敬的朝她鞠躬:“谢谢你救了我。”
转身,陈北生离开了暗礁,坐上了小船。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找到哥哥陈北望,就意味着没有办法帮哥哥洗刷冤屈。
如今市里的那帮人,无法无天,拿哥哥当替罪羊,就连身在首都的外公,堂堂一个国资委的退休老厅长、巡视员,也听信了小人谗言,竟也怀疑在海警队当支队长的大外孙,和香江的人勾结,大规模走私汽车和家用电器,卖给内地人。
这让陈北生更加坚定了,要还大哥一个清白。
这边,暗礁上的张钰青,抬头看天,月亮挂在夜空的正中间,马上要涨潮了,海风将她的衣服吹得鼓鼓囊囊。
张钰青的肚子又在叫了,赤脚下水,拿起船上生锈的刀,用刀背,大力的敲打长在暗礁上的生蚝。
生蚝多,一个个的,都有巴掌大小,张钰青来不及撬开吃一个,卖力的干活。
衣摆当兜,装了一兜又一兜,船尾上,装了五十多个大生蚝,张钰青摇着船桨,回到了岸上。
……
这一晚,张钰青躲在柴房里面,将就睡了一觉,继母和他的儿子都没有回家。
一墙之隔的老单身汉张麻子家,那土坯房很吵,摇床的声音很大,时不时传来女人愉快的呼喊,张钰青抿嘴,在稻草里翻个身,继续睡觉。
早上雾蒙蒙的,张钰青光着脚,去了海边的集市,小贩子,大贩子,都来这边贩海鲜,然后他们再拿去城里兜售。
张钰青的生蚝个大,四分钱一个,五十个换了两块钱。
两块钱,一天两顿饭,足够张钰青吃四天饭。
买了两个芝麻大薄饼,花去了一毛。
又买了三根油条,一杯豆浆,这里花去了两毛。
坐在临时搭建的早餐摊位里头,油乎乎的黑桌子,很脏,张钰青顾不得嫌弃,拿着油条和芝麻饼子一顿狼吞虎咽,真香啊!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呜呜!
这个月,大脑一直混混沌沌的,回去也没饭吃,身上的钱花光,张钰青本来还在发愁。
没承想,从昨天开始头不痛了,身子变得轻松,想到又可以出海捕鱼赚钱,张钰青实在是太开心了。
真好啊,她命不该绝!
吃了早饭回去,家里的堂屋,两道门敞开,听到动静的赵秀方急忙把肉碗,锁进了橱柜里。
擦了擦嘴,赵秀方旧事重提:“丫头,回来了?”顿了顿,“你已经不能再靠打鱼为生,你说你为啥不嫁人?”
“那你去嫁吧!”一个月以来,持续的头痛,在这两天全部消失,张钰青精神好了不少。
也能吵架了,在家翻箱倒柜:“我的衣服,我的鞋子,我的钱呢?”
赵秀方偷偷瞟了一眼堂屋左侧,那边是自己的房间:“不是你全都给扔出去了?怎么,这两天身体才好转了一点,就不记事了?”
张钰青咬牙:“我没傻,不可能乱扔东西!”
赵秀方恶毒的笑,揉着很饱的肚子叹息:“这一个月,你整天坐在海边上发呆,谁信你没傻?你自己把你屋里头,所有东西都丢掉,结果又来找我麻烦……”
此时,才打牌回来的赵大满跨过门槛,豆芽菜身材,二十二岁的大男人,竟然又动手捶继妹。
“我问你,你到底嫁不嫁张二牛?”
张钰青灵活躲开:“要嫁你们嫁,反正我不会嫁给那个杀人犯!”
赵大满指着她的鼻子威胁:“再给老子犟嘴,信不信老子捶死你?”
没捶到人,赵大满停顿了一下,又恶声恶气道:“张二牛的弟弟张强,在城里跟大老板干活,都成了万元户,你嫁给张二牛,让老子也跟着发财多好,你这蠢货……怎么就怕好了老子去……真他娘的自私!”
一只脚又踹了过来。
张钰青迅速躲开,“哥哥不会打妹妹,更不会逼妹妹嫁傻子,你不是我哥,你是畜生!”
见张钰青大口喘气,已经在暴怒边缘。
赵秀方担心儿子会气到把这丫头踢出一个好歹,就不能赚彩礼了,急忙上前拦住赵大满:“儿子,算了算了,别打,你妹妹会听话的。”
“妈,你别惯着她,都二十岁的人了,还不嫁人,咱们村二十岁的姑娘,哪个没对象。”赵大满顿了顿,苦大仇深,“而且我的户口,一直转不过来,后爸去年建的这房子,没我的份儿……”
“哼!”张钰青冷笑了一声,“你甭想打这青砖瓦房的主意,死心吧,村长叔不会接收你的户口。”
眼看又要迎来几脚!
借着继母拦住赵大满的这会儿工夫,张钰青扛起了一把老式的摇椅,重达七十斤,她狠狠砸到了那畜生的腿上!
咔嚓一声。
摇椅没烂,赵大满的右脚,被砸烂了。
“救命啊……妈……快点救我……我流血了啊……”地上的血,和脚趾头传来的剧痛,令赵大满大喊大叫,好像天塌下来了。
张钰青不肯放下摇椅:“来呀,你不是很能打我么,我生病的这一个月,你不是打得我满身伤,我都没哭,你哭啥?”
村尾只住了两户人家,隔壁的张麻子,稳如老狗,始终没有露脸查看情况。
大清早的哭嚎,太过惊悚,惊动了不少人,住在六七百米开外的乡亲们从家里冲出来。
妇女主任刘荷花,和村长的老婆言秀红,拦住了已然崩溃的张钰青:“丫头,别冲动。”
屋外的乡亲们急道:“这丫头怎么回事?”
“疯了!彻底疯了!”见情况不对,赵秀方突然拍腿干嚎,“这丫头要打我,大满把她推开,这丫头突然发狂,要杀大满,呜呜呜……大满啊,赶紧给妈看看你的伤……”
乡亲们纳闷。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发狂?”
“不会吧,钰青昨天还坐在海边上笑嘻嘻的看天空,也能聊天了,不是挺正常的吗……我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其他几个乡亲也跟着点头附和。
“那你们说,咋古怪哩?”又有人阴阳怪气。
“要我看,确实是疯了,高烧了两天,脑子早不正常了,如今能走,能吃饭,能说话,都已经是祖上烧了高香。”
“可惜啊,我挺喜欢这丫头,以前还想着把她介绍给我那城里,吃商品粮的侄子。”
从昨天开始,张钰青的耳朵慢慢恢复了听力,能很清晰的,听到乡亲们的对话。
这些人,都认为她傻了。
毕竟,赵秀方太能装贤良淑德,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委屈的小媳妇作态,一装就是十年之久,骗过了张中平,也骗过了年少的张钰青。
乡亲们在嘀咕。
“我看,最好把钰青送去刘道士那里,喝点符水。”
“对,大概是撞邪了,去看看也好。”
张钰青满眼凄楚:“乡亲们,我继母和她的大儿子,想卖掉我,给张二牛做老婆啊!”
大部分人愣住。
快嘴的马大娘惊呼:“天啦,我记得十多年前捕鱼时,张二牛那个疯子在海上杀过人嘞!”
她的儿媳妇点头:“对,吓得我们这些女人,都不敢经过他家门口,就怕他发狂。”
又有人回忆:“当时海面上流了好多血,我儿子那年才十六,鱼都没敢捕,回家还做了噩梦!”
乡亲们的脸上全是同情。
张钰青撸起袖子,继续告状:“我不愿意嫁人,赵大满就打我,秀红婶子,荷花婶子,这是我胳膊上的伤。你们进屋来看看我的后背,也全是我这一个月生病时,赵大满捶出来的伤!”
顿时,院子安静得有些过分。
而院子外头,站着一群人。
听了半天动静的光头男子,发出一声暴吼:“姓赵的小鳖孙,你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打我的外甥女——”
只见,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留着光头,嗓音浑厚的中年男人,突然领着四个一样高壮的儿子,穿着洋气的牛仔裤,怒冲冲的走进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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