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张钰青前天吃晚饭时, 听到陈北生说他和肖军一起去火车站台接人,肖军被一只手推下铁轨,差点被驶来的火车压死, 还好陈北生反应快,趴下去伸手把肖军拉了上来, 否则就会被已经进站的火车给撞死, 等他们回头去找凶手, 那凶手早已淹没在茫茫人海中。
张钰青对这事, 也着急,想要公安赶紧破案。
只是,透过马局长和肖军的脸, 看到的未来画面太模糊,也就看到了报纸上出现的“火车的顶栅”几个字。
……
心神不宁谢绝了钱英留饭, 领着两个孩子出门,张钰青打算回去后耐心等消息。
在半路上, 瞧见有人在摆摊, 鬼鬼祟祟的。地上铺两个麻袋, 麻袋上面全是各种帽子, 有老人戴的,有小孩戴的,一看就没有个体户营业执照, 大概是担心被巡逻队的收走摊子, 听见脚步声,吓得急忙抬头, 瞧见是一个姑娘, 那个中年男子长吁一口气,笑眯眯张罗生意。
张钰青在摊子上驻足一会儿, 给陈小起买了一顶白色的棉线小帽,被摊贩一顿忽悠,又给陈小南买了一顶真“虎皮”小帽子,付了四块五毛钱。
两个娃儿特别喜欢。
陈小南鼓着脸:“看不到我的头了呀!”肥肥嫩嫩小手拽起虎皮帽子往脑袋上套。
矮墩墩的小人儿,被小帽子遮住一双大眼,开心得不停晃小脑袋:“摸不到光头,我不是小和尚了呀。”
“来弟弟,姐姐帮你戴好。”陈小起给弟弟戴正帽子,看到弟弟肉脸快要溢出来,忍不住轻笑。
自己也宝贝的戴上白毛线小帽子。
娃娃头配上小帽子,映衬得陈小起的肌肤更加白里透红:“阿姨,给你钱。叔叔说,不能让阿姨白白花钱。”
从小钱包里数出四张块票和五张毛票,小手递过去。
张钰青赶忙拒绝:“不用不用,你们的叔叔给了我不少钱,还没花完!”
两个孩子喜欢,她也开心。时间不早了,她领着孩子回去。
到了下午。
钱英这个医院的大忙人,亲自来叫张钰青他们去吃晚饭:“自从上次吃过你做的饭,我就总忘不了你做的菜,芝姐说她手艺一般,你就帮我做那个黄花鱼吧。”
“行啊!”张钰青也不推辞。
看到钱英满脸喜色,张钰青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事情处理得怎么样,据她所知,火车的车厢那么多,查到赃物,需要时间的。
两个孩子被钱英左右牵着:“多亏了你,找到了。”
张钰青关上门:“婶子,真找到了呀。”
“小心!”钱英耐心领两个小娃儿下阶梯,孩子腿短,走的步子小,阶梯也高,速度放缓了不少。
听到张钰青问她上午的事,她扭头回答:“我听老马说,今天一共找到了七千多条走私烟。”
张钰青眼睛变亮:“这么多。”
钱英回应:“不多不多,老马说后来又搜查到了十个包裹,还没完全统计出来。”
张钰青替马局长高兴,能抓到走私烟,从源头上遏制了,这是一件大好事。
不过,又听见钱英颇为遗憾地摇头:“你说好不好笑,那些包裹被搜查下来,一瞬间成了无主的货。火车上的人,全表示不是他们的。可惜,虽然搜寻到了赃物,却没抓到人。”
张钰青:“走私要坐牢的,谅那些人也没有胆子承认是他们的烟,他们大概只能暗暗后悔吧!”
来到公安大院的家属区,张钰青去厨房帮忙,两个孩子乖乖看动画片《大闹天宫》,保姆芝姐正在犯愁,瞧见张钰青走进厨房,如同看到救星。
“钱医生就好一口黄花鱼,听说她以前吃过,那时候还是在六八年,当时吃了感觉非常好吃。我这压力顿时好大,我做菜也就一般,煮出来,真不一定能让钱医生和马局长满意。”
“芝姐,你别有压力!”钱英笑着凑过来帮忙,“说到做鱼,我也不会。上次吃,还是一个堂哥在万辰当兵,冬天回去探亲,送了几条很大的黄花鱼给我,当时我和老马才结婚,条件不好,不知道怎么做来吃,堂哥帮我们煮了,那味道,我直到现在都忘不了!”
可惜后来一直没有再吃到过。
“没事,我来做,婶子,你去忙吧!”张钰青洗干净手,扭头研究处理干净的鱼,“我以前和村里的一个五保户学过厨,做过村里的席面。”
钱英惊叹:“好姑娘,你真是让我惊艳,我儿子要是有你一半厉害,我就开心了。那行,我出去,这些年来,我家都是老马做饭,我好像只会帮倒忙。”
张钰青和保姆在厨房里忙碌,因为肖军和陈北生的黄花鱼都没有带走。
一个是住宿舍,不带回去;一个认为独自吃鱼没有意思。
三条鱼六斤三两,八个人吃,也吃得完,手脚麻利处理了鱼,两把刀操作很快地剁鱼头,保姆芝姐在旁边洗青菜。
芝姐:“我家亲戚,住你们隔壁村,以前常常给我送鱼,但是这么大的黄花鱼,我有十年没吃过了!”
张钰青仔细回忆:“我小时候能吃到,不过最近这些年大的看不到,小的也少了。”
两人聊着天,做了一桌菜。
加上两个孩子,八个人,大家围在桌子旁吃饭。盘子大,碗也大,菜分量足,其中三道荤菜,两道素菜,全是张钰青做的。
保姆在旁边盛饭:“肉联厂还要扩张,也不知道是打算建在哪儿。”
“扩张好,这以后啊,吃猪肉就不愁了。”钱英叹笑。
饭桌上,大家一边吃,一边点头。
芝姐苦水里泡过来的,每次做菜,想着能节约一点算一点,拿块猪油抹一抹锅,就炒菜。被钱英说过两次,一时总改不过来,所以张钰青用薄油炒的菜,大家觉得特别香,喜欢吃。
钱英吃得满足:“这黄花鱼真香,鱼肉外面炸得脆,咬一口,里面的肉又好嫩!”
被马局长邀请来吃饭的肖军:“我在食堂可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菜,回锅肉我喜欢!”
回锅肉一点都不腻,带着肉的焦香,轻轻一咬,口感香又厚实,好吃,感动得想哭。今天早上肖军太忙,才吃了一个干涩难咽的冷馒头裹腹。
而陈北生最近去张钰青家里吃得多,表情没有他们那么丰富。
马华翔:“我好多年没有吃到黄花鱼。”
今天这鱼,煎的外皮,又香又脆,一层薄酱汁打底,总的来评价,味道厚重鲜美。还有这黄花鱼丸,又滑又嫩,被剁得软软的鱼肉糜,咬几口,慢慢在口腔散开,里面鲜汁多,有点烫:“小起小南,你们吃的时候,小心点。”
两个小娃儿用力点点头。
拿着小调羹从自己的小碗里舀着一颗颗鲜嫩香滑的鱼丸吃。太烫,陈小南鼓着脸,用力吹,吹得小脸通红。
酒足饭饱,张钰青本想去厨房帮忙洗碗,但是被按压坐了下来,钱英让她好好休息,她则去了房间一趟,拿出了二十多张棉花工业券。
“婶子,这是干啥?”
“我听说你和村里人,缺这个,就想办法帮你筹了一些!”钱英笑道。
“不不,这太贵重。”今年棉花受旱灾影响,到处减产,国内一直紧缺。
天哪,整整三十斤重的棉花,不管是做被子,还是做冬衣,这个冬天完全不用愁,甚至可以给姑娘做嫁妆,准备几条新棉被。
钱英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多亏了你,给我们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我们才能回忆起当年吃到的那种美味。”
马华翔也露出和善笑脸:“是啊,提供线索让我们公安局查到走私烟。否则这以后,你马叔我,就得天天接天北市那边打来的电话,不接还不行。”
即将离开的肖军跟着点头:“对。”
从口袋里掏了掏,想要好好答谢,却掏出一毛钱十颗的水果糖,只能嘿嘿笑,给两个小娃儿一人一颗,给张钰青一颗,站起来,拍拍屁股回了局里。
张钰青拿了棉花工业券看向陈北生,用眼神问:怎么办?
“收着吧。”陈北生温和地说。
对于大家的感激,张钰青欣然接受,他们村有好几个孤寡老人,过的日子极其艰难,她可以低价卖给他们棉花。
如果纯赠送,那些老人不会要,但是用便宜的价格卖,那些老人会收的。万辰的冬天挺难熬,几个老人有风湿,不能打鱼,家里穷得叮当响,住的土坯房四面漏风,在冬天,一个搞不好,就会死的。
……
走在街上,落日慢慢坠下去,橘红色光芒藏在山里渐渐消失不见。街上的路灯亮起来,隔三四百米才有一盏,一些坏了也没见替换新的灯泡。
路面不平,石梯多年没人维修,坑坑洼洼,上面长满青苔,走太快容易摔跤,张钰青看了一眼陈北生。
见他在扶着孩子上坡。
她劝了劝:“没关系,不用送,我和娃儿能自己回家。”
陈北生坚持道:“天黑了,一个姑娘带着两个孩子走在路上,我不太放心。虽然现在治安好了一些,但也没有好到把那些坏人全部抓完。”
张钰青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又偷偷的把目光收回来。
温润的嗓音听起来舒服。
她生活中,以前没有这种温雅男性,都是说话像打雷,脾气很臭的男人。
那些中年鱼贩子大叔,一言不合就翻脸,跳起来骂祖宗;村里年轻男子调子也很高,流里流气。
即使是很厉害的一哥和帆哥,也是五大三粗,小时候常常带着她打架,拉下脸后,很恐怖,没有那种沉淀后的文化人气质。
陈北生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周围的目光越来越多,路上摸黑走的小情侣羡慕看过来。
以前张钰青穷,穿带着补丁的衣服,大家对她的感觉就是一个农村丫头,上不得台面。
现在有钱了,整个人气质变化大,打扮方面,很舒服,也很精致,比城里人还洋气。
所以啊,水要往低处流,人要往高处走,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
上了坡,经过一个巷子口,陈北生停下来,定定看着前面的佝偻背影,一时有些恍惚。
对方穿着麻布衣,黑裤子,绿色解放鞋,走路慢,似乎是生了一场大病,手脚不协调,脑袋是歪着,神经也不太对劲儿,那男人摘了路边草丛的一朵紫色牵牛花,艰难站直,严重内八,一步一步朝巷子口走去。
转身进入巷子,他的脸慢慢能看到半张……
那小巷又黑又长,距离他们有四五百米远。
陈北生突然丢下一句:“乖,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张钰青就看到他飞一样跑走。
而陈小起瞥见那半张脸,一下子也愣住。跟着叔叔一起跑,嘴里不停的喊着爸爸。
爸爸?
“哪里有爸爸?”陈小南傻乎乎望着,嘴巴张得大大的!
圆圆的小脑瓜都不记得爸爸长啥样!
张钰青赶紧拽住要跑的陈小南,跟着追。嫌弃太慢,干脆一把抱住了还没抽条的小胖墩儿,快速跟过去。
还好今天穿布鞋,跑起步来,也不会太束缚。
“爸爸,你不要走,爸爸,你等等我——”
陈小起不停哭喊。
陈北生喉咙也在胀痛,此时巷子里乌漆墨黑,什么都看不见。
他甚至已经不知道大哥还在不在这里面。
陈小起声泪俱下,拼命追:“爸爸……我是小起啊……我一直听你的话……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好好长大……爸爸……你回来啊爸爸!”
张钰青喉头堵得慌。
陈北生努力地让那股激动的情绪压下去。
陈小起越跑越快,她害怕极了:“爸爸……爸爸你看看我……你不要消失!”
巷子里面太黑,又有一些细碎的小石头,跑得太快,只听扑通一声响,陈小起狠狠摔在了地上。
膝盖那里瞬间摔出了三道血痕。
努力地爬起来,膝盖太痛,抽搐了一下,只能让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我不哭……要勇敢……不能让爸爸难过……”哭到嘶哑的小声音努力控制自己。
后面有一个人慢慢靠过来,温柔又强大,扶起了她,并且蹲下来检查她的伤口。
陈北生从兜里掏出手帕,给侄女包住了膝盖,张钰青也赶紧走过来,掏出一条手帕给陈小起包住了另外一边的膝盖。
流的血只有一点点,孩子出去跑步哪有不摔倒的,磕伤碰伤也是常有的事,瞧见她不愿意回去涂药,张钰青也没有用力扯她。
“你去追你大哥,我来看孩子。”
“谢谢……”声音从喉咙里挤压出来,陈北生站起来,扭头继续去追大哥。
在这黑不隆冬的巷子里,一路摸索着,总算追到了前面的人,像是怕吓到对方,他轻轻喊了一声:“大哥?”
那人停顿下来,扭头看他一眼。
身高差不多,脸却不是陈北望。
“同志,你叫俺有啥事?”
“……抱歉,认错人了!”
从惊喜到失落,这一瞬间转换的心情,让陈北生如同坐云霄飞车。
他揉着眉心一阵苦笑,怎么会看错人呢,那个人明明就是大哥!
拖着沉重的步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表现出失落,更不能让自己看上去充满了难过,他必须笑,两百米开外的陈小起和陈小南一直抬头看着自己呐。
“爸爸呢?”陈小南好奇问。
“是叔叔看错了,他不是你们的爸爸,抱歉啊。”
“是嘛。”陈小起揉揉眼睛,缓缓低下头,忍不住抽噎。
还以为那个人是爸爸,原来不是呀。
不过想想也对,她的爸爸很健康,走路不会一瘸一拐,也不会那么僵硬,叔叔说不是,那就不是了。
张钰青觉得挺可惜,她还以为找到了孩子们日思夜想的父亲!
……
又深又长的巷子里,有好几个院子。
中间那个院子,一个高大的男人拿着朵喇叭花,送给了一个正在熬中药的女人手上。
憨憨笑着,本该是冷硬俊朗的脸,一笑就带了极其不协调的感觉。
男人不会说话,做了个手势,表示是送给女人的。女人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着让他出去坐一会儿,待会儿给他吃药。
第52章
两个孩子太缺乏安全感, 回去的路上,陈小起和陈小南哭得隐忍,因为没有任性的资本, 紧拽着两个大人的手,不敢松开, 害怕松手会彻底的变成孤儿。
陈小起抬头, 确定大人没有不喜, 彷徨无依的泪珠子才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哭得张钰青心碎,只能不断地抱抱这个孩子,轻声安抚:“乖, 别怕,阿姨会一直在你们的身边。”
回到家。
张钰青给陈小起擦泪, 找来药,处理伤口, 洗漱上床睡觉。
这次没让陈北生上楼, 大晚上的, 不方便, 她一个人也能搞定,陈小起拉住她的衣服,躺在床上眼里全是不安, 张钰青放在药瓶, 摸摸她的头:“我和你们的叔叔,会继续找你们的爸爸。”
陈小起秀气地点头, 小脸陷在薄薄的被子里, 很是苍白。
“爸爸在哪里呢,爸爸还会回来吗?”另一张小床上, 陈小南压低声音问,肉嘟嘟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张钰青又去摸摸他的头:“要有希望,他一定会回来的!”
一大两小对视很久,张钰青给他掖被子。
两个孩子得到保证,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等他们睡着,张钰青仔细观察陈小起的脸,未来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又出现……他们的将来是和父亲在一起的,不过那也是几年以后的事,模糊的画面里,陈小起上了初中她父亲才会回家。
也就是说,即使张钰青不在海里救下陈北望,陈北望也不会死,会被出远海捕鱼的渔民,救上来。
可是画面里,这些年缺失的陪伴,早让陈小起变得心事重重。小姑娘懂事,不愿意给焦头烂额的叔叔添麻烦,所有的心事,自己来消化,眉眼里都是化不开的忧郁,一度患上了失语症,后来痊愈,但将来的人生也不太好。被同班的混子死缠烂打,就骗了心,早早结了婚,一个很有灵性会读书的姑娘,最后却在那种住了八家人的院子里,过上了每天伺候公婆和滥赌丈夫的辛苦日子。
“呜呜呜……”小小的呜咽响起,陈小起睡着了却还在哭。打断了张钰青脑海里的那些画面。
“别怕,阿姨在……”如春风般的轻柔嗓音安抚着睡梦中的小姑娘。
这样的未来,还是要改一改才行,可是要怎么改,却让张钰青犯起了难!
自信、见识、一个充满爱的环境,这些都该是父母创造出来的!可她不是孩子的父母,她只是一个小保姆,她能给孩子的有限,不过,能改变一点算一点吧!
既然能通过看脸,预知一个人的未来,那她的参与,或多或少,应该能改变许多事情的发展轨迹,最少也得让这个小丫头能拥有一个快乐童年。
以前张钰青不认为自己可以改变未来,可是最近却对此产生了怀疑,就比如今天,本应该在半年后破案的那起走私烟案,现在被她点破,马局长发现不对劲,不就提前找到了那些烟?这也间接说明,她有改变未来一些事的能力。
现在的任务就是,必须提前找到孩子们的父亲,这样才能让孩子们多一分自信和安稳,不至于以后随随便便获得一点温暖,就以为是找到了寄托,傻傻的被骗了还不知道。
……
而另外一边。
因为走私烟被搜刮走,导致损失巨大,张强和张雷两兄弟怄了一肚子的气。
几十年前留下来的旧防空洞里,挤的人多,又没人收拾,汗水的臭味,各种吃剩下来没有洗发霉的碗的酸腐味,四周空气难闻,张强和小弟一直在怒骂新来的公安局局长马华翔。
小弟:“最近做什么都不顺利,我艹他马华翔八辈祖宗!”
张强:“哪天给他干了!”
这时候,洞外走进来一个人。张强烦躁地赶小弟出去,才对抽烟中闷不吭声的张雷道:“大哥,你不觉得奇怪吗,咱们才走私半个月,就被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安在我这里安插了眼线。我就奇了怪了,他们掌握这时机,也太快了吧,快得让我觉得,我心里想什么,他们就知道什么,太邪门了!”
从南湾、香江那边运过来两船走私烟,本来是可以卖个好价钱,赚二十万巨款很轻松。
没想到却被公安截和,幸亏公安没抓到他们的小弟,否则小弟进去了把他们供出来,他们以后的日子,绝对不太平。
要知道,他们现在每天对外宣传的都是老老实实捕鱼的本分渔民。
一旁的王少鹏,身上还沾有露水,正好听到了张强的话,露出了几分鄙夷之色。
今天没有穿海警的工作装,就是普通便衣,粗布衣皱巴巴的,沾了泥的裤子全是补丁,说明他乔装打扮了,才来的这里,冷冷看着张雷和张强,脑子在快速运转。
张强看他:“王队,你说句话呀,这两船货也有你父亲的份额!”
王少鹏瞄一眼张雷,烟叼在嘴皮子上,没了以往的正人君子的形象,此时整个人显得邪恶,他冷笑:“说什么?”
张强火大:“那些人,不把你放在眼里,难道你就不生气?”
王少鹏在衣服兜里,没找到洋人用的那种银色打火机,只找到了火柴,划亮一根火柴点燃烟,深吸一口,吐出烟:“生气有什么用?我只管海上走私,又没权管市里的公安。”
张强和张雷听他这么一说,怒不可遏,觉得这个王少鹏没上心,以前他能力多强啊,一句话就能搞定整个万辰市的领导,现在竟然说无能为力。
一直缄默不语的张雷,狠捶了一下防空洞的墙,泥巴墙上的那些颗粒扑簌簌地往下掉。
昏暗的灯光,打在张雷的脸上,那断了两截的眉毛,使他整张脸变得阴森恐怖:“王队,我们吃了这么大的亏,就这样算了吗?”
王少鹏把烟从嘴里抽出来。
这事儿,当然不会那么轻易算了,俗话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们王家,在万辰市复杂的关系网,不是一个空降的公安局局长能轻松搞定清理干净的。
“你们先别急,那些烟损失了,就当买个教训。天北市有我的人,等我打个电话,听听他的意见!”
张强迟疑:“那剩下的几十批烟?”
王少鹏稍作思考:“海运到其他城市。”
张强苦恼:“可是那边火车线路并不通向天北市!”
王少鹏嗤笑:“你的人,先坐火车到大一点的市,再转火车!”
张强和张雷兄弟俩看了他一眼,现在也只能用这个麻烦的办法。
他们把走私烟,运到隔壁市去,想办法,在那边坐火车到宇湾市,再下来,转火车去天北市。
不然的话,这烟真的要砸在手里,而且天北市接头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发电报用暗语催了好多次。
从古至今,烟草盐税这些都是占国家税收的大头,就可以想象其利润之丰厚,他们私自买卖,还不用缴税,是能赚大钱的!
临走前,王少鹏警告地看两兄弟一眼:“不要去搞什么暗杀,杀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咱们必须光明正大,最好能抓到马华翔的小辫子,我上头的人,自然会想办法斗垮他!”
“呵,就怕你们内部斗争不行,姓马的就提前把我们给送进了监狱!”张□□脾气的看他,倔强地不肯给承诺。
张雷是主事人,气量大了不少,拍了自家弟弟脑袋一下:“别用那种眼神看人。”
又笑着和王少鹏点头哈腰,“王队说得有道理,我们一定会按照你的吩咐办事!”
王少鹏睬灭了那根烟,转身,准备离开狭长的洞内,如今这里成了新的根据点,旁边摆放了几台家用电器,他随手指了一台:“张雷,我妈说,家里的洗衣机坏了,你送一台新的过去。”
张强磨了磨牙,想要低声骂娘,但张雷立刻拉住他,让他住嘴,笑着点头:“正好这里有一台走私来的双缸洗衣机,特别好使,马上叫人给你送家去!”
得到这种恭敬地回答,王少鹏心里受用,趾高气昂的离开。
张强看着他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我呸,拿得多,干的少,什么东西!”
张雷等人一走,看了一眼弟弟,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兄弟俩使了个眼色,躲开了一群小弟,进了另外一个防空洞说话。
……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王少鹏走出防空洞,又点燃一根烟抽着。
打算继续去打探陈北望的消息。
一开始,他是相信陈北望死了的,可惜,半个月前,情妇跟他说,在草环区那边看到了陈北望,和一个女人走在一起,看上去身体不太对劲,王少鹏就知道事情要糟糕,可惜情妇跟踪了一路,在乱七八糟的巷子里跟丢了,等到王少鹏再去那个巷子里找人,拿着一张当初进海警大队时拍的黑白照片询问老乡,都是查无此人。
自得自满这些情绪,通通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每天有空就会去查人。
王少鹏和陈北望是同一个警校的学生,两人都是在恢复高考的那一年,考上了省内的公安大学。
出来分配回了万辰市做海警,可无论是学识,还是在体能,或是为人处世方面,他都没有陈北望厉害,总欠缺了那么一点东西。
上头领导会当着他的面,夸赞陈北望是个可塑之才,将来最不济也是他们省边防海警的总队长。
不断夸赞,让王少鹏慢慢变扭曲,他不甘心屈居于人下,陈北望不离开海警队,那他就永远被打压、永远没有办法爬上高位。
其实,陈北望这个人挺好骗,对兄弟完全没有一丝防备,而自己也假装忠厚老实,一副小弟跟班的模样。
这几年来,即便王少鹏玩弄女人,亏空身体早已不适合在队伍里生存,但也占了好处,会被陈北望和领导提起,跟着陈北望一起升职。
在外人看来,他们的关系特别好。
可只有王少鹏自己知道,在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他在远处的大船上笑看张强他们把陈北望打死,丢入海里。
后来,他又通过一番运作,让陈北望背上了走私的罪名!
只是现在,陈北望似乎被人救下来,好像在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回归、要报仇。
这让王少鹏不安极了,情妇安娜不会骗他,但也有可能看走眼。
他只能暗中调查陈北望,想要确定他是否已经死透,或是真的被人救上了岸。
如果是真的活着,那他不介意再暗杀他一次。
可惜查了半个月,一直没查到人的消息。
……
下午四点半,接了孩子放学,张钰青瞧见两个孩子一直揉肚子喊饿,忙从布袋子掏出两个用荷叶包裹着的软糯香甜的南瓜饼。
也就四小口的量,稍稍垫垫肚子而已。
旁边独自回家的小女娃,脖子上挂着毛线绳子,绳子上有一片钥匙,瞧见了陈小起吃着小点心,羡慕得很:“陈小起,你真幸福,饿了有南瓜饼吃,我妈妈从来不给我做这些,说浪费粮食和糖,我哭过几次,她就拿树杈打我,还说丫头都是讨债鬼,可我妈妈也是女人,她竟然这样骂我!”
陈小起很同情她:“你……”
张钰青瞧见那个小女娃想吃,一直在舔干涩的唇。
想起了她是喜欢和小起诉苦的小姑娘,名字叫黎凤,挺有礼貌,不会动手抢,也不会说“能给我吃吗”的话。
不过家里条件确实不太好,身上脏兮兮,衣服全是补丁,布鞋不合脚大了好多,没有穿袜子,露出的脚踝很脏,这个小姑娘总说回家要带弟弟,弟弟哭,她会挨打,一看就是父母不管的娃娃,回去后还得大的带小的。
张钰青暗暗叹了口气,也是个小可怜,从布袋子掏出两个用荷叶包着的小南瓜饼:“这是阿姨做的,小黎,吃两个?”
……黎凤瞪大眼睛,脏兮兮的脸抬起,不敢置信看着,见真的是给她,她喉头滚动,慢慢接过去:“谢谢阿姨!”
“不谢不谢!”张钰青笑着,那个黎凤拿着饼子飞快跑远,显然是不好意思,跑到梧桐树下停住,扭头喊:“陈小起,你妈妈是最厉害、最温柔、最漂亮的妈妈——”
陈小起红着脸,低下头慢慢啃着小南瓜饼,香甜的小饼子甜入了心。
偷偷看张钰青,见她没有生气,她低头解释:“阿姨,对不起,我没有和同学们说你不是我的妈妈……”
“阿姨明白,你想和同学解释,或是不想解释都行,阿姨没关系!”张钰青不在意自己被人误会,反正身体一天没变好,她就一天难嫁人。
……
昨天陈北生说快要过中秋节,厂里发了一些鸭蛋,让去他的宿舍拿,张钰青正好有空,就带着孩子过去。
不远处,比陈小南圆了一大圈的王瑞小同学,看到她,吓了一大跳,狭路相逢,王瑞牵着父亲的手,底气又变足了一些,指着张钰青的脸,很是气愤。
噼里啪啦告状:“爸爸,这个陈家的小保姆打我,帮我报仇!”
“她怎么打你的?”王少鹏笑,压根没有把那个看上去畏畏缩缩的小保姆放在眼里,以为只是做做样子打了儿子一下。
王瑞是个小傻子,一边吃糖,一边吼:“我拿你给我的小刀,吓唬她,她把我的刀抢走,还揍了我的屁股,爸爸,你把她抓起来,枪毙了吧!”
危险的声音响起:“小兔崽子,我记得你要那把刀,说是削铅笔用……你才六岁,竟敢拿刀吓唬人,你欠揍了?”
宠儿子也得有个度,瞧见儿子满口喊打喊杀,就算是再疼爱这根独苗苗,王少鹏也忍不住要教训儿子几句。
王瑞哼了一声,扭头看向别处。
王少鹏看到一起走进干部家属区的陈北生,习惯装好人的他打了个招呼:“北生,回来了!”
又满脸温和,掏出口袋里的糖,伸手递过去,弯着腰:“小起小南,叔叔替瑞瑞和你们说对不起,回去就批评他哈,来,你们吃糖!”
“谢谢王叔叔。”陈小起和陈小南对这个叔叔很有好感,他是爸爸的好朋友,以前经常去他们家的老房子吃饭。
而且,王叔叔一直对他们非常地宠溺,每次来,都送很多吃的玩的,是非常疼爱他们的一位长辈。
第53章
张钰青打量了王少鹏几眼, 已经做到了心中有数。
她以前见过王少鹏几次,作为一个海警,他曾经没少出现在海钩子村的海岸线上。那边的港口附近, 修了几间矮小的平房,就是作为海警办公和食宿的地方, 停泊着两艘海警的大船, 捕鱼的时候, 张钰青常常会摇着小木船, 远离那种大家伙,怕发生“船吸现象”撞上去。
这个男人在演戏,如果要打分, 张钰青可以给他打一百分。
雄浑磁性的嗓音,语速很慢:“小起, 小南,你们有没有去找爸爸?”
陈小起点了点头:“我们去找爸爸了!”
王少鹏心中大喜, 脸上却满脸悲痛:“那找到了没有, 他在哪里, 还是说他已经回来了?”
陈小起低下头:“我不知道。”
王少鹏脸上闪过愤怒, 但是那一点情绪稍纵即逝:“也就是说,还没有见到爸爸对吧?”
“……”陈小起点头。
陈小南稚声稚气:“对呀,我和姐姐也不知道爸爸去了哪里, 王叔叔能帮我找到他吗, 要打屁股,这么贪玩, 都不回家!”
王少鹏内心冷笑, 轻揉陈小南的头:“好,叔叔帮你们去找。只是以后, 你们找到了爸爸,一定要告诉叔叔,因为叔叔可以帮助你们的爸爸处理很多事!”再杀他一次!
两个孩子的眼睛纯真无邪,脸上满是感激,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王叔叔这个大好人。
“呵呵呵!”张钰青将眼前的画面再次眨去,在陈北生旁边冷笑,悄声问,“你以前是不是很信任这个王副队长?”
“嗯……”陈北生眼里薄薄的寒光化成了冰箭。
生气有,更多的是忍耐。
这半年来,经历了太多事,足够让年龄不大的他成长为一个不动声色的人,自从大哥这个海警大队长莫名其妙背上了走私的罪名,就算王少鹏和大哥穿同一条裤子长大,他也已经不再信任任何他。
“好了,我们走吧,和王叔叔说再见!”陈北生牵着两个孩子回家。
张钰青不再多看王少鹏一眼,转身离开,刚才看到了王少鹏的未来,干了那么多坏事,前途却是一片光明呐。
五年后,王少鹏会协助王常福把第九厂搞倒闭,害千人下岗,很多家庭为此走上绝路。倒闭的国企被收购,却变成他王家的私企,后来国家纪检组的人来调查。王少鹏发现事情闹太大,暗中把父母儿子送到国外去享福,转脸假装“大义灭亲”,撇清关系,把所有责任推到父亲头上,而他啥都不知情。就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获得了大众的同情,完美躲过检查,混得风生水起,继承了王常福留下的人脉关系,十年后,王少鹏在万辰市只手遮天!
“不许走!”尖锐的小嫩嗓响起,王瑞像小火炮一样冲出来挡在了张钰青的前面。
“想干啥?”张钰青低头好笑地问,伸出了手,想去戳他小肉脸,吓得王瑞后退一步,他咽了咽口水:“把刀还给我!”
张钰青摇头拒绝:“那把刀太危险,我交给公安叔叔了,你去找他们要吧。”
王瑞气鼓鼓的,不肯相信:“骗人!”突然抬腿,狠狠踩了张钰青一脚。
张钰青错愕看着自己的布鞋:“你……”
“干什么?”王少鹏大声呵斥,装模作样地打了儿子的屁股一下,“我叫你皮,赶紧和阿姨道歉。”
王瑞嗷的一声,哭出来,小脸通红哭声惊天动地:“呜呜呜哇……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只喜欢外面的那些个狐狸精……呜呜呜……”
王少鹏抬起巴掌:“都跟谁学的话,我叫你胡说八道,打不死你!”
这一哭,惊动了王家的人,就见不远处的屋内,冲出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小月子没做完的王燕穿着不太合脚的高跟鞋,瞧见张钰青,立刻回屋拿菜刀:“姓张的,你又来欺负我家侄子,有种就别走,我剁了你的手!”
王少鹏警告地瞪了一眼儿子,指着他喊三声:“一……二……”
吓得王瑞停止哭泣,挣扎着从父亲的怀里挣脱出来,特别会审时度势跑进了自家的屋子里,去找奶奶求助。
王少鹏又一把抓住自家妹子,对张钰青抱歉:“姑娘,你别理我妹妹!”
“大哥,你什么意思?我咋了——”习惯性装好人的王少鹏,浑身散发着冷冽气息,让妹妹住了嘴。
不过,王燕压根不怕他,她今天回娘家是来炫耀的:“当初就是这丫头偷了我的衣服,害我进了局子!”
“胡咧咧啥,你不是说偷你衣服的那个丫头是杨剑新的前任女朋友……”
迟疑的声音,到后面慢慢变大,厉声喝问:“难道……你撬的这个姑娘的墙角?”
完蛋,这下要糟糕,本来还想贿赂这个小保姆,归自己所用,汇报陈北生家里的各种消息,这下事情难办了!王少鹏气得想大骂自家妹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张钰青气死人不偿命:“她抢走的男人,我看不上眼,谢谢她废物利用。”
转身,走向另外一边,进了陈北生的家里。
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惹得后头的人暴跳如雷。
王燕张嘴结舌,胸口剧烈起伏,一时竟没找到话来堵这个臭丫头的嘴,只能恼羞成怒:“姓张的,别打肿脸充胖子,你一个当保姆的,有什么脸瞧不起我男人?我可告诉你,他一个星期赚的钱,你这一辈子都赚不到!”
瞧见妹妹像泼妇一样骂街,不停抖家底,害怕引起外面的人围观,王少鹏头疼,捂住了她的嘴巴。
“闭嘴,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咱们家这么多年来,一直低调做人做事的家风,全叫你给败坏了!”
王燕拨开哥哥的手:“哼,我败坏了啥?按照咱爸的说法,道不同,不相为谋!”
没好气地扫一眼自家穷酸大哥,明明有文化,却不去做生意,只喜欢在那种穷不拉叽的海岸上巡逻。在那破破烂烂的船上,拿着个望远镜到处看,赚那点死工资,还不够她一天出去的花销,也不知道这大哥脑子怎么想的。
王少鹏无可奈何地盯着妹妹进屋,眼里闪过晦暗的光,慢慢的,愤怒从脸上消失,低下头轻笑了起来。
果然,他伪装得很好,这不?妹妹都知道他是个两袖清风的好人。
……
陈北生家里来了个客人。
而这个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手提一个大麻袋的杨顺,他在医院那边的家属区没等来表妹,一路问到了第九厂的家属区。
眼看着快要过中秋节,杨顺今天奉了母亲父亲的命令,给张钰青送来了二十只大青蟹,一只处理干净的老母鸡,五斤九节虾。
“顺子哥,在我家吃饭。”陈北生道。
杨顺顿时多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看了眼傻乎乎进厨房的表妹,他皱眉,压低嗓门问陈北生:“你……打什么主意?我记得你比我大三个月!”
“没有!”自从知道大哥还活着,陈北生心中就开始有了小九九,他一脸温和,完全不像坏人:“我没打什么坏主意,顺子哥喝茶,我去厨房叫钰青出来,让她陪你说说话,正好,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这莫名献殷勤的样子,让杨顺十分警惕,总感觉这个看上去擅长装老实人的小子在算计着什么。
……
陈北生转身进了厨房,他心情挺不错,回来之前处理了一件事。仓管组的组长霍冬被抓,扭送到了公安局。
今天陈北生在港口,一直等着第九厂那辆物流车过来。
如今国内外贸进出口货物不太多,但港口小,建设落后,能去远海的大货船少。出海还得等时间,需要提前申请,等交通运输部,外经贸部,铁道部三个部门开会来平衡出海先后顺序。
而这个星期主要安排的是玩具、茶叶、丝绸等产品出口,时间紧急,容不得半点闪失,昨天,陈北生再三叮嘱霍冬和刘兵按时将货送到港口,这两人,口头答应得好好,昨晚半夜又拿着货去了张强那里“加工”。
于是陈北生就在今天,守株待兔,在港口等着姗姗来迟的他们。
果然不出所料,霍冬和刘兵看到他,吓了一大跳。
特别是陈北生的身后还有几个公安,霍冬下车的时候,差点跪下来,试图解释为什么昨天晚上应该到港口的货物,直到今天才到。
刘兵是个老手,一直在撒谎说货车抛锚,修车去了,陈北生不听解释,打开了货车的后车厢,将其中重量不对的纸箱子,一件件的全部检查。
公安把那些玩具铁皮车一辆辆拆开,发现里面另有乾坤,塞了黄金。
空心的铁皮玩具里,数不清的黄金看着让人心痛,国内黄金矿山才允许私营性质的开采没多久,就出现了走私,这一看,是某些人私自提炼出来的黄金,他们打算运到国外去卖掉。
霍冬吓得什么都招,而刘兵却是个狡猾的角色,他口袋里有枪,又是在港口,刘兵跳下了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公安没有抓到人,只能去找刘兵的母亲。
刘兵的母亲就是第九厂的门卫刘霞,是那个曾经喊张钰青去门卫室吹风扇的女人。
一个寡母好不容易拉扯大了一个儿子,得知儿子是走私犯,刘霞又哭又闹,不肯相信,抓花了一个小公安的脸,她太闹腾,被强行带回了公安局问话。
让陈北生诧异的是刘霞在公安局大吵大叫,竟然说她是王常福的情妇,让他们赶紧放人,否则会吃不了兜着走!
等警察去询问具体,她又像是被自己吓到,一直在否认。
陈北生下午回厂里的时候,当笑话似的说给了王常福听,瞧见王常福脸色大变,气得砸坏了一个杯子,直说污蔑。
但是陈北生知道,这一下午,王常福是不安生的,他一直在厂里的办公室踱步。
陈北生终止回忆,来到厨房冷笑。习惯性将厂里面的事,告诉了钰青,因为通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发现钰青对一些未知的事,很敏感,也很有见解,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症结所在。
张钰青快速处理好九节虾:“你说王常福很着急?”
“对。”陈北生点头。
张钰青想了一下,随口道:“那让我来猜一下,既然刘霞是王常福的情妇,那也许刘兵是他的儿子也说不定,所以他才会着急!”
陈北生一边切香菇,一边慢慢地思考。
张钰青又把螃蟹刷洗干净,切了姜片,用大铝锅的三个隔层,一边蒸饭,一边蒸螃蟹。
不然就一个煤炉子,等一下炒菜忙不赢。
去接孩子之前,张钰青去菜市场买了水豆腐、两条丝瓜,瞧见陈北生切好了香菇,在剁鸡,那手起刀落麻利劲儿,完全不像个养尊处优不干活书生气十足的男人,张钰青低头暗想,觉得他的脸,挺具有欺骗性的。
等他把鸡剁成块,张钰青开玩笑道:“如果王常福再给你下绊子,你就举报他作风有问题!”
陈北生听了哭笑不得:“没证据的事,不能乱说。”
“行,不说就不说,那你给我洗菜。”
外面偷看厨房半天的杨顺撇了撇嘴,他家表妹不像一个小保姆,瞧那指挥人干活的气势,说陈北生是保姆才差不多。
不过,他还是不太痛快!
于是扭头辅导两个孩子写作业,他瞪着眼睛问陈小南:“一加一等于几?”
陈小南傻乎乎摇头:“不会!”
“你爸叫啥名字?”杨顺继续逗趣。
陈小南咧嘴傻乐:“他叫爸爸呀!”
“那你在哪上幼儿园?”杨顺瞪眼。
陈小南开心回答:“不知道!!”
杨顺耐心告罄,转头盯向那个认真做作业的陈小起,工工整整的字迹,比他都写得都好:“你弟弟是个傻的,小丫头,以后你出息了,还得带着他,真是辛苦你了哈!”
从厨房端菜出来的张钰青,没好气地笑道:“顺子哥,说啥哩!”
杨顺领着孩子们去洗手:“我说真的,这小子的脑袋瓜,比一般小娃儿,要笨一些。你看他,踮脚巴在桌子边,都不肯走,对着菜流口水了,这傻劲儿。”
“他这是还没开窍!”张钰青认真说。
开饭了,饭桌上四菜一汤,清蒸九节虾和青蟹,香菇炖鸡,香煎豆腐,丝瓜蛋花汤,这一桌之丰富,让住在隔壁带了一条烟来讨好陈北生的胡杏棉都有些移不开视线,她是来替自己儿子求情的。
明天才是中秋节,这又是肥美的大青蟹,又是清甜大海虾,还有那香得让自己想吃一口喝一一口的香菇炖鸡,他们这一餐,比自家男人在外面大饭店打包回来的还好,太丰盛了!
老公儿子不在家,今晚只吃了一碗稀饭,一些清炒南瓜藤和咸菜,闻到香喷喷的肉味儿,胡杏棉馋得有些受不了。
第54章
瞥见来人是谁, 张钰青的笑容减淡,冷睇到一条深红色的中华烟,张钰青马上起身迎接, 丝毫没有不喜了。
脸上还笑嘻嘻:“这不是前任保姆胡大姐吗,拿这么一条好烟想贿赂我家的雇主, 抢我工作?”
胡杏棉的头, 摇晃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 我就是想找厂长求个情, 能不能放过我儿子,我儿子是无辜的!”
一旁的陈北生高冷的吃饭,偶尔给两个孩子夹一些肉。
听到提到了胡杏棉的那个儿子刘小龙, 陈北生立刻有了印象。
化工学校毕业的中专生,由于父亲是第九厂的车间主任, 那个刘小龙去年被分配进来,就是作为储备干部培养。
本来要去各个车间轮转学习, 可这小子心大, 仗着父亲在厂里的权势, 三天两头请假不上班, 在外面和一群混子玩在一起,天天不着家,于是陈北生就让这种不上班, 却拿工资的人, 回家好好歇着了。
现在工作是终生制,大部分父传子, 子传孙, 通俗来讲就是顶职,很少有解雇的, 最坏是停薪留职,除非是犯了法,侵害了厂里的权益。
“我儿子已经在反省了,厂长,你大人有大量,给他一次机会吧,这次,他一定认真上班。”说着,胡杏棉小心翼翼把那条中华烟放在了饭桌上,这是她费了一番工夫才拿到的好烟,中华烟贵,销量不错,还得拿票才能买到一条。
一旁埋头大吃特吃的杨顺眼睛鼓了鼓,咽下嘴里的螃蟹肉:“这烟香味独特,生产有限,没点关系很难买到,我上次想送那个工商局的,找了人也没买到。”
“嘿嘿,一点心意。”胡杏棉讨好的又朝前推了推。
陈北生把烟拿开,重新塞过去给她:“烟接着,你儿子想回厂里,也不是不行,但是不能坐办公室,先去车间做学徒工,正好第二车间缺焊工,我叫人把他调去那边学习,他愿意干就回来,不愿意干就走吧,我们厂里不养闲人。”
胡杏棉呼吸一窒,儿子从小到大没吃过苦,让他坐办公室都嫌累,现在却叫他去做学徒工,这不是直接叫他别回去的意思吗?
儿子被养娇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以前还想着让儿子跟着那群混子挺好,能搞钱。而且那些混子是王家的人,通过走私海运来的货,一个月赚的钱,顶别人的一年,可是自从被张钰青点醒后,她就知道王家人不安好心了。
自己的男人刘朋,竟真的被算计走了,
自己的这个好姐妹,一直和她扮演姐妹情深,说啥男人都有宏图大志,她们这些女人一定要成为贤内助,帮助自己的男人完成梦想才行。
胡杏棉想到这里,眼里的恨,快要溢出来。
原来从一开始吴桂香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瞧不起她一个乡下人,认为她很好打发走,竟把被男人家暴离婚后的妹妹,介绍给了刘朋。
刘朋啊……
她讨好了二十几年的男人,如果不是她,刘朋只能在农村当一辈子农民,那年为了他这个知青能顺利返城,她去了城里的街道办跪求他们接收她男人的档案,一个秃头主任见她有几分姿色,把她带到厕所,猥亵了她,才签字。而自己这个傻女人,沾沾自喜的认为,她的付出是伟大的,是光荣的,即便最后没有得到刘朋的几分温情,她也是满足的,只要这个男人不离开她就行。
一直委曲求全二十年,如今刘朋竟然背叛了她,她恨呀,恨得晚上睡不着,恨得捶着胸口一坐就是一整晚。
如果不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她甚至想要不顾一切杀了那对狗男女。
如今,胡杏棉清楚的明白,儿子再跟着那群混子瞎搞下去,迟早会出大事,成为替罪羊的日子就在眼前。
这些年来,刘朋这个男人对自己没感情,对儿子也很少关心,上次骂儿子是野种,是街道办主任下的崽子,还骂她下贱,那些话让胡杏棉崩溃,拿刀差点拼命,她很清楚的知道儿子是刘家的种,她为了刘朋奉献了自己的身子,不仅没得到刘朋的半点感激,还被怀疑儿子不是亲生的,她感觉比杀了她还难受,这些年,她的付出,就是一个笑话啊。
如今这个男人在外面有了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是好姐妹的妹妹,听说小野/种四岁了,想到这里,胡杏棉一额头的冷汗,真出事,她的儿子一定是被放弃的那一方,公婆都不在了,自己的儿子根本不可能得到刘朋这个男人的一丝心疼。
“厂长,你放心,我儿子明天一定去上班。”胡杏棉卑躬屈膝地赔笑。
陈北生怀疑的多看了她一眼:“确定他会来?”
“确定,万分确定!”胡杏棉点头如捣蒜,“他最近成熟不少,会来的。”
以前没把上一任厂长放在眼里,因为知道那个厂长迟早会出事,可在今天,面对陈北生这个比上任厂长资历更浅的小年轻,胡杏棉却有了敬畏之心,她选择伏低做小。
胡杏棉急匆匆离开,陈北生见她没拿走那条中华烟,眼里闪过一抹无奈,张钰青见状,一把抢走烟:“我跑得快,我去追她!”
一溜烟追出去,甩动了又长又直又黑的马尾,极其青春洋溢,杨顺心痛得不得了,嘴里塞食物,叽里咕噜:“人家送礼,收着呀,靠那点死工资,永远发不了财。”
把烟还回去的张钰青重新跑回来,听到表哥的话,她认真解释:“受贿的事,不能干!”
瞧见表妹不喜欢,杨顺赶紧点头,转而夸赞陈北生有派头:“上次我听说你是厂长,还以为别人在胡说八道,一个小年轻,怎么可能管理一个厂嘛,今天在这里吃了饭,我才相信,你真的是一个有能力的人。”
“噢。”陈北生笑容不减,给杨顺倒酒,“就因为有人给我送礼?”
白瓷杯子小,一口的量,杨顺拿起杯子接酒,一口闷:“不是,反倒是你经受的住诱惑,不收礼,我才相信你非一般人。”
陈北生又给杨顺倒了一杯酒。
张钰青见到自家表哥喝了一杯又一杯,提醒:“顺子哥,你要上夜班。”
又对陈北生交代:“别给他倒酒了。”
“那烧锅炉的活,谁爱干,谁干去!”杨顺丝毫不在意,“最近有个老板请我工作,一个月开五百哩,等过两天,拿到个体户营业执照,我就白天上班,晚上有空再去批发一点货物出来摆摊,放心,你顺子哥不去海上走私,也能成为万元户。”
“谁请你工作?”工资开得忒高了点,这让张钰青有点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做局,想要害杨顺。
之前这位表哥脾气暴躁,平时得罪的人不少,上次出海去捕龙虾,还一言不合与人干上了,虽没受伤,但也被附近的渔民骂了好久。
陈北生眼底闪过诧异之色,等着听杨顺做的是什么新工作,如今厂长的工资加奖金三百一个月,而普通的工人按照技术职称开工资一个月七八十到一百五十不等,这一开口就是五百的月工资,真不是一般的工作。
“煤老板请我和杨风当一年的保镖。”杨顺得意洋洋的把酒杯递过去,显然是喝大了,口齿不清喊,“别愣着,倒酒,我今儿个开心,还能喝!”
煤老板?陈北生和张钰青对视了一眼,眼里闪过不赞同,心里都有些担忧。
如今改革开放没几年,人心浮躁,大家想着挣快钱,贫富差距出现了,社会挺乱的,吃拿抢要的很夸张,特别是这些煤老板,背景复杂,做事狠毒,为了搞垮竞争对手争取煤矿的开采权,私下里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咋啦,不替我和你风哥高兴?”杨顺问。
张钰青看着一米九的杨顺,这个表哥一身腱子肉,光杵在那里直勾勾盯着别人瞧就让人打从心里发寒。
想了想,没劝说不要去,而是仔细叮嘱:“高兴,不过你做保镖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听说那些煤矿老板身上都有人命官司,你们去当保镖就是在刀口上舔血,工资高,但风险也高。”
“放心吧,这事我们心中有成算,论打架,我和你风哥是一把好手。”杨顺混不在意。
陈北生一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只伸手倒酒:“顺子哥,我记得东区和北区有两个煤老板,一个是肖荣,一个是范志高,你是去哪个人那里当保镖?”
被比自己年龄小几个月的男性叫哥,杨顺怎么听都不顺耳,不过现在不是警告陈北生不要逾矩打表妹主意的时候,免得表妹生气,杨顺打算等表妹不在场的时候再警告他。
此时舌头打结,醉醺醺道:“是范志高,他最近得罪了一些人,请了好几个保镖。”
顿了顿,杨顺皱眉说:“范志高是我老板,但我也得说他几句,这煤老板人傻钱多,开了一个建筑公司,叫啥‘华商建筑集团’,背靠市政府的国营单位,我怀疑我这个老板脑子有点糊涂,竟然去建商品楼,就在咱们市,那工地都开工了,你说他是不是傻?如今大家单位都分房,谁会去买房啊。那些没工作的乡下人又买不起,我听说,他去喊人买房,别人都摇头哩,小的房子要四五千一套,大的要七八千一套,这明显把人当冤大头,我看他就等着血本无归吧,而且我这个老板对施工要求严格,什么都拣最好的买,说什么这些年赚得多,要回馈父老乡亲。”
城市里的人,有福利房分,对商品房没概念;而农村的人,就算是养殖大户或是走私犯,也不一定愿意在城里买房,现在讲究的是一个落叶归根,想得最多的不过是在老家地皮上盖一栋漂亮的房子。
张钰青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张强也是那个工程的合伙人之一,上次她去看了工地,如果不是遇到了张强,她可能会掏钱签合同买房子,因为提前买能优惠一千多块!
她无奈指着自己:“顺子哥,我就是你说的冤大头!”
“啊……你在城里买房子做啥,你乡下不是有房!”对于这点,杨顺相当不解。
张钰青不好说自己能看到未来,现在杨顺老板的那块地,建的房子,以后会开发成商业区,繁华热闹,而且那边的门面,到了以后相当的贵,还不一定租得到。
“我一直住在钱婶子的宿舍不太好,她在单位,中午想休息的时候,也没地方去。她老公所在的公安家属区,挺远的,所以我打算买一套房子搬出来,这样也就不用占用钱婶子的宿舍,对了,上次我去了工地,看到了张强,才得知他是那个工程的老板之一,我就有些顾虑,觉得他不靠谱,怕工程偷工减料!”
“买!”杨顺思考良久,说,“那个张强只负责出资,其它事,他没时间管。我听说如果城里有房,户口能从乡下转到城里,现在城市户口多值钱,每个月有定额粮食发,而且对你以后结婚也是有好处的,哼哼,省得被人瞧不起……”
说到这里,杨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一眼陈北生,瞧见那个人模人样的小子端正的坐在那里挂着一丝笑容,文弱书生脸,不知道为啥总觉得笑得像只诡计多端的狐狸。
陈北生给杨顺倒酒:“顺子哥,来,喝酒。”
“哼,你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打的啥主意,我告诉你,不拿出一点诚意,别想我答应。”杨顺语气放软了一些,但还是在警告。
张钰青没搞清楚情况,把两孩子带下桌:“顺子哥,你别吓唬他。”
“哼哼!”杨顺嘴上糊弄答应了一句。
男人对男人的那点了解,让杨顺非常的警惕,他怕表妹吃亏。
年纪轻轻能当厂长,家世绝对不一般。
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他怕表妹这个小保姆以后嫁进陈家吃亏。
前几个月一直听人说,第九厂不行了,可能要成为这个市第一家倒闭的厂。工人的工资发不出来,前任厂长贪污坐了牢,听说当时厂里闹大罢工,工人们去闹事,市里出动了武警维护,抓了不少人,后来大家都等着看第九厂的结局。未曾想,一个年轻大学生从天北市调过来,力挽狂澜,顶着巨大压力,用雷霆手段让玩具老厂起死回生了,这足以见得新来的厂长是个人物。
不是觉得表妹不好,而是表妹没有父母撑腰,杨顺不想她嫁到太复杂的家庭,受了委屈都没地方哭去。
……
过了几天,张钰青从杨顺那里收到消息,现在房子又降价,如果想买,只需要花五千五能买下一个148平方米的大套间。而杨顺才上班几天,就帮那个煤老板挡了一把刀,那个煤老板特别感动自己的保镖拿命来保护自己,给了杨顺奖金不说,还让杨顺自己选一套房子,便宜买给他,但是杨顺所有钱加起来也不够买的,于是就把这个名额让给正好要买房子的表妹。
优惠一千,也就是说张钰青只需花四千五能买到别人要花五六千才能买到的房子,想也没想,张钰青马上去邮局取了钱,所有家当一万一,不光买房子,还要买门面。
四十来岁的范志高是华商建筑集团的老板,打扮精致,国字脸,一身中山装,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头发向后梳,手拿一个公文包,看上去像个老师,不像财大气粗的煤老板。本来他对销售不太过问,他作为大老板,平时挺忙,只需手底下的销售来接洽就行,但是房价少了一千,他必须打声招呼,所以还是过来了一趟。
听保镖杨顺那个妹控,一天到晚夸赞这个表妹有多聪明多能干,今天见到了后,还真是被震惊了。
颇为诧异看这个才二十来岁的渔村姑娘大手笔的掏钱。
皮肤白里透白,浓眉杏眼,五官大气,笑眼弯弯,一看就讨喜,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姑娘会有如此的魄力,把钱放在了桌上,要买下一套房子,和两个门面,听杨顺提起过,这个姑娘无父无母,可以当家做主,但还是让范志高好奇她的见识从哪来的:“不留一点钱做嫁妆吗?”
张钰青摇头:“不留,我觉得范老板有眼光,选址不错。上次听收音机说,咱么市里要搞大建设,重点是在西区这边,这里的房子和门面有升值空间,我认为把钱换成不动产比结婚更重要。”
范志高挑眉,这姑娘咋这么实诚?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几声:“人人都说我的钱会砸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工业区不在这边,大家骑单车上下班要一个多小时,没有人愿意买,没想到,竟然会有你这么一个小姑娘信任我的眼光,认为这里有升值空间,看来,小姑娘也是一个有远见的人呐,行,我今天就交了你这个朋友,算你便宜一点。”
做大事者,心有城府,向来都不拘小节。
声音停顿了一下,范志高扭头:“马程,难得有人相信我,等下两个门面算完总账下来,再少一千,便宜买给这个小张姑娘。”
买房子少一千。
买门面少一千。
一共带了一万一,张钰青却有两千块钱的剩余,合同签得快,那个马程作为销售,认为夜长梦多,十分迅速拿了合同和钢笔过来,似乎是怕张钰青后悔。
少给了两千的张钰青却很淡定,签字按手印,没有丝毫犹豫的拿合同,范志高看着便多了些欣赏,年轻姑娘有这样见识的少啊,只听收音机,就相信这里会有升值空间的聪明人更少。
就比如铺面,他亲自去和几个打过交道的老板们提起,买了绝对不亏,但是这些作为商场上的老油条,没一个相信西区会开发,又不是工业区,骑单车那是相当的不方便,朋友一个个的唱衰,让范志高也有些丧气,只是这种郁闷的情绪被一个才二十来岁的姑娘给安抚了,反正时间总能证明一切,市政府要从北区搬迁到西区的通知,过不了几年,大家会收到的,他的消息可比一般人灵通得多,否则不可能竞价成功拿下煤矿的开采权。
……
从一栋小小的公家办公楼里走出来,外面尘土飞扬,张钰青只能用手帕捂住口鼻。她记得未来的画面里有那种洒水车,和清洗马路的刷地车,那车来来回回几趟,能把脏兮兮的马路清扫得干干净净,如果现在有那种车就好了,这边的柏油马路全是尘土,实在是太脏了。
守在外面等着老板的杨顺在路边上理了一个大平头,显得整张脸棱角分明,一双虎眼瞪人的时候,靠近他的人都得掂量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站在一米九肌肉发达的大家伙面前,普通人不够看,和弱鸡差不了多少。
瞧见表妹从那栋楼里出来,正神经万分紧绷的过马路。
现在是中午,职工下班回家吃午饭的多,单车数量没有北区那么壮观,但也不少,看到表妹还是不太会过马路,杨顺走过去接她过来。
“怎么样,买了吗?”杨顺问。
“买了,两个门面和一套房。”张钰青抬头看着穿的确良白衬衣,黑裤子,一身腱子肉的表哥,难得看到这么正经的穿着,以前在钢厂烧锅炉的时候都是一身军绿色的破布衣裳,趿拉着解放鞋,嘴里叼着跟狗尾巴草,没个正形的打扮,和现在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人。
杨顺瞪大一双眼:“咋又买了两个门面,你这是打算把所有家当都压在这里?”
“嗯!”张钰青看着虎背熊腰的表哥,“顺子哥,你手头上有多少钱。”
“干啥,还要买?我和你风哥所有的钱加起来大概三千块,你要我就去取。”杨顺没有生气,而是不明白最近表妹咋这么痴迷买房和买门面的事,这东西放在那里,又生不来钱。
张钰青摇摇头,劝了劝他:“我听收音机说,西区的玉兰街要搞商业区,你看政府都批地允许盖商业楼了,我总觉得,这里的铺子会变得值钱,你和风哥有个体户营业执照,我认为在街上摆摊总不安生,还不如买个铺面在这里,不管做啥生意,客源都能稳定。”
“是吗?”才读到小学四年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常常摇着船去捕鱼,经常逃学的杨顺认字不多,对表妹这个学霸还是挺信任的,表妹上次帮人翻译英语赚了钱,虽说也就只有一次,但他可是打从心里羡慕学霸的,于是也没多反驳,点点头,“行,回去和你风哥说一声,把我和他的钱拿出来买铺面!”
买就买吧,钱放在那里也不能生钱,听表妹的,跟着一起买铺子。
只是他和老三年龄大了,以后成家有了各自的小家,账以后不好算,门面不合伙买,去老大和老二那里借点钱。
那两个哥哥一个开火车,一个百货商店的主任,存的钱比他们两个小的多。
无声盘算一会儿,没过几天杨顺和杨风一人买了一个八十平方米的门面,他们也没想到过了几年,这门面只是单纯的出租,仅一个季度的收入,就比两个有正经工作哥哥的年收入还多。
为此杨家人迷信起来,变得更加信任张钰青的决定,不管她说投资哪里,都非常火速的出钱,这种无条件的信任也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豪。
第55章
这天早上, 张钰青去了一趟陈北生的宿舍送做好的红烧肉和清蒸鱼给他。这位雇主不太会照顾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都是糊弄应付,食堂的菜没有营养, 是水煮的,而且这个厨师还特别有性格, 做饭全凭心情。
如果一三五伙食好, 那二四六就是吃猪食, 还不能怼, 怼他就是厂里效益不好,要节约,导致很少有职工会去食堂吃饭。
就算食堂有补贴, 吃的不好也是白搭,加上这个厨师干了几十年, 资历比所有人老,又是个跛子, 吵架六亲不认, 所以也没谁真的敢和他干仗, 于是要么带饭来吃, 要么回去吃饭。
而陈北生现在作为一个单身汉,即便是身居高位,贵为一个厂的厂长, 他也是非常节约的, 常常随便对付一顿,这让厂里不看好他的中层管理人员, 对这个年轻的厂长高看了一眼, 能吃得下猪食的人,可不是普通人啊, 特别是最近这个厨师长老祝,又和婆娘吵架,听说难得的吵赢了一回,结果婆娘去了娘家大半个月没回,这造成的直接影响就是厂里的食堂每天的菜都是水煮的。
想要争论几句,暴脾气的老祝就开始背诵语录,然后又忆苦思甜,脸红脖子粗讨论吃树根和和树皮的日子,还让他们惜福,要懂得珍惜如今来之不易的好菜,等等云云之类的话。
找厂长投诉更没用,厂里效益不好,能有便宜饭菜吃,都已经是万幸,而且老祝不贪,买菜从没做过假账,陈北生也不好多说什么。
大家看到厂长面不改色的喝下青菜疙瘩汤,想要告状的也就歇了心思。
不过,张钰青看到雇主在半个月内越来越清瘦的脸,就感觉不是滋味,再怎么说,这位在未来的画面里,是她男人,虽然结局不太好,他坐了牢,但也算的上是做过夫妻的,于是张钰青这天提前做了一些饭菜送过来,让陈北生带去厂里当午饭吃。
“……会不会太麻烦你。”陈北生接过两个大大的铝饭盒子,晶亮的眼睛灿若星辰,尽量不在脸上显现出兴奋的情绪。
张钰青把孩子们抱上单车坐好,头也没回:“我只是顺便,你别多想,上次的生活费剩下不少,你帮忙吃点吧。”
陈北生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是不做饭,只是一个人吃——”
“我懂,我在乡下一个人住的时候也是随便对付一口。”张钰青挥一挥手,欢快骑单车驶入了小路上,清晨的朝阳打在她的额脸上,染上了一层粉粉嫩嫩的光晕,毛细孔都看不到的好肌肤,让人看了羡慕不已。
特别是不远处,奉母命要去送侄子上学的王燕看到那个朝气十足的小保姆,就呕了一肚子的火,想到上次自家男人手中那价值上万的衬衣,全被公安收走,要都要回不来,而这些全部拜小保姆所赐,这让王燕现在都心痛。
王瑞这个小胖墩儿不耐烦拿书包,把小书包重重甩在地上:“我不上学,哼!”
“反了你,小孩子的任务就是上学!”
王燕教训侄子,巴掌刚要打屁股,王瑞见情况不对,马上干嚎,吵得屋子里休息的吴桂香心疼,于是又拖着病体走出来:“咋回事,咋又打你侄子,以后他长大了,当心他不跟你亲。”
“不亲就不亲,真不稀罕。”嘴上这样埋汰,巴掌没有落下去,而是转了一个弯捡起地上的书包背在自己肩膀上,看了一眼身体不好的母亲,王燕皱眉,“妈,咱家又不是没钱,干啥不请个保姆。”
他们家“简朴”的印象太深入人心,也不是啥好事,要做的事,多了不少,还不能请人,烦的很。
“别提保姆,你妈现在对保姆两个字过敏!”想到隔壁的那个小保姆,吴桂香就有气,也不知道这臭丫头给那个胡杏棉灌了什么迷魂药,以前唯命是从的一个乡下妇女,见了自己每次笑脸相迎,可自从胡杏棉被小保姆打了一顿后,就变了脸,对那个打她的丫头不记仇,反倒是对以姐妹相称的自己变了脸。有时候路过见到了,抬手打招呼,这个胡杏棉就这样无视了过去,真是气得她胸口疼,拉着手解释,自己年龄大了,当时想过去帮忙劝架的,可是哪知道自己犯了冠心病,都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让胡杏棉原谅自己。原本以为自己这番解释,能让胡杏棉恢复以前讨好的态度,哪只手都被丢开了,竟让她别假惺惺,真是气得她差点晕倒。
“妈,要不……我去帮你收拾了那个小保姆吧,我在外面认识的人多。”王燕咬着指甲说。
吴桂香白了女儿一眼:“我可告诉你,现在整个万辰市的公安,可不像以前那样卖你爸几分面子!”
普通人尚且可以斗一斗,也不怕被抓,但是公安就不是一般人了,何况还是公安局局长的熟人,那更是退避三舍,碰都碰不得。
提到公安局长,吴桂香偷偷凑到了女儿耳朵边说:“上次有人看到,小保姆和那个新来的局长和局长夫人走在一起,关系不错,而且我还听说,那个小保姆现在住在那个局长夫人单位的宿舍里,你要对付她,就最好不要被人抓到把柄,不过,把她弄走也好,省得我看了心烦,我记得张强说过,他那个傻子二哥喜欢这丫头,你看看能不能让小保姆和那个傻子生米煮成熟饭。”
女人贞操观念强,走在路上被侵犯了,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被逼嫁给强/奸犯的也有不少,在吴桂香看来,只要这个小保姆和那个傻子有了夫妻之实,被逼嫁也是迟早的事,不然唾沫星子能淹死她。
王燕恨得牙痒痒:“这个小保姆忒邪门,她一个乡下人,从哪里认识的大人物啊。”
“你别对着我嚎!”吴桂香看了一眼女儿,怒其不争,“当初你也可以嫁到大人物家去当儿媳,你自己不争气,非要和一群不务正业的二流子瞎搞在一起 ,还怀了孕,如果你自己有点分寸,也不至于嫁给杨剑新这么个穷小子。”
当初不是女儿有了身孕,不知道是谁的种,吴桂香是死活不肯女儿下嫁的,按照他们家的条件,女儿最差也能嫁去文化局的局长家做儿媳,也不至于去和一个乡下来的小保姆抢男人。
王燕被母亲噎住,看了一眼四周没人听到,不耐烦挥手:“你别瞧不起你女婿,杨剑新一个月收入是那文化局的局长家十年也赚不来的,哼!”
和母亲不欢而散,王燕气呼呼牵着小牛犊一样的侄子离开家,皮小子不肯上学,用大脑袋拱她的后腰,痛得王燕嗷嗷叫,不要钱的巴掌呼呼扇在小屁股上,侄子姑姑一路哭哭嚷嚷来到了学校。
五道海小学距离第九厂的家属区不远,走路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好不容易把大哭大叫的侄子送到他们班,然后看到了张钰青从教室出来,似乎是和老师说了些话,才耽误了些时间,两人身高差六厘米,所以在气势上王燕比张钰青矮了一点:“站住——”
张钰青不想理会她。
这女人一般叫住自己准没好事,哪知一道身影闪到她的面前:“我左想右想,上次那批衣服不对劲,你是不是调包了,我记得小公安收走的袋子,虽然看上去鼓鼓囊囊,实际上,他提着却很轻。”
正赶着去看老中医的张钰青脚步缓了缓,旋即越走越快:“你这个脑袋,是不是有问题,你举报我倒买倒卖,害我被收走衣服。结果发现那是你自家男人从州廣市买的衣服,就不想承担责任,非要找我的错处是吧,你有本事自己去公安局找那批货呗!”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事,王燕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之前在张钰青这里损失了一批衬衣,她的心思就开始活络了起来,反正她没事,不如跟着一起赚点钱。
前些天,她和自己的男人去了一趟州廣市预订了一批货,结果那个老板是骗子,不是什么服装厂老板,就是一个城中村里无所事事的二流子,每天在火车站附近宰客,就等着肥羊上门,他们这些空壳服装公司以能够拿到便宜价格衣服作为诱耳,一身厂长派头,前呼后拥,穿着不俗,又是肥头大耳,把王燕忽悠得团团转,十分轻松骗取了她这个去州廣市淘金人的信任,等交了定金,过了大半天发现不对劲,根据地址找到那家服装厂才发现是一望无际的田地,报警没用,那边的公安不管这事,甚至会调查她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的衣服回万辰市,是不是做生意?
私人行为把一个城市的货物买到另外一个城市,会严重影响那些小城市同类商品的销量,竞争不过,也会遏制经济发展,这种倒买倒卖是会被抓的,所以王燕只能狼狈的从公安局出来不报案了,因为贪便宜结果损失的更大,还导致她和杨剑新吵了一架。
这男人说她完全没有做生意的头脑,连张钰青那个卖鱼的都比不上,气得王燕打了杨剑新一巴掌,然后就收拾东西,气冲冲回了娘家,最近承担了送侄子上学的任务。
只不过,这不是王燕找张钰青的目的:“你别想骗我了,我知道你身后有公安的朋友,我想了想,只能自认倒霉,谁叫我这人单纯,常被人三言两语哄骗了去,我来找你说话,是来求和的,我父亲和你家雇主是一个厂的,还都是领导,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搞得这么难看,以前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礼道歉。”
张钰青摸了摸胳膊,一颗颗鸡皮疙瘩冷不丁冒出来,让她浑身冒寒气。
这个王燕曾经撺掇杨剑新毁自己清白,万幸当初自己被救,但精神也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如果没挺过来,那自己现在就真的成了一个疯子!
轻飘飘一句道歉,就想既往不咎,做不到,而且张钰青认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不相信王燕能从黑芯变成白芯,不过,她也不想给陈北生添乱,能避免剑拔弩张最好:“行,我接受了你的道歉。”
转身要走,王燕又挡住了去路,一脸急切:“那我必须请你吃饭作为赔礼才行,万来国营饭店换了新的厨子,拿手菜是红烧肉,不提前三个小时订餐,都吃不到,咱么中午去那里吃吧。”
“心意我领了,中午我有工作,要接孩子们回去休息。”
“别,我最近天天接侄子,中午带着孩子一起去吃饭吧,也免了你回去做饭的辛苦呀。”
真诚的脸,看上去没有一点心机,如果不是张钰青能看到未来的画面,她真的信了这个王燕会改邪归正。
眼前浮现的一幕幕影像像放电影一样显现出来,在一家饭店的包厢里,两个女人推杯换盏,后来那个年轻一点的不胜酒力,趴在了桌上睡着,那个年龄大一点的女人频频看向包厢门口,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内容,似乎是在等人,没过多久,就有一群看上去很像社会上打流的混子跑进了饭店里,以那个大一点的女人马首是瞻,然后年轻的姑娘就被摇摇晃晃送上了一辆拖拉机的车斗里躺着。其中还有那个张强,他比所有人激动,一直不停搓手,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麻袋,给她套上,伪装成鸡饲料。
而拖拉机驶入的方向是海钩子村,张强这个司机没让其他小弟跟过去,大概是怕引起村里其他人的注意。
这个混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把张钰青带到了张二牛面前,那个傻子张二牛见到她的脸,异常高兴,又唱又跳,绕着转圈圈,张强拍着自己二哥的肩膀,也不知道说了些啥,满脸暧昧走出去,还关上了门……不过好在张钰青一直有随身携带折叠小刀的习惯,她一个孤女没有父母的撑腰,怕吃绝户的找上门欺辱她,那把小刀一直别在腰间,她早醒了,等着张二牛打开袋子!
……眨了眨眼,张钰青浑身发毛地把眼前那一幅幅令她恶心的画面眨去,这些可能就是未来即将发生的事吧?
第56章
对这些画面感到十分不适的张钰青, 咬牙怒瞪眼前的王燕,本来眼睛就有神,这会儿瞪人就变得凶恶, 娇俏的脸蛋多了几分杀气腾腾。
一直习惯被阿谀奉承的王燕瞧见这种可怕眼神,不自在摸了摸头发:“请你吃饭是我的心意, 你会去的吧?”
“去, 怎么不去, 我也想和你打好关系。”张钰青磨了磨牙。
“那好, 我中午在万来国营饭店等你。”眼前的丫头有点恐怖,难道是被发现了不对劲?王燕马上又否定了这种想法,怕看出异常, 找个借口说有事,十分迅速地逃离了学校。
留下张钰青一个人心事重重地站在教室的走廊外面, 一直被人惦记着也不是事啊,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了这个问题才行。
张强为了那个傻子哥哥, 啥事都做的出来, 如果今天真的敢干出逼嫁的事, 那自己就必须防范于未然, 提前布局,让张强被抓起来,还得抓个正着才行, 必须有人证, 否则狡猾的张强是不会承认自己干的好事,所以现在就需要第三个人配合, 等她装晕被送到海钩子村的时候, 第三个人能及时出现救她,才能把这个惦记她的混蛋抓走。
认识的人有限, 张钰青思考了一会儿,想到的只有陈北生,今天是工作日,她其实不太想麻烦这个大厂长,可是她真的想不到第二个人选。
不能去叫几个大块头表哥帮忙,暴躁的表哥们压根不会冷静,会闹出人命的,而陈北生不会,他是个冷静且有勇有谋的人。
来到第九厂,门卫还是刘霞,唯一的儿子刘兵是物流组的司机,好久没有回来过,上次把车送到地下加工厂去加工玩具,包装里塞入各种名贵古董字画,以达到出海走私目的,后来刘兵被陈北生在出海口抓了个现场,人赃并获,刘兵吓得跳海逃跑,成为了通缉犯,直到现在还没被抓到,刘霞几乎快哭瞎了一双眼睛,公安对她进行了一系列调查后,她儿子的事,和她没有任何干系,她才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
现在厂里的人,对刘霞可没好脸色,传出来的流言蜚语几乎将刘霞给击垮,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刘霞私底下去找情人王常福,也就是第九厂的副厂长,这个十几岁就跟了的男人,竟然对她的儿子不闻不问,可那明明也是他的私生子啊,刘霞想不通,为啥王常福会这么狠心。
“大姐,帮我打个电话,我要找厂长。”张钰青走到门卫室对正坐在里面垂头丧气发呆的女人说了句话。
“找啥厂长,你又是啥身份……”不厌其烦的刘霞抬头看到张钰青,将到嘴的话咽下去,谄媚的笑容挂回了脸上,“你瞧我,还以为又是那群花痴丫头,原来是钰青啊,行,我马上给你打电话。”
刘霞拿起电话,手动拨号转了几个圈,把电话打到了服务台,等那边转接后,才把电话递给了张钰青。
张钰青吃惊于刘霞的转变,以前容光焕发,现在脸部凹陷,完全变了样,不过想到之前看过刘霞未来的画面,以及将来的遭遇,诧异又很快变成了然,接过电话。
“您好,我是陈北生,请问哪里找?”陈北生温柔好听的声线徐徐从另外一端传过来,如清风一样让人浑身舒爽,那焦躁不安的心,马上得到了抚慰。
“我是钰青,你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情想找你帮忙,现在在厂门口。”这还是头一次用“帮忙”两个字,来请求一个年轻男性,张钰青害怕被拒绝,紧张地抓了抓电话线。
陈北生那边一顿,认真又极速说:“好,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后,刘霞羡慕的看着这个小保姆,也就只有她才能这么轻松的把厂长叫出来,上次,就是劳动局局长的女儿来找厂长,厂长都没出来看一眼。
陈北生大步走出了厂长办公室,其实他是才开了会,回办公室喝了一口水,就接到了电话,他感觉电话里的声音不对,所以速度很快。
路过他身边的工人,恭敬打招呼,颇为好奇这位厂长是要去哪里,平时都是不急不躁的性子,难得见他一回这么着急的表情!
“钰青……”高大的个子,很快来到了张钰青的面前,这一瞬,如同可以拯救世界的天神降落,矫健的阔步,自信又从容的表情,捎带一点关切的轻喊,让张钰青忍不住扯唇笑了一下。
瞧见四周的人,视线落在了他们身上,带着几分研究和暧昧,张钰青把陈北生喊到了一棵百年梧桐树的后面,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他,只是省去了自己会看到未来这一段话。
而是说自己偷听到了王燕的计谋:“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该找谁了,所以只能麻烦你,如果你有事情,没关系,你不需要去,你帮我找一下肖军,他是公安,你帮我把这事说给他听,求他去抓现场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一直被人惦记,想着干脆一次性解决了这个问题,免得夜长梦多。”
陈北生英俊的面容难得严肃起来:“这事很严重!”顿了顿,他稍作思考,“好,我等下打电话去公安局找肖军,请他过来一趟,你放宽心,麻烦不了我什么,中午我也一起去,守在外面看他们到底想怎么作案,我会一直跟到海钩子村,发现有不对,我一定会去救你。”
“谢谢!”松了一口气的张钰青,笑容又挂回了脸上,也从那冷峻的脸上看到了言出必行,他是个非常可靠的人。
陈北生:“以后遇到麻烦的事,你都可以找我,别说不需要我好不好?我有时间,而且这是我应该做的,你的人生安全最重要。”
说实话,听到钰青第一个想到的是肖军,陈北生的心酸酸涩涩,一阵阵刺痛,好似害怕失去什么,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但就是怕不被钰青需要,即便好友是个公安,他也希望钰青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找自己。
张钰青的心,登时好似被好好捧在手心里呵护了一样,软成一团,她笑着点点头。
……
张钰青和陈北生还有匆匆赶来的肖军商量了一下对策,之后就各自行动,张钰青没让孩子们去吃饭,而是回家临时做了饭菜给送到了学校和幼儿园,中午是她一个人单独赴约,也不用担心孩子们看到不该看的画面受惊吓。
果然不出所料,饭桌上,张钰青被王燕敬了一杯又一杯,不喝不行。
没想到王燕在这个时候,声泪俱下的拉着她的手道歉,张钰青哪里是这个在社会上混过的大姐大对手,四杯后,醉倒在了饭桌上,后面发生的事和预知的未来一样,王燕吆喝着一大群人进来,像拽沙包一样一人抓一头,把没有完全醉过去的张钰青甩在了拖拉机的后车斗上。
由于甩动的力气太大,害得假寐的人撞了一下头,痛得眼皮直抽抽,很快就出现了张强的声音。
奇怪,听上去不像是很开心。
“喂,轻点,别搞得人还没送到家,就让你们给撞成了傻子。”
一群混子笑嘻嘻:“老大,手一滑,就把人给丢上车了,不好意思,我们下次一定注意。”
王燕说着荤话:“张强,这丫头交给你了,记得交代你那傻子二哥,好好‘疼’这个丫头。瞧这细皮嫩肉,也不知道你那傻子二哥会不会兽性大发,把这丫头给弄伤了,哈哈哈!”
“你忒么才是傻子!”张强火大吼过去,同时手上动作没停,拿出大麻袋,就这样当街把张钰青给从头套到脚,再将拖拉机车斗的挡板拉上来,用栓子插好。确定挡板固定好了,路上颠簸这丫头也不会掉出来,才气呼呼的朝车把手那里走过去,由于太过不爽,还撞了一下王燕,把人给撞退好几步,如果不是后头有人扶着,王燕就得直挺挺的倒下去,吓得她一阵尖叫。
那些会看人下菜的混子们,急忙过去扶住了她的胳膊,王燕破口大骂:“张强,你发什么疯!”
拖拉机“突突突”冒着黑烟快速离开,只留下后头的人,闻着刺鼻的柴油味儿,王燕跳起来骂:“哎呦喂,可摔死我了,张强,有种不要让我见到,否则老娘找人打死你!”
后面,神不知鬼不觉的跟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没有人发现不对劲。
拖拉机朝海钩子村开了去,但是到了要进村的时候,突然又停下来,被困在麻袋里,头上肿个包的张钰青痛得在问候张强的祖宗八代,怀疑是拖拉机熄火了,因为估算的时间还没到,就在她等着重新启动,麻袋被扯住,绳子被扯开,露出了张钰青的头,一双手同时还用力摇晃着张钰青的肩膀:“丫头,醒醒,到家了。”
想假装一下的张钰青心里犯了难,她现在要不要睁开眼睛,下一秒,就看到了村头老牛叔家土黄的泥巴墙。
“下车吧,在城里住了这么久,回村好好看看,收拾一下家,免得进了贼都不知道。”张强不耐烦地说着。
浑身酒气的张钰青怔住:“你不是要把我绑了送给你二哥做老婆,为什么在这里把我放了?”
正准备回去看望二哥的张强愣了一下,冷笑起来:“哟,原来一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了,敢情一开始在这里装醉啊,行啊丫头,有心机!”
张钰青把身上的麻袋扒下来,她看了眼不远处停下来的吉普车,冲那车摇了摇头,然后盘腿坐在拖拉机上不肯下来:“我不下去,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要放我一马,万一你以后后悔了,又把我绑来,我不还要受这个罪?”
第57章
张强眼里全是阴霾之色, 低头冷笑了几声,但是这种不愤,不是来自眼前的丫头, 而是对整个王家人的不满。
以前是被王常福压制着,替他卖命, 如今又被他女儿命令着, 干脏活, 这一家子, 压根就没有把他们兄弟当个人。
享受他们兄弟出生入死、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带来的好处,给的利润回报却只有两成,这让想要成为整个万辰市地下走私集团头目的张强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总有一天, 他会把王常福拉下神坛的。
张强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怨气,不感激这个曾经的救命恩人, 是有原因的,想当年, 他和大哥吃不饱饭, 就在外面过着偷鸡摸狗的生活。
那时候才十一二岁, 日子真的苦, 父母出海捕鱼遇到了大风浪,一个大浪打过就是灭顶之灾,连船都被卷入海底, 他们去世得早, 丢下年幼的三兄弟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家里连船都没有了, 只有木筏, 一开始他们也想好好做人,好好生活, 可是那木筏出不了远海,根本就打不到什么大鱼。
公社里干部收鱼,嫌弃他们的鱼太细太小,没什么肉不要,他们就挣不了几个工分,一年辛苦下来,浑身上下全是伤痕,手和脚泡水里全是白色褶皱,却还是吃不饱饭,分的几十斤粮食不够三兄弟糊口,常常醒来就是饿,想吃饭,想吃一口肉,没有这些,吃一口野菜粥也行,可是这些都是奢求,靠海的这些渔民没有田,种不了地,就是靠大海为生,如果大海不能给他们带来食物,那么他们只能等死,可是他们不想死啊!
于是就从家里出来了,去隔壁公社,这家进,那家出,倒腾着偷点粮食,或是去公家的田地里,偷玉米,偷豆子,偷稻谷,偷小麦,反正只要是能吃的,他们都偷,被抓到了,被那些生产队的人一顿毒打,身上皮开肉绽,也不怕,嘴里吃着烧得半熟的豆子,堵满口坚决不吐出来。
还有什么比饿肚子更恐怖的事?他们就是要偷,后来有人告状到海钩子村,当时还是生产队队长的老村长瞧见他们被奄奄一息抬回来,没有责怪他们几个孩子,而是给上了药,又给找来了衣服套上遮住身体。
隔壁生产队有田地的人,对此很不满,认为几个小子糟蹋的粮食太多,让赔钱,老村长就真的赔了,张强永远都忘不了那皱巴巴、一分分的黄票子被抽出来,颤颤巍巍的送到那个凶神恶煞的胡队长手中,而老村长又是多么卑微的哀求他们放过三个小的,村里的人都在求情,才让他们三个小的躲过了被游街挨批的命运。
养伤的那段时间,都是村里人每一家轮流送点饭菜过来给他们三个小的吃。
大家都穷,心却都是好的,想让他们三个小的改邪归正,不要再去偷鸡摸狗,想让他们活下去,张强和大哥很感激村里人,但是大家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村里的粮食有限,大家日子过得紧巴巴,不可能一直救济他们。
为了活下去,他们还是会去偷的,不过做得更隐蔽,不去乡下,而是去了城里。
今天去饭店偷几个包子馒头填肚子,明天去厂里偷点破铜烂铁卖到黑市换钱和票,虽然很小心,但也不是每次都能幸运逃脱,有一次他们就偷到了第九厂,被那群手拿棍棒的工人吓得差点尿裤子,当时还是车间主任的王常福救了他和大哥,替他们求了情,说什么孩子小,不是在被逼无奈之下,也不会走偷窃的路,他说的话,很有份量,大家听他的,且他们年龄太小,公安也只是批评了几句,厂里都不追究了,于是这事就此揭过。
那时候,他们心性单纯,只以为这个王常福是个活菩萨,对他们可真好啊,又是买布做衣裳,又是带他们上国营饭店吃饭,然后还让他们打包带回去给乡下的傻子二哥吃。
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以为遇到了好人,谁知这个好人却是个黑了心肝的,算计着要他们的命,没过多久,王常福提出帮他们解决了船的问题,这样他们就可以出远海捕鱼,以后不愁吃不上饭,对这样的好心人,张强和大哥感激得不得了,甚至跪下来感恩。
有了船,没过多久,王常福的狐狸尾巴彻底露出来,让他们运送一个麻袋,说是把这个麻袋送到南湾的朋友手中,
他们这里距离南湾只有几十海里,顺风顺水,划船花不了多久时间,当时他们对这个救命恩人言听计从,想也没想答应了,以为麻袋里的是死物,也没打开看。
坐在船上的王常福却告诉他们是人,并且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那麻袋的女人醒了,剧烈挣扎,当时张强承认自己害怕了,他不聪明,但也明白这不就是在干人口贩卖的事吗?
他和大哥死活不愿干这种脏活,把船掉头,坚决不干犯法的事儿,谁知这个人面兽心的王常福竟然威胁他们,如果不按他们的吩咐办事,就以偷窃罪送他们兄弟去吃牢饭。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怕,做人的底线还是有的,谁知王常福就以傻子二哥作为威胁,一旦兄弟俩坐牢,张二牛没有人照顾只有死路一条,没有办法,才十多岁的两兄弟只能咬碎牙齿屈服,而那个麻袋里的女人是个脾气倔的,一直在动,幅度太大,竟然像鱼儿一样从船上蹦入了水里,本来麻袋就绑得紧紧的,入水就像秤砣一样沉入海里,等三个人反应过来,那麻袋早已经消失在漆黑的海平面,这是谋杀啊,十一二岁的张强吓傻,如果不是大哥提醒下海救人,他都不知道该咋办,等跳下去,黑咕隆咚的水里,那麻袋完全看不到,他们一次又一次闭气,在水里进进出出露出头,下海去胡乱摸索袋子,可即便费尽体力,也啥都没有摸到,年龄太小,体力有限,等他们爬上船,自己都去了半条命。
那时候,张强吓得一边咳嗽,一边大声哭,恐惧让他不停颤栗,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跟他们无怨无仇,就这样死了啊,大哥比他坚强,但也在哭。
而那个王常福却在笑,一点都不在乎那个麻袋里的女人,笑得比恶鬼还恐怖,当时他说的那些话,直到现在张强还记得一清二楚:现在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想好好的活下去,以后必须听我的,否则你们也会像这个麻袋一样,沉下去,永远找不到!
这种威胁让张强恐惧了整整一年,噩梦连连,每晚梦中都有女鬼索命,那一年是怎么过来的,他自己都不记得,只知道那种无边的恐慌,让他们兄弟变得唯命是从,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帮助王常福送了很多女人去了南湾那边。
以后的日子,不饿了,能吃饱,能穿暖了,却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
张钰青坐在拖拉机的车斗上面伸了一个懒腰,瞧见张强变换莫测的脸,风雨欲来,似乎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张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打断了张强的思绪。
深陷泥沼怎么也出不来的感觉消失,张强慢慢的回到现实,抬头看了眼在疯狂作死边缘的臭丫头,他嗤笑:“想做我二哥的老婆?行,我这就带你回去!”
张强作势启动拖拉机,可那丫头却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的坐着,甚至还从衣兜里掏出了葵瓜子一粒粒磕着,吐出来的皮喷在了张强的脸上,气得张强脸色阴沉,扭头狠狠瞪着张钰青。
张钰青耸了耸肩:“你敢动我一下,我就喊老村长救命!”
“死丫头,这是你逼我的,我这就把你带回去!”拖拉机重新启动,突突突的声音格外的引人注目,村里头闲着无事的三姑六婆在村头闲磕牙,此时瞧见张强一脸阴郁地开着拖拉机,双手上都是青筋,而那个坐在车斗上的丫头不就是张钰青?她此时像个领导在视察工作一样,伸手笑嘻嘻和村里头的婆婆妈妈们打招呼:“二大娘,三大娘,陈花婶,刘英婶,吴奶奶,都在呢?今天天气好,咋没上山采蘑菇?”
“噢……是钰青呐,蘑菇没多少啦,你今天咋坐强老板的车回村?”
“嘿嘿碰巧,强叔说正好顺路,就送了我回来。”按辈分来算,虽没血缘关系,但是张钰青确实要称呼张强为叔叔。
张强脸黑如锅底,心里越想越气,也没和村里的人打招呼,反正大家怕他,还不如躲着点,只是听见后头丫头那明快清脆的声音,张强就感觉想要呕血,这丫头把他的威胁当作耳边风,那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送到二哥床上。
来到村里头最好的两层楼贴着瓷片的那栋屋外,里面的张二牛正在喂鸭食,瞧见有一只不吃,他蹲下来抱着那只绒毛嫩黄的小鸭子,在轻声哄小鸭子吃饭饭,否则肚子会饿饿。
听到围墙外面的声音,他惊喜抬头:“小鸭子,是强强回来啦。”
不过在见到车斗上站着光明正大打招呼叫自己二牛叔的张钰青后,一下子又愣在原地,他紧张到不知所措,是钰青妹妹呀,她以前都不来他家,也不吃他给的糖,每次见到他会躲着走,他都不知道该咋办。
瞧见钰青妹妹从车斗上大方跳下来,笑得好好看的,摸了摸他的鸭子,张二牛脸红红的笑,二十多岁的男人,因为心窍未开,像个小孩那样傻乎乎开心着,吐字不清晰地说:“钰青妹妹,小鸭子很乖,你要不要抱抱?”
“好啊!”张钰青从他手中,抱走鸭子,用手轻触细绒毛,好摸,软乎乎的,蓬蓬的,小鸭子不安叫着,小嫩嗓呼唤来了鸭妈妈,那只愤怒的大鸭子张开翅膀飞奔过来,用力琢张钰青的裤腿,疼得她脸抽了一下,赶紧把小鸭子放在地上,让它们母子团聚。
张二牛晕头转向邀请:“钰青妹妹,要不要来我家吃饭?我家有好多吃的,强强买了好多肉,可以吃好久好久。”
他不希望钰青妹妹马上离开,想让她吃了饭再走,他很孤单,除了弟弟强强偶尔回来陪他,村里的大家都说他是杀人犯,都没有小朋友愿意和他玩儿。
“好啊,那就吃饭,你会做饭吗?要不要我帮你打下手?”
“不用,强强请了隔壁村的哑婶子来做饭,她等下会过来,钰青妹妹,来,吃糖!”完全没有理会气冲冲的弟弟,张二牛此时满心满眼都是漂亮的妹妹,想了想,又快速跑到屋子里去泡茶,强强说来了客人要泡茶,他记得,于是开心的去找张强留下来的茶叶。
一直拉着脸的张强张了张嘴,想叫住二哥,不过看到二哥脸上洋溢着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开心笑脸,又把到嘴的话给咽了下去,扭头盯着这个不知道在打啥算盘的丫头。
恶声恶气警告:“又想干啥?不要以为糊弄了我二哥,我就会放你回去。”
“啊啊啊二牛叔,你弟弟欺负我——”脸上满是狡黠笑容的张钰青突然冲堂屋里的人喊了一嗓子,吓得屋内的张二牛马上跑到门口,一双天真无邪的眼有些担忧的看着弟弟,歪头教育弟弟:“强强,不可以欺负钰青妹妹!”
张强一口血,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咽下去不是,吐出来也不是,严重怀疑自己找了个祸害回来,没有理会二哥辈份不清的称呼,他梗着脖子回答:“知道,你去泡茶吧。”
“嘿嘿!”张钰青瞧见张二牛不放心地转身进屋,她斜睨了一眼吃瘪的张强,乐开了花,只要抓住这个人的死穴,管他是不是天王老子,她都不怕了。
张钰青回答张强刚才的问题:“以前,我是很怕你们一家子,不过后来走了一趟鬼门关后,我大彻大悟,发现人一辈子,也就这么回事,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怕啥,何况我和你又没有仇。”
其实正确的说法是,张钰青总感觉死了一回后的自己,心智不再像二十来岁胆怯不敢说事的小姑娘,她变得异常镇定,能很冷静从容解决遇到的各种问题,怕和心慌这种情绪会有,但不会慌乱到不知所措。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总感觉现在的这个年代,让她生疏,反倒是脑海里常常预知的未来场景更让她熟悉,什么东西怎么操作,都能心知肚明。而现在很多的东西,都让她感觉像是几十年没有碰过一样,有时候没做好,常闹出笑话,让她感觉很不可思议。
这些异常,张钰青也不知道怎么去正确的解释,只能归功于上天看她这个孤女太可怜,给了预知未来的本事,然后又怕给太多不好,让她多了些健忘的毛病。
“张强,你还没交代,为啥又没听王燕的吩咐办事!”张钰青道。
张强不耐烦反问:“老子想做啥,由得她一个女人掌控?”
张钰青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所以你把姑奶奶绑过来是好玩的!”
瞧见这丫头说变脸就变脸,担心她又把去烧水的二哥招过来,张强只能心有不甘的解释:“老子本来就没想绑架你,再怎么说,上次你也帮了老子的忙,让老子在海上发了一笔横财……我今天不过是做做样子,回去就给那女人随便瞎扯几句,说你跑了,她也不可能真拿我怎样,如果不是还要靠她那个海警哥哥走通关系,我不会听她的。”
想到这里,张强就一阵烦闷,如果能攀上王家上面的关系,那就好了,王家不管老的小的那一家子就是趴在他们身上吸血的蝙蝠,迟早有一天会被他们给玩死。
瞧见张钰青脸色依旧不佳,似乎还是不相信,张强火大:“你和那女人之间的恩怨,能不能自己解决?不要再把不相干的人扯进去,我忙得很,下午还要去临峰制衣厂解决闹事的人!”
“临峰制衣厂怎么了?”张钰青突然心跳加速,热血沸腾,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莫名的,眼前又多了些画面,不想受到干扰,于是就用力摇了摇头,把那些画面清除掉,她认真问,“这好像不是一家国企!”
“不是国企,是乡镇私人创办的企业,收音机里不是说,国家要大力发展私企嘛。一个个都以为自己是个经商高手,能像华西村的村长那样反哺农业,成为总理接见的一个人物。这些人呐,蠢得很,以为生意是那么好做的吗,啥都不懂,就凭一腔热血,做的衣服又土又难看,结果搞得后面没人买,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现在那些工人正在那里闹事哩,工厂老板是我朋友,我得带人去帮他解决了闹事的人。”
说着,转身要上拖拉机,胳膊却被一只手扯住,张强回头凶神恶煞地看去:“还想干啥?我脾气不好,你最好悠着点。”
张钰青眼睛亮得像里面点了两盏灯泡,张强都吓了一跳,不明白这丫头搞什么鬼,而张钰青却不管,她兴奋地问:“那个制衣厂是不是想要转卖?”
“……是,你那么兴奋干啥,难道你想买?”满眼不屑的打量一眼张钰青,不是他瞧不起这丫头,才二十岁,身份还只是小保姆,一个月赚六七十块钱,哪会有啥积蓄干这样的大事,“我朋友说了,租厂子的费用,还有各种设备的价钱,低于一万块钱不会卖。”
“这个好商量,嘿嘿嘿,带我去吧,你帮我引荐一下你的朋友!”
“你!”张强气笑了,把手一挥,“去去去,你以为是过家家,经营一个厂可不是那么好玩的事,赶紧走,别挡路,我现在要去接人!”
“哼……二牛叔呜呜呜,张强欺负我,把我绑到这里……大大的坏啊呜呜呜……”张钰青干嚎几声,已经泡好茶的张二牛听到那哭声,心疼不已,急忙端着杯子出来,瞧见钰青妹妹的嘴巴被弟弟捂住,脸涨得通红,张二牛单手叉腰,“强强,干啥要捂住钰青妹妹嘴巴,妹妹比你小,不能欺负她!”
“二哥,闹着玩哩,你别生气,这丫头说要回城里,我现在就带她回去哈。”早点送走祸害,早点省心。
“要回去了?不吃饭吗?”张二牛一脸伤心。
张钰青急忙甩开张强的手,大口喘气,走去接了那杯茶,一边喊烫,一边慢慢喝完,这才把杯子递还给了又秒变开心,心思单纯的张二牛,“二牛叔,我下次再来吃饭,今天有点事,就不打扰你了。”
“好!好!好!”张二牛既开心又紧张,钰青妹妹真好,她竟然还要来玩儿,是个好妹妹,都不像村里其它小孩那样,朝他扔石头,或是被他吓哭,骂他杀人犯。
张强只感觉牙疼:“行了丫头,快点上来。”又扭头对张二牛交代,“二哥,你怕水,不要去海边耍知道不,我过两天再回来看你。”
“嗯嗯,我不会去的!”张二牛乖乖点头,笑得憨憨的,眼里是全是不谙世事的纯真。
拖拉机启动,带起了一阵阵黑黑的浓烟,张钰青蹲坐在车斗上,捂住口鼻,等出了村才想起了陈北生和肖军他们,于是让张强停了下来,跳下去,跑到距离他们四五百米远的军绿色吉普车那里交代了几句,陈北生不放心她,从副驾驶上下来,跟着一起坐上了拖拉机。
瞧见陈北生和后头隔得远远的车,张强还有啥不明白,脑子迅速反应过来,是被这丫头提前算计了,也就是说,今天没把这丫头放出来,那他明天就得去蹲牢房,瞧见张钰青那得意的小表情,张强差点气昏厥,只能掐人中,再拍胸口让自己顺顺气儿!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能耐了啊,死丫头!”
张钰青轻笑:“行了,快点开车,现在就去你说的那个制衣厂,我要去干大事。”
第58章
临峰制衣厂在万辰市的郊区, 从海钩子村到那边也不过十五分钟车程,一路上,张强都在骂骂咧咧。
一双凶狠的眼, 斜着偷望了陈北生几次,心里不是不慌的, 这小子的大哥可是他们扔进海里的, 尸体都变成鱼的口粮, 上次这小子还跑到拖拉机厂找麻烦, 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揍人的力气特别大,如果不是大哥拿出一把小型□□还制服不了这小子。
想到这里, 张强就更烦躁,其实当初也没想过要这小子大哥的命, 是王少鹏那个王八蛋嫉妒那个结拜兄弟,所以命令他们打配合, 以提供海警队伍幕后黑手的证据作为诱饵, 把陈北望这个队长引诱到时风岛附近杀害。
现在想想, 张强就坐立难安, 他一个人干不掉这小子,也不知道陈北生查到了多少关于陈北望的事,别突然给他放暗箭。
自己有啥本事, 自己还是清楚的, 比一般人能打,但显然不是陈北生这种经过专业格斗训练的对手。
张钰青对张强从来没好态度:“看啥看, 能不能好好开, 拖拉机快被你开到田里去了!”
“死丫头!”急忙扭回脑袋的张强强行将车把手控制好,免得突突进了田里, 农户种的晚稻米金灿灿一片,眼看快要收割,如果把拖拉机怼进去,会被一群乡亲拿棍子追着打。
陈北生不动声色的坐在拖拉机上面,眼睛紧紧盯着张强的背部,若有所思的表情让张强感觉那后背快要被盯穿。
也就是在这时,张强转了转眼珠子:“小子,你在天北市那边是不是有人?如果有,说不定咱俩能合作。”
“……”陈北生眼里有暗涌,很快又消失不见。
路过一棵柳树旁边,张钰青顺手掐了一段即将打在脸上的柳枝,随手甩在张强的后脑勺上:“你叫谁小子,人家有身份,比你这个海上走私犯强一百倍,叫陈厂长!”
柳枝叶子打在身上不疼,轻飘飘的,就跟挠痒痒一样,但是侮辱性极强,这些年来,只有别人躲着张强,他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刹那间,气血上涌,眼里全是怒火:“死丫头,你信不信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信!”张钰青认真点头,“不过那又怎样,我现在有人护着,他比你牛逼。”
“噗——”笑容从那看不出心情的脸上展露出来。
张钰青也跟着回以微笑,然后又十分瞧不起的打量张强:“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就是再多一个孪生兄弟,也打不过我家雇主!”
“你!”被噎住的张强怀疑自己迟早有一天被这个丫头气死。
安静开了几分钟,把拖拉机停在一处山脚下,吹了一声口哨,没过多久,从那山上跑下来十多个人,看着那快速奔跑的身影,张钰青忍不住胆寒,马上明白这些人是在这等张强。都是各个村里不务正业,想着发大财的一群混子,脾气不好,一言不合就开打,张钰青向来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马上安静如鸡,同时还恭敬的拍了拍张强的后肩膀上的柳絮,露出讨好笑容:“强叔,您肩膀上有脏东西,我帮你拍一拍哈。”
“哼!”张强也没和这见风使舵的丫头一般见识,吩咐了小弟几句,一群小弟跟着拖拉机跑起来。就这样到了临峰制衣厂。
说它是个厂,其实不过是租了乡政府临时搭建的厂房,实际像个私人作坊,一个工厂加上老板一共才十五个工作人员。
走进占地五百平方米的厂里,里面有二十台缝纫机,缝纫机旁边就是过道,旁边堆满了各种布料等杂物,这个生产室里,拥堵不堪,没地方落脚,稍微不注意就踩到了地上的布料,大概电力不稳,供应有限经常停电的缘故,半空中悬挂着煤油灯,煤油灯用白色的纸包裹,这样透出来的光会变得亮一些。
车间里杂乱无序,老板言明军垂头丧气坐在地上,头发乱七八糟,胡子拉碴,脸上还有数道抓痕,瞧见有人进了厂,先是一惊,又发现只是老婆把张强他们放了进来而已,言明军松了一口气,苦笑着站起身:“原来是强老板,总算来了啊。我们最近可被那群乡下泼妇折腾惨了,你看,我身上没一块好肉。”
“唉,都不知道该咋办了!”冯秀娥脸上也中了招,委屈点点头,眼眶红红的,一头散乱的黑发中间少了一缕,露出一点白头皮,明显是被揪掉的。
张强左右看看:“闹事的人哩?”
言明军叹气:“回去吃中饭了,要三点才会来!”
张钰青看了看手表,三点还差五分钟,这个老板的话音才刚落没一分钟,外头闹事的人吵吵嚷嚷,叫嚣发工资,不发工资就把里面的东西都砸掉,张钰青顺着张开的门,看了一眼,来的远不止十多个工人,这明显就是把家属也带过来助威了。
言明军头大跑出去求情:“求求大家不要再闹了,我不是不发工资,你们也看到了,只要等这批货做出来,卖掉后,就有钱了,你们相信我吧!”
“我呸,你又在给咱们画大饼,你那个大舅子贪便宜买的布料又脆又薄,一扯就烂,搞得我们做的大裤头和罩衫卖不出去,人家供销社不肯收,你说我们凭啥还跟着你干……”
“对,凭啥?”
“哼,你都三个月没有发工钱给我们,积压的货一分钱都换不到,我看你还是倒闭吧,赶紧把厂子卖了,换点钱给我们发工资。”
群情激愤,口水隔着大铁门喷到言明军的脸上,其中,一颗石子穿过人群极速射过来,狠狠砸中了言明军的脑袋。
那个一直躲在暗处当缩头乌龟的中年男人就是言明军的大舅子,他冲过去,咋咋呼呼喊着:“哎呀,伤人啦!”
被堵在外面义愤填膺的讨薪者在见到那个男人后,如同起了波澜的水面,丢入了一个大炮竹,一下子惊起滔天巨浪,外头的人,拿石头疯狂朝铁门里砸,就连去帮忙想要吓唬那群妇女的张强和他那些兄弟都没能幸免,一个个被砸得满头包,抱头鼠窜。
瞧见闹成一团的场景,以及那个身体不好吓晕过去的老板娘,正在和陈北生商量事情的张钰青赶紧掐老板娘的人中,把人给喊醒。
外面还在闹,老板娘吓得一抽一抽的,说不出话,只是流泪,张钰青心中不忍,自己那个有心脏病的母亲还在世的话,应该和这个老板娘一样的年纪,张钰青的怜悯心慢慢升腾起来,跑过去隔着铁门,暴喝:“别打了,欠了多少工钱,有人发,你们打死了人,一分钱没有——”
这个厂,莫名的,就是让张钰青看重。
第59章
所有人的目光, 落在了张钰青的脸上,见到是一个满脸稚气才二十来岁小丫头,外头那群妇女和她们的男人又从兴奋变成失落。
大家没有理会张钰青, 只以为这丫头在胡闹,不满地说:“言明军, 你让一个丫头出来骗咱们, 你也好意思, 赶紧发工资!”
“对, 我们上有老,下有小,不发工资, 我们就砸厂!”
眼看又要闹成一团,张钰青大喊一声:“没听到吗, 你们的工资,这个言老板一定会发给你们, 你们回去等通知!”
大家伙一听, 全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而张钰青从口袋里掏出了时下最流行的□□墨镜架在秀挺的鼻梁上, 装腔作势、昂首挺胸站在那里:“我是打算收购这个厂的女老板。”
一群原本是乡下泥腿子好不容易学了一段时间的裁缝被赶鸭子上架的工人们,视线再次转移到眼前这个时髦的姑娘身上。
现在深秋,天气转凉, 那丫头穿了一双小羊皮靴, 身上是一条漂亮的黑色长袖小洋裙,长长的马尾辫, 边上有个像是镶嵌了宝石的发卡, 闪着亮亮的光,这打扮跟他们在村长家看到的电视明星一样亮眼。
再打量细节处, 手腕上,戴着的手表要一百多块哩,顶她们这些天天踩缝纫机的,两个月工资,人靠衣装,这丫头一看就是个有钱人的女儿。
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突然羡慕道:“哎呀,我见过那双皮靴子,好贵的,两百多一双!”
那丫头的母亲问:“你咋知道的?”
“上次去表姐家,她带我去了城里的百货商店,瞧见了柜台上一模一样的皮靴子,我们想看一眼,那个售货员凶巴巴的,说摸坏了,赔不起,要两百多,表姐还说得花三个月的工资才买得到!”
“我的乖乖,这么贵的靴子也有人买啊?”
母女两人的对话结束,在场的人鸦雀无声。
眼神从疑惑到信服,在他们纯朴的认知里,如何分辨有钱人?那就从穿着打扮上去辨认。
言明军疑惑地看了眼张强,偷偷问,“我上次是说要转让这个厂,但你也不能带这么年轻的丫头来和我谈事呀,太不靠谱了!”
张强嘴角直抽抽,一把拉走张钰青,语气充满不耐:“有这么多钱吗?老子可警告你,不要以为你叫老子一声叔,老子就会借钱给你。老子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不会让你胡搞。”
“你不借我钱,那咋办?”张钰青无辜道。
“你真的在打老子的主意?”又被算计了的张强恼羞成怒,“没有!”
已经打算去拿房产和门面贷款的张钰青早就做好了周全计划,但还是想逗弄一下张强:“我劝你,还是借钱给我比较好,你看,像你做的这种危险行当,指不定哪天就会锒铛入狱……我不是咒你哈,你也知道自己在做啥买卖,提着头,在刀尖上行走,现在抓走私抓得紧,你在南湾那边又得罪了人,万一你和你大哥被抓,嘎嘣了,那你二哥咋办?他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没个人照顾,多可怜啊,如果你肯借钱给我,等你不得善终的时候,我一定找人照顾你二哥!”
这一番话下来,张强的脸,从铁青色变成了浓黑色,不断的深呼吸,强忍着没有掐死眼前的丫头,而张钰青在说完这番话后,迅速退出好远,同时还缩着脖子朝他笑。
敢摸老虎屁股的人,也只有她一个了。
外面那些讨薪者再三确认张钰青是来收购服装厂的,又瞧见那个老板的大舅子,不再当过街老鼠,得意洋洋说他们厂很吃香,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然后又嫌弃地说:“走吧走吧,还闹啥闹,等过两天再来,我妹夫把厂卖了后,自然会发你们工资!”
瞧见有人不愿意离开,又狐假虎威道:“咋啦?还不走,那行,你们继续闹,把来收购厂子的人都赶走,我看你们最后能不能拿到钱!”
大家也不是不想拿回工资,看在那个城里来的,有钱丫头的面子上,他们暂且消停,毕竟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傻子,这万一被吓走,不想要买厂了,那啥时能领到钱哟。
等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那个言老板急急忙忙去看望虚弱的妻子,暂时没有时间商谈卖厂的事儿。
张钰青不急在一时,没理会脸色暗沉的张强,而是来到陈北生面前,歉疚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可能得用你的身份,让他们信任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做坏事,如果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我看看,能不能让贷款早点下来。”
“没关系!”陈北生无条件信任她。
张钰青被他清澈有神又认真的眼打动,心软成一团:“谢谢,就是今天用一用,省得这个言老板认为我是骗子。”
陈北生点点头,他明白,对于张钰青的决定,他都支持,因为他不想以小保姆的名义,限制她的人生,只是他还是会有点失落,以后她有了自己的事业,是不是就会离他愈来愈远?
想到这里,陈北生一阵阵难受,心慌到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在看到她的笑容后,又忍住了那股急于倾诉的心情。
只是,心还是在一点点坠痛,无法控制。
“对了,我会一直照顾小起和小南,这个厂我会找人经营,我只负责当老板。”
“啊?”沉浸在悲伤里,眼神失落像一只狗狗的陈北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几秒,那双温柔的眼多了些异样的亮光,他问:“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接送孩子!”
张钰青实在受不了这种毫无保留,完全信任的眼神,太纯真了,不需研究,就能猜出他的心思:“不麻烦,我不喜欢自己一个人独处,我喜欢热闹。”
“噢,谢谢!”陈北生的薄唇弯成了漂亮的弧度,一瞬间又精神焕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的时候有多诱人,那一身笔挺的衣服看上去总多了些制服诱惑。
啥是制服诱惑?
张钰青把脑海里的几个大字摇去,扭头要去找言明军,却没看到人,倒是瞧见了那个大舅子冯德常,正在和张强说话,一开口就是这个厂低于两万不卖。
张强烦躁地挥手:“谁跟你谈,去,把你家妹夫叫过来,我要跟他说!”
冯德军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眼皮子浅,早在几个月前,张强就听言明军提过一次,他这个大舅子为了贪便宜,被人忽悠,买了一批放了多年的陈年布料,布的质量又薄又脆,稍微刮一下,就是一个大洞,等他们发现不对,去找那个卖布的经销商,人家早跑了,本来言明军是不想拿来做衣服的,可工厂的资金全部被这个大舅子买了这批布,数量多到吓死人。
当时,言明军老婆住在卫生院治疗头晕的毛病,他那段时间没空管理厂房,在照顾老婆,所以只能暂时把厂交给大舅子,等他发现问题,却已经晚了!
“哼,我告诉你,就算是我妹夫来,低于两万,他也不会转让这个厂。”缩头缩脑的冯德军气呼呼去叫自己的妹夫。
张钰青看了一眼陈北生,吃惊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哇,有人打算和我抢生意。”
面对其他人,陈北生观人挺有一套:“不会,张强走私的生意,比这个服装厂赚的多,又投资了房产,不可能看得上一家小厂。”
“是吗?”张钰青走到一脸臭臭的张强面前,“强叔,您这是干啥,为啥要和言老板谈买厂的事?”
听到张钰青叫自己强叔,张强脸色变得更难看:“买下来,给你,就当老子投资你!”
和张强一起做生意?
张钰青又不是嫌命太长,急忙摇头:“不不不,你还是先借我一笔钱吧,等银行贷款下来,再还你!”
张强神情满是嘲讽:“你凭啥觉得银行会贷款给你。”
张钰青:“听收音机报道的呀,从84年开始,乡镇企业就可以申请小额贷款,国家现在是在大力扶持私企的,你不知道吗?”
不过也导致银行多了一大批死账、坏账,很多人没钱还款,就装死,银行去催收,村里的人,就把死亡证明给工作人员看,结果才走出村,银行职员转脸就看到那欠债的人,大摇大摆从他们面前经过。
张强对国家政策不感兴趣:“我哪知道这些。”
张钰青笑嘻嘻:“强叔,您不知道这些也没有关系,我还有房子和门面做抵押呢!”
“行了,就当老子投资你,以后收益,咱们五五分成。”反正一两万在张强看来,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他现在不缺钱。
以他对这个丫头的了解,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上次就坑了他,这次如果不是没打算绑架她,她差点又坑了他,脑子里有墨水就是不一样,还认识国外那些鬼画符字体,就足以说明这个丫头是个胸中有成算的人。
张钰青不想和张强成为合伙人:“不要,我要自己单打独斗。”
“你……”瞧见张钰青一脸嫌弃,张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喉头又多了口血,“我说,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你觉得可能吗?”张钰青满是同情地看着张强印堂发黑的脸,“放心吧,你帮了我这次,我一定会对二牛叔好的,就算你和你大哥不在了,我也会给二牛叔养老的!”
“呼!”张强只感觉自己七窍生烟,怕自己失手打死她,他扭头去找言明军,厂房加上设备,还有布料,刚好一万,张强没有带钱的习惯,叫身边的一个小弟回去拿了钱。
言明军非常过意不去,再次和张钰青确认:“你真的要这批布料?我告诉你,做衣服真的不行,质量太差。”
“要啊,这么便宜卖给我,我咋会不要。”张钰青心里在计划着做头花卖掉。
头花不太讲究一定要用好布,戴在头上的东西,不会像穿劳动裤那样到处干活、摩擦,换得也勤。
不过,张钰青不打算做市面上那种大红绸缎的款式。
上次,她在陈北生宿舍发现一本英文书,听说那是他在美国公款留学的同学邮寄回来的杂志。
主要介绍的是塑胶娃娃,张钰青在杂志上面看到娃娃头上戴着漂亮的布艺头饰,模仿着做了几个,全部给了小起,让小丫头一个星期轮流戴着不重样。
虽不知道市场行情会怎么样,但在小学里,风靡了好几个班,陈小起的女同学都想要买,却找不到,只能央求母亲缝制一模一样的,其实,做这个发饰也不复杂,最头疼的却是销售渠道,不过不急,只要产品好,总会有人买的。
一天下来,张钰青累得不想说话。
签了转让合同,其中包括原服装厂的产权证明,土地使用,厂房,机器设备的转让,交了钱,没有理会那个一直冷哼的大舅子,在冯秀娥的再三感些中,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至于其他,张钰青也在合同写明,她不承担债务和之前的工资问题,言老板老脸一红,用胳膊肘撞了撞要发表意见的大舅子,连连点头说是。
大舅子不满抗议:“这协议不行,你以那么便宜的价钱拿走了咱们经营了一年的心血。还不承担债务和员工的工资,完全就是白捡啊,老言,这事我不同意!”
“你算个锤子?”张强瞧见那个大舅子一直碎碎念,烦躁指着他,“咋地,想反悔是吧,那行,我们不买了,你看哪个冤大头要你这破厂。”
言大舅子气得跳脚,看了一眼那些眼睛瞪得异常大的弟兄,发现惹不起,都是背了案子的凶恶之徒,嗫嚅几句后,闭嘴啥都不敢再说。
言明军和张强是朋友,此时羞愧得很,急忙拉走了大舅子,还不忘回头承诺:“你们放心,工资的事,我等下,一个个找到那些工人家里,慢慢去发。”
此时厂里面剩下乱糟糟一团,张钰青看了眼四周,对这里感到异常的熟悉,她不顾遭乱的环境,随便坐在了一台缝纫机那里,熟练踩着裁剪好的布料做头饰。
张强嫌恶地看了一眼,要走。
张钰青抬头:“等等!”
又转脸看向已经在帮忙整理地上凌乱布匹的陈北生,他个子高大,手臂长,很轻松把布匹码放在一起,整整齐齐,张钰青眼里闪过一抹柔情:“北生,口袋里有纸和笔吗?”
“有。”陈北生停下来,从中山装里掏出了一个小本本和一只钢笔递过去。
张钰青快速写下一张欠条,又找来印泥,按了一个大拇指印,递给张强:“这是欠条。”
“我要这个干啥?”张强不肯接。
张钰青将欠条强行塞到张强的口袋:“我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你不是说,万一我和我大哥出事,以后会照顾我二哥吗,想反悔?”张强面色不善。
张钰青认真说:“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今天的承诺。”
张强阴沉的双眼盯着张钰青看了一会儿,没过多久,相信了她的话,领着一群人离开,临走前不忘交代:“如果有人敢闹事,叫我过来,我帮你看场子。”
“嘿嘿,我会找你的。”
“哼!”张强感觉自己有点多嘴。
有厂万事足,心里盘算着明天要去镇上和老书记打个招呼,说自己转让了临峰制衣厂,再去工商局上缴应上缴的材料,再招几个工人过来做头饰,由于资金周转问题,暂时先不考虑进货买布料做衣服,得先把几千块钱的旧布匹全部用掉才行。
她这个厂长,还得兼职去打开销售市场。
如果是本市正当企业的销售,销售员零售是没问题的,也不用查证,更不会被巡逻大队抓,毕竟可以养活一批工人,还能成为纳税大户,被抓了,也得给送回来。
第60章
“啪——”
傍晚, 夕阳西下,地面留有白天灼热的余温有点烫脚底板,下午气温又变高, 直达三十五度。
一颗龙眼树旁边,传来重重的巴掌声。
而被打的人, 原本是满脸笑容正娇羞的依偎在自己男人胸膛撒娇的王燕, 她还想要去一趟州廣市, 进一批衣服回来卖, 却被这出其不意的一巴掌打懵。
不过三秒,王燕就不再做小女人状,如同母狮子一样暴跳如雷, 等看清打她的来人是谁,熊熊燃烧的怒焰瞬间消失不见, 双眼十分不自在,摸着肿胀的脸, 顾左右而言他:“你咋在这里?”
从郊区临峰制衣厂回来的张钰青冷冷质问:“怎么, 我不应该在这里, 还是说, 你希望我在哪里,海钩子村?”
旁边的杨剑新瞧见妻子被打,心疼地又是吹又是轻抚, 怒声呵斥:“张钰青, 你突然发啥疯?!”
张钰青抱胸冷笑:“那你问问你婆娘,做的好事呀!”
两道目光齐刷刷射过去, 以为自己奸计得逞的王燕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高傲抬头:“你俩这样看我干啥。”
说着,竟得意笑起来, 语气满是同情:“别这么生气呀,你和那傻子已经办成了好事吧?其实你应该感谢我,虽然是我设计你们,喊了一群兄弟把昏迷的你送上了车,不过,你也别恨我,我都是为你好,毕竟什么锅配什么盖呀,你和傻子挺配的,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干脆嫁了吧,省得被唾沫星子淹死。流言蜚语的威力,你以前体验过吧,百口莫辩哦,何况,你也只不过是穷山旮旯跑出来的一只野鸡,不管如何蹦跶,都成不了凤凰,也就别再做白日梦嫁厂长了!”
“肖警官……”张钰青回头,对着躲在拐角的肖军喊了一声,“这个王燕刚才已经承认对我实施犯罪的整个作案过程,青问您怎么看?”
一身绿色警服的三个男子,慢慢从王燕的左手边墙角里出来,阴影从戴着警帽的脸上消失,一起出来的还有冷眉冷眼的陈北生,几个身高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在如今这个年代不多见,全都是冷厉的气质,存在感极强,光往前多走两步,就吓得王燕双腿打摆子,她躲在杨剑新的身后,缩着脖子,眼神不停闪躲大声喊话:“我刚才啥都没说!”
只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王燕吓得瑟瑟发抖,在肖军即将靠近的时候,眼看胳膊要被拽住,她拼命闪躲,抱住头,突然歇斯底的尖叫:“不要碰我,我爸是王常福,你们的局长见到了他,都得卖三分面子,你别我碰我啊——”
杨剑新此时都是茫然的,整个大脑一团浆糊。
但还是知道要护住自己的妻子,于是伸手阻拦:“警官同志,我老婆很胆小的,在路上看到小动物,都会吓哭,你们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咱们有话好说,您别吓唬我妻子好吗,她会崩溃的!”
肖军满脸严肃,从兜里掏出手铐:“我们已经掌握了你妻子足够多的犯罪证据,现在请她跟我去一趟公安局协助调查。”
这边大吵大闹的动静,引起了第九厂生活区的大家伙的注意,众人瞧见那个平时趾高气昂的副厂长女儿,此时吓得不停颤抖,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还嚷嚷着不去公安局,好像是天塌下来了一样,这些才吃了晚饭准备消消食的职工家属们,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错过精彩画面,同时还不忘指指点点。
“犯事了?我就说她迟早有一天会出事,你看看这些年,她爸给她擦了多少次屁股。”
“这丫头这次是干了啥事呀,不会又是喊了一群二流子去打人了吧?”
“我看不像,打人赔钱就是了,这丫头的男人有钱,我看是犯了更严重的事儿!”
大家的声音不小,有人为了讨好副厂长,急忙跑到干部楼,把还在屋里看电视的吴桂香喊出来,同时也招来了正在给儿子辅导功课的王少鹏,瞧见妹妹被拷上了手铐,急忙出来问:“怎么回事,小肖,你为啥抓我的妹妹!”
而跑过来的吴桂香也赶紧抱住了一脸泪水的女儿,心痛到声嘶力竭:“对啊,凭啥抓我女儿,我女儿又犯了什么罪,你们要这样吓唬她。”
“王队,你妹妹犯了什么事,你可以自己问她。”
海警是属于武警那边管理,而肖军是属于市公安局的,虽然都带一个“警”字,但系统不同,肖军和王少鹏也就只有关于海上走私物品流动到市面上销售,关于犯人卷宗的借阅,会有一些接触而已,其他时候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我想那一定是误会,我妹妹平时很乖。”王少鹏笑道,神情却倨傲,微微高昂着头颅,从眼神里就可以看出他有些瞧不起眼前这个才入职没多久的小公安。
“对了,我上次在市里开会,见到了你们的马局长,他问了很多关于海上走私的事,我们聊得挺愉快。你们今天就先卖我一个面子,等下回去我问一下妹妹,看看她到底做了啥错事,如果要赔礼道歉,我一定不含糊,压着她去人家家里道歉。”
肖军旁边的两个公安有些迟疑,他们资历比肖军老得多,干了多年,知道王家在这个城市的影响力,去年,就有个刚出社会的楞头小公安,以为社会是那么简单的,就抓了王常福身边的秘书,还沾沾自喜的认为正义会站在他那边,谁知没过多久,他抓的那个犯人就被无罪释放,连带着那个小公安也被批评,还被停薪留职。
虽然如今新来的马局长,不管谁犯了事,有罪必查、有罪必追,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因为他的到来,整个万辰市的治安变好不少,小混混也不敢闹事,更不敢再收保护费,老百姓有了久违的安全感,都在夸奖这个新局长,但朝令夕改,他们这些老公安也不知道新局长会不会变呀!
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公安是肖军的师父,这些年一路走来,看多了王家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他劝了劝徒弟:“这事,我看可能又转圜的余地。”
另一个老公安也点头:“要不,我们明天再来,说不定会有其他原因。”
肖军脸色变黑。
而旁边那个王少鹏冷哼一声,得意笑起来。
双手握成拳头的张钰青,没想到中间跑出来一个程咬金,而且挺有能耐,三言两语就想揭过去,她深呼吸几次,刚要大声说话,陈北生就走过来,挡在她前面,冲她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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