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被挡住视线的张钰青仰头, 望着遮住头顶大部分光的身影,安全感瞬间充满全身,胸中压着的怒火在那温润的眼神注视下, 慢慢平静了一点。
陈北生轻柔解释:“别冲动,你无权无势, 暂时别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等着看肖军怎么处理。”
“好……”冷静下来的张钰青点头。
那边, 肖军似乎没有被说动。
两个老公安要走, 而肖军却依旧走到了王燕身边:“这不是赔礼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她这是触犯了法律,现在必须跟我去一趟公安局, 有什么话,到了那里再说!”
而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老公安, 只能仰头望天,暗恨自己不应该来这一趟, 年轻人有血性, 按照章程办事是好事, 但是听不进劝, 只一味横冲直撞,也是会吃大亏的啊。
“……你说什么?”王少鹏眯起了眼睛,警告和威胁在这声音里很明显。
换成别人, 可能会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但是肖军却抿着嘴角,语气很僵:“王队, 请让开, 别阻拦我处理公务。”
手铐毫不留情地扣在了奋力挣扎,大哭大喊哥哥救她的王燕手上。
只听咔嚓一声响, 拷上了,严严实实。
瞠目结舌到结巴的吴桂香疯狂去拉扯女儿,一边大吼大叫,让肖军放开,一边大哭,场面闹成一团,令在场的人唏嘘不已。
“咱们这位副厂长夫人啥都好,为人体面,处事滴水不漏,就是有一点不好,对女儿太过宠溺!”
“老话说得好,惯子如杀子,她也不瞧瞧这些年她女儿干了多少荒唐事。”
“你们说,这次能被抓吗?”
“我看悬,你们没瞧见那两个老公安都不敢说话吗?”
隐在人群中的声音传来,张钰青听了个一清二楚,她面露忧色,那个王少鹏是个不好惹的,已经在放话警告肖军。
“小肖,你才退伍来当公安没多久,可能不知道万辰市的规矩,上次有个你这样脾气冲的小公安,听说出任务时,变成了植物人,直到现在还没醒来。”
“王队在威胁我?”肖军的声线陡然下降了一个调。
“没有!”嘴里否认,王少鹏却拍了拍肖军的肩膀,“我只是让你吸取前辈的教训。”
“哼!”肖军把肩膀上的那只手毫不犹豫地拿开,对着完全没脏的肩膀拍了拍,就好似在拍走细菌一样,不顾王少鹏拉下来的冷脸,吓退了吴桂香,拽着已经在发狂对着他拳打脚踢的王燕离开了第九厂职工家属区。
在场惊呆的众人:“……”
这下有戏看了,这个小公安要倒大霉了哟。
张钰青的心,跟着那远去的身影高高提起。
陈北生眉心微微皱了皱。
刚才他听到了王少鹏威胁肖军的话,想到自己出事的大哥,他面容紧绷。
而在这个时候,陈北生对上了王少鹏疑惑的视线,下一秒,那头瞳孔骤然缩紧,立刻露出一抹和善笑容,端看过去,人畜无害,就好似刚才那个要人命的王少鹏不是他一样。
“让大家看笑话了,唉,平时都是我宠坏了小妹,如今她犯了事,我也不会包庇的,就该让她好好受到法律的制裁!”
“你疯啦!”看着儿子前后不一的脸,吴桂香气得捶儿子,“凭啥说你妹妹犯了事?就听那个小公安胡说八道?”
拳头狠狠砸在王少鹏胸膛上,吴桂香几乎崩溃,心脏又有些不舒服,喘气不过来,突然晕了过去。
于是,这一幕,获得了大家的同情,众人瞧见抱着母亲上卫生院的高大男子,摇头叹气:“少鹏是个好的,可惜摊上了这样的妹妹!”
“是啊,有这么个闯祸精,搞得家宅不宁,害得少鹏天天收拾烂摊子,他也是可怜哟。”
人群慢慢散去,张钰青心中难安,问一旁的陈北生:“肖军不会有事吧?”
“不会!”陈北生笃定道。
“噢,那就好。”有了他的肯定答复,张钰青松了一口气。
耳朵里听着大家的议论纷纷,说那个小公安会倒大霉,因为王常福最宝贝这个女儿,张钰青的心还是悬着的,不过想到公安局里有马华翔这个局长坐镇,于是,又心安了一点,她没再理会外界的声音,去了陈北生的宿舍,把两个埋头写作业乖乖巧巧的娃儿,带回自己的宿舍。
……
自从有了自己的小作坊,张钰青变得充实又忙碌,每天把娃送到幼儿园和小学,她就利用剩下的时间跑工商局,拿着资料去银行申请贷款,去厂里搞卫生,又招兵买马,请了三个二十多岁的职工,都是前任厂长推荐,以前曾在厂里干过手脚麻利的姑娘。
张钰青用铅笔画设计图,打版,做了十个款式的头饰,这个“小作坊”就开始运作了起来,看到图稿,那几个半信半疑的姑娘,这下彻底相信这个小姑娘是有几把刷子的。
“老板,这些设计图,您画得好清楚啊。”
“我以前学过,有点基础。”张钰青笑道。
读中专时,隔壁班是工程机械班级,老师布置的作业,就有很多设计图要画,曾经张钰青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懂隔壁班那些男生起哄来看她,是因为她长得好看,瞧见有人说作业完不成,拜托她帮忙画几张工程图纸,她也没开窍,就以为那些男同学是来寻求帮助,还真的拿着课本,去和专业课的老师请教怎么画图稿,老师看她想学,误以为是本专业的,教导得挺认真。
没过多久,张钰青画的工程图纸就打败了隔壁最厉害的那个班长,请她画图的人越来越多。
后来,张钰青发现那些男生不怀好意,于是只帮助隔壁班一个被工程图折磨得扯自己头发的姑娘,那个姑娘读书晚,比张钰青大两岁,画工程图还是需要几分天赋的,没有就是没有,张钰青帮她画了不少图纸,她们也成了好朋友,后来张钰青学的一手好菜,也是女同学那个曾经做过宫廷御厨的爷爷教会的。
可惜,那个姑娘去了省城后,就断了联系,上次张钰青去看望了女同学的妈妈,那个阿姨强颜欢笑,一直说后悔不该贪图高彩礼,让女儿嫁到那个狗屁科长家。
同学似乎是天天被家|暴,张钰青听了还挺着急,可惜,没能打听到地址。不然,张钰青一定找过去,即便不能撑腰,也必须知道好友对将来的打算,这天天被家|暴,算怎么一回事啊?
打断了回忆,张钰青把装满发饰的纸箱子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打算去附近的中学看看,她这个厂长,兼职销售员,提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开始了人生的新征途……
第62章
虽然有了自己这个新老板, 但张钰青没打算换厂名,依旧是叫临峰制衣厂,因为这是根据地名来命名, 比较响亮,也能让顾客们一下子就能记住。
不过, 一开始的路并不太好走, 现在还没到初中生回去吃午饭的时间, 张钰青先去了附近的居民区。
一群正要去买菜的退休老人, 瞧见她穿着灰扑扑的工装,好奇看她胸口的字,发现是临峰制衣厂的工作服, 就摇摇头,有多远, 躲多远,似乎是害怕被推销, 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同时, 还和老姐妹们说悄悄话, 指着张钰青频频摇头, 一看就是瞧不上这厂,做出来的衣服,那撇嘴的程度, 已经到了深恶痛绝, 显然是在之前被坑过,买了那种一扯就烂的衣服。
“婶子们好, 我是临峰制衣厂新来的销售员小张, 婶子们去买菜啊?”
这群老人,足以可以做她奶奶的年纪, 瞬间就被张钰青的称呼喊小了一辈。
嘴巴甜,总不是坏事,女人不管多大年纪,都希望自己看上去年轻一些。
一个七十岁满头银发的老人捋了捋额发,傲娇走过来探头:“丫头,你们厂又换销售啦,我可告诉你,我们不会再上当受骗买你们的衣服,不管多便宜都不买。”
“婶子,我们厂换了新老板,之前的那批衣服,全部被前任厂长在镇上赶集的时候,便宜卖给了乡下的爷爷奶奶,您想要买,都没有啦!”
乡下一大部分是穷人,如果有便宜货,而且是厂家亏本卖的话,就算质量不好,大家还是会一窝蜂争抢的,完全不愁销量问题。
老人们还是摆摆手,让张钰青离开这里。
并且用“是个骗子”的眼神盯着她,这让张钰青囧了一囧,她想了想,为了以后方便进出,停下二八大杠,打开绑在后座上的纸箱子,数了数,随便拿出了几个头饰。
“婶子,这个给你们,我们制衣厂效益不好,暂时改做头花了,你们喜欢的,就拿去戴着玩儿吧。”
一人分发一个制作精良的小发饰,各种各样蝴蝶结,荷叶,玉兰花造型,紧紧缝制在发圈上。
是黑、灰、蓝、白色布料拼接制成,摸摸小发饰内芯,一圈橡皮筋被缝制在里面,小小一个,可爱又吸引人的目光,和市面上那种大红大紫绸缎的发饰完全不像,也和只用黑线在皮筋上卷线单调得毫无特色的不同,这个看上去,竟相当的精致漂亮。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花俏了,有没有纯黑的,丫头,你叫啥名字来着,婶子刚才没记住!”
上一秒要赶人离开的老人,下一秒热情地拉住了张钰青的胳膊。
“有啊!”张钰青笑眯眯地换了一个纯黑的小发饰,递过去亲自给老人扎在了后头的马尾上,把只有半根手指头长的灰色蝴蝶结移到上面,得到了其他老人一致认可。
“哎呀,老姐姐,好看哟,一下子年轻了不止十岁!”
“是真的好看,比那透明的皮筋好多了,你看都不用自己买回来圈线,扯下来,也不缠头发。”
“丫头,还有没有这样的,我要买几个,哎呀,这个好看,那个也不错,我孙女和媳妇一定喜欢。”
纸箱子被强行掀开,十多只手,在里面挑来挑去,十种款式,拼接的布,明明是很普通的颜色,搭配在一起就是好看,个个想要。
张钰青反倒被嫌弃杵在这里碍事,被推去一边,那些手,在不停舞动,从里面拿出自己想要的。
“哎呀,我几个儿媳妇一定喜欢这个!”
“我女儿最爱折腾头发,以前都用夹子扣着,说不喜欢用皮筋和发带,嫌弃扯下来吃头发。这个好,我今天给她买几个新款的,她一定喜欢!”
“小张,别人都是用黑线圈皮筋;而你们厂竟然想到了用各种颜色的布圈皮筋,你们的设计师真聪明!”
都是退休老人,虽然一个月只有五六十块的退休金,但出手相当大方,得知大的要四毛,小的要两毛,发现讨价还价不好使,这个小张不肯答应,于是众人都花了三四块钱各自买走了十个发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张钰青赚了二十块八毛,连她自己都震惊了,这……
旁边下象棋的一群大爷们,支着小桌子,坐在小凳子上研究棋盘,瞧见这边动静,一个个回头,然后猜出了个大概,都在骂败家老娘们儿,花了两斤猪肉的钱,去买不能吃的发饰,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那些奶奶们的热情。
第一次做销售,得到了这么热情的欢迎,而且销量非常不错,张钰青觉得在做梦,整个人如同踩在云端,晕晕乎乎去了初中的校门口。
这年头,城市里的学生,和农村的学生,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城市的学生父母大部分是双职工家庭,领着固定工资,一个月可能会给孩子们几块钱零花;而农村里的孩子父母都是泥腿子,忙着种地交粮交税,可能一年没有五毛钱,所以张钰青推着单车来到一中时,一点都不担心卖不出去。
果然,没过多久,一群小姑娘好奇围过来,叽叽喳喳挑选,互相给好朋友绑在头上欣赏,小女孩在追求潮流上面,特别舍得花钱,喜欢交流,传播速度也快!
呼朋引伴!
一个纸箱子塞得满满两千个发饰,竟然卖了四分之三,如果不是剩下的张钰青不打算卖,那么会被全部清空。
就连一开始来赶人的男老师,得知她是临峰制衣厂的销售,又给看了工作证后,也买了不少个发饰,打算回去送给家里的老婆和闺女。
斜挎的布袋子,将拉链拉好,整整一个布袋子的钱,分票,毛票,块票,就连十元大钞票也有不少张,人太多,压根没有时间整理,全部被抓成一团胡乱塞在里面,张钰青看了眼四周,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已经蹲在几棵梧桐树下,暗暗注视她。
为了避免贼惦记,张钰青不敢数钱,骑上单车就跑,生怕慢一点被追上,今天不用算,少说也挣了两百块钱。
“真有这么多?”张钰青吓了一跳,这完全顶得上普通职工三个月的工资了吧。
越这么想,就越着急,张钰青骑着单车朝陈北生的宿舍一路狂飙。
第63章
中午, 两个孩子是陈北生去学校接回的。
来到陈北生的宿舍时,两个孩子正在吃午饭,瞧见了张钰青, 立刻放下饭碗,亲热凑过来, 小嘴叭叭个不停。
陈小南顶着嘴角的饭粒, 只横向发展不长个的小身材跑过来:“钰青阿姨, 我今天可乖啦, 吃了两碗饭,没有挑食。”
陈小起面露担忧:“叔叔说阿姨很忙,我们不可以打扰阿姨。”
张钰青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瓜, 同时又顶了顶小丫头微微隆起的眉心:“我只是最近比较忙,等解决了销售问题, 以后你们放学,我依旧会去接你们。”
才六岁的小姑娘马上恢复了与这个年纪相符合的表情, 露出了快乐幸福的笑容。
因为太过开心, 嘴巴合拢又张开的速度太快, 不小心撞到了摇摇欲坠的牙齿, 小丫头哎呦了一声,捂住唇部,皱成了苦瓜脸:“好疼!”
“我来, 你去吃饭。”洗了碗筷过来的陈北生, 让张钰青赶紧坐下来,他给她留了饭菜, 全部用干净的碗盛着, 不是他和孩子们吃剩下的,而是炒菜时另外装的一份, 本来想给她送到一中校门口那边,他担心她太忙碌,忘记吃饭,现在她回来了,刚好可以趁热吃。
低头查看侄女的门牙,没出血,是松动了而已,年轻的叔叔笨拙又耐心地研究好一会儿:“小起,对着光,给叔叔看看门牙的里面是不是已经长出了牙齿!”
“长了的!”陈小起口齿不清地告诉叔叔,“一点点大。”
陈北生摇了摇那颗松动的大门牙,痛得陈小起眼泪汪汪:“呜呜,不要碰,好痛!”
正在偷笑的张钰青,大口吃着红烧肉:“别碰她,她怕疼。今天早上就说缠根线,在她门牙上面,另一端的线系在门上,用力关门,牙齿一定能掉。一开始,这丫头答应得好好的,还兴致勃勃让我缠,结果我才摸到门把手,这丫头就不干了,痛得嗷嗷叫,两只眼睛哭得通红,早上送去学校时,那班主任还用异样眼光看我,刚才你去接孩子的时候,班主任应该找你告状了吧,说我这个小保姆虐待了咱们的小起。”
微微有些不自在的陈北生,胡乱应了一声,然后抬头郑重其事地说:“我跟那个金老师讲了,你是孩子们的阿姨,不是小保姆,而且你不会虐待孩子。”
张钰青愣了一下。
随即低下头去,微微勾起的嘴角,泄露了此时的心情,
一个上午在忙碌中度过,整个人晕头转向,消耗的能量太多,她饿得太狠,继续大口吃菜,大口吃饭,眼里却有光。
陈小起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也有一点点疑惑,明明早上和小金老师解释过了呀,老师也确认了是牙齿的原因才哭的,表示相信,为什么小金老师还是要和叔叔告状?
而且小金老师总是问她关于叔叔的各种问题,对她的关心,更多的是来自叔叔这个大人的缘故。
“小起,叔叔现在带你去找谷医生,让她帮你把旧门牙给拔了,否则,你的新门牙会被旧门牙抵歪,以后长出来的牙齿不好看。”
“叔叔,不拔可不可以?好痛!”
难得的,陈北生这个脾气好好的叔叔强硬了一回:“不行,这个没得商量。”
小丫头怕疼,只能哭哭啼啼揉眼眶,被叔叔牵着手,去找厂区里的医生,矮冬瓜陈小南挺着圆溜溜的肚子,好奇跟在一旁,时不时嘲笑姐姐羞羞脸,他四岁都不会哭。
吃饱喝足的张钰青,摸摸鼓鼓的钱袋子,笑着看他们离开。
想要数钱,谁知一对神情万分悲戚的母子,相互搀扶着走过来,敲了敲敞开的大门,没走进屋。
吴桂香在门口给张钰青下跪。
张钰青赶紧挎上了钱袋子,站起来:“你想干啥?”
明眼人一看,来者不善。
“好姑娘,之前是我家燕儿不懂事,得罪了你,我求求你,原谅了她好不好,不然她要坐牢的啊!”
张钰青把头扭向一边,不想说话。
王少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是我妹妹做错了事。我不会包庇她,但她在拘留所里,过得不好,本身才坐小月子没多久,这会儿在里面不吃不喝,眼看身体垮了,我和我母亲非常难受,商量了很久,也知道光道歉没有用,所以决定赔偿你一笔精神损失费,这里有五千块钱。我放桌上,求你看在我母亲有心脏病,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上,原谅了我妹妹吧。”
如此低的姿态,让张钰青微微诧异。
记得早上的时候,张钰青去送陈小起上学,遇到了王少鹏送他儿子,当时两人没有接触,张钰青扭头时无意中发现,这男人的眼神像一条毒蛇,一直紧盯着她不放,那恐怖模样现在都让张钰青胆寒。
“五千?”张钰青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很快又摇了摇头。
吴桂香继续跪在那里,不停哀求:“很简单的,你只要在判刑之前写一封原谅书,寄到公安局和法院,我打听过,这属于故意伤害他人身体未遂,如果能取得被害人的原谅,能改判缓刑,我的女儿真的不能坐牢啊。”
无视桌上那笔巨大的诱惑,张钰青不肯松口答应。
吴桂香哭得不能自持,几乎歪倒在了地上,她的儿子只能扶她起来。
“闺女,如果五千不够,那七千……不行吗?补偿你一万好不好?”
张钰青从不清高,她务实,眨了眨眼,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答应下来。
因为买了个厂,她现在欠了一屁股债,最近银行被骗怕了,对乡镇企业的贷款审核,有了很多的要求,比如必须经营两年以上,且厂的年营收,必须在一万以上。
更何况,让王燕坐牢也不太现实。
听说,王燕有一个叔叔在法院,位高权重,这些年来,王家干了这么多“大事”,一些小弟被抓,真正坐牢的,也没几个。
如果闹腾一场,王家通过金钱疏通关系,王燕也只判一个缓刑,那还不如自己提前接受了赔偿款,又可以解决了工厂资金周转问题,这不是一举两得?
不过,这事必须和陈北生还有肖军商量,如果能有办法让王燕坐牢,那她坚决不和解。
而且,现在一口答应和解,那她置帮忙的肖军、陈北生于何地?
她是缺钱,但朋友也不是用来出卖的!
第64章
桌上放的那五沓子钱, 每一张崭新,一看就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
张钰青走过去,把钱拿起来, 一张张大团结,实在迷人眼, 但还是把钱塞回了神情痛苦的吴桂香手中。
找了一个借口, 张钰青缓缓说:“你们先把钱拿回去, 我去拘留所, 探望一下王燕,看看她的认错态度咋样,我才要决定是否原谅她。”
王少鹏和吴桂香同时露出了惊喜表情, 只要事情有转圜的余地,那么一切好说。
痛苦到止不住泪水的吴桂香, 眼里写满了感激之情,嘴唇不停蠕动, 激动到几乎说不出话。
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好闺女, 你是个好孩子, 去吧, 我已经教育过我家的燕儿,她一定会对你表达深深的歉意。”
张钰青任由她握着手。
虽然这个厂长夫人一肚子坏水,但是对女儿是真的好, 以前不管何时何地见到这位夫人, 都是一身精致衣服打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然而在女儿被关押了以后, 无暇再顾及自身,凌乱的头发, 微皱的衣服,让张钰青突然有点羡慕王燕能有一个如此关心她的母亲。
“谢谢!”王少鹏语气真挚。
张钰青不喜欢这个人,冷冷回答他:“别谢得太早,如果你的妹妹,见到我出口成脏,那我一定不会原谅她!”
“不会不会,她改好了。”在不害人的时候,王少鹏就是典型职场上的那种敦厚老实的面相。
张钰青脑子里面闪过一句这样的话。
随便几句话,打发了他们离开,张钰青等着陈北生带着孩子们回来。
这事可大可小,可操作性比较强,张钰青不敢轻易拿主意,如果会损害到陈北生和肖军的利益,就是给十万,张钰青也不会答应这对母子的要求。
……
从张钰青屋子里出来的母子,沿着长廊,回到了自己家,然后锁上了门。
屋里面,拉上了窗帘,没开灯,没开门,所以黑漆漆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第九厂的副厂长王常福。
一个稍微年轻点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是王常明,他是万辰市法院的院长。
王常福激动地问:“那丫头答应了吧?”
开了灯,在白炽灯光的照射下,屋子里的人脸表情一清二楚,一改之前的可怜兮兮,吴桂香理了理头发,又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得意洋洋的让儿子回答他父亲的话。
“我和妈把价钱提高到了一万,那丫头果然是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经不住诱惑。看她表情就知道心动了。爸,等我交钱的那天,你喊几个人过来偷偷围观,同时也能作为证人,到时候就以张钰青勒索钱财为由,咱们争取把这案子翻过来,反告一把!”
“对,一定要让公安误以为是这丫头提前设局。是她在玩仙人跳,第一个证据就是她勒索钱财,而第二个证据……”也是可以伪造的。王常福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老神在在,闭着眼睛假寐的王常明,有这个弟弟在,闺女是能安枕无忧的。
吴桂香狠狠咬牙:“好好收拾那贱丫头一顿!”
在场的人,完全没把张钰青放在眼里。
王少鹏暗暗叹息了一声。
如果早知道这乡下丫头那么容易被收买,之前就应该给点好处,这样也能从她嘴里打听到关于陈北望是死是活的消息,如果陈北望活着,那么一定是藏在了哪里,等着翻身狠狠咬他一口。
想到这里,王少鹏一阵烦躁。
他并没有因为今天设计了这丫头而变得很开心。
……
下午,张钰青没去外面寻找那种公私合营的小卖铺,推销剩余的布艺头饰。
而是和肖军、陈北生聊了会儿,话题围绕关于收不收钱,是否接受王燕的道歉。
毕竟一开始是肖军执意要抓王燕,一旦张钰青选择原谅、私下和解,那些老公安是否会嘲笑肖军,又是否会对肖军以后的工作产生影响,这些问题都必须顾及到。
肖军口里吃着张钰青给的糖,对这个问题不太看重:“我公事公办,并没有偏颇你,我嫉恶如仇,如果是其他人遇到这种事,也会一马当先,帮忙抓住犯人,至于要不要和解,这是法律赋予你们的权利,没有任何不对呀。”
说着,他站起身:“我弟弟妹妹姑姑特别喜欢吃你上次做的卤牛肉,为了感谢你,我那个在供销社上班的姑姑,让我捎带了一只酱板鸭给你,天北市的,等有空我给你送过来。”
张钰青张了张嘴,他不生气吗?
等肖军大摇大摆离开,张钰青摇了摇头,瞟了一眼要去上班的陈北生,此时刚拖了地的陈北生,把折好的袖子拆开,重新扣上,反倒温柔劝她:“我和肖军认为,你是受害者,以你的利益作为准则来考虑比较好。”
“啊?”
张钰青彻底傻眼,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大善人吗,她喃喃自语:“我终于知道未来的画面里,为什么你们两个会死得那么惨!”
这两个人心大,且没有一点防备之心。
在张钰清看来,如果自己一旦去和解,答应要赔偿款,那么就一定会损坏肖军的利益,让他在公安的老前辈面前难做人。
虽然答应和解是合法的,但不合情理,自己这种做法明显就是对不起帮自己顶住巨大压力的朋友!
张钰青心中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坚决不会答应和解。
不过,人还是要去探望的!
……
下午三点。
张钰青去了拘留所,不需要预约,就在市公安局不远处的一栋建筑里。
大概是有人脉关系的缘故,加上整个万辰市的公检法在八十年代比较混乱,王燕并没有被关进看守所,而是在拘留所里逗留着。
里面臭不可闻,屋子黑漆漆,长长的走廊,伸出无数只手叫唤着。
头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让张钰青大开眼界,见识到了人种的多样性,有大吼大叫的,有称王称霸的,有发神经耍流氓的,里面和菜市场一样热闹,耳朵都快聋了。
被一名女公安,指引着来到了最里面的房间,透过隔着的铁栅栏,张钰青看到了瑟缩成一团的王燕。
第65章
这间房, 不过几个平方,却关押了八个女人,有老有少, 人太多,挤在一起正在吵架。
其中两个身材比较壮实, 一看就不好惹, 反倒将王燕衬得像一只无助的小鸡仔, 时不时会推搡王燕一把, 然后就见王燕吓得抱头尖叫。
这些人,听肖军说是拘留所的常客。
小偷小摸的,倒买倒卖的, 打架的,闹事的, 一回生,二回熟, 多进来关几次, 犯了事也不怕, 胆量和肺活量也就锻炼了起来。
女霸王们在瞧见公安来了后, 立刻老实不少。
“王燕,有人来看你。”女公安说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张钰青瞥一眼披头散发的王燕, 她正蹲在地上, 听见声音,就缓缓抬头, 露出了一双红肿的眼睛, 整张脸脏兮兮,额角淤青明显, 在看到来人是谁,激动不已,一双手疯狂摇晃铁栅栏:“我要出去!”
声音不大,却急躁。
张钰青不说话,无声俯视这个想要毁自己一辈子的女人,眸中清冷一片。
“真的,我一天都呆不下去,这些疯婆子不讲道理,她们天天打我!”
“你看我的胳膊,脖子,上面全是淤青,都是被掐的,这里简陋得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她们想躺在哪里,就踢我肚子,让我滚开。”
以前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明明只要报上王家人的名头,很多在社会上混的都对她客客气气,卖几分面子给她。
可相反,在这里说自己是王家人,这些凶狠的大妈大姐们,捶她捶得更凶。
“哼,我兄弟和男人在棉纺厂上班,好几个月没发工资,就是因为你们这群海上走私犯,把便宜货运进来卖,就是你们搞的鬼,不打你打谁,狠狠打!”
每次都是这个理由挨打,打得王燕甚至一度怨恨自己的父亲。
不过奇怪的是,为啥明明隐藏的很好的父亲,走私犯头目的身份,会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散播谣言的,到底是谁?
“喂,只要你答应放我一马,我们家,绝对会凑钱给你,不管你要多少,他们都会答应。”王燕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那嗓音带着几分蛊惑。
“那你觉得,我要多少合适?”张钰青也凑过去,小小声问。
“哼!”见鱼儿上钩,王燕没了可怜模样,玩弄自己的一缕头发,斜眼看张钰青,嘴角的笑容怎么都无法隐藏,“我家有的是钱,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你要两万都可以。”
“这样不好吧。”张钰青咽了咽口水。
双眼亮晶晶盯着王燕:“你哥会答应吗?”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我家最宝贝的就是我。” 王燕骄傲地抬起头。
张钰青:“但是我更想要你的道歉。你就不能好好的和我说对不起吗?
王燕冷冷地嗤笑:“凭你也配?”
张钰青没再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眼里没有同情,也没有继续说话的欲|望,这个糟糕的环境,让王燕无所适从,所以才放软了身段,却依旧没有承认错误的想法。
“你别走,听到没有,我命令你站住!”王燕伸出手,试图去抓衣服,可张钰青走路的速度太快,她没能抓住。
看着空空的手,王燕气得咬牙,瞧见张钰青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只能收回胳膊,继续缩在角落,当乌龟。
之前大哥来看望她,悄悄说了他的计划,所以王燕才强忍着恶心,和张钰青说软话,毕竟在这里多住一天都难受,又吵又闹,又脏又臭,精神都快崩溃。
可恶,自从换了一个公安局局长,大哥想把她捞出去都做不到了。
……
一连好几天,张钰青都在躲王家人,为了避免被缠上,心软答应哭求的吴桂香,她每天早早把孩子们送到幼儿园和小学,然后在工厂画图,暂时不出去。
不过,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工厂要赚钱盈利,张钰青只能推着自行车,去供销社以及小卖铺推销发饰,以求能达到长期合作目的。
这天,东区的晨辉供销社廖主任,从办公室走出来,听见外头吵吵嚷嚷,很是烦躁,于是走过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现是几个女售货员,在那里看头饰。
他皱着眉头瞄了一会儿,对这个新来的女销售很是不满,怎么一点都不上道,如果要谈事,至少要去他办公室里面谈,还得给他点好处才行,没好处,想要做成生意,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去去去,不进货!”
张钰青一点都不生气:“这位主任,您看一下吧,新发饰!”
“走,别杵在这里挡住了顾客。”
“这位主任,看一眼好不好,指不定您会觉得,我们厂做的头饰,很适合销售呢。”张钰青好脾气笑着。
廖主任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张钰青,是个美人胚子,可是不上供,不给好处,就想在这里卖货,脑瓜子有点蠢。
上头又没打招呼,就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乡镇企业,得罪了完全不怕:“有没有师傅带?有师傅带的话,回去让你师傅教你做事,否则就别干销售这行,早点嫁人。”
被羞辱了一顿的张钰青,依旧好脾气笑着,点点头,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可那个主任已经扭头喊人来赶她。
“这个女的,正在耽误你们上班,你们就没发现吗?”
“这位主任,您别生气,买卖不成,仁义在,我现在就走。”张钰青提着一袋子头花转身离开。
做生意哪有那么一帆风顺,不吃苦、不受累,不被羞辱,那是神仙都难做到的。
社会的现实面她得接受。
只是,她自己是小本经营,实在没有回扣给这个主任吃。
因为不上道,所以只能无奈离去。
几个女售货员觉得可惜:“主任,咱们从今年开始,有了销售任务,我觉得那发饰,挺新颖,说不定进货后,会卖脱销,要不您进一点吧。”
“咋可能?”廖主任是个男人,对这种女人用的东西不感兴趣,也看不出好赖。
打开报纸,一目十行阅读,说:“就那丫头推销的东西,准没好货。”
几个女销售只能摇头,继续坐在柜台里面拍苍蝇。
外头,被毫不留情赶出来的张钰青没时间自怨自艾,推着单车去其它地方看看。
街头巷尾那些小卖铺比较好说话一点,在张钰青热情介绍下,老板们答应试试看,如果卖得好再进货。
等张钰青一走。
其中一个小卖铺,走进去三个纺织厂的年轻女工,瞧见发饰好看,一下子被锁住视线,把三十个发饰全部买走。
“哎哟,我的天啦,进货少了哟。”
等那个女老板追出去找张钰青,却发现人家早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女老板只能拍大腿,大喊可惜:“那姑娘是哪个厂的销售来着?瞧我这记性,咋就记不住!”
遇到同样情况的,不止一个,一个个都在懊恼,下次一定要多进一些货!
……
不知道情况的张钰青还在发愁,她不可能天天守在学校外面做零售生意,她必须稳定了销售渠道才行。
中午,接了孩子回来吃饭,孩子们在陈北生的宿舍睡午觉,张钰清思考厂里的营收,拿着笔和纸算了很久。
睡迷糊的陈小起,上了个厕所,要去床上时,又转身回来,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双手扶在桌角,乖乖巧巧说:“钰青阿姨,我的语文和数学作业本写完了。”
“好,阿姨现在出去买回来。”合拢账本,张钰青重新露出笑容,不把烦躁情绪带给孩子。
拿钱,去第九厂公私合营的小卖铺,打算买几个本子。
结果出门没看黄历,那个老板娘正和吴桂香说她坏话。
而吴桂香背对着张钰青,一大段抱怨的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你也知道,我隔壁住的是小陈厂长,大半年接触下来,我和老王发现,别看小陈厂长年轻,却是个有能力、有本事的人,也挺好说话,就是识人不清,被一个乡下来的小保姆哄得团团转,竟然相信了那个小保姆的话,利用关系,把我女儿给送进了拘留所。”
“非说我女儿设计害了小保姆,你说我女儿一个有城市户口的姑娘,犯得上和她一个乡下丫头计较么?”
老板娘跟着附和:“这穷地方来的丫头,大概是穷怕了,心眼多!”
吴桂香掏出手帕擦眼泪:“想到我那单纯无知的女儿,在拘留所受苦,我就胸口疼。而且那乡下丫头诡计多端,让我们去借一万块钱,给她赔礼道歉。我心想算了,人家攀上了小陈厂长,有权有势,我斗不过,为了我女儿能出来,答应了吧,于是找遍所有亲戚借了一万块,谁知这丫头,却躲着我走,嫌弃一万块钱不够,还想狮子大开口,你说这不是要我和老王的命吗?我们一辈子清清白白做人,哪有那么多钱哟……”
老板娘的女儿胡灵今年十三岁,刚上初一,课业增加后,每天中午会把作业拿回来写,此时就趴在饭桌子上,听见这絮叨声,烦躁地皱了皱眉头,抬起脸来,想抗议两句。
却看到门口阴影处站着的张钰青,微风吹过,带动了一丝头发,遮住了她脸上的神情。
显然是站了很久!
“妈,说啥哩!”因为自己没有及时阻止。胡灵脸上烧得慌。
她挺喜欢张钰青,这个姐姐温柔又有学识。
上次来买东西,瞧见自己在抓耳挠腮,着急抹眼泪,这个姐姐走过来一问,发现是她有几道数学题不会做,于是,仔细教了她好久,一点都没有不耐烦,比她家那个是数学老师,却只会大吼的亲大哥要好一万倍。
空气一瞬间陷入凝固。
老板娘和吴桂香通通僵在原地,相反,张钰青没事人一样,落落大方走进小卖铺。
“小灵,帮我各拿五个、一年级学生使用的数学作业本和语文作业本。”
“喔,好的!”胡灵赶紧起身,从柜台里拿出了本子,这些都是去供销社进的货,家属区这边的小孩子买的多。
作业本便宜,五分钱一个,十个才五毛钱。
张钰青付了钱,对着呆若木鸡,大脑空白的两人说:“我认为,一个人的人品、素质,和她是哪里人,没有关系,而是和家庭教育有关。我这个乡下丫头,家教严格,从小做错了事,就得承受父母带来的责罚,这样我才记住教训,不会再犯。相反,副厂长夫人您,似乎在教育女儿方面,比较放纵,才导致您女儿有恃无恐,屡教不改,无法无天!”
“对了,您说您女儿没犯法,那么就请公安去调查真相吧。也请记住,您以后,不要再拿钱诱惑我,我不会要您家的一分钱,我只要您女儿受到法律的制裁,还我一个公道!”
第66章
没理会脸色铁青的吴桂香, 以及神情尴尬的老板娘,张钰青拿着本子离开了小卖铺。
最近大概是做了销售,练就了一身皮糙肉厚的本领, 如果是以前听到了这种话,会气得胸口疼, 然后大骂对方一顿, 可是现在, 却能平静坦然的接受。
在自己弱小的时候, 就努力的让自己强大起来,她永远也不会依附陈北生这个厂长,因为她以后也会是个优秀的厂长。
……
而另外一边, 陈北生在邮局取钱。
刚刚收到了二姐从天北市邮寄过来的一个呼噜兄弟联名款水壶,他眼里多了些开心。
邮局的工作人员颇为好奇看着这个长相出众, 气质不俗的年轻男子:“同志,您真的要取一万?”
“是的!”陈北生认真说。
邮局的人, 只能暗暗喊头疼:“好在同志有提前预约, 否则我们邮局真没这么多钱。”
几个工人轮流点数, 拨弄算盘, 数完钱,把钱递给陈北生。
只见陈北生将钱装进一个布袋子,同时也把那个水壶放进去, 高大卓然的身影消失在邮局。
这头, 送了孩子,推着自行车, 要去做推销员的张钰青又精神饱满的出门, 却被陈北生叫住。
“等等!”
“嗯?”顺着声音看向身后,瞧见熟悉的脸, 一阵愉悦让张钰青变得放松,“你不是说中午不回来,怎么现在突然跑过来,瞧你,脸上都是汗水,啥事这么急?”
“给你。”白皙的脸,微微不自在,却又很认真,长胳膊递来了大布袋子。
张钰青纳闷接过袋子,好几斤重,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是狐疑:“我看看是啥东西,咦咦咦……”
陈北生拘谨建议:“你在外面,肯定喝的都是井水,其实井水不太卫生,还是喝烧开的水比较好一点。”
“不……”喝水的问题,压根不重要。
为什么布袋子里面会有这么多大团结,数了数,整整十沓子,透着新钱的香味,一看就是刚取的。
“你在银行贷不到款,还不了欠债,寝食难安,先拿这些钱去还了吧,其实是我父亲留下的钱,放在那里没多少利息,也是浪费,先给你用!”
张钰青感动得泪眼汪汪,不管在哪个年月,能毫不犹豫借钱的,都得抱着有去无回的打算啊,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红着眼眶,忍不住问:“为什么借我?”
“因为……”陈北生低头定定注视她的眼睛很久很久,深邃好看的眼,没有任何攻击性,并且对她充满尊重感。
对,是尊重!
单打独斗的张钰青,已经很久没在别人眼中看到这种尊重,以前,大家都喊她乡下丫头,上不得台面,可以嘲笑,可以肆意侮辱。
还说乡下人心眼多,为了嫁进城里吃商品粮,总想着骗婚转户口,可她没有这样做过,却被人用恐怖的眼神防备着。
“算了,我不问!”张钰青不想为难这个没谈过恋爱的三好青年,只拿走水壶,“布袋子还你,我没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暂时不用你的帮助,但我还是得说,谢谢你,真的,我很高兴!”
布袋子被强硬塞回去。
找足了理由,陈北生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脸红:“我谢谢你还来不及,你现在工作那么忙,还要替我照顾侄子侄女,拿着吧,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张钰青拒绝。
也没再说其他话,只把水壶挎在了身上离开。
陈北生无奈,定定望着她的背影。
不着急,时间还有很多,只要找到大哥,他一定会追求她。
……
下午开门红。
这让张钰青瞬间多了不少安全感。
挣钱,果然能让人平静。
街尾修鞋铺子旁边,一个专门卖杂货的小铺子老板瞧见这小发饰特别吸引人,一口气要了一千。
“批发价便宜,我也是薄利多销,小的一毛,大的两毛,您卖的时候,小的可以卖两毛,大的可以卖四毛,挣个对开。”
“那行,如果卖得好,下次发电报去你们厂,记得给我按时送货。”
“行嘞!”张钰青笑嘻嘻骑上单车。
才刚跨上二八大杠,后头有人喊了一声:“表妹?”
张钰青被定住。
“真的是你,不够意思啊,当上了销售员,也没来找你的二表哥,给我看看,在卖啥头饰。”
张钰青赶紧停好自行车:“这不是忙吗,嘿嘿。”
“没做小保姆,怎么又跑去做销售了?”杨帆问。
“这事儿说来话长,以后说吧!”
“长话短说,否则我今天不会放你离开。”杨帆旁边的那个姑娘很眼熟,张钰青仔细打量了一下,马上想起来,这就是当初,百货商店那位电视销售员林彤。
杨帆:“林彤,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妹张钰青,比你小两岁,你可以喊她妹妹,这个丫头从小就会读书,很聪明的。”
“您好,我们以前见过的。”那个姑娘率先打招呼,眼中带着一抹羞怯。
张钰青立刻握住她的手,又觉得太过热情吓人,销售的老毛病犯了,于是赶紧松开,想了想,赶紧打开自己的纸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把头饰:“我自己开了个小厂,最近专门做这种小头饰,姐姐喜欢的话,拿去玩吧。”
那个姑娘马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俨然是不敢相信张钰青小小年纪竟然会有一个工厂。
张钰青说完这句话,赶紧后退三步。
果不其然,就看到杨帆大吼:“啥时候的事儿,我咋不知道?!”
张钰青打着哈哈:“这不是才刚办好了各种手续嘛,也就半个月而已,我正准备跟您报备的。”
杨帆眯着眼睛,仔细盯着表妹看了一会儿,过了好久,叹了口气,像小时候那样走过去,用力揉她的头发:“算了,我懒得教育你,不过,你这发饰倒是挺别致,有没有打算送到我们百货商店来销售,比你送到小卖铺里小打小闹赚得要多不少。”
本来最近心情很糟糕,也没想着打算去麻烦表哥的张钰青,下一秒,眼睛迸射出了夺目的光亮,杨帆被这种热情给吓了一跳,有些没好气,继续揉着张钰青的脑袋瓜。
“真的可以吗?”张钰青问。
杨帆:“你就是和我们太客气,什么事都不说,这点啊,我非得让我妈来教育你。”
张钰青不好意思,偷偷把杨帆拉到一旁说悄悄话:“好了,我知道错了,以后有啥事,都往百货商店跑好不好?表哥,你放心,别人我不给回扣,但是你的话,我一定给,你们百货商店,销售出去一个发饰,我给你一分钱回扣好不好,小本经营哦,我赚不了多少钱,你要多了我也没有。”
“一分都不要。”杨帆想也没想严肃道。
张钰青见他不肯答应,于是撅着嘴巴,作势要推自行车离开:“表哥,你也快好事将近了吧,别看你现在工作稳定,可是再过几年后,哪里能知道发生啥事,我这都是为你着想,否则,我不把东西放在你那里卖。”
再过十来年,这种国家经营的供销社和百货商店就不吃香了。私营店铺,服务态度更好,货物更多,老百姓更喜欢去那些商店买东西。
直接导致的后果是,百货商店一家接一家倒闭,里面的销售人员,一大批人下岗或者是转岗。
张钰青希望表哥在下岗之前能有一笔钱。
“行,我说不过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实在拗不过这个倔脾气的丫头,加上自己也确实是好事将近。
以后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还得负责承担一个家庭的责任。
杨帆仔细询问销售情况,点了点头,觉得都还不错,不过后来又想了一下:“其实,百货商店面对的顾客更多,我私心认为,如果在我们这,头饰卖得好的话,你可以特供一些比较新颖的,在外面没有的款式。如今万辰市,总共八家百货商店,这个季度,我所在的百货商店销量不错,评了先进单位,其它家的百货商店会来取经,如果看到了你们厂的产品销量不错,是一定会进货的,你就打开了多家销售渠道对吧?”
张钰青想了想,连忙点头说是。
并且拍着胸脯保证:“表哥放心,我一定给你特供最新款的发饰,争取让小姑娘大婶子们都去你那买东西,带动你们其他商品的销售,让你每次都评先进单位。”
杨帆笑着揉她的头:“行啊,表哥等着你咯。”
没想到一语成谶,过了半个月,杨帆的百货商店出现的新头饰就是比别家店面的要好,招来了不少小姑娘的流连忘返,连带着,女性商品的销售额,也蹭蹭往上涨,连杨帆自己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发饰也能引起如此潮流和追捧。
而另外一边。
东区的晨辉供销社的廖主任,被女领导几次严厉批评货源不足,也不知道进货。
连时下最流行的发饰,每次来,都没看到货!
搞得廖主任苦不堪言,捶胸顿足,万分后悔得罪了临峰制衣厂的那个女销售,他想进货,可人家说招待不起啊!
第67章
将近八千块钱的布料, 消耗了三分之一,言明军贱价卖给张钰青时也才五千,其实是挺心痛的, 但是质量实在是太差,做衣服不行, 不过张钰青却用它做头饰, 完全就没有多少损耗, 不管大布头、小布头都可以拿来用。
张钰青打算把这些布料消耗完, 以后只开一条生产线做头饰,目标还是做衣服来卖。
打开了销售渠道,短短一段时间, 张钰青的厂,营收入达到了一万五, 最近存钱的次数变多,几乎隔三四天就要去存一次钱。
在农村信用社工作的孙主任看到她, 笑得合不拢嘴, 上头说, 这个季度必须完成两万的任务, 一直缺一万多,正愁没人来存钱,结果临峰镇出了张钰青这号人物, 拉款的任务一下子达成, 现在他把她当活菩萨一样供着。
工厂里,三个女职工激动数钱, 底薪加计件, 任务超额完成,同时也得到了一笔奖金。
今年才二十岁的戴小妹:“老板, 这些钱,真的是要给我的吗?”
“嗯,我听说你两个妹妹很争气,都考上了高中,你拿着去给家里改善生活吧。”
“谢谢老板。”戴小妹激动,连连点头。
一个月拿了329块钱,在以前想都不敢想,要知道,几个月前,在这家服装厂一个月最多也就六十多块,同样也是计件。
而在张钰青这里做事,一下子多了好几倍,戴小妹手在颤抖,她九岁丧母,靠他爸给人做手艺活,艰难养活三姐妹。
她爸一个木匠,平时给人打家具的时候,生意最好也就赚过五十块钱一个月,那时候奶奶都说烧高香了。
其他两个女职工,曾永红和曾大娟同样拿三百多块钱的工资,呆呆看着张钰青,一度怀疑算错,如今一个厂高级工程师,可能都没有拿这么多,为了确定数目,还让张钰青重新算一次。
“没错啊,这些是你们该得的,拿着吧,自己存着,能不交给家里,就别交,当私房,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好,我一定不交给我婆婆,她一直嫌弃我生了女儿,偏心我小叔子。”
“我也不交给我妈了,这些年,我赚点钱不容易,全部投入到家里,该付出的,我也付出了!”
在万辰市,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农村条件都不太好,却都只想生儿子,没有儿子,就一直生到有儿子为止,现在万辰市计划生育抓的严,也是一定要躲着生男娃的,否则过年的时候,亲戚朋友听到说生了个闺女,都不愿意去他们家拜年,说是晦气!
瞧见三个女职工感激的表情,张钰青挺骄傲的,女人能赚钱,总比伸手要男人的钱强,也能在家庭里挺直腰板子。
厂里面的效益,慢慢好起来,还得招人,张钰青找了戴小妹,询问有没有好姐妹愿不愿意进厂。
“一定要手脚麻利的,你也知道,这种活儿,不等人,过不了多久,市场上面会有相同的发饰出现,所以要赶在它们出来之前,抢先霸占市场。不过,市场总有一天饱和,所以我以后还是会做衣服,毕竟这是个制衣厂!”
戴小妹想了想,说:“老板,您别说,还真有,我表姐和我隔壁邻居一直在问我,咱们厂还招不招工,她们干活利索,明天我就叫她们过来应聘,咋样?”
“来吧,最好能招五个。”张钰青笑道。
戴小妹满脸兴奋,用力点了点头,拿着钱,转身回去。
张钰青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信任这个姑娘,朦朦胧胧的未来画面里,能看到这个戴小妹踏实、善良,同时也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所以张钰青不担心她找的工人不行。
现在这个厂,即将多五个人,由三个人的小作坊变成八个人的大作坊?
张钰青有点压力,要负责这么多人的工资,自己这个厂长得努力才行。
……
张钰青打算以后做成衣来卖,拜托了陈北生,让他广州的同学帮忙寄了很多的时尚杂志。
改革开放以后,女装便已经进入了时尚专题。
其实从民国时期开始,聊时尚的人,从来就不少,各种书刊会出现歌舞明星或者电影明星的照片,而她们的穿着打扮就是一种风向标。
模仿电视明星,是姑娘们热爱的一种打扮方式。
星期天,孩子们被陈北生带去了公园玩,张钰青一个人去了百货商店,把最近比较流行的衣服,都买了一身放在家里。
来到珠宝区,这边很少有人光顾,柜台都是一层灰,听说是上海那边进货,还有一些洋玩意。
张钰青买了一些大小珍珠,玛瑙,翡翠,一些奇怪的小宝石,回家后,全部拆开,重新搭配,穿线戴上。
现在身上有钱,不用抠抠搜搜过日子。
但是她在照顾陈小起和陈小南两个娃儿,所以必须出现在第九厂家属区,三姑六婆的议论声音,变得有点大。
“以前还是个乡下丫头,穿着朴素,没见过啥世面,这才来城里三个月,怎么就变化这么大?”
“这天天穿的衣服,都不重样,而且那是啥项链,好长一串,夸张!”
老人们看不惯,但小姑娘喜欢。
家属区这边的小姑娘,一个个跑来向张钰青取经,好奇那些项链是怎么做的。
发现有的是珍珠项链,有的是宝石项链,搭配着白毛衣,下面一条鱼尾裙,像明星一样亮眼。
张钰青有时候会把头发披下来,她头发又亮又直又黑,一袭长裙,脚上三寸高跟鞋,摇曳生姿走在路上,几乎迷住了一群单身小伙的心。
莫名其妙,又变成了高不可攀的富贵花。
“哎呦,这个姑娘了不起,就那一身行头,至少也得半个月的工资哟!”
然后,看向陈北生的眼神,就变得不太对。
大家都知道陈北生是万辰市本地人,只是读大学的时候去了天北市。
但是,陈北生的外公是个大人物啊,在天北市,听说位高权重呢。
张钰青也不管大家的眼神,如果想推销头饰,就把头发扎起来。
如果觉得某身衣服好看,需要披发,就改为搭配项链,耳环、手镯。
在年轻姑娘看来,她是个宝藏,怀疑她家的衣橱是个无底洞。
否则怎么有那么多衣服和首饰,可以天天搭配不重样。
……
张钰青无心想其它,最近一直在找张强,想要还清欠债。
一度怀疑他被抓了,不过在报纸上,又没看到这方面的新闻,张钰青就只能等。
某天,送了陈小起和陈小南去上学,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她,回头一看,原来是整整一个月没见的张强,胡子一大把,衣袖几个大破口子,头发好几个月没剪,耷拉在眉眼处。
张钰青走过去,惊呼:“你是张强?”
张强大笑:“臭丫头,一个月不见,我都差点没认出你,越来越像个城里姑娘,不对,像电影明星!”
张钰青一把抓住张强的胳膊,张强“唉呦”一声叫疼。
张钰青纳闷:“咋回事儿?咋把自己搞这样?”
“唉,出事了!”张强烦躁抽回胳膊。
“出啥事……难道在海上走私的证据,被抓到了吗?还是说,你大哥已经蹲大牢?而你是从监狱里面逃出来的?!”张钰青说完,不停后退,一副不要害我的模样。
张强没好气,瞪张钰青:“死丫头,我发现你真的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我说出事,就一定是我们出事吗?我告诉你,你先别高兴太早,是我的合伙人出事了,也就是范志高。我现在找不到他人,范志高的那个煤矿,也不知道谁搞鬼,里面放了炸药,炸死了人,然后煤矿塌了,现在范志高没了消息,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和范志高合伙建的商业楼,才建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没动工,也就是说,如果范志高消失不见,你之前买的房子和门面,钱都得打水漂!”
张钰青没了刚才的嬉皮笑脸,变得异常严肃。
“那杨风和杨顺呢,他们是范志高的保镖,你应该知道吧,他们有没有出事?现在人在哪里?”
想到一个多月来,没见到三表哥和四表哥,张钰青悬着的心突然剧烈跳起来,脸变得惨白。
用力抓住了张强的胳膊,张强又叫了一声疼,把张钰青这铁手给拍开,没好气嘟囔:“我哪里知道,反正也失踪了,要不被埋在煤矿里,要不被杀了,就这两个结局,现在煤矿塌在那里,还没把人给挖出来,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张钰青目眦欲裂:“难道说我的两个表哥和范老板一起进了煤矿?”
“活着走出煤矿的人,现在没一个,也没人给我消息啊。已经在搜救,是死是活,过几天就知道了!”
张钰青的双腿几乎快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眼看要跪下去,张强立刻扶了她一把。
到底是个才二十岁的丫头,经不住吓,无奈说:“现在还没找到尸体呢!”
张钰青拂开他的手,头也不回,朝百货商店跑,心急如焚,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速度异常快,张强纳闷看她。
心想:因为两个门面,一套房子打水漂,这丫头心痛到发癫了吧。
张强喊张钰青:“喂——”
瞧见旁边的公安好奇看了过来,张强闭上了嘴巴,用帽子遮住了眼睛,朝旁边的国营饭店走去,先去吃顿饭吧,饿了一天,再不吃饭会晕倒。
而这边,张钰青跑到了百货商店,工作人员热烈欢迎,毕竟是主任的表妹,还是个出手相当大方的女同志。
只是这一次,张钰青没和她们唠嗑,直接冲进了杨帆的办公室。
“帆哥——”
“怎么了,突然这样急吼吼跑来,瞧你这脸色!”
第68章
努力控制情绪的张钰青将在路上听到的事, 说给了杨帆听。
“啊?”杨帆站了起来,第一反应要跑出去。
张钰青急忙拉住了他的胳膊:“你要去哪里?”
“去北区的煤矿!”杨帆的声音紧绷,瞳孔缩得紧紧的, 语气急切,眼眶一下子通红, “我要去找老三、老四, 昨天听他们兴奋地说今天要下矿, 我还叫他们小心, 没想到今天就出事了!”
张钰青不肯松手。
紧紧抓住杨帆:“现在救援队的,正在寻找他们的踪迹,你去那里, 并不能帮啥忙,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不能添乱, 只能等。”
已回神的张钰青渐渐冷静了下来,眼前出现了一幕幕画面, 全是一张张报纸, 里面的内容用力看了看, 那些文字清晰可见浮现在眼前, 仔细阅读完,张钰青松了口气。
这次矿难并没有一人死亡。
但是,张钰青眼中却多了三分谨慎和恐慌, 大新闻旁边的一个新闻, 吸引了她的视线。
陡然,一阵发寒席卷全身, 一个女人被抛尸在临万村的后山上, 而那个女人露出的半边脸……竟然是林彤!
全身光着,脖子是掐伤, 无数叶子覆盖在身上,发现林彤的,是几个去砍猪草的小孩。
张钰青用力摇头,无声念叨:我的预知能力不灵的。
比如上一次就没有很准确。
预知的未来:张强把她强行掳去海钩子村的老家,送给他二哥做老婆。
可现实发生的:张强在半路上摇醒了她,并放她离开。
所以这种看到未来的场景,不一定每次会发生,但是张钰青却不放心,闭了闭眼,又看到了几张报纸。
阅读完,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事件的大概过程。
身边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死,她不能让她坐以待毙。
杨帆拨开她的手,一定要去矿山那边,张钰青只能喊:“帆哥,你别急,我和你一起!”
两人一起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众人瞧见他们走路速度飞快,途经女装柜台时,张钰青扫了一眼,没有瞧见自己想要的衣服,对其中一个售货员说:“有没有红色的连衣裙?”
售货员:“有的,不过在仓库里,现在要吗,我去拿!”
张钰青拉住表哥的胳膊,不让他动:“行,麻烦姐姐赶紧帮我去拿过来,我现在要买一身。”
好脾气的杨帆摸不着头脑,表妹这一身衣服挺适合爬山,长衣长裤,走路方便,不用担心山上风大裙摆乱飞:“穿裙子干啥?”
“帆哥,别问了!”张钰青不想说自己的计划,紧张让她想哭,也不确定未来报纸里的新闻,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么让她来当这个“受害人”吧。
杨帆无奈,也没敢生气,只是急得团团转,偶尔会看一下手表,售货员哪敢让主任和他表妹等太久,匆匆跑到仓库找到一条红色的连衣裙,然后赶紧跑回来,张钰青瞧了一眼:“表哥,我去换件衣服。”
“表妹——”
杨帆想自己先去矿山那边看看。
不过想到张钰青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性子,于是按捺自己的急脾气,只能等。
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两个弟弟一定不会出事的。
换好了衣服,张钰青照了照镜子,今天扎了马尾辫,想了想,把头发散开,旁边的林彤跑进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钰青怔愣了下,盯着表哥的这个女朋友看了很久。
笑颜如花,声音软糯好听,单纯善良,相处起来非常舒服,过几天,却会死在大山上,而表哥伤心过度,一度无法工作。
“我脸上有啥?”林彤笑问。
张钰青不好跟她多讲,只问:“嫂子,能不能帮我去拿支口红过来……大红的!”
林彤没探到口风,却被叫了嫂子,一时间,小脸烧得通红,赶紧又跑出去,没过多久,将口红塞到了张钰青的手中,就见张钰青在那粉唇涂了颜色,如同吸了血一样,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妖娆又艳丽。
来不及要腮红,张钰青把口红抹在了指尖,在两腮轻轻晕染了一下,浅浅一层颜色,像喝醉了酒。
红色高跟鞋,红色长裙,足够惹眼,林彤抓住她的双手:“好好看,但是能不能告诉我,为啥要这样打扮?”
“兴趣爱好而已!”张钰青定定看了她良久。
用力抱住这个女人,她对四个表哥的感情都很深,不希望任何一个表哥出事,“嫂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林彤第一次被大美人抱着,竟有些手足无措,羞红了脸。
当张钰青走出去时,等得想哭的杨帆委屈看她:“表妹,我们是去找人,不是去春游。”
张钰青:“我知道,走吧。”
杨帆劝道:“你确定能走得了山路?”
张钰青:“那边是露天矿井,我不需要下矿井,所以穿高跟鞋没关系。”
杨帆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起离开。
从小就很了解这个妹妹,一直是个低调又谦虚,很朴素的姑娘,除非有事,才会打扮成这样,可是杨帆左思右想,不明白这一身穿着打扮到底是有啥原因?
想不通,不想了,杨帆不纠结,来到百货商店后门,骑上二八大杠,载着张钰青一路往北区的煤矿疯狂踩去。
还没到目的地,距离五百米远的山上,武警封了路,不准靠近。
露天矿井,是一个凹字形,中间低矮,两边高,稍微不注意,开踩时会发生严重的坍塌事故,所以现在武警搜救人员就在外面不准老百姓进去。
一些住在煤矿附近的家属,得知自家的男人们,没了任何消息,在外圈哭得几乎昏厥。
搜救的有好几个小分队,其中包括武警和公安,武警负责搜救,公安来协助救人的同时,也是来查案。
因为有人听见了炸药的轰隆声。
露天煤矿的好处就是瓦斯浓度不会太高,没有深井煤矿那么容易爆炸,除非是人为原因造成的。
而且露天矿,安置炸药也正常,有时候开采,机器落后,开凿不动的时候也是会用炸药的,但就怕有人故意搞破坏。
不远处,那个被公安逮住的男人在痛哭流涕,他是要进去救人的其中一个。
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喊:“兄弟啊,咋就死了啊,当初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合伙的吗,咋就先走一步了啊。”
“行了行了,要哭出去哭,你进去能干啥,是嫌添乱的人,不够多?”公安把这个中年男人赶出去。
旁边的一个跟班,马上扶住了自家老板,偷偷的冲公安翻白眼。
那个中年男人四十岁上下,个头1米7左右,一双眼特别灵活,他的哭,吸引了张钰青的注意力,此时他抓住公安的手,不停说着好话,企图进去救人。
杨帆也忍不住抹眼泪哭喊:“老三,老四——”
整个矿区,一遍遍他的回音,听见杨帆的大喊,那个男人马上回过头来。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是东区的煤矿老板肖荣。
张钰青曾经见过肖荣一次,那时肖荣作为本地煤矿的大老板,曾资助过师范学校的一些学生,他来学校给同学发了很多本子。
肖荣看到张钰青时,愣了一下,脸上的悲伤神情顿时维持不住,几乎被夺住了视线,傻傻看着眼前美若天仙的女人。
这个丫头,美得像个妖精,几乎让他热血沸腾。他眼睛都快喷火。
杨帆一边着急里面两个弟弟的下落,一边不露痕迹挡住了肖荣的视线。
谁知张钰青却推开了杨帆,走出来,冲肖荣点头,妩媚一笑:“您好,您是肖老板吧,我崇拜您很久了,我曾经在第一师专读书,接受过您的帮助哩。”
第69章
“哦, 你好你好!”肖荣垂涎地咽了咽口水。
张钰青捋了捋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那一袭红裙将她的身材,勾勒出了线条, 脚上踩着圆头高跟鞋,又有那么几分学生的清纯气质, 但是那红裙太过魅惑, 勾得肖荣心痒难耐。
毛茸茸的手掌伸出。
张钰青看了眼, 极其不适, 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强忍难受握了握手,抽手时, 没能抽出来:“肖老板,您……”
“哦!”肖荣依依不舍地收手, 贪婪盯着张钰青的脸,那双眼里闪过情|欲, 恨意, 以及一些惧怕。
鸡皮疙瘩冒了全身的张钰青脖子发凉, 急忙躲在了杨帆的身边当个隐形人。
只要露了脸就成。
待了没多久, 张钰青要回去接娃,提前离开。
搜救进行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才有重大发现, 压在煤矿里面的人被支护保护着, 全部趴在地上,活了下来。
武警兴奋地给里面的人打气, 聚成一团来到西区的角落, 小心翼翼拿着工具进行施救,连带着影响到了山上几百米开外家属的情绪, 落泪的,大叫的,痛哭的都有。
而第二天赶过来的张钰青没再穿红裙子,相反,一身灰扑扑工装和陈北生来到了山上,耐心等待露天矿下的情况。
旁边,一晚上没回去休息的杨帆,蹲在地上熬成熊猫眼,他摸了一把脸,慢慢站起来,却朝一边倒,脸上喜极而泣:“表妹,老三和老四还活着,呜呜……”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张钰青踩着一脚的软泥巴,挣扎上前,准备扶一把自家表哥,别让他掉进泥坑里。
陈北生先一步搀扶住了杨帆:“帆哥,你回去休息,这里有我和钰青守着,刚才里面传来消息,都健康着。”
杨帆愣了下,扭头盯着轮廓深邃的男子,他皱皱眉,有些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眼里一下子射出了强烈的光亮,笑道:“你俩……你俩……哈哈哈哈……好啊……不错!”
现在是十二月,昨晚气温骤降,又下了一夜的毛毛细雨,此时杨帆的衣服全部湿透。
“表哥,回去吧。”张钰青再次赶人。
杨帆没有杨顺那么强的敌意,拍了拍陈北生的肩膀,意有所指:“天冷,好好照顾我表妹。”
“好。”陈北生嘴角含笑,认真承诺,目送杨帆离开。
煤矿发生坍塌事故,影响太大,市领导班子亲自过来现场指挥,马华翔作为市公安局局长,一夜没睡,沿着开凿的小路,从露天煤矿底下绕四个大圈才爬上来,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张钰青和陈北生,朝他们点了点头。
不远处,走来一个人。
身后跟了三个小弟,这人身上酒气重,眼睛浮肿,衣服上还有纵欲过后的味道,此时摇摇晃晃被人带过来,第一眼,便去看在场那个漂亮的女人。
不过却被一个高大挺拔的个子遮住了视线,他虎躯一震,不敢直视陈北生,下意识摸了摸肿痛的头。
马华翔漫不经心问:“肖荣,你不是东区煤矿老板?怎么有空守在这里一直等着,你想等啥消息?”
肖荣被马华翔打量了很久,不自在笑了笑,上次送礼给这位新来的公安局局长,结果人家批评了他一顿,让他把钱花在改善煤矿工人工作条件上面,就是送了最好的礼物。
马华翔又说:“我记得前一阵,你和范老板同时来找我,结果一言不合,打了架,你和范老板撕破了脸,谁也不道歉,后来手写了道歉信,才被放回去!”
肖荣暗暗后悔来这一趟:“领导好记性,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和范志高是一起长大的哥们儿,这样吵吵嚷嚷过来的,其实没啥的。”
马华翔:“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吵架的?我怎么记得是你说,东区煤矿挖得差不多,想和范志高合伙,范志高说你这人心术不正,不同意,于是你纠结了一群人来找范志高的茬,范志高被打得鼻青脸肿,你这兄弟做得有点过头了吧!”
“领导,你是怀疑我?”肖荣烦死了,如果不是自己的小弟出现在这个煤矿,被认出脸,他也不想来。
虽然炸药包没找出来,但小弟的出现,一定会查到的,这样肖荣的嫌疑就最大。
如今一次次过来,也是为了确认老范和那一批工人死了没,死了万事大吉,没死肖荣来个苦肉计,以此洗脱嫌疑。
“局长,我真是好人,就算和老范有矛盾,我也不会要他命的呀,我是个遵纪守法的老百姓,这点你一定要相信我。”
张钰青听了这话,嫌恶地搓了搓鸡皮疙瘩:“呵呵呵!”
陈北生关切地看她,眸中全是不解。
张钰青迎上他的眼:“没事,我就是挺佩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
陈北生:“嗯……”
天空又下了雨,张钰青和陈北生穿上了如今八十年代下雨的标配,斗笠蓑衣!
这是在来的时候,就准备的挡雨工具。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陈北生替她理了理蓑衣。
张钰青立刻摇头傻笑:“我能知道啥,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陈北生没有再吭声,却是不太相信的。
昨天她回来的时候,穿了一条以前从来没有穿过的红裙,妆容也不对,回来还去买了擀面杖,说要随身携带,并且和他请了三天假,暂时不能带娃,陈北生马上发现不对劲,昨晚坚持送她回了军区医院的家属楼下,当时,他敏锐察觉有人跟踪她,等追过去,那人飞快逃窜,撞了头,却依旧能分辨方向,跑得很快,只能看出个子不高,身体消瘦,坐到了一辆桑塔纳上面逃离了现场。
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不管她去哪里,他都要跟着的。
……
肖荣一双贼眉鼠眼落在了张钰青的脸上,瞧见她的打扮,微微蹙眉,这和昨天的是同一个女人?
好普通的衣服,昨天多美啊!
马华翔感觉不对,于是顺着视线,看了一眼张钰青,这丫头也怪怪的,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她是在害怕。
收回视线,瞧见肖荣这个四十岁的老男人,足够当人父亲的年纪,还在毫不掩饰的瞄着人家姑娘傻乐。
这笑容,未免太过直接,那眼神透着三分邪性,同时不断咽口水,眼里的欲念,就差写着我要这个女人。
窝了一肚子火气的肖军,走过来,警告瞪了一眼不知道打什么主意的肖荣:“你到底想干啥?”
“咳咳咳咳……”肖荣看到肖军,吓得蔫了下来,这个本村的小子,不是吃素的,屡破奇案,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他也挺头疼啊。
咳嗽声消失在嘈杂的环境里,肖荣被瞪了之后,于是不敢再看张钰青。
继续装哭!
不过,肖军要问他话,把他拉到了一边进行了深入的交谈,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张钰青发现肖荣激动起来:“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不远处的露天煤矿,又发生了坍塌,轰隆隆的响声,让人心惊胆颤,那些进去的武警,一个个小心翼翼。
肖荣赌气似的冲下去:“那我陪葬。”
旁边拦人的武警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要去追,已经晚了,花了十多分钟,肖荣来到矿底下,说时迟,那时快,巨大泥块从两边高处坠落,无数小石头跟着一起落下去,肖荣吓得不断闪躲,整个环境变成灰蒙蒙一片。
肖荣的几个跟班,没想到自家老板会这么冲动,拍大腿哭:“老板啊,我们知道你和范老板穿同一条裤子长大,但是你也没必要为了范老板,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啊——”
那石头和涌下去的大泥块,砸中肖荣的腿,鲜血从他的裤腿溢了出来,浸湿了旁边的石头和黑色泥巴块。
马华翔摇了摇头,扭头看向旁边的肖军:“你和他说了啥?他怎么这么激动,以死明志?”
肖军自己都傻眼:“局长,我仅仅只说了,我知道他和范志高关系没那么好,可他非得说我侮辱了他的人格,想不开,就冲到了下面。”
张钰青俯瞰矿山底下,很确定这是肖荣借题发挥,她眼睛里,闪着冷光,扭头看向肖军:“他和你一个村的?”
肖军无奈点头:“一个村的,他是我远房堂叔。”
“你吓着了他呐。”张钰青安心不少,慢悠悠说。
肖军无语,看着山脚下晕过去的男人,等那一阵泥雨停下来,想办法将人给救了上来。
这一次,不准任何外人再靠近这个矿井,疼得死去活来的肖荣渐渐清醒,看向远方被埋的那一处,又笑了起来,明明腿上还有伤。
下去救他的武警,将他抬上来好一顿骂。
肖荣的笑容不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同时拉住了马华翔:“马局长,求求你一定要救救范志高,这被砸了后,我才知道煤矿出事有多恐怖。”
肖荣不愿去卫生院,闹腾着不走,不见到好兄弟平安,不会离开,武警只能把他放下,旁边正好有赤脚医生,挎着医药箱在外面站着,此时便蹲下来先给他救治。
众人瞧见他到了这个时候,都不忘自己的好哥们,忍不住心生感慨。
这兄弟情,值得称赞。
露天煤矿的一处,传来了好消息,顺着声源看去,就见坍塌的煤矿那边,被掩埋的地方掀开了一角,一个个人从里面被武警接出来,有受伤的,有正常走路的。
即便隔了几百米,也能认出个子最高的两个男人是谁,杨风和杨顺同时背着两个人走了出来,众人瞧见他们从小隧道里钻出来后,一起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张钰青看到了两个表哥一切安好,并且能自由活动,她大笑,摇晃胳膊,激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我表哥们都活着……范老板也没事……真好。”
陈北生看着她,笑着点头。
肖荣的笑容,在听见张钰青的声音后彻底僵在了脸上。
第70章
山风呼呼刮着, 伴随绵绵细雨,露天煤矿的人,一个个全部被救援上来。
“好!好!好!”
“啪啪啪——”
鼓掌叫好声, 响遍了整座山,被埋受伤的竟然才十多个人, 最严重的也只是折了腿, 没死一个人, 这完全就是奇迹。
张钰青瞧见两个表哥把伤者从山下背上来, 急忙脱下蓑衣,给满脸脏污的杨顺老板披上,又踮起脚尖, 把斗笠戴在他头上:“受惊了吧,别着凉啦, 快点披上。”
陈北生跟着照做,把自己的斗笠和蓑衣递给了杨风。
一直喊饿的杨风, 把队伍里最老的矿工交给他们的家人, 傻乎乎接过雨具, 粗神经地问:“你们俩, 有没有带吃的,我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杨顺把自己老板范志高放下:“老板,您悠着点, 别着急。”
旁边等候很久的几个赤脚医生, 上前给笑眯眯的范老板救治腿伤。
张钰青从大挎布包里,掏出了几个韭菜猪肉馅的大包子, 分发给他们三人, 由于布包一直被她紧紧抱着,还留有温度, 杨风急忙接过去,脏得看不清的脸,大口吃包子,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唉,就馋这一口吃的,昨天被压在煤矿里,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啥?”
“没饭吃了!”张钰青满脸心疼,拿出手帕给他擦脸,细细小小的刮蹭伤不少,血和灰尘混合在一起凝结成了血痂。
杨风用力点头:“还是表妹最懂我。”
杨顺在确定老板腿没断,便放心不少,瞟了一眼自家的老三:“瞧你那点出息。”
“哼!”杨风一直低头被表妹擦脸,吐槽自家弟弟也毫不留情,“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被压在下面动弹不得,嘴里一直念叨钱钱钱,叫你少念几句,你还不干!”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幕刺眼。
陈北生静静看了会儿,突然走过去,从上衣的厂服里,掏出折叠整齐的蓝色手帕,微微一笑:“表哥,钰青昨天受了惊吓,还是我来帮你擦脸吧。”
“啊?”杨风傻了吧唧地继续啃大肉包子。
杨顺耻笑了一声,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傻蛋,人家这是吃醋!”
两个从未表明过关系,甚至都不在交往期间的男女,同时停下了动作。
而傻兮兮的杨风慢慢回过味儿,手中只剩一口的包子掉落在地,倏地反应过来,又快速捡起,随便吹吹,一口塞进嘴里,瞪大眼睛指着陈北生的那张俊朗笑脸:“你在和我表妹处对象?”
……
此时此刻,另外一边,这个煤矿的老板范志高,一边被救治,一边接受公安的问话。
肖军和马华翔简单的了解整个过程,在确定是人为故意放置了几个□□,突发爆炸,导致矿上发生了土崩,差点把将近一百人活埋,两个身穿制服的公务人员,脸色一片阴暗。
幕后人,其心之歹毒,罪大恶极都不足以形容。
“查出来了是谁么?”马华翔又问。
范志高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我很少来煤矿,问了工头,他也没有多少印象。”
肖军磨了磨牙,到底才参加工作,对人的黑暗面接触得不够多,他十分震怒,气得捶了捶旁边的山茶树:“什么仇什么怨,要害上百条人命,这不是人,是个畜牲。”
一直隐身在大树下躲雨的肖荣,狠狠瞪了一眼吓破胆不停发抖的跟班,眼里写满警告。
那个跟班虎子,马上垂下了脑袋,搓了一把头,又在脸上糊了一团泥巴,努力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紧张。
瞧见不成器的,干这事,肖荣气得想踹虎子几脚,这不是更打眼了么?
又不是从煤矿里死里逃生的伤员,来的时候干干净净,这会儿却邋遢得没法见人,这疑心病重的铁定得怀疑虎子。
余光朝一边瞟的张钰青耳朵竖起来,专心听着旁边对话,凑巧看到这一幕,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将目光收回来,她装作单纯无知的村姑,指向大槐树下方,不经意问陈北生:“你看,那边的那个大哥为啥要朝脸上涂泥巴,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涂了泥巴,不就变得不好看了吗?”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引起马华翔这些公安的反应。
她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脸,慢动作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么多人的疑惑眼神,那个吓破胆变得哑然无助的虎子想把头埋进土里,而旁边的大哥,却咬牙暗骂:“狗/日的,还不快走。”
虎子六神无主,听到大哥骂他,吓得拔腿就跑,可这会儿,到处都是人,他像无头苍蝇,才跑没几步,撞到了好几个人。
肖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暗暗着急,怀疑今天得完蛋,早知道就不把这个蠢蛋带过来,唉,他也是一时心大,安排虎子过来偷偷放了自制的炸药,以为这玩意儿威力大,整个煤矿的人,会无一生还,所以才把这个哀求他,想知道情况的虎子带了过来。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这老范福大命大,让他躲过了矿难。
而这虎子,又是个沉不住气的,干了点事,就容易心慌,竟这么经不住吓。
这下好了,这儿那么多公安,正在调查矿难,哪里会让虎子轻易逃脱,连带着自己也要跟着一起完蛋。
果不其然,几名上一秒还在温和问话,给矿工治伤的公安,下一秒速度快如豹子,猛地把止血的绷带放下,火速站起来,即将冲出去抓人。
“啊——”
刺耳的声音,划破了长空。
那惨绝人寰的叫声,余音缭绕,久久不散。
紧接着,“嘭——”巨响传来。
重重落地的声音,令在场的其他人全部瞳孔一紧,心脏狂跳,随着那声音的消散,大家呼吸沉重,久久没回过神,只有一群公安跑了出去,却在两百米处的山顶摇了摇头,那个虎子呈大字型趴在地上,头部扭曲,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这边本是个凹字形露天煤矿,两边高,中间被挖得低矮,目测少说三四百米的深度,光是站在悬崖顶端往下看,心里就一阵阵发毛,掉下去,生还的机会约等于无。
矿里的武警还在进行收尾排查工作,没全部上来,马上有人去救治,蹲下来一番检查,毫无生气,他们沉重的朝上面的人摇头。
肖军走回来,眼底没了往日的亮色,和马华翔汇报道:“局长,那个人死了。”
煤矿里家属们,吓得噤声,一个个大气不敢喘一下,才刚轻松片刻的氛围,压抑得喘不上气来,张钰青眼睛发直,双手握成拳头。
这……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心里头的混乱,让她无所适从。
死了……
怎么会?
“我真的只是好奇,他为啥要在脸上涂泥巴,我没料到,他会激动到跳崖!”
张钰青扭头对陈北生磕巴解释,一条活生生的命啊,在眼前消陨,彻底死亡,而且是因为她的那句话引起的,这让她没有办法接受。
就算提前知道真相,这个人罪大恶极,但也不应该是由她来审判呐。
陈北生见她害怕得眼睛变红,不断摇头,无法接受事实。他的心突然被针扎了一下,下意识,像哄侄子侄女那样,伸出胳膊,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将浑身颤抖纤细的身子揽入怀中:“别怕,他的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埋入宽大的怀抱,汲取温暖的体温,张钰青被细雨打湿的身体,本来彻骨的冷,这会儿,瞬间被干净好闻的肥皂清香环绕,抖如筛糠的她如同找到了精神支柱,一只手捂住了泪湿的眼,一只手紧抱他的腰,埋入他的怀中,巨大的愧疚,让她的心,无法不痛。
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杨顺,瞧见这一幕,到嘴的训斥刚要脱口而出,只是瞧见表妹如同小兽一样的无声哭泣。
他想了想,不吭声。
肖荣抽空也瞥了一眼,发现这个丫头在哭?
可却趴在了那小子的怀里,他分外不是滋味,眼中又浮现多年前的场景,一袭红裙的成熟女人,埋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撒娇,肖荣只能躲在一旁偷看,嫉妒、憎恨、埋怨、自卑各种情绪在眼中交替,让他的脸一阵阵扭曲。
另一个跟班,哀嚎着大喊,惊醒了陷入过往痛苦回忆的肖荣,他立刻反应过来,虎子死了,而他不能让虎子白死,还有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现在是洗清自己嫌疑最好的时候。
瘫着一条腿,用一条完好的腿,用力往前攀爬的肖荣,匍匐在泥水里,眼睛被泥水溅到,他半眯着眼大哭:“虎子……你咋想不开要死,这是为啥……大哥对不起你啊……”
旁边的几个跟班,不知道内情,欣喜于没跟错大哥,眼里蓄满泪水,用力擦了擦,想去扶一把,却被拒绝,只能跟在后面一起喊:“虎子,你回来啊呜呜呜……”
真情实感的悲怆哭声,让在场的人,一起落了泪。
“唉,这到底是为啥,好好的一条命,咋就想不开?”
“不是说煤矿出事,是被人为安了炸药么,我猜,可能和那个人有关。”
“啊,还真有可能,那姑娘也只是随便喊了一嗓子,他就吓得沉不住气,哎呦,这人呐,可千万别做亏心事!”
周遭的议论声有点大。
杨顺烦躁地瞪着陈北生,感觉自家的好白菜被猪拱了,瞧见旁边的一些视线,暧昧看过去,担心表妹的名声受损,他大吼:“看啥看,他们是未婚夫妻,被吓到了,安慰一下,咋滴,不能啊?”
等回去了,一定让这个姓陈的,给表妹一个交代才行,管他身份多高贵,反正表妹即便是个渔民,在他眼中也是最聪明厉害的丫头,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他也得让姓陈的松口给认下这段关系。
哼,别想搞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那一套!
一直不说话的陈北生,没有理会杨顺虎视眈眈的目光。
任由张钰青靠在他怀里,视线却落在了趴在地上肖荣的身上,这个人,消瘦的身形,一样的背影,转脸的那一瞬,半长的发,被泥水糊成了一缕一缕,嫌头发碍事,一根指头,把头发撸到一边,额头上面赫然露出的一个大肿包,让陈北生身体一凛。
昨晚,偷偷跟踪钰青的就是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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