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出城
◎郎君果然言出必行。◎
和风渐凉, 一时间万籁俱寂,鸣了一日的夏蝉也在西沉的迟暮中静默了下来, 卫明姝没再多言, 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沈轩心绪恍惚,没由来的问了一句,“明珠, 你真的不记得小时候同我说过的话了吗?”
“不太记得了,郎君可同我说说?”
八岁之前的事,有些她是当真记不清了,也不想去忆起, 但沈轩如此提起,她倒也有些好奇了起来。
沈轩眼神有些黯然,霍然一笑, “没什么。”
她既是在多年之后仍能同他这么说, 那便也没有旧事重提的必要了。
“等我休沐, 我带你去跑马。”
卫明姝接道:“去西郊猎场如何, 咱们再打只狐狸回来?”
“好啊。”
——————
待到沈轩休沐那日,两人一早便收拾好行装,未带家仆骑马出了京城。
西泽山在京郊不远处, 绵延不绝,直通宁州地界。其围猎场本为宣帝在位时随意圈画,作享乐之用,故虽为皇家猎场,却无明确界限。
后庆惠两帝施清政, 崇尚武学, 才以原河为界, 设主猎场, 投放猎物供世家围猎。
两人正驾马行于通往西泽山的的官道之上,沈轩时不时地转头看着卫明姝。
她今日同他一般,身着劲装,长发高束,和他第一次回京后见到是一般模样。
彼时他还觉得她是那般豪爽刚烈的性子,却不曾想她私下竟比普通闺阁女子还精致柔弱些。
他本以为他不能忍受与京城规矩甚多的大家闺秀过日子,现在看来如此这般也不是不能接受。
卫明姝斜瞄了一眼,颇为不自在,刻意忽视旁边那道目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缰绳,无意识地踢了踢马腹错开一些距离。
他总看着她做什么。
蜿蜒的山道尽头,蓦然出现一支队伍,那队伍人数不多,身穿胡服,为首之人头戴高帽,拿着似使臣旌节般的手杖,其上挂着一只羊角。
这利特商队虽从西境而来,但沿途在中原多有生意,有着自己的一条商路,但应当是从城门东侧而入,卫明姝曾看过各家商队线路地图,利特商队的商路当不应经过此处。
卫明姝眯了眯眼瞧去,勒住缰绳,下马走上前去。
沈轩见状也翻身下马,牵着两人的马跟上她,也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商队的领头人见状,亦停了下来。
卫明姝扫了几眼商队问道:“请问可有会说汉话的来使?”
为首之人用胡语朝后喊了一声,队中一人走上前,那人包裹着头巾,虽是个年轻模样,脸上却有一道伤疤,和其他胡人一般蓄着浓密的胡子。
那男子亦打量了一番两人,用一口蹩脚的汉话说道:“鄙人乌赫,二位贵人可有何事相问?”
卫明姝行礼道:“没什么,只是家中正巧与贵商队有些生意往来,不知这队伍何时换了线路?”
乌赫笑了笑,“我们商队也是绕道而行,最近连遭大雨,原先的商路不通,这才改换了道路。”
卫明姝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我家有一方药铺,名曰东来,商队可有运送这家药铺药材的,这里离西城门近些,可否需要让人去西城门点货?”
乌赫转头用胡语说了几句,队中有人掂着脚指了指骆驼驮着的箱子。
“贵人见笑,倒是没有送往东来的药材,也许是分给了其他几支商队,贵人放心,我们虽是绕路,但还是将货都送到东城门的。”
“那便有劳了。”
说罢,卫明姝也不再多问,两人绕过商队,驾马向西泽山而去。
“明珠家中似是有许多生意?”
卫明姝点了点头,“嗯,阿耶以前是漕帮出身,侯府建成后店铺生意也比其他家多些。”
“这些铺子从前都是你管吗?”
他在家中,卫明姝更常是躺在榻上病怏怏的模样,没病时也是在看书练字,与他探讨些兵书兵法,两人偶尔下下棋,她也不怎么主动同他说卫家的事。
他总觉得,她身上有太多他不曾了解。
“嗯,我嫂嫂进门后,多数都是由她再管,我也就是偶尔去帮着看看,不过手里也有些自己的铺子。”卫明姝轻笑着扬起头,“不过我的铺子倒不是这个名字,诈一诈他们罢了。”
西泽山猎场北侧常有狐狸出没,两人行至西泽山,便直向北侧林子而去。
卫明姝似乎兴致颇好,说话都轻快了些,心下直感慨。那时沈轩捡到她的狐狸,她连问都不敢过去问,如今却是在同他一起猎狐狸。
“后来那只狐狸,郎君用去做什么了?”
见她好奇,沈轩还是老实承认道:“送给燕铭那厮了。我当时该去寻寻你的。”
若是他去寻,或者在猎到狐狸的地方多等等,说不定还能再早些碰见她。
卫明姝眨了眨眼,却有些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亦没有什么回应,随即又想到什么,“那燕铭可是江阳侯府那位世子?郎君与他很熟吗?”
“嗯,之前他们家也在北境,从小一同长大,之后同袍,算是熟识。”沈轩又问道:“改日咱们一同去他府上拜访可好。”
卫明姝没应下,“郎君何不邀请他来我们府上?这国公府每日冷冷清清的,也没什么人。”
自从宁国公走后,这国公府就剩下他们两个主子,沈轩的姑母虽在他们婚后来看过一次,但着实没什么人气。
何况她虽不认识那燕铭,却是与他表兄一家颇有渊源,她当时当街挑事,阿耶替她去昌陵伯府道歉之时,江阳侯夫人还在场。
她着实不太想去那家拜访。
卫明姝有些出神,沈轩也还没开口,便听见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正朝着他们这边来。
“还真是你,你们夫妻俩好好地怎么跑这儿来了?”
两人回头,不禁感慨。
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燕铭从一片灌木中穿过来,身后还跟着一批人,有的人亦是面熟,应当是几家约着一起来围猎。
沈轩拽了拽缰绳掉头,“你能来,我们为何不能来。”
燕铭恍然大悟,“哦,来猎狐狸啊,沈宣远你不是不稀罕来这儿的吗?”
“我”沈轩猛地被噎了一口。
沈轩那匹马也恰巧晃了晃,扯着地上的杂草咀嚼着。
卫明姝回嘴道:“那不知燕世子捡走我的那只狐狸,要如何还予我?”
燕铭愣了愣,想了好久才道:“你是说那狐狸是你射中的?”
“正是。”
燕铭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那只狐狸已经被他拿去赶做衣裳了,着实还不回来。
他摆了摆手,不再看夫妻二人,“这皮子就让沈宣远替我还你得了,他今日要是打不着,那也是他没本事。”
“你”
燕铭没再看二人,打断道“得了,得了,你们二人的情趣我着实不懂,就不多打扰了,我带人往里面走走,改日再见吧。”
说罢,燕铭掉头带着那队人马离开了北侧的林子。
卫明姝轻笑,“这江阳侯世子倒是个有趣的人。”
沈轩腹诽,他那哪里是有趣。
他那是犯贱。
卫明姝望着那队人马远去,对身旁的人暗示着,“郎君,时候也不早了,这西郊猎场的狐狸是真的不多见的。”
沈轩闻言,嘴角扬了个笑容,“你可别看不起我,说能猎到,今日必能给你猎到。”
“谁先猎到,还真不一定。”
——————
日暮降临,溪边水声潺潺,似火的暮光照得水面波光粼粼,却也显是泛着暖意。
这西郊猎场的狐狸确也着实是罕见,两人猎了一个下午,也只猎到一只狐狸。
“郎君果然言出必行。”卫明姝边说着,边翻着随身的包裹。
此时,河岸边沈轩正在河边架烤着兔子。
沈轩接过卫明姝递来的佐料,熟练地往上撒着,将木杆一转又翻了个面。
卫明姝也没有多想,坐在了地上,“想不到郎君还会烤这个。”
“自然。”沈轩仍盯着搭好的木架,颇为认真。
他从前行军,在荒郊野岭常这般自己打只野物,总不能指望着别人给他投食。
沈轩将木杆拿下来,放在她面前,“你尝尝可还好吃?”
卫明姝无从下口,看着滴着油的木枝,又看了眼自己带着灰尘的手,随即从包袱中掏出一把小刀,从兔子背上一点点剜下一小块肉,用刀尖慢慢挑起,送进嘴里。
“有点咸”
“咸吗?”
沈轩刚想上手揪一块,又看了看卫明姝,拿过她手中那把镶着红宝石的小刀,切了一片尝了尝。
应该还好吧。
“郎君烤的没我烤的好吃。”
沈轩愣了愣,一时不知她是何意,斟酌半天说了句,“那另一只明珠你来烤好了。”
“”
晚风徐徐,木架下的柴火已被浇灭,冒着缕缕白烟,卫明姝在河边洗净了手,拍了拍身后的衣裙。
天已经暗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看,颇为满足道:“时候也不早了,京城快要下钥了。”
沈轩点了点头,收拾好包袱,系在马上,“我也收拾好了,咱们回吧。”
两人正准备牵马离开河岸,忽地河边传来几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是在急喘着,脚步声细密杂乱。
沈轩本能地握上腰间别的剑,另一只手挡在卫明姝身前,他警惕地眯了眯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燕铭?”沈轩开口。
“沈轩,你们还在?”燕铭有些踉跄地往他们身旁跑着,“你们也先快些离开此处,猎场恐怕有些危险!”
作者有话说:
精致人设永不倒!
感谢在2022-11-21 21:05:53~2022-11-22 22:3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3717365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迷雾
◎我背你吧。◎
“沈轩, 你们还在?”燕铭有些踉跄地往他们身旁跑着,“你们也先快些离开此处, 猎场恐怕有些危险!”
“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是走回来的?”沈轩紧皱眉头, 又低眼看着燕铭一行人狼狈的模样,“你怎么受伤了?”
“此事说来话长,先离开此处, 再说不迟。”
沈轩闻言神色一凝,又四处环望了一下四周。
此时天色已是昏暗阴沉,只有木架下刚扑灭的柴火仍闪烁着星火,溪水声回旋凄荡着, 层层寒风钻入袖口。
“郎君。”卫明姝唤了唤他,亦是凝肃地道:“咱们得先离开此处,先找到人将这里封锁了才是。”
沈轩点了点头, 两人亦是弃了马匹, 同燕铭一行人钻进了一片竹林, 从猎场北侧小路绕道而行。
燕铭一行人都多少都受了些伤, 众人也不敢在此多言,脚下的步子却都是越发快了些,三三两两的搀扶着摸索着向前, 青竹摇曳着传出阵阵杂乱的响声。
卫明姝已经有些吃力,只觉得自己被沈轩生拉硬拽地向前走着,脚下步伐有些错乱无章。
“明珠可还能走得动?”沈轩低声问道。
“嗯。”卫明姝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被他牵着的手却无意识收紧了些。
话音一落,之间身旁的人猛然向后转去。
“谁!”沈轩停下脚步, 大喝一声, 队伍也是随着他的声音停了下来, 压抑着喘息声。
周围没有什么应答, 似是只有一阵风吹过,拂过层层竹叶沙沙作响,影影绰绰。
沈轩从背后取出一只箭,朝着高处的密竹射去,那力道极大,似是贯穿了什么,传来一声几近不可闻的微弱声响。
晚风散去,沈轩抬步准备向那密林而去。
“别追。”燕铭叫住他,“他们人手也不少。”
调虎离山,请君入瓮,也未尝不可知。
沈轩沉默了片刻,又感受到手中仍握住的冰凉,终是没有追上去。
一行人在林中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卫明姝双唇已是紧闭,脚下打了个踉跄。
沈轩侧头看了两眼,沉声道:“我背你吧。”
“没事,快出去了。”
沈轩叹了口气,却是微微蹲身,将卫明姝背了起来。
卫明姝似是有些惊诧,看了看周围却也没有做声,两只手无处安放,扶上他的肩膀,浑身僵硬地挺身,中间隔了了一点距离。
沈轩又向上掂了掂,卫明姝终究还是没有扶稳,紧紧地贴上了他的后背。
她感觉自己冰凉的脸旁散发着温热,双颊也有些滚烫起来,她侧了侧头,轻轻靠在身前人的肩膀上默不作声。
沈轩轻笑,脚下步伐依旧稳当地背着她走完了余下一程路。
一行人到了猎场边,便立刻告知了驻守在此的屯兵封锁西泽山,一直紧绷的情绪终是如同断了的弦般松懈下来。
“天色已晚,城门怕是已经关闭,路途也并非全部安全。”卫明姝道:“不如我们在行宫休息一晚上,再回去不迟。”
卫家在建昌行宫有自己的常住院子,往日内卫明姝来西郊猎场,常有兰芝陪同,他们今日出城并未带人,万事只能自己动手。
燕铭与沈轩坐于院中。
“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沈轩问道。
卫明姝正从房内走出来,身上多裹了件披风,手中拿了些金疮药。
她以前在猎场,也不免会被一些树枝划伤,这些伤药也是经常备在此处。
沈轩目光随之而动,没由来地说了句,“他自己会处理,你放到那儿就行。”
燕铭正低头看着手臂上划的刀痕,闻言莫名其妙地抬眼看了眼沈轩。
卫明姝将药放在桌上,手上的动作顿了片刻,不禁觉得好笑。
“哦。”
她也没打算给燕铭包扎。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都在想些什么。
卫明姝亦端坐在一旁问道:“你们可是和什么人起了冲突?”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和你们分别后不久,便走进了那西泽山的深处去猎些东西。这次来的多是有些功夫的人,就跑得远了些,后来在山谷深处碰到了一批胡人。”
西泽山本为宣帝随意圈画之地用于作乐,其深处便不再为皇宫管辖,从沧州而来之人有时也会途经西泽山。
卫明姝和沈轩对望了片刻,似是都想到了什么。
“胡人?”卫明姝问道;“可是商队打扮?”
“应当是。”燕铭道:“他们似是在押运着什么东西,我们本以为是在此地迷路的商队,本打算上前询问一番。
那些人似是也看到了我们,用胡语说了些什么,竟是拿着刀不由分说地砍了过来。”
燕铭想想还是有些后怕,“幸好我们来的人武功亦不差,人手也算太不少,随身也配有刀剑,只不过还是双拳难敌四脚,好在天黑了些,我们便将马弃了,让马继续跑着调虎离山,从另一个方向顺着小路摸了回来。”
沈轩道:“我们白日亦在这附近碰到了一批胡人商队。”
“你们也碰到了?”燕铭喃喃自语,“最近这胡商也真是不老实。”
卫明姝道:“白日那批商队本就有些古怪,现下看来,这两批商队应当并非毫无联系,甚至可能是同一批人。”
“何处古怪?”燕铭问道。
卫明姝道:“京畿附近山势险峻,多雨之时常常阻路,利特商队常年往来京城,应当并非头一回遇见此事,偏偏此次绕道而行”
卫明姝顿了顿,抬眼道:“今日同我交谈的那使节,便更是古怪了些。”
沈轩听到此,也不禁问道:“为何?”
“胡人长相与中原人大为不同,此人虽是一副胡人打扮,眸色亦和胡人一般浅了些,眼窝却不如胡人那般深陷,似是长了双中原人的眼睛”
“你是说,今日这些人并非胡人?”燕铭道。
“不全是。”沈轩沉思片刻,“或许此人一直在利特商队,只是在中原别有身份罢了。”
卫明姝笑了笑,“也许是,不过此时尚为知全貌,也不好妄断,只是京城近几日频频事发,这胡商所做当并非毫无关联,再往复杂些想去也不为过。”
三人又聊了聊,两人送走了燕铭。
卫明姝望着黑夜中半隐在云中的孤月,她拢了拢身上月白的披风,微微叹息。
“郎君,你说大黎还能再安定多久。”
沈轩本正在梳理着近日发生之事,闻言微微侧头,只见月光洒在她身上,似是覆上了白纱,那人目中映着皎皎白月,眸光清澈。
他覆上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放心,大黎会一直如这般太平盛世。”
——————
翌日一早,一行人休顿了一夜,回到了京城。
昨日行宫的军队围封西泽山搜寻了一夜,那队人马却仿佛消失一般,不留丝毫痕迹。
卫军统领将此事连夜告知宫内,惠帝下令彻查,连同着每日来往京城的商队都审查的格外严格了些。
一行人回京时已过辰时,往日这个时候,进城的商贾本该全部放入城,今日却仍有不少商队在等待放行。
卫明姝瞧了两眼长长的队伍,心事重重。
“这阮家的商队,人倒是格外多。”沈轩道。
“嗯,阮家是岭南最大的商队,阮家二公子状元及第,如今在大理寺任职,阮家也打算来这京城扎根,商队也就跟着迁过来了。”
沈轩瞧了眼卫明姝,“明珠似是对阮家颇为了解?”
“嗯。”卫明姝点了点头,亦是扫了两眼阮家的商队,“这阮家是我嫂嫂的表亲,旧些时候与我家也是相识,自是认识的。”
沈轩没再多问,“原来如此。”
卫明姝回过神问道:“郎君也知道阮家?”
沈轩笑道:“嗯,这阮家虽为商贾,行事倒有着大家的气度风量,颇叫人赏识。之前在北境就有注意过,从徐州回来途中,若非阮家商队相助,怕是也不能这么快回京。”
卫明姝也没再多想,仍旧在思索些什么。
两人回到国公府,便见兰芝在府门口的石柱旁张望。
“小姐可算是回来了!”兰芝匆忙跑过去,“听城里说,昨日西郊有山贼乔装成商人作乱,可把我担心坏了。”
“山贼?”卫明姝蹙眉纳罕道,眼睛转了转。
兰芝却没有回答,仔细打量着,“小姐你们没遭遇到吧,没受伤吧,可有磕着碰着?”
卫明姝笑了笑,偏头看了看沈轩,“无碍的。”
卫明姝走在路上,忖度回味着兰芝说的话,若有所思,“对了兰芝,你这些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大街上听来的啊,说是圣上下令严查此事。”兰芝嘱咐道:这最近又是胡商,又是山贼的,小姐这几日也少出门的好。”
卫明姝笑了笑,没再言语,目光更沉了些。
三人在回院子的路上,不远处的亭内,似是有两个小丫鬟正在偷闲。
这国公府内就两个主子,下人不算少,因而也时常无事可做,府上的主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说咱们世子夫人为什么老往药铺跑啊。”
“你说会不会夫人她身子不好啊,之前足足一周没有出房门,听说是病着,巧环说有一日看见夫人身旁的丫鬟偷偷往外倒药渣子。”
两个丫鬟正津津乐道着,卫明姝闻言却是顿住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男主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dogo)
后天开始准时21:00更新
感谢在2022-11-22 22:32:09~2022-11-23 23:0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则黄金台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则黄金台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噩梦
◎明珠可还睡得着◎
“喝药为什么要偷偷喝, 你说咱们夫人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吧?”小婢女手中的扫帚有一下没一下扫着,似是想到什么停住了动作, “你说夫人她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不能生养?”小婢女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
另一个小婢女听后也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夫人她生不了孩子,所以瞒着世子偷偷喝药调养身子?”
“可不,听说卫家的夫人身子就不好, 那世子不也是常年病着?说不定咱们夫人身子也多少有些”
“嘘,这话可别说了。”小婢女用扫帚戳了戳她打断道,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卫明姝和沈轩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亭阶下, 虽仍看不出什么神色,却是让小婢女的脸色骤然煞白。
“世子,夫人”小婢女哆哆嗦嗦地转了过来, 另一个小婢女闻言身子抖了抖, 垂着头不敢说话。
“你们好大的胆子, 在背后乱议主子!”兰芝激动地走上前, 大声训斥道。
“兰芝!”卫明姝叫住兰芝,兰芝不甘心地退到卫明姝身后,憋着满腔怒火, 仍是恶狠狠地盯着两个婢女,眼睛都红了些。
卫明姝摇了摇头,微微偏头用余光瞥了几眼沈轩。
沈轩眉头正紧锁着,却是无意地瞥向兰芝,似是上下打量了几眼, 仍没有表态。
这些细微的神情却尽落于卫明姝眼底。
他应当是有些不喜, 只是不知这不喜是因着两个婢女还是因着兰芝……
亭中静默了片刻, 卫明姝眼睛微动, 随后只心平气和地简单问了句,“郎君看该如何呢?”
沈轩深吸一口气,低眼看着廊下吓得早已抱着扫帚跪地不起的小婢女,厉声开口,“罚俸两月,以后莫要再如此。”
卫明姝仍旧神色平静,似是早有预料,轻声道:“下不为例,都快起来吧。”
两个小婢女战战兢兢,都带了些哭腔道:“谢世子,谢夫人,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下去做事吧。”卫明姝看着两个婢女从拱门离去,才转身离开。
庭院深深,穿过藕叶池塘,日高榕阴,两人各怀揣着心事,回往羲和堂路也格外漫长了些。
“那两个小丫头,嘴虽然碎了些,胆子倒是小。”卫明姝似是无意打趣道。
“嗯。”沈轩道:“到底还是年龄太小,说话也没有分寸,是该好好提醒一下。”
卫明姝低头笑了笑,没再多言,仰了仰头,却觉得树叶缝隙间投散下的阳光格外刺眼了些。
沈轩用完午膳后便前往了宫内,他昨日恰巧在西泽山遭逢动乱,自是要同圣上回禀此事。
卫明姝正在房内,打开妆台前的小屉,拿出那只已经缝好的香囊和针线,轻抚着上面的竹叶纹路。
这香囊倒是绣好了,只是那日听闻燕铭叫了他的表字。
她下午翻了翻书房,很快便在一副书贴上找到了那两个字。
原来他的表字叫宣远。
她最近刚刚学会劈针绣法,这绣法绣字虽是不难绣成,但要多花些功夫,若是能再绣一个,把他的表字添上去或许更显诚意些。
卫明姝叫来兰芝,裁了块锦布重新勾了轮廓,手拿绣棚一针一线地绣着打发着时间,边绣边思索着昨日到今日的所见所闻。
胡商蠢蠢欲动,大黎的商队虽与胡商线路大有不同,但胡商的生意亦有些需要走水路,需要与大黎商队从运河走漕运。
还有这圣上对此事如今是何态度,又知道多少内情还尚且不明晰。
或许这京城的商队会比她知道的更多些。
卫明姝压了压针线,“兰芝,你去给阮家公子递个贴子,就说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二,问问他明日何时有空,药铺一见。”
——————
晚些时候,沈轩回到家中时,卫明姝正坐在榻上,似是正想着什么出神。
窗棂间透过些晚风,沈轩走了过去关上了窗子,身上还带了些外面的凉意。
“窗子下凉,怎么也不多穿点?”
她身子才刚好透。
“郎君回来了。”卫明姝回过神,拢了拢身上的衣裳,穿鞋下榻,“无妨的。”
她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似是刚泡好没多久。
“这是什么茶?”
“新下的白茶,最近暑天炎热,郎君又多烦心事,该喝些清茶败败火气。”
沈轩微微抿了一口,他平日倒不爱品茶,可这茶水入口却是沁人心脾,就像她所说让人心神安定。
“郎君可是把昨日发生之事都告知圣上了?”卫明姝没有抬眼,给自己也添了杯茶。
“嗯。”沈轩道:“但圣上似是将此事实情压了下来,不过想来,圣上应当也有自己的考量,如今城内骚乱不断,总不能再让百姓为此惶惶不安”
卫明姝若有所思,这倒也确实是一个原因。
但可能也不完全是因着这个。
“郎君还要接着查此事吗?”卫明姝问道。
“既是被咱们遇到了,便没有置之不理的说法。”沈轩说道,语气中带了些不可置疑。
“我听说,这事圣上也交由京兆尹查办是吗?”
“嗯。”
卫明姝没有再开口,换了个话题,“郎君若是累了,不如早日歇下吧,我叫下人烧水可好?”
“先不了,近些日子可能要忙些,我先去趟书房。”
卫明姝没有拦他,“那郎君早些回来。”
因着昨日城外的那场骚乱,京城内派了不少官兵前往京畿远郊,驻守京城的将领也比往日更忙了些,况且此事疑雾重重,恐怕还需要花些时日才能理清头绪,抽丝剥茧。
沈轩刚回到房内,兰芝正在帮卫明姝擦着头发,小姑娘刚刚沐浴好,只身着里衣,一头青丝散在雪白的颈间,发尾还垂滴着些水珠,似是在浴桶中泡久了,脸颊还是红扑扑的。
往日他也不是没撞见过她这般,总是会泛起些别样的情绪,最终也总是以净室内浇一桶凉水告终。
近两日接踵而至的事情,让这些旖旎的心思都少了些。
夜晚,房内火烛暗灭,床幔笼住了月光,只余院外蟋虫鸣声传入堂屋。
两人虽平日在床榻中也不怎么说话,此时却仿佛比往日更加寂静。
“郎君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想。”卫明姝小声劝道,也听不出话中什么情绪。
沈轩微微侧身,只嗅到了一阵幽幽的花香,从她的发梢间划过,甚是甜腻。
床榻里侧,自己的妻子仍是如往日一般安静地平躺着,端正又极其规矩,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臂搭在被子上。
她往日睡得也极其安分,没有什么动静,也不曾扰到过他。
沈轩觉得,和他没成婚时相比,如今晚上睡着也不过是自己妻子多占去了些地方,除了自己有时候会心神乱些之外,似是也没有什么区别。
沈轩轻叹,“嗯,你也早些睡。”
卫明姝此夜却是睡得及其不安稳,兴许是身旁有个人陪着,她在沈家倒不曾怎么被噩梦所扰。
此时,卫明姝只觉似梦非梦,被什么东西一直浸着,那东西一直挥之不去,压得她喘不上气。
“我不!”卫明姝猛地起身,额上汗珠涔涔,大口大口的喘息,似是好久没这般呼吸过,在一片漆黑幽闭中睁着双眼,仍是神魂剥离,喃喃自语,“不要”
“怎么了。”沈轩也从睡梦中惊醒,看到卫明姝怔着,脸色在透过的月光下凄白如玉,有些缥缈。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慌忙坐起身,“怎么被梦魇住了?”
卫明姝见到身边有人开口说话,心神才逐渐回来些,她平复了好一阵,才勉强开口,“做了些噩梦,已经没事了。”
沈轩轻拍了拍她的背,替她抚顺着心绪,起身下榻倒了杯水。
“喝点水吧。”沈轩道,随后想到什么又缩回了一点手,“这水是凉的,可要去再叫人烧点?”
“没事,不必麻烦她们了。”卫明姝声音仍有些虚弱,用袖口点了点汗,就着他的手小口饮尽了一杯水。
沈轩见她还是心神不宁,本想开口问的话也收了回去。
大概没有什么人愿意讲噩梦里发生了些什么。
“明珠可还睡得着?”沈轩轻声问道。
“郎君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我无妨的。”
沈轩扶着她躺下,替她拢了拢被子,握上了她露出的手,拭去那手心还渗着些冷汗,随即合眼,“你也睡吧。”
“嗯。”卫明姝心下安定了些,意识逐渐朦胧,沉沉的睡了过去。
直到她呼吸稳了些,身旁那又睁开的双眼才悄然闭上。
——————
翌日,卫明姝接到阮家人的递话,未时坐上马车前往了药铺,阮文卿似是在窗前的桌边等了很久。
卫明姝四周打量了一番,“阮公子,咱们里面去说。”
阮文卿听闻她的称呼,愣了片刻,随后温润地笑道:“好。”
任玉荷正在外间忙着药铺的生意,此时两人在院内桌前对坐着,阮文卿问道:“明姝此次找我前来,可有什么事要问。”
卫明姝笑道:“没什么,那日去西郊猎场遇到了些古怪事,便想着同你打听一番。”
阮文卿听后微微皱眉,“可是那日西郊山贼作乱一事?明姝你遇上了?”
“正是。”卫明姝正了正神色道:“不过那不是什么山贼,而是胡商。”
第34章 闲言
◎你去找安嬷嬷,把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叫来,就说我有话要同他们说。◎
“胡商?”阮文卿沉默了片刻, “究竟发生了什么,明姝可否同我说说?”
“那日我和郎君恰巧去西郊猎场跑马, 并未往林子深处走, 说来也不算与其正面起了冲突,只是碰到了被追杀折返的队伍,听其说起罢了。
只不过那日我们在去的路上, 在西泽山附近发现了一批商队,很是古怪。”
卫明姝继续问道:“近来京畿多雨,阮公子可曾听闻有什么商队绕道而行?”
“这恐怕要取决于商队的规模,若小商队遇到山石阻路, 人手不足以开路,绕道而行也是常事,不过若是胡商, 应当不大可能。”
卫明姝又镇定地问道:“那阮公子可知, 近日京城内对商队的运输管制有何变动?”
阮文卿略微思索, “近日因着京城接二连三出事, 商队入城的检查也格外严格了些,不过似也不只是针对胡商,所有入京之人都需要备齐文书通牒。”
“那在早些呢?”卫明姝引导着, “再早些朝廷可有针对胡商或者商队下达过什么旨意?”
阮文卿忽然想到什么,他点头,“有,听闻此前朝廷下令不允许胡商再在京城买卖粮食。”
卫明姝脑中灵光乍现,接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你成婚前没多久?”
卫明姝轻点桌面的细指顿了顿, 似是茅塞顿开, 所有的事都串了起来。
大黎只有早年来此的利特商队能在大黎各地进行买卖, 而其他胡商只有在京城才能采买。
沈轩查的那件事, 怕是堵住了什么人的路。
背后之人应当是在京城转卖官粮不成,便将主意打到了大黎境内其他地方,想要借利特商队之手转卖从各地运往京城的官粮。
以假乱真,金蝉脱壳,大概京城死的那几个人也另有蹊跷。
“那近日运河沿岸来往的商队可有什么异常?可有从未见过的商队或者陌生面孔?”
阮文卿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这你就为难我了,我可真记不住这么多。”
卫明姝也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心切,她想要的答案呼之欲出,可大黎来往商队繁杂,向想要从中找出五个不知相貌姓名之人,确也是大海捞针。
况且圣上虽对胡商有所动作,却未大张旗鼓地查办此事,估计此事牵连甚广,也是仍有所顾及。
卫明姝叹了口气,“阮公子近日来往京城也要小心。”
阮文卿嘱咐道:“明姝最近也别往外跑了,京城内也不太平。”
“嗯,今日多谢阮公子解惑。”
两人之间一时没了言语,仍是这一方小院,只是此时添了些蝉鸣,那棵老槐树已欣欣向荣,三个月之前,她曾因一句话,在这里动过些别样的心思。
就像任玉荷说的,既是错过,那便要向前看。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便不会后悔,如今也不曾觉得后悔。
“明姝可别这般客气,你是我东家,又是亲戚,不必如此。”阮文卿笑了笑,“新婚礼物可收到了?”
“嗯?”卫明姝眨了眨眼。
“任医正可换了方子给你?”阮文卿提醒道。
“换过了,多”,道谢还未说出口,卫明姝止住了话语,“用心了。”
“收到了便好,你这也病着实难治了些,我们几个再想想法子,帮你找些其他药材。”
听她今日所言,应当是过得极好,那日他见到他那位郎婿,亦是归家心切。
如此这般,即便是作为朋友,他也应当让她过得更好些。
“麻烦你们了。”卫明姝并没有回绝,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是真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她也是想把这病治好的。
“说起来,那日我在山道,还见到你家那位沈将军了。”
卫明姝也嫣然一笑,“我家郎君也同我提起过。”
“我见此人年纪轻轻,一身正气,为人颇为谦和大度,本还想着会便宜了哪家姑娘。”阮文卿打趣着,语气颇为轻松,“明姝眼光倒是极好。”
“嗯,自然。”
她也觉得,嫁给他似乎并不像她想的那般会经历重重艰难。
他就像是圣上送的那把檀木弓,起初她用着并不觉得顺手,可用着才愈发觉得,这或许才更适合她。
她希望他们能一直这般走下去。
卫明姝起身,“时候也不早了,对了阮公子,最近可否替我打听一下,运河附近来往的胡人中是否有受过箭伤之人。”
阮文卿眼神微动,也没多问,“我多留意着些。”
卫明姝同阮文卿辞,抬步正准备走出堂门,转而想到什么又折返回去。
“这卫明姝还真是总往药铺跑啊。”
“以前还以为她以前总来,是来给卫家取药,如今嫁到了沈家,还总往药铺跑,莫不是真如同沈家人所说,有什么毛病。”
“可不是,卫家那一大家子病秧子,我早些年还挺奇怪,怎么这卫明姝偏偏是个好的。”
“这偷偷摸摸来看病,估计也是不想让沈家那个世子知道。”
“可不,谁愿意娶个病的回家,你瞧瞧卫家世子那个样,也就商贾人家那种小门小户愿意嫁过去,将来这卫家估计也只能靠着爵位养着,想保个官位怕是难。”
卫明姝脚下顿了顿,朝声音方向转头,便见三个小厮在桌前交头接耳,应当是在等着取药。
那小厮打扮,应当是昌陵伯府家的下人。
他们似是也没料想到卫明姝会折返,止住了声音面面相觑。
卫明姝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三人一眼,没有说话。
任玉荷仍在打着算盘,也没有注意到卫明姝,猛地见到她悄无声息地又走到了面前,吓了一机灵,“阿珠你怎么也不说话”
任玉荷抬头看着她,又向后仰了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怎么这副表情,怪吓人的。”
卫明姝转而收起了面上的一些轻蔑和不快,嘴角扬了扬,敷衍道:“没什么,想些事情罢了。
阿荷,最近若是接到利特商队的采买,你也要多注意着些,最近来的胡商,无论是哪家商队都打发了吧。”
“可是因着近几日发生的事?”
“嗯。”卫明姝道:“此事怕是牵扯到了利特商队。”
“阿珠最近换了方子,效果如何?”
卫明姝沉默片刻,有些含糊地答道:“挺好的。”
任玉荷抬眼瞧了她一眼,撇了撇嘴,“你别敷衍我。”
“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什么作用。”卫明姝轻笑,眼珠转了转,“最近睡得倒是挺好。”
卫明姝又瞥了眼身后,目光沉了沉,向任玉荷借了账本走到那三人面前,将账本不重不轻地摔在桌子上,声音刻意大了些,“诸位,明姝虽不知你们是哪家府上的贵宾,不过刚才那话既是被我听到,便没有听听就过去的道理。”
卫明姝带着审视的目光,默然笑着,却是令人胆战心惊。
那三人不敢说话,卫明姝紧接着翻开账本,没有看那三人神色,井井有条地说着,“诸位还请再看看,我们家铺子还有什么生意没有同贵府清算的,今日一并清算干净,这药铺着实容不得三位,他日还请另寻高见。”
任玉荷听到声响,放下算盘也走了过来,见卫明姝的脸色比刚才又冷了几分,不由一惊,“阿珠,怎么了?”
卫明姝冲她回了个笑,偏头转向三个小厮,语气放平缓了些,“明姝虽不知与各位有何恩怨,但以后若要编排于我,不妨同多外面传传我是这铺子的主人,让大家多认识认识我这个刻薄的东家,我这生意做不下去,这样才好不是。”
任玉荷这才明白,定是这群人说了什么卫明姝听不得的话。
她自幼与卫明姝相识,卫家早些年的状况,她也是知道。人言可畏,那个时候外面的闲话说的一个比一个难听……
直到卫明姝长大后,那些个流言才消停下去。
任玉荷当下抄起帐本,像赶苍蝇似的把人都赶了出去,“还不快滚!我们家不同你们做生意!”
三个小厮一步步退出了药铺,嘴上还一直骂着疯婆子。
眼见三个人消失在眼前,任玉荷才继续看向卫明姝,“阿珠,你…”
她本想说让卫明姝不要在意,可终究说不出口。
“你放心,这样的人,我见一个打一个。”
卫明姝笑了笑,“无妨的。”
她随即想到什么,脸色又沉了下去,“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回家了。”
铺子外,车夫似已经等了一会儿,卫明姝脚步顿了片刻,多看了两眼车夫。
卫明姝回到宁国公府时仍是一声不吭。
她就知道,沈轩上次只是罚了那两个婢女俸禄,当是止不住府中闲言碎语。
这些话若只是在府中,她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走到院子,唤来兰芝,仍是语气平淡,周围却越发冷了些,“你去叫安嬷嬷,把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叫来,就说我有话要同他们说。”
作者有话说:
女鹅没有其他心思,阮公子就是男闺蜜+表亲,求生欲QAQ。女鹅好朋友真的很少很少,可怜可怜女鹅。
第35章 管家
◎既然我来了这儿,那今后就按我的规矩走。◎
暑气驱走了春日的和煦, 庭院的石板被烈阳炙烤得滚烫,卫明姝着人搬了把红木宽椅摆于廊下, 廊檐挡住了些许日光, 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半边阴沉的脸庞。
她端坐于前,安静地看着府中的人陆陆续续聚过来,仔细打量着进来的每一张陌生面孔。
那些面容大多还年轻, 有些甚至比她还要小一些,脸上甚至没有多少风雨沧桑,头发一个个梳的整齐显得很有精神,三三两两交谈着, 有的婢女年纪小些爱打扮,头上还带着小绢花。
卫明姝又见到了那日被她和沈轩罚俸的两个小婢女,那两个小姑娘亦是满面笑容地冲她行礼, 没有一点对她的怨气。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亦有犹豫。
她婚前曾听闻, 早年跟随宁国公和长缨将军的士卒, 战死后留下的遗孤遗孀有自愿跟随侍奉者多留在了京城国公府享份俸禄,近身侍候者,有许多并非奴籍。
沈家的氛围, 用融洽二字形容再合适不过,是她自己有事瞒着,计较这些小是小非,说到底她不适合待在这个家。
她本不想在这个家使那些宅门手段,也装成个大度的模样, 可那些入耳的话, 她终究听不得。
她虽能像上次一般, 小施惩戒, 告诫一番便也作罢,可那终究是扬汤止沸,比不得些釜底抽薪的雷霆手腕。
她要做的是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事。
卫明姝现在甚至觉得,自己就像那花圃中刚刚长开的杂草般丑陋无比,却硬生生地要挤在锦簇中央,要打碎一些美好。
偏那主人还没有察觉,以为是在呵护花团,却是在助她这棵杂草滋生蔓延。
卫明姝终是坐端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姿态,就好似很多年前,她嫂嫂还没过门,那时阿娘病重,她也曾这么端坐在府中听府中管事回禀,每天发着对牌。
在她这里,既是话说出口,便要承担后果,从来都没有只是罚俸那么便宜的买卖。
人用一张嘴说话不痛不痒,可众口铄金,无论是否有心,被传闲话之人为何要遭此无妄之灾?
她又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活菩萨。
小小一方宅院已经挤满了人。有的小厮手中还拿着凿子,还有小婢女刚从集市上回来,手上提着菜篮,有人在悄声地猜疑着,但更多的人正好奇地看着她,对接下来她要说的话毫无预见。
“夫人,人都找齐了。”安嬷嬷道。
“全部都找来了吗?”
安嬷嬷仍然笑着,“嗯,在府上的全部都过来了。”
“知道了。”
卫明姝示意了一眼兰芝,兰芝大声令道:“都安静!”
院内仅剩的那谈笑议论声也戛然而止,卫明姝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手指紧绷如弦,骨节有些发疼。
她长舒一口气,看着满院的人好整以暇地问道:“安嬷嬷,这府中的人平日里也都这么爱说话吗?主家叫来问话,还要在院中窃窃私语。”
安嬷嬷的笑容一时僵在脸上,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双手都不知道安放在何处。
卫明姝低头笑着,那声音虽仍是细腻清泠,却是不容置疑,“我知道茶余饭后打牙撂嘴是人的天性,各位以往如何我不在意,可各家有各家的规矩,既然我来了这儿,那今后就按我的规矩走。”
满庭的人面面相觑,不少人已经低下了头,用眼神目光交汇着,有人似还准备悄声说些什么,被一旁的人用手肘戳了戳,也紧紧缝上了口。
“不瞒大家说,刚才我在街上听到了些难听的话,也不知是何人出口,只知道是从咱们家里传出去的。”
那声音不紧不慢地,却如同凛冬中滞塞的冰泉,“前段时间,我在府中就听到了些传言,今日叫大家伙来也是想告诉一声,我不喜欢别人传闲话,亦不许府中之人传闲话。”
卫明姝眯眼瞧了一眼,朝着人群仍是有些冷漠地开口,“两位小姑娘可都听清楚了。”
此前被罚俸的两个小丫头早已低下了头,双手在前攥得紧紧的。
“我在问话。”卫明姝手指叩了叩扶手,那声音陡然变得凌厉了几分。
两个小丫头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奴婢奴婢不敢了”
一个小丫头吓得直抹着眼泪,脸上都已经花了,声音含含糊糊大声哭着,“夫人,我们真的没有往外传,您说过我们之后我们也没有再说过,我们知道错了”
卫明姝没有再看她们,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奴婢彩月,今年十六。”
“紫云,十五岁”
卫明姝笑了笑,“你们还小,有些事不懂,可我也就比你们大了两三岁。就算是生于世家的千金小姐,这道理也总得有人教,不能一辈子揣着糊涂不是?
两位总得知道,祸从口出,这流言蜚语有时候足以毁了一个人一个家。
这话虽不是从两位口中传到外头,可两位也真真切切是说过的,既是说了被我听到,便也该自认倒霉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安嬷嬷轻轻劝道:“夫人消消气,你看她们也知错了,要不再多罚她们一些俸禄?”
卫明姝收起脸上最后一点面善,“安嬷嬷,在我家,传人闲话从未有罚俸这样简单的说法。”
“这”安嬷嬷面露难色,双手揣在袖中。
卫明姝又看了看跪在地上哭成一团的小婢女,声音柔和了些,“两位年纪小,念在是初犯,这次就打十个手板,好好长长记性。”
卫明姝抬眼锁住一处,对着那身穿短褐布衣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车夫道,“陈叔,两位姑娘年龄小,您是府中老人,还爱传些闲言碎语,又是何道理?”
陈叔听闻猛地抬头,慌慌张张走到院子中央,也恭敬地行了一礼,“夫人,我也没多说什么,就”
陈叔咂了咂嘴,带动着脸上的胡子颤了颤,眼神有些飘忽,“我也就同外面说了几句,夫人您老往那药铺跑,我也没说其他的”
卫明姝笑了笑,眼中一片通透,“陈叔,若您当真没有存了让他人乱猜的心思,又怎会独独将此事说予外面?三人成虎的道理,陈叔活了快半辈子,当真不知?”
陈叔一时哑口无言,连连道歉。
卫明姝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付管事,去厅堂拿杖板来。”
庭院内,老老少少闻此都不禁瞪大了眼睛,只觉阳光刺得火辣辣地疼,似那板子已挨到了每个人的后背上一般。
陈叔也乱了神,摆了摆手慌忙跪于地,“夫人,夫人,真不敢了呀!”
安嬷嬷赔笑道:“夫人,您看杖责是不是重了些?”
卫明姝没有理会安嬷嬷,站起来朗声道:“各位既然吃着主家俸禄,就该知道除了安分做事,更该管好自己的嘴。
从今日起,府中凡传人闲话者,不论为何人闲话,男女老少初犯者通通杖则二十,再犯者不论是否有奴籍不得再留在府中。”
院子里再也没有丁点声响,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了。
卫明姝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人终松了松口,“念陈叔也是初犯,此次便打十板,下次再犯,按规矩处置。
大家伙若真觉不说点闲嘴日子便会无聊,大可同我说,我可以在府中请些戏班子,保准大家日日有的可说,有的可聊。”
卫明姝又恢复了温婉的笑容,“安嬷嬷既然管不住,不若以后府中的事务还是全权交由我来管可好?”
安嬷嬷见卫明姝不容置喙的样子,终是点了点头。
卫明姝看了眼日头,沈轩应当也快回来了。
她不想让他见到她在这个家翻手作云覆手雨的样子。
卫明姝吩咐道:“让人都在院子里看着,罚完便收拾收拾,各忙各的去。”
卫明姝转头没再多说,轻扬衣袖而去,背后小丫头阵阵哭嚎声和板子砸到人皮肉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安嬷嬷似乎还在向院内张罗着,“今日的事可千万都莫让世子爷知道,都听见了吗!”
卫明姝走到房内,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问道:“兰芝,你说我今日做的,是不是有些过了啊。”
从前卫府上的人许多都是她自己挑来府上的,也是由她一手教出,可如今这终归是沈家的人。
就像她自己说的,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可她又不能任由这话传出去。
她婆母去得早,也没掌过家,她又从来没接管过别人家的中馈。
更何况这些人也并非以讹传讹,她确实身子有些毛病,只是她自己听不得而已。
兰芝也老老实实答道:“小姐,其实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沈家的人其实还是蛮好的。
我刚来这里时,也什么都不懂,大家伙也都挺热情地带我到处看,没把我们当外人,平日也挺关照我们几个,如今却是我在训斥他们”
卫明姝抿了抿唇,那水灵灵的眼睛眨巴了两下,脚尖无意地碰了碰,脑袋耷拉着紧盯着绣着翠纹的鞋面,全然没了刚才那凌厉的气势。
兰芝劝道:“不过他们也做错了事,小姐也该罚些,不这般也止不住这些话。”
卫明姝抬头,双唇仍旧紧紧咬着偃旗息鼓,“那等下你去拿点药,给那两个小姑娘和陈叔送去,这几日就先让他们安心养着,嗯让他们以后莫要如此了。”
兰芝点了点头,面上也轻松了不少,随即便着急着抬脚去准备药材。
沈轩回家时,嗅到了院中仍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那一顿板子下来,虽没有伤及筋骨,但到底是皮开肉绽,沈轩每日归家不晚,此时人也刚刚从院中散去。
沈轩眯了眯眼,他在边城战乱中长大,十四岁就于北境征战,对这战场上弥漫充斥着的血腥味更敏感些。
沈轩仔细打量了一眼院中,又想到刚回到府中时下人成群离去的方向,思索了一阵开口,“南实,你去把付管事找来。”
作者有话说:
女鹅人设真的超级别扭敏感,不过真的有很多原因,慢慢听我揭晓~
这章昨天欠的先发了,下一章不知道能不能在九点准时发,还是想尽量一次写好些再发出来。
真的羊了呜呜呜,听说国内疫情也很严重,提醒大家真的要注意好防护,勤消毒勤洗手真的很重要,希望各位宝子们都能好好的,疫情能早日好起来
感谢在2022-11-25 21:02:31~2022-11-27 17:5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叽叽歪歪的果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则黄金台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隔阂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付管事在京城的国公府旧宅守了二十余年, 因着主子常年在边关,他们这些人也能落个清闲。
今日他刚从那如炼狱般炙烤的院子回来, 堂内的板凳还没坐热乎, 就又被主家身旁的小随从扯了回去。
他平日里倒从未觉得国公府里的两位年轻的主子如此难伺候。
南实迈的步子极快,付管事堪堪跟上又到了那方正宽敞的院子,沈轩正于院中负手而立。
付管事看着这副架势, 不禁又想到刚才那位夫人站在廊中同他们讲的话,汗如雨下,拽了拽袖口擦着汗。
沈轩见到付管事被汗水沾湿的帽子问道:“付管事可是刚刚回去?今天府中可是罚过什么下人?”
能在这府中被打出血,又叫了众人围观, 那必是犯了大错,他也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过错竟能让付昀不等他回来便施这般重罚。
付管事没有开口,两手揣在袖口里纠缠搓捏着。
那婆子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不要向世子乱说。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 要紧的是夫人今天才同他们说过不能说闲话。
什么人的闲话都不能说, 说了便会挨板子。
付管事默念着, 竟一时不知同世子说今日发生之事算不算说闲话, 可世子显然是知道了什么,不是那么好打发。
天色已经渐暗,烈阳拢上一层暗影, 晚风轻轻钻入他的襟子,付管事只觉得背上如锥刺骨。
沈轩审视了一番,脸色更加沉了,“究竟发生何事,你但说无妨。”
付管事擦了擦脸上被风吹凉的汗珠笑道:“府中有人说闲话, 夫人她应当是生气了, 这才罚了些下人, 也是他们的不是。”
沈轩闻言, 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只是仍有些莫名地不畅快,就如同充斥在鼻尖的那一抹铁锈血腥味般挥之不去。
“你先下去忙吧。”
沈轩转身沿着长廊而行,这里离他们所住不远,周围渐渐被草木包围,不曾再沾染半点血痕,沈轩也渐渐明白刚才心中的为何会有些堵闷。
他们沈家一直以和治家,沈家宗房一直不纳妻妾,亦是相信家宅和睦则万事兴和,这也是沈氏为何在如今科举兴盛,世家凋零势弱之时仍百年不倒。
沈家一向做事坦荡,亦不怕流言蜚语,他亦不希望将那些宅门中动则打罚的手段带到家中。
卫明姝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温声问道:“郎君回来了,饭菜都摆好了。”
沈轩的脚步微微一顿,眉毛虽舒展开了一些,却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以为卫明姝如此惩治下人,必是听到了极其难听的话语,他知道她很在乎这些,之前也是他疏忽于此,他本以为她定是气急,可能还会和他控诉,还可能埋怨他,甚至可能让他出手。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会是如此,如同那圆润冷冰的玉石般没有一点锋利,像往常般平静地等他回家。
沈轩甚至有那么一丝怀疑,怀疑今日他在院子中所见所闻皆为虚景,就如同现在这院中没了那股子肃杀冷清的气息,只有那饭菜冒着热气飘来阵阵鲜香。
他心中千回百转,一时愣在庭院中,看着妻子在敞开的门内忙活。
“郎君怎么在外头站着?”卫明姝轻悄悄地迎了上来,“快进来吃饭。”
沈轩终是没再自己想下去,随着卫明姝的脚步走进了堂内。
自卫明姝嫁入后,饭桌上便时不时多出一两道清淡的江南菜,可这府中的厨子会做的江南菜甚少,不怎么好吃,桌上大部分的菜大部分也还是荤菜。
安嬷嬷觉得这菜式还是尽量要紧着家里的男人,能添一两道夫人爱吃的已经算是他们尽心。
况且两个主子也都没说什么。
卫明姝正提起袖摆给他夹着菜,袖子拂起些她身上的花香,在鱼米饭香间阵阵扑鼻,“我学做了郎君喜欢吃的羊皮花丝,郎君快来尝尝?”
沈轩回过神有些讶异,“明珠怎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郎君本就喜欢荤菜,上次见你在桌上多夹了几筷子就记下了。”
沈轩心里顿时一暖,不禁停住了筷子。
他的妻子似一直都是这般心细如发的之人。
那她面上装作云淡风轻,难道是因为怕他知道这些会难受心疼?
卫明姝正舀着一碗莲子粥,浆露缓缓流入碗底,“郎君在想什么?”
“没怎么。”沈轩见她手下仍旧忙活着,也伸手给她夹了点菜,“明珠今天都干什么了。”
卫明姝轻吹着勺边,“今天去了手底下的铺子,打听了一些事。”
她正犹豫着怎么同他谈及此事,毕竟近日发生种种同他并非没有牵扯关联,只听见身旁之人问道:“明姝今日在家做了些什么?”
卫明姝下意识手上一顿,她放下勺子,那双灵动的桃花眼流转着,带了些不可察觉的探视,见沈轩似是没有动怒,亦没有什么不解,只是在等着她开口。
卫明姝心下了然,知晓他也许是发现了什么。
他定是不喜她瞒着他的。
卫明姝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没什么,今天去铺子的时候听到外面一些传言,回来罚了一些下人。”
“嗯,以后若再有这种事,同我说就好。”沈轩仍柔声说道。
她不该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
他们是夫妻,他用自己的方式也可以护得住她。
卫明姝却是忽然反应过来些什么。
他应当真的不喜她插手家宅之事
药铺里那些人也说,沈轩曾经在百花宴上掰断了谌良手指在这个家待久了,她都快忘了这人该有的脾气了。
卫明姝又想到上次兰芝教训两个婢女时,沈轩眼中闪过的那抹不喜。
或许他同她是一种人,只不过在家中装出一副大度宽容的姿态,不过是想维持家宅安宁罢了。
她曾同他说过,让他不要把她体弱的事说与外面,他也曾答应了。可卫家和沈家的境遇终究是截然不同,他大概是不能理解为何要这么做,也就不曾放在心上。
“郎君可是觉得我今日做的过了些?郎君觉得该怎么处置?”
沈轩微愣,他没有想到卫明姝会这么问,那语气中更是带了一丝试探与询问,随即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不告诉他,原来是担忧自己不满?
她是对自己有所顾忌?
沈轩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他从前就觉得和他们之间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明明她就坐在他身旁,两只手旁只隔了一支小巧的碧玉花瓷碗,此时却如同隔了道天堑不可触及。
他心下想着的话也就这么不由自主问出了口,“明珠,这么活着不觉得累吗?”
夕阳扑洒在厅中,微凉的暮色将饭菜腾起的热气逐渐散去,卫明姝那一向透彻的眼眸失去了片刻光泽,紧紧抓住桌上的珍馐菜肴,泛白的指节死死地抵住筷子不住地抖动。
累,当然累,但习惯了就好,这样才能活得好不是?
沈轩也听见了瓷碗碰敲发出的细微脆响,低头看到了那因为紧绷而骨节分明的手。
他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激起卫明姝如此反应,慌忙覆上了那只手,稳住了那颤抖。
卫明姝像盯着一件从未见过的物件般好奇地端详着他,轻飘飘地开口,“郎君从前治军时也是这般仁慈吗?”
沈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师则多矣,军则强矣,纵弛不绳,犹日无人①。他治军也没有心慈手软,一贯的铁血手腕。
可这是他们的家啊。
沈轩只得妥协着叹息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卫明姝没有再开口说话。
她知道,他打心底里还是不满的,这个人虽常年在北境,但他从前的家一定是极温暖的。
他只是因为还喜欢着自己一味地在退让罢了,她也不过是仗此有恃无恐。
卫明姝终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想了想又沉着应对着,柔和地说道:“郎君不怪我就好,我也是不想让郎君为这些事烦心,只是我们卫家”
“我知道。”沈轩道:“就按明珠说的办可好?”
卫明姝缓缓点头,手中捏着的那双筷子松动了些,“多谢郎君。”
“咱们之间不必如此,吃饭吧。”
“嗯。”
桌上的饭菜已经彻底凉了下来,卫明姝盛好的那碗粥上浮起了一层晶莹的面皮,她小口小口舀着,周遭只剩下碗筷脆瓷的声响。
食不知味。
夜晚,灯火葳蕤,空中隐着一轮弦月,房内烛火早已熄灭,只剩下沉睡的呼吸声交叠着。
卫明姝只觉睡梦中一道道声音从脑中划过,似是自己在向外面呐喊,又似是有人在朝着自己呼喊。
“你在外面受欺负,为什么不告诉阿耶阿娘?”
“我去告诉阿耶阿娘!”
“我不管,我要去告诉阿耶阿娘!”
“大兄!”卫明姝陡然惊醒。
又是一个梦,那个梦比她上次做得更清晰了些。
她耳边仍充斥着嘶喊,感觉下颌挂了点冷冰,她慌忙用手拭去,鬓角两缕头发凌乱地挂着,有几丝挂在唇边,所幸黑夜中也看不清。
“怎么又做梦了?”沈轩同她坐起身,也没想太多,从背后揽住将她罩在怀里,手掌轻握住她纤细的手臂沉声低语。
她似乎总是被梦魇着。
“没怎么,梦到了些不好的东西。”卫明姝惊魂未定,声音仍有些缥缈。
“明珠刚才可是梦到了大兄?”他刚才亦半梦半醒地听到了那声呼喊。
“嗯。”卫明姝恍惚地点了点头。
沈轩知道卫家从前的那些传闻,很快便猜到了她睡梦中大约梦到了些什么,也不欲去用此刺激她,握住她手臂的手轻抚着安慰,“没事,有我在,今日的事不会再发生的。”
“嗯。”
翌日,沈轩起身时看了眼里侧躺着的妻子,此时天色仍是微暗,朦胧的面庞上只隐约可见几缕贴在额上的细发。
他微叹地走出房门,没有离开家门,又找来了付管事。
“以后院中若再有闲话传出,便按夫人说的杖则,罚后给他们送些伤药去,如若再犯,将军从前带回来的人给些银两够他们另谋生路,其余的一律发卖,你今天也同府中的人再说一遍。”
付管事连声应下。
卫明姝醒时已是日上三竿,脸上还挂着些泪痕,新换的铜镜面上隐约可见眼下的黑青。
“兰芝,你去叫安嬷嬷过来一趟吧。”
安嬷嬷跟着兰芝走来,见着夫人昨日似是没有睡好的模样,亦是有些愧色。
“安嬷嬷,昨日我有些冲动了,这家以后还是您来管,若是再有那种事发生您向我说一声便好,您今日找时间再同府中的人告知一声,就说以后莫要再传人闲话了。”
安嬷嬷连连点头,“唉,好。”
作者有话说:
①《宋史•唐文若传》
女鹅女婿这般迟早要出大问题,后面几章可能都比较emo,有虐有点疼痛(应该不算大虐,求生欲QAQ)大家可以攒着看(当然更支持跟着追连载)
小剧场:
沈轩:罚吧,都狠狠地罚。
付管事:得嘞!
卫明姝:嬷嬷我摆烂啦!
安嬷嬷:得嘞!
府中上下:???
第37章 思量
◎郎君之后还要管此事吗?◎
京兆府内, 京兆尹冯霆在案前对着下属送来的卷宗眉头皱成一团,他拿起毛笔蘸了笔黑墨, 笔尖还未触及纸面, 便听到堂下有人来禀报。
冯霆翻过页卷宗抄写着什么,“何事?”
“大人,右威卫大将军来求见。”
冯霆听闻将笔搭在砚台上, 看着卷宗思索了片刻抬眼道:“你去请沈将军厅前稍坐片刻,我随后就到。”
冯霆走到厅前,便见着沈轩端坐于前,上前一揖, “沈将军。”
沈轩起身回礼,“冯大人。”
“将军前来所谓何事?”
“冯大人可是奉命在查几日前暗巷胡商的案子?”
冯霆笑道:“正是。”
沈轩也不欲同他兜圈子,“大人可方便让我去看眼那几人的尸体?”
冯霆没有开口, 等着沈轩继续说下去。
“冯大人有所不知, 数月前宣远在北境遇到一案与京城此案关系甚密, 几日前又在西郊猎场恰巧遇到一伙胡商, 似也与此案有所关联,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到大人的。”
冯霆眼神微动,“若沈将军此言非虚, 在下自是愿意带将军去看看,只是”冯霆面露难色,转而笑道:“这些人死前面状可怖,将军若不嫌弃,我愿同将军一同前往。”
“无妨。”
因着时逢夏日, 尸体已经停放在了京郊义庄中。草棚上蒙着层黑布, 挡住了烈日, 棚下木案上用白布盖着几具尸体, 其上已是蝇虫飞舞。
冯霆勒马,停在不远处,指了指前方,“将军,这就是那几具尸首了。”
沈轩翻身下马,上前毫不犹豫地上前掀开白布,阵阵腐臭味扑面而来,惊动了其上的飞虫,
那尸首面状确如冯霆所说,都布满了长长的刀痕,五官不全,皮肉外翻着,似是钝刀留下的痕迹,如今酷暑炎热,伤痕处已是腐烂。
沈轩毫无表情地观察着,似是已经习惯,冯霆亦下马走上前默不作声。
沈轩问道:“大人可都查到了什么?”
冯霆捏着鼻子答道:“我们找到这尸体时,这尸体已是面目全非,当是为了掩盖什么身份,至于其他的”冯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是毫无头绪。”
沈轩漠然地看着冯霆,他撕开一具尸体的衣领,只见那尸体上布满了红斑,他眉头紧锁,又一手捏住尸体的下颌掐开口侧头细查了一番。
“这批人应是中了毒。”沈轩审视着他,意味不明地说道:“京兆府那么多人竟是查不出?”
“正是中了毒。”冯霆扇了扇鼻子前的飞虫道:“这个地方实在太臭,刚才忘记说了。”
“那是为何中毒?”
冯霆不痛不痒地憨笑着答道:“这倒尚未可知。”
沈轩只觉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瞥了冯霆一眼,手伸向一具尸体。
冯霆眼睛转了转,“沈将军可是要验尸?哎呦!这些个脏活还是让那些仵作来做吧。”
沈轩瞟了一眼,不予理会,淡漠地拨弄了一会儿尸体,随即便发现血肉模糊的耳侧掺杂着些别样的黑污。
他从地上捡了根木枝撇断,向一具尸体耳内使劲一捅,便见到木枝上沾上了些黑色的粘稠,一只虫子似的东西顺着木枝爬了出来。
沈轩见状立马甩开木枝,那只黑虫爬蹿出棚下的阴影,曝晒在阳光下,就如同恶鬼忽然见了光,随即一动不动。
冯霆见那虫子不动,赶紧上前踢了一脚,将那虫子踹出几丈远,蹭磨着鞋底,“这是什么?!”
沈轩眯了眯眼,沉闷地开口,“蛊。”
“蛊蛊蛊?!”冯霆结巴地吐出几个字眼,腮帮抖动着,与那清俊凌厉的面容格格不入。
沈轩欲言又止,纳罕他为何如此大的反应,点头肯定道:“嗯。”
“那这”冯霆指了指那只蛊虫,似是不知所措。
沈轩见他这般,深觉也问不出什么更多的,便无奈地辞谢道:“多谢大人领我来到此地,今日也算是有所收获。”
冯霆赔笑着,“还得多亏沈将军,我们查了那么多天也没查出这蛊来。”他眼神离开尸体,又忽然拍手可叹道:“也是这几日京城不安定,京兆府实在太忙,你说说圣上也是,把这案子就交予了京兆府,也没让再派什么人协助我们。”
沈轩客气道:“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尽力配合。”
冯霆挑眉,“沈将军可有圣上的调书,要是有就再好不过了,要是有沈将军帮忙”
沈轩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话,“那倒没有,大人可先顺着这个线索继续往下查,我也会尽我所能帮忙。”
冯霆闻此止住了话语,微微点头应着。
——————
沈轩回到家时,没有如往常般在饭厅中看到卫明姝,便转了个弯回到房内。
案前正放着那副猎来的狐狸皮,房内传来一阵柔和的声音,“兰芝,正好你把这副狐狸皮包起来给县主送去。”
卫明姝从屏风后绕出来,讶异道:“原来是郎君回来了,饭已经摆好了,咱们快去吧。”
沈轩想到近日夜里她噩梦频频,昨日家里又发生了那些乌糟事,心里不免有些担忧,看着她仍旧那副如平静的面容,凝视着她没有往外走。
“郎君怎么了?”卫明姝瞧了他一眼。
“没怎么,今日精神可还好?”沈轩问道。
“嗯,白日多睡了一会儿,现在好多了。”
“我昨日”
卫明姝立马接过话:“昨日我饭桌上也不该质问郎君,今日晨起都听嬷嬷说了。”她温柔地笑了笑,“多谢郎君体谅。”
沈轩长舒一口气,“没事,咱们之间不必言谢。”
两人顺着长廊走去,只剩下彼此交错的脚步声踩在木板上,廊帘随着微风摆动,沈轩忽然又想到什么,“明珠可是与县主关系很好?”
“嗯,算是吧,她问我要一副狐狸皮要了半年,咱们上次猎得的狐狸皮刚处理好,便想着给她送过去,省的她再念叨。”
卫明姝听到一声浅笑,转头问道:“你笑什么?”
“没怎么,只是没想到明珠与县主竟是手帕交。”
卫明姝摇了摇头,“手帕交倒算不上,只是志趣相投聊得来而已,不过我倒真有个手帕交。”
卫明姝又瞥了眼沈轩,见他不甚感兴趣,也没有再往下说。
其实若能摆个家宴,将朋友都聚在府里认识认识自是再好不过。
想到此,卫明姝低了低头,眼光有些黯淡,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过她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四五个算得上是真心的朋友,这人自幼长在北境,在京城想来也没有多少朋友。
况且他们两个的朋友,当是聚不到一块
还是算了吧,摆宴也怪麻烦的。
两人走至饭厅坐下,卫明姝才想起来,“对了郎君,昨日我还有事情想同你说。”
昨日因着管家那件事,她心思极乱,又因为京城骚乱,沈轩近日亦是很忙,到最后她也没想着同沈轩说商队的事。
“什么事?”
“昨日我去问了认识的商队,咱们之前在西泽山遇到的那批商队果然有古怪。”
沈轩没有意外,只点头道:“嗯,我今日去了趟京兆府,也想清楚了一些事。那些人皆被划了脸,可见死在巷中的商队当另有身份,在联想那日西泽山动乱,死在巷中极有可能是利特商队中人。”
沈轩又摇了摇头道:“说来此事可能还同我有关,前些时候朝廷因北境粮草一案,禁了胡商从京城运卖粮食。”
卫明姝听到此处也有些意想不到,沈轩仅去了趟京兆府竟能猜到这么多事,与她所想相差无二。
卫明姝忽地又想到什么,抬眼问道:“郎君可是去找了京兆尹冯大人?”
“正是。”沈轩又想到冯霆今日那般作态,“听闻外界传言此人清正严明,果断狠决,如今看来”
名不副实。
沈轩摇头轻叹,没有再说话,似是有些嫌恶。
卫明姝看着他的神情平静地问道,“那位冯大人都同郎君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他自己都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查出是中了毒,一问三不知。今日我同他去了一趟,发现那群人中的是蛊毒。”
“蛊毒?”
“嗯,不过不知是什么蛊虫,不过就算那冯霆再没用,顺此应当也能查到些什么。”
卫明姝听到他的话,心有所想,面上更加紧绷了些,她神色一正道:“郎君之后还要管此事吗?”
“嗯?”沈轩似是太明白卫明姝的意思。
“郎君是想要查此事的过程还是结果?”
“自然是结果。”沈轩毫不犹疑地答着,又有些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怎么。”卫明姝打着马虎眼,替他夹了片肉,“过些天你休沐,咱们去把剑取回来吧。”
“好。”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异梦
◎我们卫家人每只伞下都会挂着这珠穗◎
待到休沐那日, 两人去铁匠铺取了剑,李掌柜见着卫明姝和沈轩才想起二人已经成了婚, 直说要再打一把剑作为二人的新婚贺礼。
两人取了剑走出略显萧条的小巷, 坐上马车向东而去。
因着几日前京城的那桩命案,街上来往巡街的士兵多了起来,酒楼茶肆此起彼伏的叫卖吆喝也抑制不住那叮呤咣啷铁皮碰撞声。
马车辘辘驶过街道, 沈轩瞥了眼靠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的卫明姝,开口道:“明珠可是与那位李掌柜很熟?”
他觉得卫明姝不是无缘无故接受别人好处的人,毕竟她对自己都带着一种淡淡的客道和疏离。可无论是上次给他铸剑还是这一次赠剑,她似乎都没有拒绝李掌柜给她的人情。
卫明姝微微睁开眼, 反应了一会儿答道:“嗯,算起来也认识好几年了。从前帮过掌柜一些小忙,后来也常给他拉去些客人, 他也愿意给我些便宜价。”
沈轩摩挲着手上的那把剑鞘上的暗纹, “这铸剑之人说是当世大家也不为过, 这样的铺子开在深巷倒是可惜。”
卫明姝答道:“李掌柜家中贫寒, 靠打铁维持生计,背后也没有世家撑腰,自是占不上这京城最好的店面。”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店铺的?”
卫明姝浅笑, 长而浓密的睫羽如扇般遮住那双多情的眼眸,“我从前没事就喜欢在京城转转,便常能发现这样的好铺子。”她摇了摇头,叹息道:“不过郎君说的也没错,这样的铺子隐于深巷, 便如同明珠在匣, 确实有些可惜。”
马车内一时又恢复了宁静, 幽闭的空间阻隔了京城街道的喧嚣, 昏暗无比。
卫明姝也没了什么困意,掀开幔帘向街边瞧去,沈轩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他心中有些堵闷,平日里两人便常是如此,几乎都是他先主动开口同她说话。
可他本身就不怎么爱说话,若她是个直率开朗的性子还好,可她也偏偏是个温婉娴静的,两人便时常说着说着就找不到什么话茬。
但每次她同他说的话也不少,说出的口话不紧不慢如潺潺的溪水,莫名使人心情愉悦。
刚大婚那几日,他们倒像是有些正常夫妻该有的样子,不知从何时起,两人变得倒不像是夫妻,更像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朋友。
他本想着循序渐进,徐徐图之,可眼下这种情况,他不会要一辈子同她这般相敬如宾吧?
沈轩想了想她刚才说的话,“咱们待会儿到了东巷,咱们下去转转吧?”
卫明姝放下车帘回过头,“嗯?”
“你不是说你喜欢逛吗?”
卫明姝微愣眨了眨眼,“算是吧。”
她虽喜欢找些新奇铺子,可东巷规划整齐,铺子又大多是些茶楼酒肆、卖胭脂水粉的铺子,于她而言着实没什么好逛的。
“那咱们去铺子逛逛?”
卫明姝看着旁边之人明亮澄澈的眸光,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天色阴沉压抑,似是在为亡魂引路一般,街道两旁却仍是摩肩接踵,一派烟火气息。
马车停在了一家糕点铺子前,沈轩伸出手扶卫明姝下马车,那白皙的冷玉落在掌心,他紧紧收拢手掌裹住那份冰凉。
小二从内间走来,挽起的袖子上还挂了些面粉,笑呵呵地道:“二位可要买点什么糕点?”
卫明姝刚准备开口,听见旁边的人开口,“来一包栗子糕和梅花香饼。”
她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其实上次他买的栗子糕也是蛮好吃的,
小二不禁有些诧异,他记得这卫姑娘,不对,现在是宁国公府的沈夫人,她以前惯爱在这儿买些枣糕,如今怎的变了口味?
小二瞟了一眼卫明姝,见卫明姝仍然神色如常,似还微微挑眉纳罕地瞧了他一眼,慌忙收回视线将糕点拿油纸包好。
卫明姝刚走出店铺就感觉到天上悄无声响地飘下些细丝,随后便看到了地上飘落的湿润。
“呀,下雨了。”卫明姝下意识用手遮挡了一下头,袖摆下露出一段雪白的腕子,腕上还带着沈轩送她的白玉镯。
“要不咱们去那边的茶楼坐会儿?”
卫明姝笑道:“不用,这附近有家伞坊,咱们去那儿买把伞就好。”
两人快步走向街角的一家伞铺,肩膀上均落了斑点的雨滴,卫明姝拍掉锦衣上沾染的水珠走进了店里。
那家伞坊不若丹青药铺般其貌不扬,铺内尽显风雅典韵,铜铃随风摆动,伴随着好闻的清香,一把把油纸伞铺满木架,琳琅满目。
一年轻的姑娘走上前来,“姑娘怎么到店里来了?”
“外面落了雨,来拿两把伞。”卫明姝边答着边慢步走着,忽地走到店铺正中的架子前踮脚取下一把画着竹叶的油纸伞。
“这把是郎君的。”卫明姝将伞递给沈轩,身后之人迟迟没有接过。
卫明姝看他这般解释着,“这是我的铺子,郎君尽管拿着就好。”
“”
沈轩心中有些憋闷,他今天一整天总感觉自己像个吃白食的。
他接过伞撑开转了两圈,也没有怎么注意伞面上的图案,那把伞很是精致漂亮,面上还铺着层丝绸,伞柄上浅浅地雕刻着云纹。
卫明姝又走向案前,拿了一串珠穗系在那支伞下,“这串珠穗郎君莫要丢了,我们卫家人每只伞下都会挂着这珠穗,这里的伙计经常换,可能有的不认得你,但拿着这串珠穗以后随时都可以来店里取伞。”
她是说把他当做家人?
沈轩微愣,忽地只觉得那干涸了许久的心田被滋养了般,甚至没有怎么注意她后半句说的话。
他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手中的伞,可他越看越觉得这伞似是在哪里见过。
不过他也只想了片刻,这家伞坊处在东巷,买伞的人不计其数,见过倒也不足为奇。
两人取了伞也没有逗留,国公府离东巷不远,两人趁着雨势不大打算赶紧回家。
街上行人渐少,两旁的吆喝声也在噼里啪啦的雨点滴落声中淡去,迎面走来一对男女,女子缩在男子怀中,两人共躲在一把伞下,头发袖口皆打湿了些。
沈轩不禁看向身边的妻子。
卫明姝身量也是极小的,他侧过头去也只能看到那柄伞尖随着步伐上下起伏,碍事的伞面将两人中间隔出一大段空隙,他低头也看不见她的面容,只能见着那画着桂花的油纸伞面。
卫明姝本在这寂静的雨声中想着些事情,敏感地注意到上方的目光,她将伞微微侧向一旁,露出些娇俏的容颜,抬头向他看去,
两人目光紧紧交汇在一起,如同那愈发猛烈滴落的雨滴在空中纠缠着,卫明姝似是从那深不见底的眸底窥探到了一抹影子,她下意识又遮住了伞,脚下步子慢了些。
“郎君在想什么?”她轻声问道。
“没什么。”
雨势收不住一般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似那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地上蹦起些水花溅到了她的鞋面上。
“快些回家吧,雨下大了。”
“嗯。”
——————
夜晚,两人躺在床上,却是各有各的心思。
卫明姝最近总感觉心神不宁,她直觉那京兆尹在隐瞒些什么,还有那日沈轩在黑夜中射中的人和那来路不明的商队又在何处?
她下意识翻了个身,面对墙面想要仔细再串联一遍最近发生的异事。
沈轩感觉到床榻微微凹陷,随后身旁那人便背对着他睡去。
他总感觉心情复杂,她把他当作了家人,可如今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她有没有对他一点点别的情愫?
他侧身盯住她背对的身影,那人虽紧紧裹着层被子,却依稀可见其中曼妙,小小的肩头露在外面,罩着层雪白的寝衣在黑夜中格外勾眼。
忽然有一个疑惑涌上他的心头。
这世间大多夫妇婚前都没怎么见过面,难道别的夫妻也是如此相处?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是不是该和她更亲密些?
他想着想着,被下一只手便不自觉地向黑夜中摸索去,攀上那瘦小的肩膀。
卫明姝本在杂乱纠缠的思绪中有些困倦,忽地只感觉颈边痒痒的,却不似发丝划过般,那指尖不经意的触碰颤栗酥麻,温热隔着薄薄的锦丝如同肌肤相贴。
她脑中仅剩的那些东西轰然炸开,只能听到笼罩的帐幔中身后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她不敢转头,手攥了攥被角。
男人手上用了点力气,似是硬要将她掰正过来,卫明姝身子僵了僵,那手指又轻轻拂过她耳边,激得她不禁打了个激灵。
卫明姝仍是不敢说话,唇齿紧紧咬着,努力让自己放松。
他若真想,她不会说什么,可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男人似是感受到了掌中那身子的反应,理智也忽地回来些。
她好似还是不愿意,或许更多的是没准备好。
他终是收回了手,卫明姝僵着的肩彻底放松下来,她轻轻转过身,没有发出丁点声响,仍是像往日般规规矩矩地平躺着。
“睡吧。”身旁一道沉闷的声音自黑夜中传来,似是有些喑哑。
“嗯。”
卫明姝合上了双眼,思绪极乱。
一夜无眠。
翌日,卫明姝起身用过早膳便一直坐在桌前,她手指轻点桌子,眼中似宝石般精明。
昨日晚上,因着沈轩那一阵闹腾,她也不怎么睡得着,后来便又串了一遍目前掌握的所有事情。
她觉得她还是有必要去见一面那向来独来独往的京兆尹。
卫明姝正想着,只见兰芝向房内走来,似是还有些疑惑,“小姐,刚才阮家公子找人捎了口信问您什么时候有空相见,说是关于你要寻得那批货?”
作者有话说:
女鹅想要搞事业
为什么轩儿感觉越来越恋爱脑了hhhhh
不行,得快点搞起来
(发晚了抱歉呜呜呜,今天睡多了没码完字)感谢在2022-11-29 20:50:38~2022-11-30 22:1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离子帝王攻 5瓶;一则黄金台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怨气
◎对面的男人又是谁?◎
长安城西侧远不如东侧繁华, 一家清雅的茶楼只寥寥数人坐于店内。
茶楼二层的雅阁隐于街巷拐角,窗内可见两人正在品茗交谈。
阮文卿仍是身着一身青衣绿衫端坐于对面, 却是收起往日那副谈笑风生的模样。
“你是说我要找的那人在阮家?”卫明姝黛眉蹙起,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此事倒不能如此下定论,不过那人常年留在京城负责我阮家商队京城运输,又与胡商交往甚密, 最近又恰好受了伤。”他微微抬眼,“据我打听,那人受的正是箭伤。”
卫明姝放下茶杯,神色一片凝重, “那人可是胡人?”
“不是。”阮文卿摇头,“此人虽会胡语,但自小在大黎长大, 在我阮家多年, 若不是明姝那日说起, 我也断不会怀疑此人。”
卫明姝心下一松, 劝道:“咱们也不必杯弓蛇影,这受了箭伤的也不一定就是那日的人,或许是途中遇到了山匪。”
卫明姝说着, 眼中却是有些飘忽,京畿附近多年前山匪早已肃清,这人又恰好在此时受了箭伤
她思绪还有些乱着,阮文卿又接着应道:“不错,此人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
卫明姝回过神来, 脑中忽地划过一个想法, 不禁又联想到那日遇见的商队打断道:“我那日遇到了一个古怪的商人, 正长了一双中原人的眼睛。”
雅阁中陷入寂静, 屏风隔去了茶楼外间的谈笑,唯有窗外透过些隐约的马蹄声。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卫明姝迟疑地问道:“若此人真同这几日京城的动乱有关,阮公子打算怎么办?”
此人常年在阮家做事,就算阮家对此之前毫不知情,也是难辞其咎。
阮文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沉默了许久道:“若真是如此,大义面前阮某绝不会偏私。”
卫明姝摇了摇头有些茫然,那阮二郎刚入朝为官,阮文卿虽说的风轻云淡,若阮家真因此事被波及,岂不是会连累他二哥的仕途?
卫明姝静静地打量着他的神色,终是叹了口气,“阮公子先别担心,你先想个法子把那人带到此处,之后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阮文卿思量了片刻道:“我们何不约在药铺见?”
若是想不打草惊蛇,借着药铺生意把人引过去是再好不过。
卫明姝又想到那次药铺见面时的流言蜚语,“东巷人多口杂,你我那里见面着实不妥。
况且阿荷是个爱问的性子,此事说来也是危险,不该再把他们卷进来的。”
“既是危险,明姝为何又执意要管此事?”
卫明姝微愣,随即莞尔一笑,眺望着远处烟火人家,“此事既是被我遇见,就少不得要管管,现在又关乎到了我的朋友,你就当我爱管闲事好了。”
偏僻的街巷,一队人马似刚从西城门而入,城西多为布衣住所,宅铺也大多矮平,那隐于街角末的二层茶铺在此处格外的显眼。
“朴云楼”,沈轩看了眼牌匾,近日在京驻守的将士被派去京畿,他被临时派往西城门巡查,平日倒是很少来这城西走动。
一行人拐过街角,沈轩不禁抬头向茶楼二层看去,只见两人皆身着翠绿锦衣,正在雅间对视端坐,那女子忽地侧头看向窗外,眉眼间俱是情愫,似是想到什么粲然一笑。
沈轩看到那张面容,勒马驻足街角,眼睛却仍直愣愣盯着那扇窗户。
那是他的妻子。
他从未见着自己的妻子眼中这般含情,从未有过。
她看他的神情一直都是那样淡然,平静的如同湖水一般,带着几分疏离,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拒绝着自己的情义。
他可曾见过她这副模样?
对面的男人是谁?
沈轩眯了眯眼,不自觉地由衷心生警觉,就如同那狼崽会本能地护食,生怕自己的猎物和领地受到侵犯。
身着竹纹青袍的男人也顺着自己妻子看的方向望了过去,眼神深邃。
他看清了那副面容,那人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是那阮家三子。
这街巷很是清冷,如今却似是有无数道声音在他脑中穿梭,喧闹无比,他忽然想通了许多事情,原来许多事在冥冥之中都有联系。
卫明姝曾说过,那阮家刚刚来到京城,阮家是他们家表亲,与她们家是旧识
那阮家三郎曾说,出京是为了给表亲寻药材茶种
最可怕的是,自己的妻子曾说过,她有心仪之人,那人刚刚回京,与她是旧识。
现在想来,那人或许存在过,但不是自己,从来都不是,她口中之人,更像是如今阁楼上坐着的那位。
他又猛然想到昨日她送他的那把伞,丝绸上画的是竹叶花纹,她亲手为他挂的珠穗,那阮家公子的伞下也坠着一串。
一道声音在耳边回荡,劈下一道惊雷,撕开了些美好的假象。
“我们卫家人每只伞下都会挂着这样的珠穗。”
他又抬头看了二人一眼,他的妻子一直喜欢穿青绿色衣服,那衣柜里填满了各式各样的绿色衣裳,那人却也穿着翠叶竹纹衫,他们皆是南方人的长相,秀气清雅。
两人临窗而望,似是已经入画,可那绿衫于他而言却是如此刺眼。
随后他又见到那阮家三郎转过头向自己妻子问了句什么。
卫明姝低头轻笑,似有些羞赧地点了点头。
他手上紧紧攥着缰绳,手上青筋暴起,现在只想冲进去问个清楚。
徐副将在一旁,只见着沈轩驻足良久一直抬着看着二楼雅阁,一时也没看清沈轩的神色,还以为沈轩想去茶楼坐坐,只提醒道:“将军?咱们还要赶回去述职。”
沈轩转过头,脸上一片肃杀冷漠,眼神带着些锋利,徐副将不禁背上直冒冷汗。
徐副将从北境跟随沈轩回京,这位主自打回京后就一直收敛着那股子戾气,和他们说话少了些平日的严厉,娶了妻后说话更是带了些温和。
他很久都没从沈轩脸上看到这副表情了,他甚至一时觉得自己变了张北凉蛮族的脸,那人似是下一秒就要提着刀向他砍来。
“沈将军?”徐副将又小声地说了两句。
沈轩又抬头向那窗内望了两眼,似是在隐忍着些什么,声音沙哑又阴沉,“先回去吧。”
卫明姝和阮文卿又在茶楼中坐了片刻,两人起身准备离开。
阮文卿叫住卫明姝,“你既是为他卷入是非,那为何又不将此事告诉他,让他也帮着想想法子。”
卫明姝眼神飘忽,眼中带着些担忧,随即变得果断坚决,“他这个人吧,为人坦荡,眼中容不得沙子,大概不想我如此行事,这有悖他的原则。可你亦是我朋友,于我家有恩,若此事真的牵连阮家,无论如何我也想尽我所能帮你一把。”
阮文卿有些讶异,一时没有应下。
他是个商人,商人重利,他得知此事时也曾动过一些念头,想要沈家和卫家借着权势帮他阮家一把,可卫明姝是他朋友,要是他提出这事,两人便是利用,那无疑是给这层友情添上一笔黑墨。
他没有想到卫明姝主动开口。
卫明姝眼中一片通透,话中带着些深意,“阮公子不必担心,就算是没有你,我亦会有所作为,如今阮公子肯如实相告,倒是给我又添了份筹码。”
卫明姝回到国公府,心中已是有了主意,她长舒一口气,拉开梳妆台前的小屉,拿出绣棚,其上已经绣好了一个字。
近几日她总是心事重重,倒是很久没有动过针线了。卫明姝穿好针线,捧起绣棚细细密密地缝着,那“远”字极其难绣,不一会儿便绣花了眼。
她揉了揉眼睛,放下针线,看了看绣上的字,果真是修得歪七扭八。
卫明姝不满意地摇了摇头,拿出小剪子一点一点的撬开针线。
还好,这绣上去的字不是没办法修补。她还是等这件事处理好了以后再绣,所幸还有很长时间。
卫明姝放下剪子叫来了兰芝,“你派人去打探一下,问问太子殿下这几日可在宫中。”
兰芝回来时还捎带回了太子的口信,告知她若这几日进宫随时可以来找他,“对了小姐,姑爷刚才传信回来,说是今晚有应酬晚点回来。”
卫明姝挑眉,“应酬?”
这男人平日归家很早,更不像其他男人一般留恋烟花柳巷,她嫁过来后也不曾见他应酬过。
更何况他一个戍边的武将能有什么应酬?
卫明姝独自用了晚膳,坐在桌前越来越觉得无趣,待到那一轮半月爬上树梢,便张罗着下人煮了碗醒酒汤,叫了马车去酒楼外候着。
沈轩本是找人去买醉,可万不曾想喝到最后却只有他一个醒着的,自家的马车已经候在了门口,他闭眼也能想到定是他那贤惠温婉的妻子叫来的马车。
“郎君回来了。”卫明姝迈着轻步走来,亦如往常般飘逸无声,还未近身便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怎的喝了那么多酒?”
沈轩默不作声,仍然站在自家大门口看着她迎过来。
若是往日,他定会觉得暖上心头,可今日再听到她这句问候,却觉得那话语中分明满是冰冷,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只是为了遵从礼数。
“郎君站门口做什么?”
沈轩仍是不答,大步走进家门,也没有顾及卫明姝能不能跟上。
卫明姝见状只得提起裙摆,一路快步跟着他向院内走,手中的灯笼摇摇晃晃地摇摆着。夜里路黑,两旁虽有奴仆伴着,她还是怕那人走得太快摔着,拿着灯笼的手又向前伸了伸,照亮前面的小路。
她不欲与喝醉之人多计较这些。
她一路顾及着脚下的路,直到走到房门口,才看到了男人板着的脸,“郎君怎么不高兴了。”
男人不答话,那双幽幽的眸子带着一股子怨气看着她。
卫明姝眨了眨眼仔细揣摩着他的表情,可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最后只想是不是这人平日不愿应酬,今日被人强行拉了去,才会这么大的埋怨?
“郎君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说。”
“没怎么。”那声音闷闷地,但总算是让卫明姝知道他还能说话。
可她更是疑惑了,往日她这么问,这男人都会同她说一两句,今日却成了个闷葫芦。
他究竟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卫明姝:男人怎么了?
作者:大概受了些刺激。
古版KTV:爱情不是你想买,说买就能买。感谢在2022-11-30 22:17:02~2022-12-02 21:0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嘿嘿嘿嘿嘿嘿(嘴角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灼吻
◎怀中这个人的底线在哪里。◎
卫明姝又盯着沈轩看了半天, 想在那张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只是那人似没打算搭理她, 只剩下那夜里的冷风将那浓烈的酒味吹散, 铺满整个房间。
兰芝走进来,将醒酒汤放在桌上,卫明姝端起碗用勺子搅了搅, “刚热好的醒酒汤。”
沈轩盯着那碗口冒着的热气没有说话。
她摇了摇头,这男人虽还能走稳步子,意识还醒着,但明显已经有些微醺, 她阿耶从前也是,喝了酒就像变了个人似得。
她舀了一勺汤水,像哄孩子似得轻声说着, “郎君快喝吧, 免得第二天头疼。”
沈轩终是就着她送到嘴边的勺喝了下去, 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卫明姝, 仿佛眸子中有团烈火。
卫明姝没有理会那道目光,不厌其烦地一口一口喂着,汤勺轻轻刮着碗沿发出叮咚脆响, “郎君,我后日可能要进宫一趟。”
听闻这句话,沈轩心头刚被浇灭的火又死灰复燃,他低下的头微微一顿,抓起那只碗一饮而尽, 将碗重重地叩在桌上。
卫明姝端着勺的那只手还停在原位, 她愣住了一刻, 随后轻叹一声耐心解释道:“我去看我姨母。”
“随便你。”那语调平淡, 听不出什么别的意味。
他现在该在意的可不是东宫那位,或者说,从来都不应该是。
卫明姝眨了眨眼,不知所措地收回了勺。
这男人以往就算生气也从未这般同她说过话,他也应当知道她与太子分明没什么关系,不至于发这么大脾气。
许是他真的醉了?
卫明姝在这方面算是颇有心得,这喝醉之人便该顺着,若是耍起酒疯那才不得了。
“郎君先赶紧去沐浴吧,水已经烧好了。”卫明姝仍是一副好脾气地说道。
沈轩却是越听越气愤,她一直都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对他言听计从,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是顺着纵着,他说什么都不发脾气。
她就像一池清水,无论他怎么搅合最终都会恢复平静。
他原以为她就是这样一副温婉的性子,他以为她愿意嫁给他,至少是有那么点感情,他本以为她在坤宁宫所说的人根本不存在,甚至带着几分自己的影子。
可如今看来她根本就是不在乎,她就像是在府中领了份差事,把他伺候好哄好的差事!
既然心有所属,她当初为什么不告诉他?何必如此委屈了自己。
她怎么能忍受和不喜欢的人在同一屋檐下同床共枕?她怎么能忍?
沈轩随即便想明白了一种可能,当时他在宫宴上请求赐婚,也是怕她被康王府一家再纠缠,如今看来,她当时嫁给他,是不是也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
或者说她在害怕沈家的权势?所以她一直在与他虚与委蛇?
他心中苦笑,他向来做事堂堂正正,如今却是生出一种棒打鸳鸯的感觉。
卫明姝见男人仍自己地生着闷气,也不多说什么,她现在劝他岂不是火上浇油。
她自顾自地收拾好桌上的碗,走到衣柜前替男人拿出一件新的里衣,没有注意到那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郎君先快去”话音还未落下,卫明姝只感觉背后裹挟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一双臂膀将她环绕起来,紧实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
随即那温热的气息携带着些酒味扑洒在她白皙的颈子上,鼻尖轻轻蹭着她小巧的耳朵,耳垂点了些湿润。
卫明姝就像那黑夜中被灯笼照到的青蛙般,呆愣着一动不动。
她终是颤颤巍巍地开口,“郎君,你今天怎么了?”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却是箍地愈发紧了些。
“明珠成婚前可曾喜欢过别人?”他幽幽问道。
他不敢问成婚后,可他想知道一些回答,他在给她一次机会,若她承认了他便趁早放手。
卫明姝轻轻皱眉,可她现在又不敢回头去看身后之人的神色,她心绪极乱,一时不知这人什么意图,只好试探着反问道:“郎君问这个做什么?”
沈轩笑了笑,心中不住地自嘲着,“没什么。”
她不肯说,可她亦没有否认,是因为她惧怕自己,他已经知晓了答案,还要自取其辱吗?
他很少醉过,可如今却似是因着这酒怒火中烧,多出了一些坏心思。
他忽然很想试试他怀中这个人的底线在哪里。
棒打鸳鸯如何,夺人所爱又如何?她不是也都忍了?
她是他明媒正娶来的妻子,一同结过发,喝过合卺酒,外面的那个不才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今日就要将池水搅浑了又怎样?
她是不是也能继续忍下去?
沈轩不容拒绝地将人掰正面对着他,卫明姝抬眼正准备说些什么,“我没”
卫明姝还未看清他的神色,便感觉到唇上覆上了一片柔软,她睁大了眼睛,手上拿着的里衣从两人之间滑落到地面。
她紧紧抿着唇,僵硬无比,可她越是这般,那人就越是灼烈,从青涩地轻啄到猛烈地进犯,残酒推入唇齿间,迫切想得到些反应。
卫明姝用尽力气搡了搡,面上已是一片潮红,大口喘着。
沈轩胸膛起伏着,看着对面的人,眼中目光愈发幽深,下一刻竟是不由分说地蹲下身将那人扛在肩头。
卫明姝惊慌失措,扶着那人的肩膀,大气不敢多喘,一动不敢动。
这人分明生于世家,他们成婚也是三媒六聘,循着规矩,为何要学那山大王强抢民女的把戏,将她扛起来?
来不及思索,已是被一颠一颠地扛到内间,扔在床上的瞬间,胃里翻江倒海。
本能地想要起身,结结实实的吻却又攀附了上来。
帐幔未掩,烛火未熄,翠绿混着黑白锦衣堪堪挂在床沿,随着床上窸窣作响层层叠叠滑落到地上。
她着实是喜欢绿色,她和那个人都喜欢这个颜色,连那小兜都是绿底桂花,小裤也是浅绿色的,着实越看越碍眼。
可那又如何?不也只有他能看到?
虽说酒能壮人胆,但他们早该如此不是?
手指轻轻一挑,美好便尽数绽放在眼前,他覆了上去,因着常年习武,脊背劲瘦而宽大,就像是饿狼困住了白兔一般,兔子毫无反抗之力。
那池水早已浑不见底,搅混这方池塘的人是他,不是别人。
他动作生硬地想要拽掉最后那些牵挂,却在下一刻停住了动作,随后使劲扯过那早已皱皱巴巴的被子盖住了她,仿佛要将那被子扯碎般,额头青筋暴起,难受得低喘,已经有些狰狞。
“郎君?”卫明姝本已放弃挣扎,可看着男人停下动作,拢着被子小声问出了声,那声音都有些微颤。
“你”沈轩嗓音早已沙哑得不成样子,低声叹息。
卫明姝眨了眨眼,下一刻只觉小腹有坠感,甚至有点阵痛。
她癸水一向不准,可不能这么巧吧
卫明姝轻轻挪开点身,便看到那床上点缀地着的小花,惊呼出声。
“我我去叫人进来。”她虽这么说,却是没有马上动下床,嘴唇仍紧紧抿着。
男人的样子明显比她更不好,卫明姝还是问了一嘴,“你.还好吧?”
沈轩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仍带着幽光,眼睛缓缓瞟向那拽着被子的纤手,他曾经在军中听那些老将说起过一些事。
那双手可以洗手作羹汤,可以弯弓拉满弦,小巧纤细,仿佛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他声音仍是闷闷地,语气中却带了些强硬,没有多少怜惜,“把手给我。”
——————
许久过后,沈轩终于开了门,
他们二人向来不要人伺候,也没有人守夜,因着沈轩醉酒,今日门口却站了不少人。
沈轩衣裳仍是穿得整齐,门外的人自也没有发现不对。
外面的人鱼贯而入,进到内间都不由怔住,随后低下头默不作声上前收拾床榻。
兰芝看了眼床上那黏腻纷乱交杂的场景,不由瞪大了眼,随即便看到自家小姐呆呆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那眼中还未褪去水光滟潋,唇色娇艳欲滴,身上只着里衣,头发早已散乱开,颈间挂着深深的痕迹,双手紧攥着放在膝上。
“小姐,你和姑爷这是?”
他们还未圆房,别人不知道,但兰芝却是知道的。
卫明姝缓缓摇头,平淡中似是带着些说不出的憋屈,仿若受了很大欺/辱,“你打盆水,再拿点脂膏和月事带。”
卫明姝擦完脂膏洗漱过后便自己躺在那张床上歇下,紧紧地捂着被子面朝里,没有等男人自顾自地睡下。
她着实是累了,可她一想到刚才就怎么也睡不着。
她从小受着大家礼仪熏陶,骨子里再重视规矩不过,就算是那青楼里有点牌面的妓子都不会如此行事。
他怎么能这样?
卫明姝越想越委屈,那男人喝醉了无赖得很,他也出自世家名门,当是不应该不知这些礼仪教化,就算今日他是受了些憋屈,可万也不该如此对她。
沈轩从净室走出来,擦干了头发吹灭了烛火。他躺到她身边,仿佛本性暴露般自然而然越过界限钻入她的被子,身上还带着些湿气将她牢牢笼住,带着茧子的手轻而易举地在黑夜中捉住那双涂着脂膏的巧手,轻轻摩挲着,那大掌覆到她的小腹上渡去些温暖。
他舒缓地叹了口气,这才是夫妻该有的样子不是?
“后日我同你一起进宫吧。”那语气不似询问,仿佛是在告知。
卫明姝在黑夜中乖巧地点了点头,身子有些僵直,只小声问了句,“郎君,你今日怎么了?”
“没怎么,可能有些醉了。
睡吧”男人终于回了她的话,在她肩窝轻蹭了一下,又在脸颊上轻啄,仿佛得到了什么宝贝,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嫉妒使人发狂,使人失去理智》
PS:我就想试试这种情节在晋江能怎么写,想看看以后是往路上开还是沟里开。
这文还没到有驾照的时候,见谅见谅,
(这种程度不会被锁吧)
感谢在2022-12-02 21:00:53~2022-12-03 18:5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则黄金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