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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打发

    ◎你表叔可不想阿瑾一般的好脾气◎

    宽大的马车停在宫门外, 沈轩先下了马车,卫明姝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他半搂住她的腰, 将她稳稳地托抱了下来。

    “夫人小心。”声音自耳畔响起,不知不觉地换了称呼。

    卫明姝有些诧异,搁在他掌心的手顿了一下, 随即悄声叹了口气。

    这男人那日醉酒后就像换了个人似得,虽然同她道了歉,行为举止却愈发没了规矩,昨天床榻内又钻进她的被窝闹腾, 在耳边喃喃地说些古怪话。

    卫明姝着实不知他为何会这般不安,她既已嫁了他,那太子也即将选亲, 难道还怕她红杏出墙不成?

    两人走进那道朱漆宫门, 厚重地隆隆关合声自身后回荡, 十指相扣地走在平铺的青石板上, 仿若只有这般才能抚平那份清冷。

    “咱们先去瑶华宫?”

    卫明姝叹了口气,“先去太后那里吧。”

    她此次来的目的本是去找太子,可他偏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她昨日只好写了封信,想着今日寻个机会托淑妃交予皇后那边。

    既然要去瑶华宫拜见淑妃,便没有不去看望太后的道理,那也是沈轩正儿八经的姨母。

    两人走进兴长宫,太后没有像往常倚在那张贵妃榻上, 起身在大殿门口向他们招呼着, “你们小两口可算是想起哀家了, 快进来坐。”

    这位太后因着不曾经历宫中那些勾心斗角, 与先帝感情甚笃,如今儿子做了皇帝,杨家虽不是什么大氏族,但也有不少入朝为官者,这位太后如今眉眼间竟是没有半点忧愁,在这宫内端的是含饴弄孙,安享天年。

    卫明姝躬身行礼,跨入宫殿便看见案前已经摆满了各式茶点瓜果,宫女们齐齐侍候左右。

    她不禁看了一眼沈轩,见他神色如常,方才明白这位太后一直以来是如何偏爱这个外甥。

    太后滔滔不绝地同他们闲聊着,比往日卫明姝见着更是热情许多,眉眼都笑开了些,只是之前卫明姝来兴长宫太后总会有意提到太子,如今却是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

    “听说明姝最喜欢吃枣糕,哀家特意让膳房做了一些。”

    卫明姝露出一副惊喜地表情,看着盘中的枣糕问道:“太后娘娘如何知晓?”

    “哎呦,这个找人问问就知道了。”

    卫明姝拿起银筷,轻轻夹起一块小口地细嚼着,眼眸微弯点头道:“好吃的。”

    “好吃就好。”

    沈轩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瞧着,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连太后都知道自己的妻子喜欢吃枣糕,他却是全然不知此事,之前在糕点铺还总给她买些栗子糕和梅花饼。

    她竟是如此喜欢敷衍他,连喜欢吃什么都不肯同他说,她到底还瞒了多少事?

    太后无意间瞥到卫明姝颈间没有消下去的痕迹,乐呵呵地笑着,“你们刚成婚也抓紧些,给沈家多添点人丁,哀家也好再多几个孙儿养养。”

    卫明姝沉默着不答,她在等沈轩替她说话。

    只是卫明姝半晌都不见人开口,不禁往身旁瞥了一眼,见沈轩似是闷头夹了一块枣糕,似是没有听到这番对话。

    卫明姝只好轻笑着低头答道:“这个顺其自然。”

    身旁的筷子搁到青瓷筷枕上,发出一声脆响,太后还在嘱咐着什么,一声轻哼被淹盖在话语声中,无人察觉。

    沈轩暗暗自嘲,她同他说她不能生,如今却又给太后说顺其自然?究竟哪个才是她真实所想?

    她那副身子,多半真的不能生养,可就算是身子好着,她是不是也会找其他理由搪塞他?

    沈轩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同太后侃侃而谈。

    他忽然意识到,卫明姝长了一张巧嘴,哄他也好讨好太后也好,那嘴里说出的话永远是春风和煦,让人心旷神怡,可惜这哄人的话说到底是没有多少是真话。

    “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去看淑妃吧,哀家也该用膳了,就不留你们在这儿了。”

    两人辞别了太后,便向着瑶华宫的方向而去。

    御花园中静谧无声,连洒扫的宫人都去了别处忙活,不见踪影。

    卫明姝时不时地往身旁瞄了瞄,只觉沈轩又变成了一副闷葫芦,这么多天闹下来,她也知道他这副模样又在自个生着什么气。

    她就算再会揣度人心,也有猜累的时候,当下也不想理会他。

    矮墙的灌木窸窸窣窣地摇动,恍惚间传来一阵呼痛声,“救命啊,这园子里怎么没有活人啊。”

    两人对视而望,朝着远处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只见一身着鹅黄缎裙的一姑娘坐在灌木堆里,头戴银簪,有些面生,鞋袜上踏了一脚泥土,衣裳被那灌木枝挂出些线头,好生狼狈。

    “姑娘这是?”卫明姝问道。

    “脚扭了,痛!”那姑娘捂上左脚腕,轻呼出声。

    卫明姝紧皱眉头,打量着四周,只见那灌木丛中托着几片砖块,矮墙似还有一块摇摇欲坠。

    “姑娘缘何要翻墙进来?”

    那姑娘仍旧吸着凉气答道:“这园子太大,想抄点近路。”

    “”卫明姝又问道:“那姑娘身边伺候的宫人呢?”

    “他们啊,跟着没什么意思,就甩掉了。”

    “”,卫明姝见那姑娘似是要掀起裙摆,回头看了眼沈轩,“郎君别站着了,找找附近有没有宫人,给这位姑娘找个太医来。”

    待沈轩走后,卫明姝轻轻地脱掉了姑娘的鞋袜,将那双肿得和包子似得脚抬高放在她的膝上,裤腿上沾的泥土蹭到了她的裙摆上,她抽出一方丝帕熟练地捆扎着。

    “这位夫人叫什么名字啊?”姑娘仔细打量着。

    卫明姝手下不停,抬头看了一眼轻笑道:“我姓卫,嗯我家郎君姓沈,你唤我沈夫人就行。”

    姑娘似是有些警惕,“你是不是叫卫明姝!”

    卫明姝微愣,在那脚踝上系了个结,“正是”

    那姑娘下一刻便不老实地坐在灌木堆中扭动着身子,那日她见着太子殿下搬到库房中的箱笼,里面正放着的可不就是这位夫人的画像?

    小姑娘眼睛转悠着,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原来你就是我叔母呀。”

    “叔母?”卫明姝一时没反应过来,“姑娘,这亲可不能乱认。”

    “沈将军算起来是我小表叔,你可不是我叔母?”

    卫明姝眨了眨眼,“你是杨家的姑娘?”

    “是啊,我叫杨玉瑾,小叔母可以叫我阿瑾。”银色的步摇在头上摆动着,那声叔母叫得很是亲切。

    卫明姝眼眸紧眯,只觉事出反常必有妖,“阿瑾可是来宫中看太后娘娘的?”

    “是啊。”

    卫明姝仍旧淡笑着,“可阿瑾翻的这面墙,似乎不是兴长宫方向的墙吧?”她低头接着问道:“阿瑾可是刚从坤宁宫回来?”

    杨玉瑾点了点头。

    卫明姝心下了然,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阿瑾可认识太子殿下?”

    杨玉瑾像竖毛的刺猬一样盯着她,结结巴巴地问道:“干干什么。”

    卫明姝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温柔地笑着,“小侄女可否帮忙将这封信交予太子殿下?”

    杨玉瑾一时忘记了脚上有伤,急地腿直打晃,索性也不同卫明姝装了,“你可是我叔母,你可不能想着太子了!嘶疼”

    卫明姝不动神色地看着她,将放在自己膝上稳住,给她轻轻套起罗袜,耐心地教导着,“这是在宫里,阿瑾以后都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说话可不能这般没规矩。”

    杨玉瑾顿时也不闹腾了,卫明姝拍掉裙角的泥土继续说道:“我啊,算起来也只是太子的表叔母。这封信上说得是正事,阿瑾若不信可以自己拆开看看。”

    杨玉瑾想了片刻,仍然觉得不对劲,“那你为什么要支开我表叔?”

    卫明姝不答她的话,放下她的裙摆,耐心地说道:“鞋袜给你套好了,这姑娘家的脚可万不该被男子看到,你表叔也不行。”

    “哦。”杨玉瑾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支开你表叔也是怕他生气,阿瑾刚才也生气了不是?”卫明姝叹了口气,那语气中的期期艾艾倒像是有几分真切,“表叔可不想阿瑾一般的好脾气,要是发现了是要和我发火的。”

    杨玉瑾诧异地“啊”了一声。

    他们杨家虽为武将世家,但一直都是豁达和善的好性子,说来她也只是杨家三房的女儿,同这位沈将军也只能算是远方表亲从未见过面,没想到竟是这般凶神恶煞的人物?

    卫明姝嘱咐道:“这件事可万不能告诉你表叔,好吗?”

    杨玉瑾将信将疑着,随即又想到刚才她那位小叔一言不发,闷闷不乐的样子,又信了七八分。

    这位小叔母说话声音如此和风细雨,给她包扎也是这般温柔体贴,身上那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她实在想不出她那小叔为什么要同她叔母发脾气,当下又生出几分同情和不平。

    杨玉瑾用力地点了点头,“叔母放心,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要是小叔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找太后说理。”

    卫明姝轻笑着,“那便谢谢阿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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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收文案】强欢

    岑璠是太常卿私生女,刚被接回家中一月,就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见一女子错嫁恩人,真心错付,结成怨偶,最终被休戚,后在蜀地逢遇一人,方知当初错将恩人当知己。

    恰好,岑璠也有一个未曾谋面的知己。

    而她绝不会像梦中的女子一样认错。

    ~

    上辈子二皇子萧祁遇到最奇怪的人,莫过于那个强嫁进王府的侧妃岑璠。

    此女虽长了一副冷清出尘冷清的面容,如同出水芙蓉,冰肌玉骨,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同自己的皇妹做出下药逼婚之事。

    对于这个贪慕虚荣的侧妃,萧祁向来嗤之以鼻,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然而岑璠入府后,好像也没对自己表现出多少倾慕,面对周围冷眼奚落,也从未抱怨。

    就连他穷途末路之时,也只有她不离不弃,拼死相救。

    重来一世,萧祁决定对岑璠好些。

    为了促成这段姻缘,萧祁掰着指头算好下药的日子,为防纰漏,早早躺在床上,等着佳人自己送上门。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一次岑璠翻脸不认人了。

    ~

    萧祁本以为,岑璠是个清冷的性子。

    后来才发现,她朋友其实不少——

    他的皇妹是她的至交好友,而前世下药的另有其人。

    他的好友是她的知己,而前世她不过是错将自己认成了他。

    就连曾经同他定亲的那家小姐,也是她的买画之人,在她又一次逃跑后,两人在扬州开了家铺子

    而她上一世嫁给他,不过是将错就错,为了替母报仇。

    自始至终,她只对自己无情。

    她有文人傲骨,不肯轻易向皇权低头,原来是他配不上她。

    【偏执缺爱皇子×倔强江南美人】

    女主名字璠(fan二声,意为美玉,起了好久,从现实搜刮的灵感,因为fan读起来觉得莫名好听就这么用了,只求别读pan)

    1.SC,HE,疯批从自我攻略到认清现实狗血再到想拉女主共沉沦最后不得不屈服的故事,有渣渣角色,但都会付出代价。

    PS【内含N角恋,但老规矩,无雌竞,大恶人非女性,配角女性不会争抢男人,女孩子们独美,欢迎评论,男主可随便喷,想喷女主女配可直接对线作者。】

    2.有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剧情,男主前世很狗,今世强取豪夺不择手段继续当狗,不喜可及时止损。

    3.男主重生,女主没有重生,但会逐渐做前世的的梦,男主重开后事业线一路顺利,感情线一路不顺。

    4.背景架空,很空,只会用到点南北朝背景,文人有风骨,设定是一群才子佳人的故事,作者不会作诗,没文化人,只能浅浅编一两句要用的,切勿深度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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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城门(三合一)

    ◎你们几个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轩只在外头派了宫人去了太医署, 便又绕回了御花园,身后一道脚步声极轻地跟着, 他转过头去, 只见一姑娘站在他身后低着头。

    “姑娘为何跟着我?”

    “我”李秋韵仍低着头,“将军可以叫我李姑娘。”她小声道:“我们见过的。”

    沈轩打量了两眼,他记得曾经是有个姑娘姓李, 似乎还给他递过帕子,他当下步子迈得快了些。

    李秋韵仍迈着小步在面后紧紧跟着,“将军可是去寻夫人?”

    沈轩停住脚步,冷冷地开口, “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不妨在这里说完。”

    “没怎么,就是”李秋韵忽然有难言之隐般说道:“我刚才看到姑娘同杨姑娘在那边说话, 说是要把一封信给太子殿下”

    沈轩面上变得如同坚冰, 随即又想明白了什么, 带着些轻蔑地转身看向李秋韵, 语气中都带了些戾气,“那姑娘告诉我这些干什么,何不当着我夫人的面说?”

    “我”

    沈轩笑谑道:“李姑娘, 背后议人是非实乃小人,何况你议论的是我的妻子。”沈轩接着道:“还是姑娘以为凭这一句话就能挑拨什么?”

    “我没有这个意思。”李秋韵从未这般被人说过,眼睛都红了些。

    “姑娘没有这个意思?”沈轩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既是没有,那姑娘以后便不要再跟着我, 沈轩唯有一妻, 惹出什么事吃亏的也只会是姑娘, 李姑娘刚才句句意有所指, 让人难免多想。”

    沈轩眼神微动,似是在和自己说一般,声音有些沉闷,“就算她有喜欢的人又如何,可我既然敢娶了她,便没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沈轩背过身,没再李秋韵轻啜的声音,“李姑娘,言尽于此,还请自重。”

    沈轩独自绕在那御花园中,脑中却是纷乱无比,那番话终究是被他听了去,她当真给太子送了封信去吗?

    若是如此,她究竟是有什么事非要瞒着他,又非要说与太子?她今日入宫,真的是为了看淑妃,还是说她本来就是来见太子?

    沈轩不敢再多想,脚下如同生了风,步子迈的更快了些,只是当他再走到那片墙头的时候,站在那儿的已经不止有两个人,不少宫人围在那处低头沉默着,那身明黄色长袍站在人群中格外刺眼。

    “殿下怎么找过来的?”杨玉瑾仍坐在地上问道。

    “听宫人刚才说的。”太子无奈道:“你你一个出自名门世家的姑娘,爬墙做甚?”

    “谁叫这个地方这么大,走到太后宫里还有我的饭吗?”

    卫明姝听闻此言,在一旁掩面而笑。

    太子一时哑口无言,随即恢复平静看向卫明姝,“多谢明姝照顾这丫头。”

    “无妨。”

    杨玉瑾靠在墙边,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忽地招了招手,“表叔!”

    太子闻言愣了片刻,声音都不禁高了些,“表叔?”她哪里来的什么表叔?

    太子转头,便见沈轩从这边匆匆赶来,忽然意识到若论辈分自己才应该正儿八经地叫一句表叔。

    卫明姝闻言站起了身,沈轩走到她身旁蹲下身替她拍了拍裙摆上的土,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

    杨玉瑾见到沈轩这般肃杀的模样,又想到她表叔母刚才同她说的话,连打招呼的话都咽了下去。

    卫明姝也一时不知该如何介绍,“这位是杨家的女儿,说是应当是你侄女?”

    沈轩微蹙起眉头,“侄女?”

    杨玉瑾揉了揉脚踝,有些尴尬地笑道:“表叔,我是杨家三房的四姑娘,杨玉瑾。”

    “”沈轩抿了抿唇看向一旁的太子,不着痕迹地牵起卫明姝的手,“殿下先带杨姑娘回去吧,我和我夫人还要去看望淑妃娘娘。”

    太子愣了愣,“今日还要多亏了沈将军。”随即转向卫明姝温声笑道:“那明姝你们快去吧。”

    沈轩已经拉着卫明姝走远,隐约听到身后仍是热闹一片。

    “刘公公他一把年纪了背不稳我!”

    “你的意思是非要孤背你不可?”

    “我脚痛。”

    “来人,给姑娘拉辆牛车过来。”

    卫明姝回头看了两眼,轻笑道:“这未来的太子妃倒是个有趣的姑娘。”

    “嗯”

    两人又去瑶华宫拜见了淑妃,淑妃留了他们用午膳,两人坐上马车回府时已是过了未时。

    “明珠怎会和淑妃如此交好?”沈轩问道。

    他本以为看望淑妃只是她为了搪塞他随意找了的借口,他成婚前曾听闻卫夫人与甄家断绝了往来,应是关系不好。

    可今日卫明姝抱着五皇子逗弄时的模样,还有她和淑妃之间的对话,明显是经常去宫中看望的样子。

    “淑妃娘娘性子单纯又喜欢热闹,可能也是投缘吧,后来我就常去宫里陪她,关系自然就好了些。”

    其实这淑妃娘娘早年有个青梅竹马的情郎,奈何甄家没落,为解燃眉之急将家中最小的女儿送到了宫中,为了避嫌又不常去看望,还要指望着女儿在宫内替他们吹枕边风。

    可人都是讲究将心比心的,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她也是抓了这一点,一有进宫的机会便会在淑妃面前搭两句话,后来熟络了之后便时常到宫中坐坐,听淑妃倾倒苦水。

    甄家送进宫一个女儿,倒是让她占尽了便宜,淑妃没有野心,心性纯良,又得皇帝宠爱,她也因着淑妃攀上了皇后这棵大树。

    卫明姝瞄了一眼沈轩,她知晓他不屑玩弄权术手腕,这些东西还是莫要让他知道的好。

    京城连着两日万里无云,艳阳高照,连带着那黑暗里的血痕都被清洗干净,茶楼酒肆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连带着那桩命案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卫明姝走上西街街角的阁楼,阮文卿仍是独自一人在楼上候着。

    卫明姝有些微愣,似在等他解释。

    “那个人午时会来。”阮文卿沏了杯茶,正了正神色,“我就是想来提前问问明姝,若我带来的人真的有问题,明姝想要怎么办。”

    “自然是将其捉拿归案。”

    “可此人亦是狡诈,今日我叫他前来,此人已是起疑,明姝不怕打草惊蛇?”

    “要得便是这般效果。”卫明姝笑道:“阮公子,我说过要帮你,可并不是没有代价。”

    “你需要我做什么?”

    卫明姝盯着茶杯中的清水,开口道:“这件事阮家虽无心,也有失察之过,按理说无论如何都与此事脱不开关系,可若阮家亦为此案受害者,此后帮着官府查清此事,将功补过,那便另当别论。

    此人在阮家藏了这么多年,定然也是谨慎,也不能贸然让官府去抓人,得给他一个不得不动手的理由,我只需你将我三日后出城采买的消息不经意地传给此人,记得一定不能你亲自传,三日后你再派些人手随我出城,引蛇出洞。”

    “不成,这太危险了,若是真引得此人警觉,万一他在城内动手”

    “不会的。”卫明姝坚定道:“这几日京城戒备森严,若有城外动手的机会,他必不会选择在城内冒险行事。况且有京兆府接应,大概也出不了什么危险。”

    “我可以答应,不过你不能出城。”阮文卿道,那语气多了些不容拒绝。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似是有些不满地妥协道:“这个我再想想法子,若是没有,三日之后你无论如何也要同我出城。”

    此时,阁楼上传来一阵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阮文卿低声道:“应当是来了。”

    那人绕过屏风,恭敬地向他们行了一礼。

    “这位是我在京城的丘管事,丘彦。”阮文卿道。

    卫明姝点头示意,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此人,此人皮肤白皙,身材修长,也不像其他常年行走商道的商贾般布衣打短,身着宽袖长袍,倒像是哪个世家幕僚般斯文得体。

    “听闻丘管事腿上有伤,特地给管事寻了把胡椅。”卫明姝笑道:“丘管事请坐,今日请丘管事来,也是听闻丘管事与胡商来往密切,我家最近想从西域置办些香料,之前也没有从胡商那里采买过,能否请丘管事帮忙打听一番?”

    丘彦开口道:“自是可以,夫人若有需要,我改日让他们送些过来给夫人挑选。”

    三人又商量了一番关于西域香料的事情,卫明姝眼睛时不时地看向丘彦,忽地话锋一转问道:“阮公子说管事是晋州人,可听丘管事这口音,倒像是长安人。”

    丘彦仍是不紧不慢地答着,“在下从小在长安长大,自是说得一口长安话。”

    “我听闻,丘管事还会说得胡语?”卫明姝抿了口茶,对上他的眸子,“丘管事这双眸子,倒有点想胡人,浅得很。”

    丘彦手下顿了顿,“凑巧罢了,很多人都这么说,可在下确实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他眸子微眯,“夫人似乎对我是哪里人很感兴趣?”

    “没怎么,只是前一阵恰好遇到一个胡商,与丘管事恰好相反,长着胡人的长相,却有一双中原人的眸子。”卫明姝目光顺着移向那只受伤的腿,又对上丘彦那双浅浅的眸子,浅笑道:“丘管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呀?”

    丘管事紧盯着卫明姝,目光锐利,随即恢复了淡然,“夫人说笑了,在下从未与夫人见过。”

    卫明姝点了点头,“也是,仔细想来管事与那人长相差别甚远,当是我认错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先走一步,今日还要多谢阮公子找来了丘管事。”卫明姝没再多问什么,站起身向二人行礼,离开了茶楼。

    ——————

    翌日,京兆府外人来人往,冯霆下值后如常坐上回家的马车,他刚靠上马车,捏了捏眉心,便身旁的侍从道:“大人,宁国公府那位沈夫人请您去福荣酒楼一叙。”

    冯霆微微睁眼,随后又慢慢合上,声音有些怠惰慵懒,“不见。”

    “那位夫人说,她那里有您想要的东西。”侍从努力地回忆着,又补充道:“沈将军不知道的东西。”

    福荣酒楼中,宇内清歌伴琼浆,谈笑声已不绝于耳,小二忙得焦头烂额,差点撞到贵客身上,沿着台阶层层而上,越往高处走便越清静,只剩朦胧喧嚣悬于高阁。

    雅间内,一白衣女子坐于案前,膝上放着刚刚摘下的面纱,案上还放着一个匣子,冯霆立于雅间内调侃道:“沈夫人这个时候找我前来,倒不怕被人非议?”

    清泠的声音自雅间响起,“这家酒楼的老板同我是熟识,只要冯大人不说出去,这间酒楼不会有人知晓今日之事。”

    冯霆闻言这才坐下,“夫人此番乔装打扮来见在下,有何目的。”

    “冯大人是聪明人,明姝也不想同大人兜圈子,此次来是想同大人做笔交易。”

    冯霆双手抱前,冷眼静观道:“夫人不知,我从不与人做交易。”

    卫明姝沏了杯茶,没有理会冯霆的神色,“大人说笑了,您这般人物,怎会不是生意人呢?那我要不换个说法,我想帮大人查京城那件案子,您看如何?”

    冯霆好像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情,“您替我查案?京兆府那么多人都查不出,你能帮我什么呢?”

    “京兆府的人查不出,那是因为他们不在此局,我也算是个商人,又在西泽山亲历了一些事,是棋盘中的一子,比他们知道的多出的不止一星半点。”

    卫明姝向前推了推那支匣子,“若大人愿意同我做这笔交易,这个东西便当做是抵押,待事成之后,大人再做归还。”

    冯霆盯了那匣子半晌仍是没有打开,只轻笑道:“那沈夫人为何要将这件事告知我呢?”他试探地问道:“据我所知,沈将军也在查此事,夫人日日与其同床共枕难道不知?”

    “自然知晓。”卫明姝抬眼道:“但是大人不是不想让他插手此事吗?”

    冯霆终于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坐端仔细打量了卫明姝一番,颇有兴致地问道:“夫人何以如此认为?”

    卫明姝说道:“听闻大人十七岁便以寒门之身高中状元,打马长街,好不风光。之后虽是仕途坎坷,却也在二十四岁稳稳坐上了京兆尹的位置,清正廉明。

    可这也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大人还尚未娶妻,背后也没什么氏族依靠,能在京城如此如鱼得水,实非凡人。”

    冯霆哂笑道,“夫人这般夸我,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卫明姝摇了摇头,轻笑着自顾自地说道:“此桩命案,盘根错节,牵扯极广,着实是件麻烦事,可这件事独独只交给了京兆府一方查办。

    明姝自认为,若不是圣上糊涂,便可能是大人主动求来的。”

    卫明姝轻叹,“可惜呐。”

    “夫人可惜什么?”冯霆皱眉。

    “大人千方百计求得机会,想要立得奇功,将旧势力连根拔起,再往上爬。

    可惜这人再有本事,也是蜉蝣难撼大树,海底捞针,还有各方来路不明的人想要插手,从中分一杯羹,想要将功劳揽到一人身上着实过于艰难。”

    冯霆眼上没有怒色,反而眼角上扬:“那夫人打算如何。”

    卫明姝打开那匣子,坦诚道:“我家郎君其实只想要个结果,如果大人能够查清此事,他自是不会再插手,明姝是个商人,虽知道些内情,但如今大事未成,也只能告诉冯大人,此事与阮家有关。

    这个匣子内装的是阮家的所有的账本,如今先放在大人这里,两日之后,大人多派些人手跟随阮家去商道上埋伏,便能抓到贼人。”

    冯霆低眼看着那匣子,仍井井有条道:“夫人就想以此作交换?可这贼人我已有头绪,再过些时日也能查个一清二楚,夫人也说,此案盘根错节,我就算抓到凶手也不一定能”

    “所以我给大人找了个靠山。”卫明姝眸中带了些光,“大人不想让别人插手,是怕别人分了功劳,若此事协助大人的是太子呢,或者说,大人协助太子呢?”

    冯霆手指叩了叩桌子,若有所思,“夫人慎言,当今圣上可不喜如此。”

    “大人出身寒门,又颇有能力,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何圣上让一个毫无根基的京兆府独自审理此案,那大理寺亦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为何圣上没让插手?

    而今新政初立,旧时势力仍旧庞杂,圣上这般善于弄权之人岂没有将其铲除的意思?

    大人本就是圣上留给未来君王的人,不是吗?这件事,圣上要的也只是个结果不是吗?”

    “哦?”冯霆闻此,正了正神色,“可这太子已然势弱,夫人安之将来太子就一定能稳坐龙椅。”

    卫明姝笑着说道:“圣上再制衡权利,本质上还是忌惮氏族,既是如此,便不可能让出自王氏一族的三皇子继承皇位。

    太子名讳中有个礼字,圣上一生开疆扩土,大黎需要一个帝王休养生息,恢复礼制,太子自幼知书守矩,温文尔雅,自是再合适不过。这也是为什么圣上没有让太子领兵戍边,而是多次派太子出京巡查民生。”

    冯霆听闻直视着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夫人,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不答,“洞察是非,针砭时弊,曾经听闻夫人在弘文馆修书编撰,如今看来,倒着实是屈才了。

    若夫人还在朝堂,在下无论如何都是要请夫人来我京兆府任职的。”

    “大人过誉了。”卫明姝接着说道:“我如今能给大人的,是一个未来君王的许诺,阮家整个商队的势力,亦会是大人将来的助力,阮家二公子是新科状元,如今于大理寺任职,将来同朝为官大人也好有个照应。”

    冯霆静静地听着,冷静道:“那你要什么呢?”

    卫明姝直言不讳道:“阮家是我家旧识,此事阮家有失察之责,大人若能帮忙保住阮家,明姝感激不尽。

    日后冯大人若能为百官之首,也希望莫要忘了明姝的一份好处,之后还要靠大人照拂庇佑。”

    冯霆大笑,“夫人,宁国公府那位世子如今年二十官居三品,岂不比我有能耐,冯霆着实不敢当得起庇佑二字。”

    卫明姝眼眸深邃了些,摇了摇头,“我家郎君是个武将,可这朝堂周旋和行军打仗着实大有不同,战场刀剑无眼,世事难料,不可操控,况且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也总得为自己和夫家留条后路。”

    冯霆听后,又恢复了那副轻浮的模样,好奇道:“哎,你脑子里这么多事,你家那小将军知道吗?我看那人倒不像你,可是个古板实诚的人。”

    卫明姝不答,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那抹光亮,“夫妻一体,我的意思便是整个沈家的意思,大人不必顾虑。”

    卫明姝因着和冯霆谈了许久,回到府中是已是日落西沉,沈轩坐于桌前沉默着,桌上的菜都凉了,碗中仍是空空如也。

    沈轩这几日虽说老实了些,可每日回家总也总像个闷葫芦,半天不说一句话,卫明姝这几日也忙得自顾不暇,也没心思理会这个和自己生闷气的人。

    她摇了摇头走上前,“郎君为何还未不动筷?”

    “你今日去了哪里?”沈轩问道。

    卫明姝拿着碗筷的手顿了顿,“和往常一样,铺子有些事,回来晚了”

    “是吗?”那声音沉闷,却是意味不明。

    沈轩看着卫明姝手上忙着,眸光却是愈发阴沉。

    他自从西泽山回来之后,便一直派人去打听最近受伤的胡商,后来胡商中搜查不得,便将范围扩大至整个商贾。

    今日那密探来报,说是有一商贾受了箭伤,而那商人竟是来自于阮家。

    最好笑的是,密探同他说,自己的妻子也曾派了自己身边的追影前去运河查探。

    沈轩忆起最近卫明姝奇怪的举动,见过的人,不免心生一些猜疑,随即想通了许多事,他当时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似是利刃直接戳穿到了心底,久久不能平复。

    他们成婚后他从未管过她的私事,那是她的自由,可今天下午,他头一回派了暗探去跟着自己的妻子,不巧的是,自己的妻子恰好邀了那京兆尹去密谈,他也对这个向来温婉柔弱的妻子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陡然发现,想知道她的全部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想,便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她的另一面。

    他能够容忍她心中另有所属,能够容忍她瞒他一些事,可她怎么能为了那个人去找京兆尹和太子,徇私枉法,包庇罪行?

    “郎君怎么了。”卫明姝看着他古怪的神情问道,那声音仍是如泉水般清澈动人,但在沈轩耳中,现在却如同蚀人的蛊虫。

    沈轩第一次学着她那般伪装,他忽然也很想知道骗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骗人是不是真的能让人如此快活。

    他收敛起眼中那副锋芒,“没什么,你很少回来晚,快吃饭吧。”

    两人默不作声的吃完了饭,卫明姝时不时瞥一眼沈轩,她总觉得他心里有事,“郎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你明日可有什么事要做?”沈轩不答,状作无意地反问道。

    “可能要去一趟丞相府,郎君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沈轩摆出了一副微笑。

    卫明姝抿了抿唇,柔声道:“郎君若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同我说说?”

    沈轩眼神中带了一点审视,随后迅速收敛起那目光答道:“许是最近京城事多,案子又毫无头绪。”

    他接着问道:“你可有什么知道的?”

    卫明姝愣了愣,斟酌了片刻说道:“我觉得咱们那日遇到的商人有可能不是胡人,也有可能是中原人。”

    “嗯。”这一点他也想到了,他就想听听她还要再怎么骗他。

    “这个人可能是扮作胡人的模样,甚至还很有可能是江湖上的人,会些易容的把戏。”

    “还有呢?”

    沈轩平静地听着,却没有怎么注意她说的话,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那一张一合的嘴。

    那唇若丹霞,说出来的话也如春风拂面,她确实长了一张好容貌,那张脸放在这繁花似锦的京城也可以算得上是倾城之容。

    难怪。

    太子,谌良,阮家三郎

    长了这样一张我见犹怜的脸,又是伶牙俐齿,巧舌如簧,难怪让外面那些人都心醉神迷。

    他不也是被这样一个人一直哄着瞒着,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

    沈轩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他自幼熟读兵法,战场上运筹帷幄,没想到一朝也是败给了美人计。

    “郎君可有什么知道的?”卫明姝看他发愣,不禁唤道:“郎君?”

    沈轩不言,卫明姝此番说出口的话入今在他的耳中平白多出了几分试探他的意味。

    他一只手抚上那魅惑他的脸颊,手指摩挲着那微颤的朱唇,眼神变得愈发幽深。

    “郎君你怎么了?”卫明姝望着那深不见底的眸光,看着那双手抚上自己的面颊,一动不动,眼睫颤了颤,“我身上还没”

    “我知道,今晚我去书房,有些事要忙。”那声音有些沙哑。

    他需要仔细想一想,想想她一直以来是怎样骗自己的,想想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想想日后该如何相处下去

    沈轩彻夜未眠,只觉得灵魂被那人的表里不一撕裂开来,一面是她的善解人意柔情似水,另一面是她背后那副虚情假意,冰冷心肠。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娶得这个妻子不仅聪明,还精于算计,所有的人都逃不开她的那双眼睛,被她玩弄于股掌,她做的所有事仿佛都带着目的。

    或许她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一个人,空有一副光鲜皮囊,她学骑射,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装出一副豪爽模样,是为了自家的脸面,陪伴淑妃,也只是为了讨好皇权,所有人所有事对她而言只有利用

    她一直都是靠着那张巧嘴,洞察人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哄骗的人不知身在何方。

    他从未这样想过她,可偏见一生,便如滔滔洪水般再也无法堵上,那或许他可以把她想得再坏一点呢,她是不是和自己姑父是同一类人?那般自私自利的小人?

    沈轩不敢再往下想,或许儿时她同他说的那番话只是一句戏言,或许她从来都是个软骨头,也或许是物是人非,让她变成了这般欺软怕硬,趋炎附势的模样,那副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他平生第一次内心蔓生出一种恐惧,那种幽暗的情感如同带刺的荆棘一般刺着他的血骨,让他痛不欲生。

    他曾说过他不会后悔,就算是她心有所属他也从未后悔,可他现在真的有点害怕了。

    深夜当中,一双眼眸于黑夜中逐渐变冷,随而变得沉寂,厢房中的姑娘亦是没能入睡。

    卫明姝披了件外裳,走出房外。

    她似乎已经习惯有个人这么睡在身旁,今日他去了书房,她还真是不怎么能睡得着了。

    想来他也是为了近些天长安发生的事在忙。

    这件事还是早些过去的好。

    翌日,丞相府内,两人于悠闲地亭中漫步,走向一处阁楼,那石墨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隐墨阁”三个字。

    “听说县主早年游历江湖,可曾知道什么人擅长易容?”

    魏姝仪笑了笑,“这江湖上会易容之人众多,得名之人却是少见,最有名的便是枯灯大师,不过此人隐退已久,当不是你要找之人。”

    卫明姝道:“县主为何如此肯定?”

    “此人向来重情重义,是忠义之辈,不会做出此等卖国求荣之事。”

    “那县主可知,这江湖中有没有擅长易容之术的胡人?”

    魏姝仪想了半晌,“这江湖中人大多是中原人,胡人”她皱了皱眉头,随即想到什么,“曾经西北有个寨子名叫巫骨寨,不过那里的人极擅用蛊,有一种西境传来的蛊虫,子蛊噬人血肉面皮,母蛊则可吐出一副完整皮囊。”

    卫明姝脚步顿了顿,忽然想到很久之前,沈轩曾对她说过一些话,“那寨子如今如何?”

    “那寨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是被朝廷剿了。”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魏姝仪看了看她的神色问道:“明姝要找的可是这巫骨寨中的人?”

    卫明姝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看向魏姝仪,“县主,我想请你帮个忙。”

    “明姝只管说。”

    “我身边的追影姑娘曾游遍江湖,听说枯灯老人曾有一亲传弟子大隐于市,只是一年前忽然于江湖无影无踪。”卫明姝抚上那阁楼上挂着的壁画,目光移向魏姝仪“县主丹青妙手,不知能否绘得一副好皮囊?”

    ——————

    待到几人商议的那日,一青衣女子被婢女扶上马车,城门早已大开,京中仍然戒备森严,今日来往的商贾格外多些,长队沿着官道而入,不起眼的青蓬马车沿着商贾驶出城外。

    那京兆府身着紫色官府的男子,调来了一批羽林军,正清点着人马下达着命令。

    他身旁的随从送来一封信,那信件仿佛送得仓促,甚至没有密封,冯霆抽出信纸扫过那笔墨,眉头紧锁,向身旁的少尹吩咐了什么。

    少尹大惊失色般,随即赶忙向皇宫方向而去,冯霆正了正神色,犹豫间将信纸揣入怀中,吩咐人手从从城门西侧绕道而行。

    那辆马车停于长安城东侧,周围群山环绕,遮蔽住了刚于天幕升起的初日,宽阔的官道上只有一队商贾等在路旁,女子身子曼妙,玲珑纤细,缓缓走下马车,同身旁温润如玉的男子说着什么。

    远处山头上,似有人影窸窣撺动,忽地一支箭射过,那男子似是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推搡在地,堪堪躲避,随后箭如雨下,商贾手持刀剑抵挡着四散而逃。

    女子被人护送着钻回马车,车夫驾着马车拼命奔窜入林,一道黑影从车篷顶而入,马车木顶如薄纸般撕裂。

    车中的女子站起身,却不似那般外表柔弱无力,袖中轻快地转出一把小刀,掰过那握刀的手腕轻扭,握住刀柄向那脖侧划去,黑衣杀手睁大眼睛,脚下一顿慌忙躲开,拍向女子的肩膀,青衣女子飞出马车,女子吐了口血沫,躲过飞来的刀刃,两人于林间缠斗,黑衣人腿上似是带着伤,不一会儿就败了下风。

    远处马蹄声响起,一声令下,苍劲有力的箭从弩中呼啸而过,又射穿黑衣人的肩膀,女子面色淡然,手上用力一扯,抽开那人的面纱。

    “阮公子没事吧。”爽朗有力的声音响起。

    “无事。”阮文卿看了眼那唇上挂着血的姑娘,“追影姑娘可是受了伤。”

    “无妨。”女子利索地撕下面皮,露出一张带着疤的脸,那眼角锋利,带着些冷漠,已然是另一副模样。

    阮文卿盯着地上的那张面孔,“丘管事,哦不,或许是叫你乌明,或者丘明子好些?”

    丘明子笑而不语,嘴唇微动。

    追影大喝一声,“他要服毒!”随即掐上那下巴,毫不留情地一扭,只听咯的一声骨头错位声响起,那下巴已然脱臼,随即口中流出些黑汁。

    冯霆自树林中驾马而来,身后跟着一队人马,看着地上跪着的那副苍白的面孔,戏谑道:“没想到还是个小白脸。”

    “反贼已全部伏诛。”冯霆命令道:“回京。”

    回京路上,阮文卿坐在那窄窄的露篷马车中,“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大恩不言谢。”追影扫了他一眼,似有些嫌弃:“你常年行走官道,一点武功都不会?一推就倒?”

    阮文卿有些尴尬,随即恢复正常,“倒是会一些防身之术,只是不如姑娘练家子,力气着实大了些。”

    追影愤愤,刚抡起拳头,随即又想到自家姑娘和这人的关系,嘴唇抖动着收回了手。

    两人坐在马车内斗嘴,驾马于前的冯霆面色却并不轻松。

    队伍临近城外,只见一青衣女子立于官道上,梳着姑娘的发髻,头戴面纱,手中还提着个药匣子,似是翘首以盼许久。

    虽说已经布置好了一切,此次前去当没有多少意外,为了再稳妥些,她还是让县主给追影易了容代替她出城,也算是欠了魏姝仪一个大人情。

    近几日沈轩总在书房,她总是睡不踏实,精神也没那么好,如今已是站的有些累。

    队伍行至她身旁,卫明姝扯下面纱,看了看那顶已经破了篷顶的马车问道:“可还顺利。”

    追影跳出马车,“顺利,那贼人已经抓住了。”

    卫明姝上下打量了一番,“可有受伤?”

    “受了些小伤,无妨。”

    卫明姝看了看追影的手臂,拿出纱布简单地给包扎了一下,“姑娘家可不能留那么多疤。”

    追影笑了笑,随后冷色看向那押解在队中的丘明子,她使劲一拍,将那人的下颚合上。

    卫明姝浅笑道:“丘管事,好久不见,不知管事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丘明子不答,目光却是带着些轻蔑和疯狂,眼睛一片猩红,“夫人好手段,只是夫人有一点错了,我可不只想让你死,你们,狗皇帝,大黎狗官,迟早都得死。”

    他笑得疯狂,无所顾及,那笑声凄厉尖锐,如那枯木林中的昏鸦,令人汗毛竖立。

    卫明姝眯了眯眼,神色一正,“你巫骨寨虽为胡人所建,但既生于我大黎国土,当遵大黎国法,你寨子烧杀抢掠,勾结外族,大黎出兵围剿,巫骨寨并不无无辜。”

    “你怎知不无故,满门惨死的又不是你家!”

    卫明姝神色一黯,随即轻蔑地笑了笑,“追影,这人说话不讲道理,还是把下巴卸了吧。”

    “是。”追影上前,手中又是狠力一掐,丘明子随即又没了声音。

    队伍行至城门口不远处,丘明子因着下巴脱臼,脸上已经冒了冷汗,可那眼神却是越发的疯狂,似是要将这队人马全部埋葬一般,眼底全是戾气。

    冯霆摆了摆手,下马抬起他的下巴,“这眼神怎么像是要吃了我一般,大侠藏了这么多年,当不是会简单中了引蛇出洞这种招数。”冯霆笑了笑“丘大侠可是在等城外那批火药?”

    卫明姝不曾知晓这事,闻言不可置信地看了冯霆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冯霆似是无意地瞥了眼卫明姝,随即离开目光,“可惜了,冯某得高人指点,这火药怕是送不来了,听那人说,巫蛊寨丘夫人原姓秋,在这长安有套宅子。

    啧,之后阴曹地府应当不是我们陪你添堵,不过黄泉路上,倒会有秋家那伙人和你的这帮兄弟做伴。”

    冯霆看着那人灰败如土的脸色,摆了摆手,“进城。”

    一队人马继续行进,临近城门口,仍有商贾在城门口排着长队等待入城,黑云压城,似是要将这城池笼罩。

    缀于队伍后面阮文卿纳罕道:“今日京城怎的这么多商贾进城?”

    队伍行至城门外那家临时供人歇脚的茶铺,一辆不起眼的推车载着米袋从队中而过,冯霆仍然一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那车子已经走出一段距离,随风飘过的是一股不寻常的石灰泥土味。

    冯霆顿了片刻,瞬间睁大眼,“拦住那辆车!”

    官兵汹涌而上,那押送着车的人闻言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冯霆慌忙从队中士卒手上夺过弓箭向那打短布衣射去,火折子落在官道上,推车之人随之倒地。

    卫明姝跟在队伍中瞪大着双眸看着此情此景,已经近乎呆滞,她感觉心跳得很快,快得令她喘息不得,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爬上心头。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短短一段官道有哪里不对劲

    冯霆正松了一口气,远处的商贾却忽然躁动起来,“杀人了!有人拿刀!”

    商贾如同那湍急的流水般向城内挤入,马车碰撞着行走的商贾,货物从推车上滚下,城门洞口的官兵欲与人流逆向而过,夺过人流中的短刀,却无力地被人流推着向前而去。

    卫明姝四处观察着,忽地夺过士兵手上的弓箭,瞄着队尾末端推着车缓缓前进的布衣。

    她曾经用箭稳稳射过别人的发冠,可她从来没有用箭真正伤过人,她更没有杀过人,况且这只是她的直觉,万一他只是个普通人

    她整个臂膀都在颤抖,那双握着弓箭的手冷到僵硬,眼前也有一些恍惚,她尽量稳住身子,还是拉开了那张木弓。

    那辆车仍在随着人流向前走着,卫明姝手上的弓已经拉满,她正打算松手,只听见远处似有一声暗响。

    “姑娘小心!”追影扑了过来,随之一起来的是一道青色的身影,将两个姑娘用力推开。

    卫明姝手中的弓箭顺势掉在地上。

    “阮公子!”两个姑娘大叫,那支箭穿透阮文卿的肩膀,传来一阵闷哼声。

    不待两人反应,远处城门轰然一声,震得整个官道颤动着,仿佛天地都要崩裂开。

    卫明姝一行人的队伍因着刚才的变故仍在城门不远处,队伍前的人有的因着热浪被掀翻在地,官道上尘土飞扬,混着城门崩裂飞来的碎砖块,卫明姝本能地用衣袖挡住眼鼻。

    那箭穿来的方向早已没了身影,远处的城门洞已经变成残垣断壁,洞口的砖块仍然不断掉落着,高大的城墙仍然巍然不动地立在不远处,此时却显得摇摇欲坠。

    卫明姝在京城长大,她没怎么出过京城,伴随着她长大的是那四季如春的园景和京城繁华的街巷。

    她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场景,尸横遍野,残肢断臂,这是在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她常常从这东城门经过,有时也会像那些商贾般迎着商队入城

    而今这城门处早已没了不久前的喧闹,只剩一片死寂,他们跟随的队伍也怔愣着待在原地,冯霆从慌乱震撼中反应过来,“快,去城门口,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救人!救火!”

    卫明姝仍呆在原地,眼中早已没了光泽,血腥味混杂着泥土味顺着残存的热浪扑面而来,她忍不住低头躬身在官道上干呕。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城门会炸?为什么那支箭会对准自己,难道今天的事都是因为自己才会发生?她是不是根本不该来这里?

    她明明发现了端倪,为什么她这么没出息,为什么她曾犹豫了一刻?若是那箭她再早射出去一刻,是不是就可以救下城门口那些人。

    那些人有什么错,为什么活下来的的偏偏是自己,为什么死掉的不是她?

    为什么她还活着…….

    卫明姝看了看那满是灰尘的手,眼前恍惚,耳边嗡嗡作响。

    “姑娘没事吧。”

    “没事吧。”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

    卫明姝听到后缓缓转头,看向那额头疼的冒着冷汗的人,还有那已经被血浸染的衣裳,鲜血还从那刺穿的肩膀上汩汩地流出。

    若是那箭再偏一点,是不是身边这个人现在也会像城门口那些人一样没了气息?

    她一时顾不得什么礼法,强撑着精神从那地上的药匣子中拿出些纱布,连衣裳都没扯开,箭也没有拔,只颤抖着用那双脏手胡乱捆扎着,往上面洒着一层层药粉。

    阮文卿就这么依着她的动作,没有开口。

    卫明姝的头发早已散乱,忽然她停住了所有动作,双手仍然保持着拽着纱布的姿势,却是低下头泪眼婆娑着低声啜泣,泪不成声。

    “姑娘?”追影扶着她的肩膀,也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

    三个人心中都纷乱无比,没有人注意到一抹黑色的身影走到三人面前,带了些几分狠厉地质问,“你们几个为何要这么做?”

    作者有话说:

    《危》

    本章剧情向比较多,私设众多,请勿考究,炸城门是个铺垫,有作用,小小剧透一下,不怕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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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善恶

    ◎“将军现在同我谈宽厚,谈仁慈,那你又是什么善人?◎

    沈轩盯着他们, 压抑着满腔怒火半晌没有再开口,只阴沉地看着三个坐在地上近乎呆滞的年轻人。

    他沿着卫明姝给的那条线索, 顺势查到了巫蛊寨, 昨晚派人探到秋家堆放在京城的那批火药时,也是震惊不已。本是怕打草惊蛇。想着先告知京兆尹调派些人手疏通附近的百姓。

    可那京兆尹听到此却出了城去,只派了一个少尹, 还从太子那儿调派了一批羽林军。他们这批人还在院子中善后,便听到了东城门方向的一声巨响,不一会儿整个街巷都乱了起来。

    他带了批人手赶过来,远远就看到了那已被炸毁的城门城外, 从城外正赶来一批人搬运着已经焦烂的尸体。

    再走近些,他便看到了城外官道上的三个人,三个人均着青色衣衫, 自己的妻子头发凌乱着, 正在给对面的人包扎着伤口, 泣不成声。

    黑压压的乌云不堪重负, 轰隆一声闷雷自远处响起,地上落下点点冷雨。

    “我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沈轩声音大了许多, 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卫明姝,语气中满是质问。

    卫明姝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雨水自颈边划过,散乱的青丝贴在脸旁,神情恍惚, 阮文卿受伤的肩口愈发地疼痛, 额头上直冒冷汗。

    最后还是追影开口, “我们去城外抓人。”

    沈轩冷笑, 斜睨了一眼旁边被人押着的丘明子嘲讽道:“就为了这么个东西,你们弄出这么大阵仗?”

    “我们”阮文卿刚想反驳,可他们之所以找京兆尹这么抓人,除了想要引蛇出洞,确实掺杂着些别的原因。

    惊雷自天空劈下,风雨凄凄,如瀑般落下,扑灭了城门的烈火,地上的血污被冲散开,延着雨水流淌在官道上。

    耳边那阵阵雷声响起,就像刚才那城门轰然而裂,卫明姝脑中一遍遍地回想着刚才惨烈场景,耳边充斥着亡魂凄厉的呼喊,

    卫明姝只觉得那些人的手正在拖拽着自己走向深渊,再也没了力气,直直地向后仰去。

    “姑娘!”追影慌忙接住卫明姝,用衣袖遮挡住那冷雨。

    沈轩闭上了双眼,没去看那倒下的身影,深吸一口气,任由大雨泼洒在脸上。

    “回府。”他只说出这两个字,嗓音低沉地有些可怕。

    阮文卿踉跄着想要起身,却是扯动了肩上的箭伤,“沈将军,事情不是”

    沈轩冷冷地垂眼看了他一眼,打断了他,“阮公子还是找个地方先看一下箭伤,事情究竟是怎样,沈某长了双眼睛,用不着你靠一张嘴辩论是非。”

    卫明姝醒来时,只觉得头胀痛无比,看着那帐帘昏昏沉沉一时不知身在何方,兰芝正在她身旁,眼底有些红润。

    “小姐先把姜汤喝了吧,暖暖身子。”

    兰芝话音刚落,房门被猛地推开,卫明姝头也没抬,一只手接过那只碗。

    “小姐慢点。”

    卫明姝仿若没听见般,端着碗将姜汤一饮而尽。

    “下去。”沈轩命令道。

    卫明姝仍是紧闭着双唇,眼中没有一点情绪,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汤水。

    兰芝听着那声冷漠的命令,一时没有起身,只担忧地看向卫明姝。

    “先下去吧。”卫明姝安慰道:“没事。”

    “那小姐我先去煮药。”兰芝又看了一眼,临走的时候关上了房门。

    门外的雨水顺着屋檐砸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房间内一时冷得肃杀。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沈轩只这么开口问道。

    卫明姝仍平静地盯着被面,唇色苍白无比,“郎君不已经猜到了吗?”

    两人沉默了半响,只听沈轩声音沙哑地问道:“所以你是为了他吗?”

    卫明姝脑中仍是乱着,微微皱眉,一时没反映过来。

    沈轩走近了几步,紧紧盯着她,“你为了那个人,联合太子,勾结京兆尹,玩弄权术,不惜和那京兆尹铤而走险,你们明明知道这些人手中有火药,知道这些人可能有埋伏,还是不顾百姓的安全,只为了保住一个阮家?”

    “我”卫明姝想要反驳,她没有不顾百姓的安危,她没有想到有火药的存在,可他说的亦有些是事实,她这么做确实有一部分是出于私心,她确实想要保住阮家

    她在想着怎么同他解释才能平息这个人的怒火。

    沈轩看见那双媚人桃花眼又开始滴溜溜地转着,她又在想着算计他,她一直都是如此。

    想到此处,他不禁怒从中烧,理智早已经冲散,拂去桌上的茶杯,冷玉应声而碎,“你不要再想着如何敷衍我!”

    “卫明姝,你当初不想嫁可以不嫁,你没必要如此同我虚情假意。

    我到底待你哪里不好?你说你身子不好,不能生养,我可以妥协,你为了自己的脸面,在家里动辄责打,我为你改了规矩,你和外男屡屡私会,我也能容忍,你为什么要一直骗我,你怎么忍心的?”

    沈轩越说越激昂,缓缓走到卫明姝面前,捏住她的下巴,似是真的想从那平静的面容中看出些什么,又好似真的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卫明姝又怔愣了片刻,眼睛直对那怒火,黛眉紧紧地蹙起,似是极其不可思议,“你跟踪我?”

    她没有算到,自己给予信任的人,一直以来她认为坦坦荡荡的郎君,有朝一日会派人跟着自己。

    “不然呢,我若不派人跟着,难道你要瞒着一辈子?卫明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况且我不是傻子,你也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而已。”他松开那只捏着下巴的手,“这件事,我会如实禀明圣上,也希望你也不要再插手。”

    卫明姝严肃地看着他,气息仍是虚弱,话语间却带了些告诫,“沈轩,可这件事也不是你该管的,谁都能去,你不行!”

    沈轩冷笑道:“我为何不行,还是说你怕我会对你的那位阮家三郎做些什么?”

    他看着那着急的面容,越说越激动,那是压抑许久过后,得理不饶人发泄的畅快,“卫明姝,卫家满门忠良,救边境百姓于水火,宽厚待人,亦不在乎所谓的脸面,怎会有你这般不辨是非,自私自利之人!”

    卫明姝只觉心底被一把剑刺中般,那把剑还在她心上不断搅动着,似是要将骨髓剔除,将灵魂摧毁。

    她死死地攥住被子,保持着清醒,那望着沈轩一向平淡地眸光终是蓄满了泪水,似是有什么喷涌而出。

    她是重视家人的脸面,可她更在乎的是卫家的那份延续传承,她幼时阿耶教她写的第一个字便是一个“忠”字,他如何能说自己不忠不义,不辨忠良?

    但她又无法反驳,她确实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她的确把朋友和家人看得很重要,可这有一部分还是为着他

    卫明姝脑中一直回响着这个声音,随即自己开始怀疑起来。

    他说的好像也没错,虽然她不知情,这城门口的人确实是因她而死,她明明发现了端倪,可还是没能救下那些。

    她为什么没能救下那些人?为什么如此没出息?为什么偏偏她在这场大灾中活下来了?明明最该死的是她才对。

    她卫家满门随先帝征战,救民于危困,来到这京城后更不曾害过布衣百姓,一直济弱扶危,惩恶扬善。

    那如今她还配做卫家人吗?

    沈轩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双好看的眸子,先是充满厉色,随即变得慌乱茫然,似是信念崩塌般,慢慢没了光泽。

    他的理智慢慢回来了些,随即回想起刚才说的那番话,有些无措。

    他是不是说得有些过了?

    过了许久,卫明姝摇了摇头,眼中泪水不止,仍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在被面上,却是咯咯笑着,那笑声带着苦涩,更多的是凄凉,让沈轩听着汗毛耸立。

    卫明姝看着沈轩,看了很久,那眸子中是沈轩不曾见过的冰刺,她笑了笑,声音微颤,却是带了些嘲讽:“将军现在同我谈宽厚,谈仁慈,那你又是什么善人?

    卫明姝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幽幽道:“久闻沈将军曾在北境坑埋降虏,手段狠决,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在这里谈宽厚仁义二字!”

    沈轩脑子一懵,他从未见过卫明姝这般模样,那张温婉的面容对他说话向来如春风般抚人,现在却是无比地刻薄,直往人心头戳去。

    卫明姝不屑地笑了笑,“沈将军说我表里不一,可你不也一样?你只不过也是在我面前,在这个府中,装出一副大度宽厚好脾气的模样,实际上暴戾冷漠,还刚愎自用,咱们难道不是同一种人?

    你不过是想维持这个家和和气气的样子,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也想让我变成你想象的样子,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你知道我平日都会做些吗?你不过是想着让自己这辈子过得舒坦,过成你父母那般琴瑟和鸣的模样,你不也是自私自利之人?”

    “我”沈轩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沈将军喜欢我,无非是喜欢我那副表面的光鲜亮丽,你不过觉得我有长缨将军以前的影子罢了。

    既然你发现了,那我也不同你再装了,我一直不是你想的那种性子,我只是个独一无二的人,我不是什么人的影子,我也不想再按着别人想的模样活!

    我承认,一直以来我是在讨好你,那也不过是因为我怕康王一家找麻烦!我怕你沈家找我麻烦!”

    卫明姝越说越委屈,“我是畏惧权势,可没有你我本来照样能解决,是非要你来求娶的,是你偏要来招惹我这个小人的,你问我为什么要嫁给你,那种情况,你拿着一纸诏书,那么多人盯着,我敢不嫁吗?”

    沈轩脑中轰然崩裂,神色中带了些惶恐不安,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她的表情。

    卫明姝看着那变得慌乱的神色,得意地笑着,笑得有些狰狞,似是要往那心头再插上最后一把剑,“其实将军也没多喜欢我,若不是我当初宫宴上那番话引得你误会,将军还会替我出头吗?还会那么果断地求娶吗?你不只是个好面子的人?”

    沈轩向后退了两步,这是他也不曾往深处考虑过的事

    他只盯上那满面泪痕,那张明艳的容貌此时笑得阴鸷疯狂。

    “只是将军,明姝再好面子,也不是不忠不义之辈,今日火药一事,我不知你为何会认为我知晓,但我确实对此事毫不知情。

    我刚才劝你之事,望将军再好好想想,无论是今日之事,还是近来京城一系列的动乱,不仅是阮家,你那姑父,你沈家亦是脱不开关系。”

    卫明姝直视这沈轩,那人似已经丢盔卸甲,是她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但她却没有多少畅快,香炉袅袅,是那人喜欢的檀木香,可现下卫明姝只在鼻尖隐约闻到了酸涩。

    房门轻轻地打开一个缝隙,却是南实悄悄地探进头来,“世子爷,京兆府的人过来,说是要找夫人。”

    作者有话说:

    希望没有OOC,两个人都在气头上,吵架之人通常是没有理智的,通常都是怎么狠怎么说(别问我问什么知道),见谅见谅,况且真的两个人互相在雷区蹦迪,后续都会恢复理智,(但这话却是触到了女鹅的逆鳞,还在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大家伙也可以当做是本性暴露,都放飞了自我吧。

    沈轩————本来就嘴笨,吵不过媳妇还非要吵,把自己吵蒙了。

    第44章 锋芒

    ◎“夫人呢?”◎

    “滚!”沈轩听到“京兆府”三个字, 转过头怒喝了一声。

    南实吓得一机灵,慌忙把头缩回去, 走的时候还使劲拉了拉门, 确保关严实了。

    卫明姝轻蔑一笑,下床穿上了外裳,“沈将军, 莫要冲着不相干的人动怒。”

    她缓缓走到沈轩身前,抬头又对上那充满血丝的眸子,那人的呼出的气息中带了些湿润,似是在颤抖。

    卫明姝嗓中也带了些哽咽, 眼睫上仍挂着些晶莹,“世子,国公爷说得对, 您是有点傻, 您要是还不甘心, 不妨明天早朝把这事直接说给文武百官, 您看看有多少人想蹚这趟浑水,您看看圣上想不想让您管这件事。”

    “珍重。”卫明姝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那步子悬浮着,却迈的极快,裙角擦过门槛,迎着门外的细雨,再也没有一丝留恋。

    卫明姝一路快步走着, 身旁也没有奴仆相随, 细雨沿着伞沿落下, 朦胧了她的视线, 她抬袖拭去眼中的湿润,不一会儿又模糊一片。

    沿路迎面走来几个府中下人,纷纷低头用眼神示意,看着那用伞半遮着面低啜的小姑娘从身旁经过。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卫明姝刚嫁进来时,她连找到所居的院子都要靠别人带路,如今即使是眼前看不清东西,仍旧能自己摸索着走出大门。

    门外,京兆少尹带着一队人马站在门口,卫明姝眼睛通红,头发也没梳整齐,默不作声地等着他开口。

    京兆少尹仿佛没有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紧不慢地开口,“沈夫人放心,大黎不以妇孺老弱做证人,请夫人前去只是问些话。”

    卫明姝坐上了马车,被拉到了京兆府,冯霆坐于堂前,面上却也一片严肃,他看了看卫明姝仍乱糟糟的头发,还有那红肿的眼睛,“沈夫人这是”

    依这女人能言善辩的本事,冯霆实在想不出什么缘由能让这女人搞成这幅德行。

    “冯大人找我前来,可有什么事?”冷冰的声音自堂下响起,看着他的眼神带了些质问。

    冯霆好脾气地说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夫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阮公子又为何会中箭?”

    “那箭本是冲着我来的。”卫明姝说道。

    “冲着你?”冯霆眼睛眯了眯。

    “嗯。”

    冯霆抿了抿唇,看着忽然变得少言寡语的卫明姝,继续耐心问道:“沈夫人可同我详细说说?”

    “大人想知道什么?”仍是短短的一句话,那双眸子中满是戒备。

    “夫人当时都做了些什么?”

    卫明姝斟酌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同冯大人一样,本想射一个城门前推车的商贾。”

    冯霆眼睛眯了眯,“沈夫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直觉罢了。”

    只是她终究没能挽回些什么,如今想来,那辆队末的推车商贾应当是有问题的。

    她感觉到了,可她还是没能救下城里的人

    两人一问一答着,冯霆又向卫明姝询问了一些细枝末节,手底下的人飞速地记着什么。

    卫明姝起身,眼中仍有些木然,转过了身,“冯大人真是好手段。”

    这话意有所指。

    冯霆愣了愣,随即转而以笑,“夫人谬赞了,冯某也不过是觉得,你的那位好郎君应当已是将此事告知与你,也是我考虑不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起夫人,冯某自叹不如。”

    卫明姝摇了摇头,跟着京兆府的人离开了京兆府,她一步步走下冰冷的台阶,便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

    “夫人。”陈叔点头笑了笑,拉下了挽起的衣袖,“夫人咱们回府吧?”

    “可是你家主子让来的?”卫明姝不答,面无表情地问着,她看着陈叔脸上慌张而又心虚地模样,叹了口气,“陈叔还是莫要善做主张了,我就不回府了,若沈将军问起,你就说”卫明姝声音有些哽咽,“你就说不必来找,让他也好好再想几天。”

    卫明姝看着陈叔犹犹豫豫地驾车离开,才转头向少尹看了过去,京兆少尹一直低着头,他向来对这些氏族宅门里的私事不感兴趣。

    “能否麻烦大人派辆马车送我去东巷?”

    ——————

    冯霆仍坐在堂内,脸上比方才更凝重了些,看着手上的狼毫笔若有所思。

    “大人,沈将军求见。”侍从说道。

    冯霆似有些不耐烦,“沈轩?”他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摆手,“去去去,就说他媳妇不在这儿,不见。”

    不一会儿,那人又折返回来,“沈将军说,是来见您的。”

    冯霆看到沈轩走进堂内,迎了过去,一脸和善地行礼,“沈将军。”

    沈轩仍是不理会,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抄起那领子,逼迫冯霆抬起了头,“你既知道火药那事,为何没告诉他们?”

    旁边的侍从不知所措,只是赶忙劝着,冯霆不答,低头看了眼那捏紧的拳头,“沈将军,这是在京兆府。”

    沈轩没有理会他,手攥得更紧了些,将他一点点拉近。

    “松手。”冯霆面上也发狠,低垂着眼睛,却仍是没有动作。

    沈轩平息了片刻,将那领子甩开,冯霆踉跄了半步将将站稳。

    “你为何不告诉他们?”沈轩仍是紧紧逼问,戾气和怒火压得人喘不过气。

    侍从仍劝道:“将军,有话好好说。”

    沈轩不看他,仍是说了一句,“滚!”

    侍从看了眼那要噬人的目光,又见到冯霆向他使了个眼色,低眼退了下去。

    冯霆笑道:“沈大人这是在质问我?何必发那么大脾气。是,我是没告诉他们,你那小妻子,嘴上一副好功夫,比起普通女人,也足够聪明,可终究是见得场面太少。

    她能找我布下此局,多半也是觉得筹谋已久一切稳妥,才敢让那阮家和她身边那位姑娘去做诱饵,倘若我告诉她,这局内还有个火药的存在,她还会同意让他们出城么?”

    沈轩面色变得铁青,双唇直颤抖,声音都变得有些阴森,“所以你就带着几个十七八岁的公子小姐去赴了此局?城门死了那么多百姓,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冯霆,你怎么敢的?你怎么配坐在这个位置!”

    似是有什么戳在了冯霆的心坎上,他抿了抿唇,攥紧了拳头,极力辩解着,“我怎么不敢?沈轩,你说有火药,我找人去拦了,城门外能阻止的我也尽力阻止了。

    这事分明另有蹊跷,谁都料不到!那火药分明是直冲着城门去的,那支箭也是冲着卫明姝去的!这批火药与我们这群人无关!你就算明日告到大理寺,告到圣上面前,我也问心无愧!”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厅堂内,冯霆又笑了笑:“还是你是来为自己妻子打抱不平的?她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既然敢来与虎谋皮,她便该想到有这种可能,你如何怪得了我?说来这事也要怪你,你没有告诉她,独独告诉了我一个人,你分明是活该!”

    沈轩愣了愣,他不知道卫明姝同冯霆出了城,可他那几日确实一直睡在书房,待她极为冷淡,什么都没同她讲。

    是他不信任她,是他对人有偏见,这事也有他的错

    冯霆看了看沈轩慌乱失神的样子,声音缓和了许多,幽幽说道:“不过卫明姝有一点说对了,你不该插手此事,或者说不该在我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插手此事!”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直指向地,大声质问道:“沈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插手我或许不会说什么,你一个武将凭什么!就凭你家世好,过得顺遂,所以你便觉得你可以为所欲为?还是说你想在我面前显摆自己的能力?

    我告诉你,你我同为三品!你没资格使唤我!这件事你们沈家人也根本不配插手!”

    沈轩呼吸越来越急促,压抑着怒火,也没有细想冯霆说的话半天只冒出来两个字,“疯子!”

    冯霆似也是气急,只觉和这个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沈将军,我惜你是一代将才,欣赏你,今日再同你多说两句,不是每一个有才能的人都如同你一般不避锋芒!”

    沈轩走出京兆府的时候,只觉得有些精神恍惚,冯霆的一番话,有的他始终不能认可,有的却是深深地刻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他抬头望了望天,又看了两眼热闹街巷间穿梭的众生百态,有穿着布衣的商贾,有穿着锦衣的风流公子,有街上乞讨的乞儿,有青楼卖场的歌姬……

    随即便想到了他父亲和卫明姝说的那些话。

    他是不是也应该多听这些人说两句?

    他一路便这么想着,想着卫明姝曾经对他说过的所有话,想着他父亲临走前的一番告诫,又想到了冯霆刚才一番如嗜血疯狂般的言论,心底却愈发变得沉寂,眼中的光也慢慢黯淡了些。

    沈轩缓缓地走在街上,如同一具空壳回到了府中,可那院内没了那道每日迎来的身影,更没人呼唤他郎君。

    沈轩忽然感到心头一紧,抬步跑向房内。

    她也不在房里

    他只感到前所未有慌乱,呼吸急促只觉得喘不上气,哆哆嗦嗦地打开柜门,又长舒一口气。

    幸好那些衣服还满满当当地摆在衣柜里。

    沈轩拼命告诉自己要保持沉着,他想了半晌,又赶紧找人叫来了车夫。

    “夫人呢?”

    作者有话说:

    《沈轩寻妻记》

    第45章 找人

    ◎那姑娘他如今找不到了◎

    陈叔看着那张阴沉沉的脸, 眼睛不住地乱瞟,许久才飞快地把卫明姝的话重复了一遍, “夫人说让您不必来找, 让您”

    “让我什么?”

    陈叔抿了抿唇,硬着头皮说道:“夫人说让您再好好想几天。”

    沈轩只觉得胸口被大石堵住了一般,她想让他想什么?是想这件事怎么处理, 还是让他想些别的什么

    沈轩不敢再往下多想,声音越发地哽咽,“你让她回来就说我想好了。”

    陈叔欲言又止。

    他觉得这两位主子真是越发地不省心了,眼前这位只顾着在屋子里自己生着闷气, 他能想着去把夫人接回来,已经算是尽职尽责,何况夫人刚才那个样子, 明显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她的去处

    “你还待在这儿做甚?”沈轩又看了一眼他。

    “老奴也不知道夫人去了哪里啊!”

    沈轩只觉得被人当头一棒, 终于慌了神, 手下攥得紧紧地, 强忍住那些酸涩,“你先下去。”

    他稳住心神,站起身去了兰芝她们住的厢房, 卫明姝带来的几个小姑娘正在环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商量着什么,兰芝说着说着正要掉眼泪,追影在一旁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几个人见到沈轩,都默默地站起了身,心照不宣地使了使眼色, 追影在行礼过后便坐回了石凳上, 一手搭在桌子上, 眼神中还带了些愤愤。

    沈轩看到这番场景, 想问的话噎住了半刻,好不容易才问出了声,“你们可知明珠去了哪里?”

    最先开口的是追影,虽是面上装着无辜,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不客气,“不知道。”

    沈轩眨了眨眼,又无措地看向兰芝,兰芝仍吸溜着鼻涕,却也是往后退了一步,坚定地说道:“不知道。”

    其他几个小姑娘见到兰芝如此,倒是同仇敌忾,整齐划一地摆了摆手。

    沈轩面露尴尬,随后摆出一副冷脸看着几个小姑娘,忽然指向最小的曲香,“你来说。”

    曲香上前,转头看了两眼追影的眼神,又躲到兰芝身后摇了摇头,“不知道。”随后用极小地声音嘀咕了两句,“知道了也不告诉你”

    “”

    沈轩拿她们没了法子,抿了抿唇,只得在院中又来回地徘徊了几步。

    夫人已经跑了了,他总不能再对她手底下的小姑娘发脾气。

    沈轩坐在每日姑娘等他回家的饭堂内呆坐了许久,不知不觉间已是时近黄昏,卫明姝依旧没有回来。

    他不知道她说的几天是多久,现在天已经暗沉了下来,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终于,他走出了国公府的大门直奔向卫家,只是那看门的小厮同他说,卫明姝今天没有回来过

    “世子?”郑叶刚从街上回来,打听了一番今日城东炸门一事。

    “嫂嫂。”沈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郑叶向他身后看了看,“怎么你一个人,明珠呢?”

    沈轩半晌没有开口,随后含糊其辞地说,“闹了些矛盾”他想了想又道:“若是她回了卫家,嫂嫂可否同我说一声?”

    郑叶心中惊的说不出话。他们家这个小妹虽然平时爱使些小性子,但对身边人一向是妥协宽容,脾气再好不过,这人如何能将她气得离了家?

    郑叶还是问出了口,“世子和明珠到底出了什么矛盾,可否同我说说?”

    沈轩抿了抿唇,说不出一个字。

    他当时也是一时气急,那样难听的胡话他如何能当着卫家人的面再说出口?

    “是我不好。”他只能承认道。

    郑叶叹了口气,无意地撇开了视线看了看四周,“沈将军先回去吧,这几日我和大兄出去帮着找找。只是之后明珠愿不愿意和你回去,那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多谢。”

    沈轩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巷中,街边的小贩正在收拾摊铺,街道上的人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不久前那小姑娘也是这般,同他在这街巷雨中漫步。

    彼时他还不甚知足

    他回到府中,直奔房间而去,只是那院中仍是没有半点光亮,自己点上蜡烛,环顾了一遍这冷冷清清的房间,满屋子还都是自己妻子存在的痕迹。那精致的梳妆台是她前不久才从嫁妆中挑好换上的,上面还摆着各式各样的首饰头面,那檀木梳上还挂着她梳下的几缕青丝。

    他忽然想到什么,直奔库房而去。

    卫明姝嫁过来的时候,嫁妆和聘礼都是长辈媒人在操心,嫁入国公府后那些嫁妆也是她亲自清点的。

    他还从未看过她带来的嫁妆。

    卫明姝带来的嫁妆着实不少,卫家就这么一个女儿

    沈轩想到此,便觉得心如刀绞,恨不得把自己的嘴撕碎。

    她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卫家一家其乐融融,他当时如何能同她说她配不上做卫家人?

    只是他现在也没心思想这么多,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她说清楚。

    沈轩打开了那装有田产地契的匣子,卫明姝曾说过,她在京城手底下有一些铺子,如今看来,这可不是一点点。

    沈轩拿着厚厚一沓商铺地契,犹豫了片刻,坐在地上开始一张张仔细地翻阅,纸张沙沙作响,忽然他指尖微微一顿。

    丹青药铺。

    这是她的药铺?

    那她为什么不同自己说?

    沈轩怔愣了许久,拿着契纸的手微微颤抖,回想起那老大夫和卫明姝的对话,又想起卫明姝在西泽山同自己说的话,苦笑地摇了摇头。

    原来一切早有端倪。

    或许不是她想向自己隐瞒什么,她从未向他瞒过此事,只是他自己不曾察觉。

    不是她不说,有些事只是他没有主动问过罢了。

    随即沈轩又想到了那家药铺的行事规矩,能定下这样规矩的人,如何能是他口中自私自利,不辨忠良之人?

    沈轩将那些地契胡乱地塞回匣子里,还是久久不能平息,他有一种预感,卫明姝在东巷,甚至就在这间药铺。

    想到此,沈轩破门而出,却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停住了脚步,他抬头仰望着繁星点点,晚风习习,庭下唯剩一道孤影独立。

    她平日里睡得早,他如今去找她是不是在给她添堵,他如何能扰她清梦?

    沈轩摇摇晃晃地走回了院中,躺在床上却觉得哪里都不适应,那身旁终究是少了个人,哪怕那人在这床榻上从来不发出半点声响。

    他辗转反侧,挪到卫明姝平日躺着的地方,盖上那床被子,被上已经浸满了好闻的花香,枕边也都是桂花的香味。

    只是那姑娘他如今找不到了

    ——————

    远处东巷一方小院,一间普通的矮屋中仍挂着一点烛火。

    “呜呜呜”小姑娘蜷在任玉荷的怀中,眼泪打湿了任玉荷的衣领,有些顺着自己的颈间留下。

    任玉荷静静地听她诉说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他怎么能这么说我别人都可以这么说,他凭什么”卫明姝小声啜泣着,肩膀不住地颤抖。

    任玉荷叹了口气,中午的时候,她看到受伤的阮公子,才知道他们两个与今日城门一事有关,当时只觉得后怕。下午她才送走阮家三郎,便看到卫明姝从一辆陌生的马车上失魂落魄地走下来,头发乱糟糟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端庄淑雅。

    进了铺子以后,卫明姝也是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到内间,呆呆地坐了一下午,怎么问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许是晚上周遭变得静了下来,在这夜幕的笼罩中,卫明姝再也支撑不住,失声痛哭。

    “明天我送你回卫家吧。”任玉荷放柔着声音哄道。

    她们家这宅子就在药铺的后面,着实没多大,也没有卫家那般暖和,她怕卫明姝这个身子状况,留在她这儿会着凉生病。

    想到此,任玉荷又将卫明姝身上的被子向上给她裹了裹。

    “我不回卫家,我不能回去”卫明姝仿佛听到了什么听不得的字眼,声音呜咽着,整个头埋在被子中,泪水如洪水般奔涌而出洒在了被沿上。

    任玉荷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好好好,咱们不回去,你先在这儿待着,想待多久待多久,别哭了。”

    卫明姝声音有些颤抖,那话语中满是深深的质疑,“阿荷,我是不是个坏人”

    “你可莫要胡说,你怎么可能是坏人!”任玉荷声音陡然变得大了些。

    要是没有眼前这个姑娘帮衬着,她和她阿耶早在这京城待不下去了,她阿娘留下的那套宅院后来还是卫明姝筹钱帮忙赎回来的。

    “你是不是再骗我”

    “我用我未来郎婿的性命担保,绝对没有。”任玉荷低头看向卫明姝,她本以为这番话怎么都能让卫明姝高兴一瞬间,却不想她还是头埋在被子中,似是缓不过神。

    她叹了口气,“阿珠,你真的是很好的人,你想想你曾经帮过多少人,又救过多少人?”

    卫明姝身子蜷得更紧了。

    她一直把行善挂在嘴边,想着做些善事,可如今却也害了不少人,陷入深渊泥沼,罪孽深重。

    就像那人说的,她不过是个小人,一个伪善之人罢了。

    任玉荷半晌才开口,“阿珠,明日开义诊吧?”

    “嗯?”

    “明日咱们开义诊。”

    “可明日”

    任玉荷打断道:“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你在这儿有些事做,或许能感觉好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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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承诺

    ◎“同我回家。”◎

    翌日清晨, 天光熹微,国公府的大门被重重叩响, 府内的门丁顶着惺忪睡眼前去查看, 却见到自家主子已经穿着整齐地开了门。

    来人头戴官帽,身穿一身浅青色官府,腰配踰石带, 手中捧着一个狭长的锦盒,笑脸盈盈,眼角已布了些纹路,似已过而立之年。

    沈轩从未见过此人, 上下打量了片刻不禁疑惑地问道:“你是何人?”

    “铭清现在在府上吗?”来人不答反问道。

    沈轩轻皱眉头,“铭清?”

    来人点了点头,“对。”他想了想, “就是你们家夫人。”

    沈轩一听到“夫人”二字, 那心底的层层的烦闷感又被掀了起来, 不由分说地合上了府门说道:“你找错人了。”

    那人又抬头确认了一番府邸的牌匾, 扒开那道快合上的门缝,“哎!没找错呀!”

    他要找的就是这家,那小丫头成婚的时候他还送了礼来着。

    那道门又重新打开, 来人这才注意到开门之人的穿着,那人一身墨黑色长袍,领口袖有银丝云纹滚边,腰系玉带,应当当不是府中的下人。

    “大人可是沈将军?”

    “正是。”

    那人一拍额头, “哎呦, 你瞧瞧我这眼神。”他规矩地退后行了一礼, 随即又想到什么, 端详着沈轩的穿着纳罕地问了一嘴,“大人今日为何没去上朝?”

    沈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板着脸,他总不能同这人说夫人跑了,告了假准备去寻自家夫人。

    沈轩只答道:“家中有些事,敢问大人是?”

    “下官弘文馆校书,刘维。”

    沈轩听到弘文馆三个字,思考了片刻,他隐约记得好像听人说起过,他的妻子曾经在弘文馆任过职。

    所以铭清是明珠的表字吗?

    他不曾知道这些。

    “刘大人可是来寻明姝?”

    “正是。”刘维侧头向他身后望了望,“铭清这是还在睡着?”

    沈轩不答,听到一个男人这么过问他们家私事,心中暗自不爽,双唇抿成一条缝,“大人找明珠何事,我之后转述给她。”

    刘维双手递过那锦盒,“这是西街李掌柜帮她打的剑。”他笑了笑,“那老头说这几天京城不太平,要关几日铺子,托我先把剑给她带过来。”

    “知道了。”沈轩刚准备转身,又想到什么道了声谢,“麻烦刘大人跑一趟了。”

    “哎呦,不麻烦,说来铸剑这事还是托了铭清的福,您也别太客气。”

    沈轩刚才本打算去寻卫明姝,如今手上捧着这锦盒又折返回去,他紧盯着那锦盒,心底却仿佛被敲中的铜钟一般鸣响着。

    他忽然意识到,卫明姝曾经做过官,虽是女子但却是有着自己表字的

    她曾经虽未出阁,但应该也是常于男子打交道,如今看来,除了那阮家公子,还有那铁匠铺李掌柜,今日来的刘维,有不少人都受过她的恩惠。

    听说那弘文馆的刘维向来一毛不拔,斤斤计较,是个不好相处之人,进士出身如今却仍在弘文馆做着九品校书,卫明姝应当是帮了他不少忙,才能得此人如此相待。

    那她与那阮家三郎是不是也只是朋友?她帮阮家三郎,也仅仅是好心帮友人脱困?

    可那阮家三郎明明有一把挂着珠穗的伞,那把伞是卫家人才能有的东西。

    沈轩将锦盒放回房里案子上,还是决定先把人找回来。

    有什么事总得先问清楚,问清楚才能想法子解决。

    ——————

    东巷的药铺前排了不少人,两个身披粗衣麻布的人正驻足在不远处交谈着。

    “这药铺怎么今日就开义诊了?不是每月十五吗?”

    “谁知道呢,许是昨日城外那事死伤的人太多,多做些善事告慰亡魂吧。”

    “也是,最近这京城接二连三的出事,你说不会是国运不好?”

    “嘘,这话可不能乱讲!”

    卫明姝正书写着方子,没有听到远处的这一段对话,阮文卿站在一旁,右手垂在身旁,左手正给她递着药材。

    他晨时来药铺换药,便看到了卫明姝坐在窗前凝望着街头,那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眼下乌青一片。

    她看起来很不好,至于是为何,总之是与他脱不开关系。

    卫明姝回过神,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的伤势,他也不做多问,只是一遍遍告诉她自己无事。

    药铺破例今日开了义诊,他也只是默默地站在旁边像以前一样给她递着药材,想着能让她安心些。

    他们对面坐了个老妇人,那老妇人两鬓斑白,皱起的眼皮上似乎还挂着湿润,“老大夫大恩大德,我儿昨日在城门口被炸伤,实在没多少药了”

    卫明姝闻言手下一顿,墨水在宣纸上洇散开,任玉荷猛然看向卫明姝,转头安慰道:“大娘等着,我进去拿药。”

    任玉荷出来时,手上捧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这个瓶内的是金疮药,这里面有三七,还有些补气血的药材,大娘拿去,不够再来取,不用来药铺还了。”

    大娘接过药材,连连道谢,那声音盖过了街巷的吆喝声,引得不少人侧目而望。

    不少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老妇人身上,纷纷感慨着,一辆马车正停在药铺对面,从马车中下来的人站在人群之中,却是紧紧地锁住对面药铺前的白衣,脑中嗡嗡作响,他手紧握成拳,眼神中带着火热,染上了点点湿润。

    那白衣女子仍如同谪仙般,在这喧闹的人间遗世而独立,缥缈不可及,眼中透露着悲悯。

    只是那略微红肿的眼帘和眼底的一丝疲惫,终究是雪落入凡尘。

    卫明姝感觉到了空气中的一抹炙热,那清冷的目光对上一双爬满血丝的眸子,继而淡然的挪开,若无其事地收拾起摊铺。

    街边的人还未完全散去,沈轩抬步走向药铺,声音沙哑一片,那呼吸似在颤抖,“同我回家。”

    卫明姝收拾箱子的手微微一顿,眼中虽也闪烁着晶莹,却仍旧置若罔闻。

    任玉荷和阮文卿也熟视无睹地继续收拾着摊铺,任医正摇了摇头微微叹息,谁都没有搭理他,只有街边的窃窃私语将几人包围起来。

    “这不是沈家那个世子吗?”

    “是啊,听说昨日也在城门外,好像和沈夫人大吵了一架。”

    “嘶,那你说他来着药铺做甚?”

    “你现在看看那药姑,像不像卫家那个”

    “啧,还真有点像。”

    “以前咱们怎么想不到,这卫明姝经常往这药铺跑,听昌陵伯府的人说,卫家还是这铺子的东家。你说这让嫁了人的妇人在此看诊,岂不是不守妇道?”

    卫明姝已经转身进了药铺,没有听到街上这些闲言碎语,其他几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阮文卿神色一端,随即笑着提醒道:“沈将军是不是找错人了,这药铺的药姑是个哑娘。”

    沈轩抬眼看了一眼他,却是再没了往日的愤恨,只剩下无措和颓然,低声道:“对不起,我认错了。我”

    他看了眼药铺内忙碌着的身影,又看了看外面的人群,“我等会儿再来。”

    说罢,沈轩转头向药铺最近的深巷内走去,身子靠在墙壁上,眼前只有那一面破旧的矮墙,抬头仰望,那深巷上空只剩一线天光。

    他思绪实在太乱了,他早该想到的,她就是那个药姑,那个京城人口口相传的活菩萨。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那般说她?

    怪不得,她不愿意回来了

    “沈将军。”深巷中走来一个梳着双髻的姑娘。

    还没待他开口,那姑娘紧接着道:“沈将军当是还不知我是谁吧?”

    “我叫任玉荷,是阿珠最好的朋友。”她这样说道:“我同阿珠说过很多次,想让她带您来见一面,只是不曾想如今却是以这种方式相见。”

    沈轩猛然回想起,卫明姝曾同他说过,自己有一个手帕交

    只是不曾想是京城一家小药铺的姑娘。

    他当时怎么就没想着再多问两句?

    或许就像卫明姝说的一般,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的在乎过她,没有真的在乎过她的过去和她身边的人,他喜欢的只是自己脑中勾勒出的一个印象……

    他的那一点喜欢就像是一根细绳,他只是努力想办法绷紧着绳子,努力想着办法维系着美好,一旦幻想支离破碎便会立马断开。

    “将军,你可知道明姝有个闺名?”

    “知道。”沈轩声音有些哽咽。

    他知道,他曾经也想着要对她很好

    任玉荷微微叹息,“既然知道,那便该对她再好些,她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更是我们所有人从小捧着的明珠,她嫁了你,不是去受委屈的。

    将军,阿珠她不是个随便的人,是有着几分傲骨的,您当初虽拿着一直诏书上门,但您一定是承诺了她什么,她对您有好感,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沈轩怔愣在原地,喉咙中梗塞地说不出话。

    他拼命地回想着他在茶楼上的一番承诺,他承诺过她很多,他承诺过她一生无悔,承诺过她白头偕老,他还曾发誓要护着她,让她一生欢喜。

    如今他一样也没做到

    他让姑娘哭了,哪怕在宫宴上遭人逼迫,这姑娘都没有在别人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是他自己把姑娘留给他的那一点好感弄丢了。

    沈轩只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如针刺般扎向心头。

    “那我该怎么办?”

    那话语中满是茫然和无措,似是在问任玉荷,又似是在问向自己。

    任玉荷轻叹,“我也不知道阿珠如今是什么态度,您先把她带回去,总得把事情先说清楚,若是阿珠还是坚持”任玉荷看了看面前这人恍惚的神色,摇了摇头,“我尊重她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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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回家(二合一)

    ◎他会去学着了解她,只要人回到府上便好◎

    此时已过午时, 街外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铺子内只剩三个人, 却显得有些冷清。

    卫明姝正呆坐在窗前,任医正接过了她手上的活收拾着铺子,阮文卿坐在她的对面, 摇了摇头微微叹息

    沈轩随任玉荷走进了药铺,一眼便看到了身穿素白纱裙的姑娘,她仍带着面纱,微风拂过裙摆, 显得有些单薄,沧月皎皎,独增寂寥。

    他缓步走到她身旁, 卫明姝依旧没有看他, 一双眼睛望向窗外, 仿佛是要看破那滚滚红尘。

    他在她身旁站了许久, 蹲下身子,单膝跪于地面,近似恳求地劝道:“咱们回家再说, 好不好?”

    卫明姝终于开口说了话,那声音闷闷地,听不出什么情绪,“将军先回去吧,等我想好了再去找将军。”

    沈轩却怎么也不肯, 他怕她跑到一个自己找不到的地方, 他怕她想好以后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抬头看着那侧颜, “可我想好了,咱们先回家慢慢想好不好?”

    卫明姝转了过来,低头看向他。

    沈轩从前总觉得卫明姝待他总是有些淡然,可如今对上那双眸子才知道何为真正的疏离。

    卫明姝看着他,眼中雾气氤氲,“将军不必如此。”她撇开目光,“你先起来。”

    “你先答应我好不好?”

    铺子内静默了许久,卫明姝还是没有应下,沈轩也仍旧没有起身,两人僵持在原地。

    “要不先去吃饭吧,阿珠吃得早,想必也饿了。”任玉荷打破了这一片凝滞。

    说罢,任玉荷拉起卫明姝的手,绕开沈轩往里间走去,三步两回头,“阮公子,沈将军,你们也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卫明姝脚下微顿,任玉荷看了看卫明姝,向阮文卿使着眼色。

    “我就不留了。”阮文卿喊道,待到两个姑娘身影完全消失,阮文卿才转向沈轩,“沈将军,有些话在下想着还是同您说明白的好。”

    沈轩转向他,没了之前见面时的那般戾气,但一想到卫明姝曾经与这人的过往,仍是存着警惕。

    阮文卿看向他满是审视的目光,摇了摇头,“沈将军,我知道你待明姝很好,她每次同我们提起你,眼中都是带着光的。”

    他其实很羡慕沈轩,一段感情,有缘又有情,自是再好不过。

    沈轩一时怔愣,只觉得脑中轰然炸开。

    他没有想到阮家三郎会同他说这些,这是不是意味着那姑娘曾经对他也是喜欢过的?

    阮文卿看着沈轩骤变的神色,想到自己曾经那点晦涩感情摇了摇头。

    这些事还是埋藏在心底,对她也好。

    “您待她好,可待她好的人远不止您一个,她并不缺这些的。”阮文卿继续说道:“她总是在想着自己应当怎样,才能让周围的人都活的好些。您既然喜欢她,那就不该再总想着从她身上索取些什么,总得知道这姑娘她到底需要什么。”

    沈轩醍醐灌顶一般,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对她好,他想要这样一个明艳聪慧的女子常伴身侧,还贪婪地想要一份真挚的感情。可他不曾主动去过问,没有真正靠近过这个姑娘,只是按照自己想的去做。

    平心而论,他做的那些别人甚至也能做到,东宫的太子能做到,面前的商贾之子亦能做到。很多人都比他了解那个姑娘,能比他做得更好,他凭什么奢求那份感情?

    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是不知还来不来得及弥补。

    “将军,我虽不知道这姑娘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我能感受过,她待我们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和玉荷都只是明姝幼时相交的朋友,您也别太”

    阮文卿看向沈轩,那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说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从豁然开朗渐渐变成一种茫然彷徨,他轻叹着拱手,“言尽于此。”

    沈轩同他道了声谢,走进内间时,只见那姑娘正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米饭,也不知任玉荷同她说了什么,姑娘见着他坐在对面,也没有赶他走。

    那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碟子,兰花春笋,翠玉白菜,冬瓜蛊,清汤鱼羹,芙蓉虾,桂花糕俱是清淡精致的江南菜式。

    沈轩难受得食不下咽。

    他记得大婚后,嬷嬷曾经问过她喜欢吃什么,而他这个做丈夫的,却不曾想着过问。在这之后他们每日的膳食中虽也会多出一两道江南菜,大多却仍是按照以往他的喜好来。

    这姑娘也没多说什么,甚至还学着去做他喜欢吃的菜,他也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妥。

    明明是他喜欢这姑娘在先,怎么到头来成了他受着姑娘的好处?

    沈轩夹了一口桌上的青菜豆腐,他平日倒不怎么碰桌上那些江南菜。

    果真寡淡无味。

    他觉得如此,那他的妻子天天吃着国公府那些菜,会不会也觉得很不习惯?

    卫明姝仍旧埋头吃着米饭,看不清神色,沈轩想给她夹点菜却又不知她喜欢吃什么,无从下手。

    偏任玉荷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阿珠吃菜,福荣酒楼的老板送来的,都是你爱吃的。”

    沈轩拿筷子的手顿住。

    你看,连酒楼的老板都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盯着卫明姝好不容易抬起的头,眼明手快地夹了片翠笋到她碗里,轻声讨好着,“吃菜。”

    卫明姝抿了抿唇,拿筷子的手僵在原地,又给自己碗里添了点菜,埋头细嚼慢咽,不发出丁点声响。

    一顿饭吃得相当地寂静,沈轩也没再说什么,见着卫明姝一抬头,便抓准时机给她添几筷子菜,自己也没吃多少。

    满满一桌菜,四个人吃到最后还剩了许多。

    任玉荷起身收拾着碗筷,卫明姝见着正打算和她一起收拾。

    “放着吧,我来。”沈轩站起身捏着盘边,打算夺过她手中的盘子。

    卫明姝手停在原处,松开了手,又面无表情地端起盛着鱼汤的汤盆

    “我”沈轩拦都来不及拦,便见姑娘快步走进灶房,他紧随其后,放下碟子,终于忍不住握住她的一只手臂,正在快步走着的姑娘被他拽地踉跄了两步停住了脚。

    他意识到了不妥,轻握着手臂却是仍不肯放手,“同我回家好不好?”

    仍是这么一句话。

    卫明姝被抓住的手臂慢慢垂下,仍是没有答应。

    沈轩一时不知怎么办,他不知道该怎么把姑娘哄回去。

    如果是她的话,她会说些什么?她会怎么来劝?

    沈轩第一次动起了些小心思,那眼睛转了转,同卫明姝平日里无二差别。

    他拼命地回想着有什么东西能够挽留这姑娘,揣摩着这姑娘到底是怎样的人,想了半天忽然灵光乍现。

    他记得这个姑娘最重视脸面。

    “你总待在这儿也不好。”沈轩抿了抿唇,又强行逼着自己挤出来几个字。

    “丢丢面子。”

    真是颇为不适应这般说话。

    果然,卫明姝听到这一番话瞪大了眼睛转过了头,却看到说出此等大言不惭之语的人面上人畜无害的模样,整个腮帮都抖动了起来,一时顾不得被扯住的臂膀,直要往前冲。

    沈轩见卫明姝这般一下慌了神,反应过来以后连忙追了上去,终于还是俯身抄起膝弯便不由分说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放手!”卫明姝搡了搡,也不顾什么仪态,像只兔子一样直蹬着腿要挣脱开。

    沈轩的手下紧了紧,姑娘推着,他仍稳稳地抱着。

    他既然这么做了,就断没有再松开她的意思。

    半晌,直到卫明姝大喘着气不再挣扎,沈轩才又往上抱了抱,紧盯着怀中的姑娘,心虚地咽了口唾沫,“不放。”

    他也没有顾及和其他人打招呼,好像这间药铺是什么洪水猛兽般,迈开步子便向门外走去。

    到了铺子门口,他不禁停下了脚步,那外头停了两辆马车。

    一辆是国公府的马车。

    还有一辆是卫家的。

    沈轩慌乱地低下了头,抱着卫明姝的手不可察觉地往里收了收,怀中的小姑娘看着那辆马车,却是神色大变,如同见着了鬼怪被吓着了似得,窝在他怀中掉了几滴晶莹的珠子,颤抖着轻声道:“我不回卫家”

    沈轩见到她在自己襟子上蹭的几滴泪痕,也顾不及想太多,连连答应道:“好好,咱们不回卫家。”

    说罢同卫家的人打了声招呼,便抱着人直直钻进国公府的马车,往卫明姝身后垫好了那软垫,掀开车帘,“快,回府!”

    下了马车,车夫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看着自家世子将夫人抱下了马车,夫人就想一只离了池塘的鱼,跳腾几下便没了动作。

    卫明姝躺在那臂弯中一动不动,胳膊垂下,连刚才那点怒色都消失殆尽。

    她看人也有不准的时候,她本以为这人虽然刚愎自用,自大狂妄,却是要些脸皮的。

    如今看来,这人在北境当是野蛮惯了,竟是个泼皮无赖。

    沈轩快步走进院子,把她放回那张熟悉的床上,小姑娘脸上仍挂着些没擦干的泪痕,头发蹭乱了些,呆呆地坐在床边。他蹲下身给她脱去鞋子,将她双腿轻轻放到床上,坐到床边正打算拭去她的眼泪。

    卫明姝侧头避开,双手抱膝将头埋了起来。

    沈轩眨了眨眼,又想到什么,净了手又坐回床前,手中拿了一方丝帕,蘸掉了下颚的几滴泪珠,“莫哭,我我有话同你说。”

    卫明姝不答,却也没再哭,鼻头仍有些泛红,撇着头不看他。

    “是我的不是,我我之前不知道。”

    他不知道冯霆向他们隐瞒了火药之事。

    “嗯。”卫明姝轻轻回了一句。

    她昨日想了一个晚上,也想通了些。

    冯霆口中告诉他火药一事之人当是沈轩,他必然误会了什么。

    他因当是发现误会了她,所以才因为愧疚寻了过来,也不可能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可她是真的没想好

    “我以后不这样了,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那声音也有些哑然。

    姑娘眼中没有什么情绪,更没有什么反应,半晌过后微微点头。

    她昨日哭过后便不怎么生气了,她只是真的不知道看到他该说些什么。

    她看到他便会想到那些话,心里还是会忍不住难受,那种感觉仿佛让人喘不上气

    但冷静站在他的角度想来,他说的也没什么错。

    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一场误会便可轻易的戳开那层伪装

    他们只是真的不合适罢了,

    沈轩看到她点头,却仿佛柳暗花明了一般,终于绽出一副笑容。

    他就说,他们才成婚没多久,他们这桩婚事是圣上赐婚,受到了全京城的祝福,嫁娶礼仪一应俱全,结发同心,怎么可能兰因絮果呢?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只锦盒,“李掌柜给我们的新婚贺礼,今天早上刘校书送过来的,你打开看看。”

    卫明姝打开盒子看了看,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掉下了几滴。

    沈轩见状,又拿起帕子拭掉眼泪,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地拍了拍后背,“别哭了,都是我的不是。”

    卫明姝仍没有动作,只在他怀中哭着,手中抱着盒子没有松手。

    “咱们不看了,我放到库房,和你的嫁妆放到一起好不好?”

    卫明姝不答,沈轩亦如大婚那日一般蹲在床边同她说着话。

    可彼时房内挂满了红绸,床上洒满了果子,姑娘听到他说的话坐在床边娇羞的低下了头,如今却是坐在这张床上低声啜泣。

    沈轩抿了抿唇,叫来了兰芝抱着盒子走出了房门,他害怕他待在那个房间里,姑娘会一直哭下去。

    他轻叹了口气,“给明珠熬点药,点上安神香睡一会儿吧。”

    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他看她眼下乌青,满眼的疲惫,应当也是好几日没睡好,或许睡一觉起来能好一些。

    兰芝进了门,伺候着她安置,卫明姝也觉得实在累极,被带回这个国公府如今亦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便擦了把脸躺在床上,许是因为睡惯了这张床,又因为房中燃着安神香,卫明姝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过了许久,天色都逐渐黯淡了下来,那镀金香炉中的香早已燃烬,房门才悄然打开,沈轩蹑手蹑脚地走进房内,轻合上门,看向那睡熟的面容。

    她的眼睛还红肿着,因着房中暖和又盖着被子,额上沁了些薄汗,卷翘的眼睫微动,眉头紧蹙着,竟是睡梦中都不安稳。

    沈轩走上前去,想要抚平那眉角,却又想到自己的妻子往日睡得极浅,不忍将她叫醒,又走回到那扇镂空花窗下的矮榻前坐下静静地盯着她。

    没过多久,卫明姝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喘息着,捂着胸口,然后便注意到了坐在榻上的人。

    “醒了?”沈轩走上前,“可是又做噩梦了?”

    卫明姝紧闭着双唇,那唇色有些泛白。

    沈轩从前没问过她做梦梦到过什么,他总觉得这些她当是不愿意说出口的。

    可他如今想知道关于她的全部,他用袖子擦着她额上的汗,轻声问道:“明珠可同我说说,你都梦见了什么吗?”

    卫明姝抬眼看向他,仍是短短的一句,“没什么。”

    “”

    沈轩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曾经问她,她总是耐心地同他说很多,只是他当时也只是想找些话题,没有追根问底。

    他找到她后,她似是一直都是这般沉默少言,他想知道多些关于她的事,曾经轻而易举的可以做到,如今却是难如登天。

    “咱们先去吃饭吧。”他只得说道。

    他又想替她穿好鞋,姑娘却在他头顶说道:“不必如此的,我自己有手。”

    沈轩顿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我愿意。”

    “”

    他又从柜子里取来衣裳,想要替卫明姝穿上,可看着那繁复的罗裙,却是不知道如何下手。

    他有本事脱,但不会给人穿。

    卫明姝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拽着用了点力气,沈轩只得松开手。

    卫明姝抱着自己的一身衣裳走到外间,隔着屏风换好了衣服,沈轩看着那屏风后的绰绰影影,此时却生不出半点别的心思。

    待到姑娘换好了衣裳,沈轩绕过那屏风,又要将人抱起来。

    “我也有脚。”姑娘又开口,那声音带着些他很少见的不耐烦。

    沈轩充耳不闻地把人抱了起来,“没关系。”

    他喜欢抱着她。

    卫明姝一路被抱到了外面的饭厅,桌子上是一碗银耳莲子羹,桌上摆的菜也都是清淡的素菜。

    “明珠尝尝哪道合口味?”

    卫明姝微愣,面上仍没有多少喜悦,“你不必如此”

    不必再对她这么好了,真的没必要了

    沈轩不接她的话,“你先吃。”

    她吃,他看着,总能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卫明姝没再说话,只无奈地舀着那碗银耳莲子羹,羹汤见了底,菜却没吃多少。

    “明珠怎么不多吃菜?”沈轩往她碗里夹了一些菜。

    兰芝刚刚走过来,端上一碗药汤,语气中似也带了些怨怪,“小姐平日晚上就吃这么多小姐晚上还要喝药,吃多了便睡不着。”

    沈轩的筷子停在了碗边,缓缓地收了回去。

    哦,原来是这样。

    沈轩又回想起来曾经下值后回到院子里的场景,卫明姝似乎一直都在给他夹菜,他也夹过几筷子给她,可她也总共没吃几口。

    所以每天晚上一大桌菜都是进了他的肚子

    “不吃便不吃。”

    说罢,沈轩又熟练地从凳子上把她抱了起来,卫明姝也不再怎么挣扎,仍由他这么抱着,他一路慢慢悠悠地走回了房间,紧盯着怀中的姑娘,心里不断地劝慰着自己。

    没关系的,他会去学着了解她,只要人回到府上便好

    作者有话说:

    更晚了,对不起宝子们QAQ,回来的比我预想的晚,明天一整天都在家,加更补偿,保证准时更,不鸽

    感谢在2022-12-09 22:04:30~2022-12-10 23:4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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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长久

    ◎靠着一份怜悯和责任过日子,又能有多长久?◎

    两人一路绕回里间, 沈轩将卫明姝放在软塌上,坐在她身旁半晌没有说话。

    暮色苍茫, 房檐上停立着几只尚未归巢的雀鸟, 婉转啼鸣,夕阳余晖漏入雕花窗棂,光影斑驳, 洒在二人的脸庞上,仍存有几分暖意。

    “明珠,能别不说话吗?”

    幽幽地目光向沈轩看过来,平淡的语气中带了些怨气, “将军还想听我说些什么?”

    沈轩猛地被噎了回去,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还真是祸从口出, 从前嫌姑娘说出口的都是哄人的话, 如今倒好, 姑娘连话都不肯同自己说了。

    “就像从前一样好不好?”沈轩眸光微动, “明珠可同我讲讲,为什么不想让我插手管这个案子吗?”

    他虽然能猜到大致原因,可他想亲口听这姑娘说说。

    她也是为了他对不对?

    卫明姝很是委屈, “你不是不愿意听我说吗?”

    她想同这人说的时候,他摔碎了她那套白玉茶杯,冲她发脾气,凭什么他现在知道误会她了,想知道缘由了, 她就要告诉他?

    “我”沈轩想到昨日自己那副德行, 只说道:“对不起。”

    那几日事情接踵而至, 他也是一时气急, 可他万万不应该冲她说那些难听话。

    现在姑娘哄不好了,甚至都不愿意叫他“郎君”了。

    沈轩从小到大从未遇上这种事,在北境戍边时,向来都是别人听令于他,他也从未花什么心思去讨好别人,更何况是哄好一个姑娘?

    沈轩紧抿着双唇,忽然想到宁国公走时说过的话,“你要是实在气不过,你打我可好?打到消气为之,别老憋着不说话。”

    卫明姝默默地瞥了一眼,仍是无动于衷。

    沈轩见她不搭理他,握住她那纤细的手腕便朝使劲自己胸口打去,那拳头软绵绵的没有用力气,他的胸膛又紧实,敲得如擂鼓般咚咚作响,他却着实没感觉到多疼。

    打一下仍不过瘾,说着便要打第二下。

    卫明姝用了点力气,抽回手腕缩回袖中,两只手交握与膝前。

    沈轩愣了愣,“可是觉得手打疼了?那我替你打。”说罢便将手紧握成拳准备往自己身上招呼。

    “你”卫明姝终于有了些反应,却是双眉紧蹙,哀怨地叹了口气,别过眼不愿意看他这疯样,“真的不必如此”

    “那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我真的没有怪你。”卫明姝接到。

    房内的空气陷入凝滞,唯剩白釉瓷瓶中的凤仙随着的晚风轻轻摇曳。

    兰芝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看到两人坐在矮塌前,旁若无人地将碗放在案上:“小姐昨日刚淋了雨,就别坐窗下了,别着了寒气。”

    “无碍的。”卫明姝停顿了片刻才说道:“兰芝,我想沐浴”

    沈轩不禁转头,忽然想到卫明姝从前是讲究干净的,每天晚上几乎都要沐浴,身上也总是带有一层好闻的花香。

    沈轩又想到昨日她淋了雨一副灰头土脸乱糟糟的模样,他回来以后便如此缠着她,怎么就没想到让她先洗去身上的风尘?

    “我去给你烧水如何?”沈轩接道。

    “你不”

    “你先坐着,我去烧水。”沈轩知道她又要说什么,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

    他走进灶房,往灶台里添了些干柴,堆起火堆颇为熟练地烧着柴,他从前行军在外常常如此,回到这国公府后这些粗活一直都是下人在做,这还是他头一回来这灶房。

    为了讨好姑娘,这些都值得。

    沈轩提着热水走进房门,便看到她身边的冬画和秋莹正端着皂角和巾帕走进房门,盒中放着晒干的黄色干花瓣。

    沈轩回想起曾经去卫家时那满院子的桂花树,还有那日她小兜上绣的花样,又回想起她枕边那淡淡的香气,忽然明白了过来。

    卫家满园的桂花是为她而栽,她应当是极喜欢桂花的。

    原来只要用点儿心观察,她的喜好是这么容易发现。

    沈轩提着桶迈进门槛,将水倒入大木桶中,又去打了桶凉水兑好,把卫明姝抱进净室。

    “你试试水温如何?”

    卫明姝抿了抿唇,没有动作,只立在那里一双眸子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净室雾气缭绕,室内有些潮热,沈轩眨了眨眼,忽然面露尴尬,耳根子有些泛红,“你用手试试就行”

    他虽然该看的都看了,可到底还是没和卫明姝到最后一步,如今更是不敢造次。

    他只是想老老实实地伺候她沐浴罢了。

    卫明姝象征性地伸手点了一下水,点了点头,站在那里仍一动不动。

    沈轩看着卫明姝警惕的眼神,往下吞咽了一口,终于犹犹豫豫的向后退了几步,“那我出去”

    卫明姝靠在那宽大的木桶中,兰芝向木桶中撒着花瓣,“小姐,我看姑爷好像也知道错了,况且”

    兰芝想到自家小姐连自己都没告诉,站在她的角度来看,其实她家小姐也有错处,这事本就不该瞒着他们的。

    “我知道”卫明姝眼神呆滞地看着水上漂浮的花瓣,凝重的雾气萦绕在眼前,模糊了视线,“他不该对我这样的”

    兰芝看着卫明姝泛着泪光的眼睛,轻轻摇着扇子扇去那些雾气,闭口不再多言。

    沈轩在桌前坐着等了许久,见卫明姝走来,手中还拿着巾帕,“我给你擦擦头发。”

    卫明姝低眼瞧着那帕子,看着面前的人清澈的眸光,没有再拒绝,兰芝见状福了福身子转身出了房门。

    卫明姝坐在桌前一动不动,沈轩沈轩小心翼翼地拿帕子给她擦拭着发尾,低头看着她默不作声,静静地闻着空气中散来清爽的皂角香和桂花香。

    他自找回卫明姝之后,很少见这姑娘如此乖巧娴静地坐着任由他触碰,生怕自己那张不讨喜的嘴又说到她不爱听的话惹她不快。

    帕子逐渐向上,搭在她头顶上,一张大手覆在她头顶轻揉着,卫明姝不禁感到头皮有些酥麻,“还是我自己来吧。”

    沈轩听到这话却又有些惶恐起来,不知怎的又惹到这姑娘不快,愈发轻柔起来,“我来吧,你坐着。”

    卫明姝抿了抿唇,垂眼坐在桌前,思绪慢慢飘远。

    许久过后,沈轩又从妆台上拿了梳子过来,给她一下下的梳着,偏那青丝经过两日的奔波缠绕在了一起,他耐心地给她理着头发,将缠成一团的发丝梳开,手下用了些力气。

    卫明姝仍旧一动不动的坐在桌前,眼神飘忽,任由他扯着头发。

    沈轩手下不停,动作又轻了些,低声询问道:“在想什么,可否同我说说?”

    话一出口,沈轩梳着的手微微一顿,曾几何时,卫明姝也总是这么问他

    “没什么。”

    沈轩放下梳子,低下头却瞧不见那人的神色,“你要是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同我说说,咱们是夫妻”

    “我想去趟书房”卫明姝说道,那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我有本校注还没做完。”

    说罢,卫明姝便站起了身朝着书房走去,沈轩不放心地跟在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见姑娘进了书房后关上了门,他隐约可见薄窗纸后那道纤细的身影正背手抵着门,“将军先回房吧,我会回去的。”

    沈轩一时手足无措,只好先应着。

    可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虽然这是在府里,但他还是有些后怕,只能躲在书房不远处的树后,悄悄看着房内的动静。

    他从未如此这般闲来无事听别人墙角。

    房内烛火点亮,一道倩莹缓缓走到桌前,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房内寂静一片,沈轩暗自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兰芝手里还端着热茶敲门走了进去,在那桌前站了许久没有出来。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沈轩又走近了些,便听到里面隐约的对话。

    “小姐别哭了。”

    “兰芝,我曾经把他当家人的”

    沈轩听到这话,脚步微微一顿,又想到她曾经送他的那把伞,感觉心被针扎了一般。

    “我想同他亲近,可既是当做家人,便瞒不住的”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平日能装得好,那是因为同那些人走的疏远,可同一个人人朝夕相伴,想瞒住太难了。”

    “我本身就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人,就像他说的,我其实就是个自私自利,会因为权势担惊受怕的小人。

    他喜欢的根本不是我这样的。”

    卫明姝还拿着毛笔的手微微颤抖,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在宣纸上,染成一片。

    他是池塘里的清荷,出淤泥而不染,她就像那淤泥下的烂藕,她日日小心翼翼生怕有人将其连根拔起,把清池搅浑,可还是没能如愿。

    他想要一个行事坦荡的妻子,可她本身就是见不得光的,若说合适,就是县主都要比她合适许多。

    她真的好累

    兰芝站在桌案前,面对卫明姝不知所措,“小姐,不是这样的”

    卫明姝仿佛没听到一般,“兰芝,他发现我的不好了,我怎么办他现在对我这般,是因着知道事情真相而愧疚,可夫妻之间靠着欣赏尚且能相敬如宾过一辈子,可靠着一点怜悯和责任过日子,又能有多长久?

    我们才成婚一个月多月而已,就已经过成这般模样,如何能过一辈子?”

    她越说越激动,拼命地摇着头,“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这门亲事,我再也不想把他当成家人了”

    沈轩再也听不下去了,哐当一声打开门冲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可能有些晚

    第49章 欲离(二合一)

    ◎你想和离等下辈子吧。◎

    兰芝听到门外一声巨响吓了一机灵, 回头便见沈轩踢开门,绕过案子走到卫明姝身旁, 步子快到兰芝甚至没有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卫明姝仍旧低头捂脸啜泣着, 头脑发胀。

    沈轩抽开她手中的朱砂笔,将笔扔进青花笔洗里,红墨在笔洗中迅速洇散开来, 案上溅出些绯色水花。

    蹲下身,不容推拒地将人从那宽大的红木椅上抱起来,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不写了, 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见卫明姝没有应他,沈轩又朝怀中的人询问了一遍,带来些轻哄的意味, “好不好?”

    姑娘仍旧不搭理他, 可怜兮兮地自己缩成一团, 沈轩没了法子, 抱着人大踏步地向门外走,回到正房踢上了门。

    房内仍旧暖融融的,沈轩绕过屏风, 手脚麻利地将人塞到被里,用力吹灭灯,帐帘都忘了放下。

    卫明姝躺下后,便面朝里背对着他,将自己的被子走, 隔出一条宽敞的间隙

    沈轩老实地盖上另一床被子, 一动不动躺在外面, 久久不能平息。

    直到在这幽暗寂静的房内听到了泪水啪嗒掉在枕上的声音。

    转向里侧, 却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放肆地钻进她的被子里,看着那月光映照下微微颤抖的肩膀,终是忍不住连人带被子一起捞到了怀里。

    下颚蹭上那纤弱的肩膀,隐约能感觉到颈边滑落的湿润。

    只能附在她耳边轻声哄道:“莫哭。”

    他从来没哄过别人,从前在北境向来都是别人听他的,就连在家里,也都一直是她在哄着他。

    又一滴泪水顺着鬓角划过,沾上他的脸庞,抬手拭去那滴泪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忽地又想到,自己好像还未正经同她道过歉,“对不起,之前是我冲动,是我脾气不好,我不该凶你,我”

    他再也不会这样了。

    一道声音从黑暗中响起,打断了还未出口的话,“沈轩,等康王一家走了,咱们和离吧。”

    沈轩顿住,倒吸一口气,胸口仿佛被钝剑捅穿,只觉得生疼。

    手下用了些力气,将人箍紧。

    姑娘撂下这句话,却是再也没了话语。

    惶恐逐渐爬上心头。

    抱着也觉得不够,姑娘可能还是会跑掉。

    这么想着,便是将整个身子覆了上去,不敢说什么太激烈的话,仍是好商好量的口气,“不提和离好不好?”

    他们这段姻缘是他千辛万苦才讨来的,两人不说琴瑟和鸣,至少也是相敬如宾,如何能走一拍两散的地步?

    卫明姝仍是没有回答,如同一只瘦小的困兽被困在牢中舔舐着伤口,在那宽大的身躯下悄声哭泣。

    沈轩的脸庞紧紧贴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黑暗中,清楚地感觉到那长长的眼睫轻轻扫落在他的鼻梁上,又留下一滴仍然温热的泪水。

    感受着那滴泪水逐渐变冷,手下又收紧了些,仿佛要将人揉进身体里,生怕这人下一刻便要挣开逃走。

    “咱们是赐婚,不好和离。”轻声乞求道:“再试试,好不好?”

    “可我真的好累,我不想再试了你再好好想清楚吧,我真的不是你喜欢的模样。”

    “不是就不是。”沈轩顿了顿,害怕自己又说错话,“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她是独一无二的姑娘,无需按照谁的想法,照着谁的模样活着。

    那头近乎要埋到被子里,怕她喘不上气,沈轩将被子往下拽了拽,继续说道:“我不和离,我也不会嫌弃你,你也别抛下我好不好?”

    许久没有声音响起,只有两道急促的喘息声在湿热的空气中交杂。

    “你先起来。”微弱的声音从被子中传来。

    “嗯?”

    “你别压着我”那声音大了些。

    沈轩这才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重重压在她瘦小的身子上,慌忙爬起来些,理了理她的衣襟,却仍是不放手,继续妥协道:“你想在这个家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装就继续装,想管家就任你管,想守规矩就守规矩,想见谁就见谁,不必考虑我的感受。”

    怀中的人没有说话,肩膀仍然抖动着。

    “你继续把我当成家人就好,你想要相敬如宾就相敬如宾地待我,我待你好就成。”

    如她说的那般,是他先来招惹她的,他喜欢她就好,他用心待她便好,如何还要贪婪的强夺她那份感情。

    她能如家人一般待他不就足够了?

    何况他也做的不够好,求不得那份真情也是咎由自取。

    “你真的不必这样。”

    他那么桀骜的人,真的不必强逼着自己妥协。

    “要的。”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久得不到点头,只能又耍起无赖,“反正这辈子不可能了,就算把我手砍了我也不写和离书,你想和离等下辈子吧。”

    怀中的人虽是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但有了些别的反应。

    这反应却是往外挣了挣。

    一时变得手足无措,慌忙又变回商讨的语气,“那那就如你说的,那家走之前,咱们再试试再试试。”

    昏暗的房间内一时静了下来,半晌过后,卫明姝终于点了点头。

    心底卸下一块大石,终于松了手,替她盖好被子,语气轻快了不少,“睡吧。”

    睡着了便不会伤心了。

    翌日,天空渐晓,驱散了黑暗与云雾,沈轩摸索着起身,看向身旁的睡颜,轻轻挪开身上的被子,生怕吵醒她。

    他昨日告了假,若是无事他还真想一直这般陪她。可这几日炸城一事,所有官员都紧绷着,他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一直告假下去。

    卫明姝睡得很是不稳,只是身旁微微一动,还是睁开了双眼,满脸哭干的泪痕。

    见她醒来,沈轩摆出一副笑脸,轻轻拨开她黏在脸上的碎发,在颊上轻轻啄了一下,“再睡一会儿把。”

    起身穿好官服后又绕回屏风后头瞧了一眼,卫明姝眼睛仍然睁着,似是还没睡醒,又似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睡吧。”

    沈轩坐在床边,轻抚着她的鬓角,抬手替她轻揉着太阳穴,等着人合上了眼睛才放下床帐起身离去。

    ——————

    金碧辉煌的宣政殿内,天子坐于金銮宝座,不怒自威,太仆令因着昨日递上去一封国运不昌的折子,被天子怒斥,人虽不在殿中,却是被当场革职。

    官员整齐地站于大殿之下,鸦雀无声。

    文官手持笏板挨个回禀着,工部尚书向天子汇报城门重建之事,大理寺卿和京兆尹回禀案情,户部之人默不作声,神色各异。

    大理寺卿状告户部懈怠官职,审查不严,至奸细混入胡商商队,户部之人反咬一口,直言大理寺包庇转运使私运官粮一事,一时间殿内好不热闹,沈轩冷眼相看,坐观虎斗。

    御史大夫也站了出来,弹劾兵部尚书玩忽职守,沈轩开口反驳道:“我朝火药可私制私贩,大黎朝纲也从未规定过火药交由兵部管制,末将那日搜寻到的火药亦为私制,臣认为此事与兵部无甚关联。”

    不少官员微微抬首,见那秉公无私的的脸上肃杀冰冷,想到沈轩平日的作风,又回想起兵部尚书与沈轩的关系,又把头低了下去。

    御史大夫咽了咽唾沫,“总之,兵部应当配合调查。”撂下这句话便不再多说,退了回去。

    下朝后,官员们纷纷退出大殿,圣上单独留下了沈轩,寻问了一番当日炸城的细节,“这件事就交由太子去处理,你就不必再管了,这几日城中不稳,你也留于京城驻守。”

    沈轩闻此,似是没有多大意外,只顺应着听从安排。

    京城中驻守的武官比平日更忙了些,沈轩领了命,在京城派兵驻守巡查,却于每日午时都换值回家,陪自己的妻子用午膳。

    可卫明姝仍是沉默少言,眼中的光也逐渐黯淡了下去,心如止水。

    沈轩发现她不对劲,开口询问卫明姝也总回应一声“无事。”

    只得继续维持着日子表面的平静,即使知道那根看似完好的丝线早晚都得崩断,也只能乞求着这一天来得晚些。

    终于有一天深夜,卫明姝再次被梦魇住,而这一次却是梦见被一只只血手握住脚腕,拼命往下拽。

    “别拽我!”猛地起身,心不停地在抽搐,一阵阵钝痛自胸口蔓延至全身,额头上如同淋了一层水,紧紧咬住唇瓣。

    沈轩这几日一直睡不踏实,也才刚刚入睡,听到一声惊呼,直挺挺坐起身,虽是看不清卫明姝的脸色,却也能感受到那人正在全身颤抖。

    一时被吓傻了去,声音变得颤抖,“你你怎么了?”

    那人近乎难受的说不出话,只能听见大口喘息的声音,似是溺水之人垂死挣扎,沈轩连忙伸出手,触及额头,只能感受到一片冷玉般的冰凉。

    见人仍旧蜷缩着,全身抖若筛糠,慌忙覆上那瘦弱的脊背,努力帮她捋平呼吸,“可好些?”

    “疼我”随后便没了话语。

    沈轩大惊,立马下榻点了灯,便看清一张近乎透明的脸,那胸前的衣料被紧紧攥着,已是被抓出褶皱。

    他不是医士,不懂医术,一时手不知往哪放,生怕把人再碰坏了。

    鞋都来不及穿,匆忙下榻,两人平日夜里向来不需要人伺候,只能再跑远些,跑到兰芝门口大喊大叫。

    兰芝这几日也睡不踏实,听到门外动静立马穿衣起身,开门便见到穿着寝衣,鞋都没穿的姑爷站在门口。

    呆愣了一刻,便跟着人赶紧过去,也是吓了一跳。

    她从小跟着卫明姝,她家小姐虽是体弱,可平日再难受也都会装做风轻云淡,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绞到捂住心口。

    兰芝攥起裙摆,眼睛已是急地红了些,顾不得什么,“我我去找人煎药。”

    院内一时忙活起来,兰芝回到房中,给卫明姝喂了些汤药,还是没有什么起色,见到还有个坐在一旁,除了嘴里念叨着,什么也做不了的罪魁祸首,眸中渐渐染上些怨气,也顾不得说话的口气,“姑爷还是快去找个医士吧。”

    沈轩这才恢复些理智,趿了鞋披上见外裳便出了门,自己赶了辆空马车一路奔到东巷,敲响了药铺的门。

    任医正一把年纪,在睡梦刚被吵醒,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便见自家小徒弟的夫婿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口,吞下了要说的话。

    听人乱七八糟说了几句,刚拿上药箱就被人拽上了车,一路颠簸带到了宁国公府。

    见到卫明姝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诊脉,惊讶地看向卫明姝。

    也不知是什么事,竟能让她心绪波动至此。

    连忙打开针带,边烫着针边问着沈轩。

    然而卫家姑娘家的那位木讷呆头的郎婿,也只知道枕边人半夜惊醒,其余一问三不知。

    只得叹了口气,颇为嫌弃的问了句,“人中会掐吗?”

    沈轩点了点头。

    任医正拿出一条绑带,绑在眼睛上,“你掐人中,把她衣领往下拉些,我来施针。”

    一时也顾不得什么,扯开她的衣服,照着医正说的,大拇指掐上人中,见到比寻常鑱针粗些的打针一根根没入肌里,匆忙别开眼。

    他在战场上见过比这疼千倍百倍的伤口,他自己身上也有好几道,可真正见到这么粗的针扎到她身上,怎么也不忍心看。

    除了疼,还是疼。

    许久之后,呼吸才渐渐平缓,房内的人额上皆是出了一身汗,见卫明姝唇上终于有了些血色,沈轩终于长舒一口气,拉好卫明姝的衣裳,扶着沉睡的人躺下。

    任医正又把了把脉,嘱咐道:“她这段日子心绪不稳,心有郁结才会如此。我回去再拿些安神香来,你最近多看着她点儿,尽量让她把心中纠结之事说出来。”

    又想到什么,还是不太放心,补了一句,“多安慰着点儿,让她心情好些,别再出言刺激她了。”

    沈轩觉得冤枉,可又想到自己之前祸从口出,只乖乖挨了顿训,记了医嘱,一只大掌还一直握着那只冰凉。

    直到天快亮,满屋子人这才停下折腾,沈轩叫人去告了假,闻着安神香,抱着人沉沉睡了过去。

    临近午时,卫明姝终于清醒过来,看到面前近在咫尺的脸,昨日晚上的发生的事渐渐呈现在脑海里,缓缓退出那怀抱,坐起身。

    沈轩皱了皱眉,也醒了过来,起身刚伸出手,却见姑娘下意识躲开的动作,又悻悻收回去。

    想到昨日的医嘱,轻声问道:“还觉得哪里难受?”

    卫明姝摇了摇头,“昨晚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

    她是他的妻子,她昨晚那样有自己的错,哪能说什么麻烦?

    “你饿不饿,咱们去用午膳?”

    还没等人回答,便从衣架上拿起两人的衣服,本想给她换,看着那波澜不惊的眼神,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我去把兰芝叫来”

    一时不知该不该庆幸,姑娘向来不爱闹脾气,换完衣裳便让兰芝扶着径直去了饭厅。

    沈轩只得在两人身后缀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因着沈轩的吩咐,这几日府中的膳食也都是按着卫明姝的喜好,食淡疏羹,放眼望去满桌摆的全是清淡的素食。

    前几日沈轩寻了个江南的厨子,变着花样给她做江南菜,那几日她总是吃的不多,可他还是发现了她的一些偏好。

    她喜欢吃素食,口味清淡,于是桌上渐渐多了不少青菜。

    沈轩起初很没有食欲,连着几日清汤寡水吃下来,也慢慢吃惯了。

    他又不挑食,什么都能吃,她都能将就着自己,他当然也能做到。

    夏天吃点清淡的也清爽解暑,还能讨人高兴,他乐在其中。

    “喝点汤。”沈轩见她一直不动筷子,站起来给她舀了一碗汤。

    卫明姝终于开了口,“你能不能别这样。”

    “本该这样的。”

    “你不必为了”讨好两个字已经在嘴边,然而对着这个人她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你该吃什么吃什么,用不着这样。”

    “你以前不也是将就着我?”沈轩放下碗,坐下同她说,“曾经我做的不够好,你以后有什么想吃的,都告诉我。”

    卫明姝很少见到这个人这么多话,这一连串从他嘴中说出口,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绝。

    沈轩叹了口气又商量道:“要不以后吃饭一半做你喜欢吃的,一半做我喜欢吃的?”

    还没待卫明姝继续说什么,便打断道:“咱们说好了再试试的,你昨晚答应了的,我同你说的也都作数,我会改的。”

    卫明姝又看了看桌上的菜,终于还是应了下来。

    沈轩展开一个笑容,给她碗里夹了点菜,见姑娘没有拒绝,心里又敞亮了几分。

    午膳后,将人抱起来,姑娘也没有拒绝,只感觉柳暗花明又一村。

    将人抱回妆台前,看着向来爱打扮的姑娘那乱糟糟的头发,理顺了些,“我去找兰芝给你梳头发吧?”

    卫明姝望着镜子,点了点头。

    沈轩先兰芝一步回到房中,手里端着药碗,远远地却看见姑娘手里拿着什么。

    悄步走到人身后,才看清她攥在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绣着竹叶纹的香囊。

    作者有话说:

    不会一直搞致郁文学大家放心,说开了才能慢慢甜起来。

    感谢在2022-12-11 21:17:59~2022-12-12 20:5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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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谈心

    ◎“你脸怎么红了?”◎

    “这是什么?”不自觉地想要伸手抓住那只香囊。

    卫明姝回过神来, “没什么。”

    将手从那双包裹着的大掌中抽出,将香囊快速放回小屉。

    那手下用了些力气。

    仿佛是要狠下心来, 抽回曾经一时冲动下, 表露出的那一丝喜欢。

    房内一片沉默,刚才午膳间刚回来的那点喜悦瞬间荡然无存。

    沈轩终是没有问出来,手里还端着药碗, 站在一旁久久不能言语。

    他看清了那香囊上的竹叶纹,又不禁想到阮文卿的话,隐隐有了些别的猜测。

    可无论这香囊是绣给谁的,他都没有勇气问出口。

    他分明没有同她说过, 她又怎么知道自己会喜欢竹叶?

    只有他一个人理所应当享受着她对他的好,什么都不知道。

    若那香囊真是绣给他的,他有什么脸去问她。

    直到兰芝进来, 才打破僵持的气氛。

    兰芝抿了抿唇, “姑爷先把汤药放下吧, 我给小姐梳头。”

    沈轩只得让开位置, 一双眼睛仍旧盯着妆台那只小屉,恨不得能将那木屉洞穿。

    许久之后,兰芝梳好头退下, 关上房门,沈轩才再次端起那温热的汤药。

    姑娘还是没有拒绝,顺从的喝着,什么也不打算告诉他。

    沈轩大概明白了,她也许只是觉得自己脾气太拗, 不想再同自己争执下去, 所以才这么顺着他的意思。

    不得不放弃想要追问下去的话, 又想起任医正昨晚所说, 转而问道:“明珠可否告诉我,昨晚梦到了什么?”

    卫明姝喝汤药动作顿时停住,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药勺,一眨不眨。

    沈轩见她这般,慌忙放下药碗,“不想说就不说,我不问了。”

    刚准备收拾药碗出去,便听见身后之人开口,“我梦到好多人在拽我,他们想把我拽到火里。”

    随后幽幽传来一声询问,“我是不是害死了很多人?”

    沈轩怔愣在原地,转过身对上那双渴望得到答案的眸子,很快便想明白了她在说何事。

    恨不得拔掉自己的舌头再捅自己几刀。

    他没想到那日说的那些话竟是伤人到了这种地步。

    走回去放下药碗,蹲下身将人拥入怀中,轻轻抚着她背的说着,“不是的,城门”沈轩想了想,又换了个措辞,“那件事同你们没有关系。”

    “你是不是在骗我?”卫明姝嘴角压下,眼泪终是兜不住,不住往外淌着。

    “没有。”沈轩松开她,举起手起誓,“你知道我不骗人的。你想想,那日那些推车是不是冲着城门去的?若是你们引来的话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丘明子?还有那支箭明明”

    沈轩说着忽地顿住。

    冯霆说那支箭原本是朝着她去的,若不是别人挡着,她可能已经

    她总在替别人想,自己真的不会怕吗?

    他也竟也同别人一样,理所应当认为她该是个坚强的人,一直忽略了这件事。

    卫明姝却没在意他后半句,只一味地想找到些答案,“真的没骗我?”

    “真的没有。”沈轩说道:“你只是太累了而已,一时想不到这些,你没有害他们,那些魑魅魍魉京兆府的人会查明白的。”

    “可我那天明明发现了一些端倪,我发现城门口有人不妥,我明明预感到了,可那只箭为什么没射出去,我明明可以救下那些人的。死的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不是我?”

    沈轩怔愣了半晌,又品了品她这番话。

    他知道这种感觉,这是一种很难以避免的想法。

    他年少征战之时,看着自己的同袍战死沙场,变成一具骸骨也会这般自责愧疚,想着为什么没能再多做一些把这些人救回来,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般想过了

    战争是残酷的,不容他慈悲为怀,那手上刚洗去一层血腥污秽,很快又染上新的鲜血,见惯了赤地千里,露野白骨,他便对这种生离死别无动于衷了。

    可她不一样,她从小在京城长大,衣食无忧,何况此番她是入局之人?

    确实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听她说出来,说出来便会好些。

    还好,还好他知道了。

    “你没有错。”他继续哄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连那冯霆都没有发现这些事,你却发现了,你能做的都做了。”

    “可我是不是很没出息,我阿耶曾经那般骁勇我是不是不配做卫家人?”

    “没有。”那声音有些沙哑。

    此时他才彻底明白,他的那些话究竟如何伤了她。

    她本就在烈火中煎熬,而他还为了一时口舌之快,给火上又添了把干柴。

    “你是卫家的骄傲,怎么会不配做卫家人呢?要没有那支箭,你也来得及阻止的,害人的不是你。”

    卫明姝似是信了半分,仍滔滔不地说着当时的事,情绪如江水般穿山破壁,奔腾而下。

    沈轩也慢慢从中知道了更多。

    那一日的箭的确是指向她的,有人在暗中操控着,想阻止她拦住炸城。

    想想便觉得后怕,不禁开始庆幸当时有人推开了她。

    “我真的”

    “你没错。”他肯定道:“实在要说个错处,那就错在你没有告诉我,以后你有什么想法,都告诉我好吗?我不会生气的。”

    可平心而论,他当时若知道这些,没有亲耳听冯霆说出那些疯话,没有亲眼见到她这般模样,他真的会认同她的做法吗?

    他真的不知道。

    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等你好些了,咱们回卫家住两天可好?”沈轩牵着她的手,“去看看岳父岳母他们,他们也很想你。”

    “我不想回去。”

    她从小受三纲五常教条影响,知道女子出嫁曰归,移天事夫的道理。

    大黎虽民风开放,可女子不逢节日喜丧,父母抱恙,也不能随意回娘家,她出嫁前来教礼仪的嬷嬷也同她说过此事。

    她这么回卫家,她阿耶阿娘怕是要问起,她不知道要如何同他们说。

    “无妨,我陪你一起回去。”

    “可”

    除非夫家衰落或是招赘,亦没有夫妇无缘无故同住娘家的道理。

    “没什么可是的。从前也是我疏忽了,咱们两家人都少,隔的也不远,我父亲也常年不在京城,明珠若是想家了,咱们以后随时回去多住几天,也算尽孝道了。”

    ——————

    接连几日,沈轩寸步不离地跟着卫明姝。

    躺在床上休养,卫明姝也实是无事可做,医书也看不进去,只能叫兰芝拿来话本子。

    沈轩见她不想搭理他,也实在找不到什么别的可说,索性从兰芝手上夺过话本子,还没等卫明姝出言阻止,便坐在她旁边念起来。

    那话本子恰巧是一对夫妇,新婚燕尔,你侬我侬,情话甚多。

    沈轩过去从来不屑看这些,起初念到话本里那些直白的情话,也是颇为不适,微微皱起眉头,打着磕绊,干巴巴地朗读。

    直到偶然瞥见一言不发的姑娘脸上泛了些红晕,嘴角慢慢上扬,读的也不磕绊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情话念得抑扬顿挫。

    后来卫明姝实在听不下去,终于提了要求:“这段不必念了换换一段吧。”

    “哦。”沈轩翻过几页,装作没理解她的意思,又找了一段,念得仍旧是情话,瞥了一眼,实在忍不住,插了一嘴,“你脸怎么红了?”

    “没怎么,这本不好看。”

    沈轩停住,放下话本,“那我再去挑一些。”

    于是沈轩在书房读了一下午话本子,只觉受益匪浅,茅塞顿开,还专门挑出几本腻歪的。

    找来南实让去书铺找几本类似的,南实读了几段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夫人那样的,怎么也不像是会读这样话本子的人

    更不会是自家世子要读。

    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沈轩也昼夜苦学,连着读了好几本。

    万事俱备,只差实践。

    于是待到回卫家那日,沈轩亲自挑来了一件衣裳,不同于卫明姝平日穿得青色那般素雅,而是一件粉色的齐胸襦裙。

    等卫明姝刚收拾好东西,跨入房门,便举起那件衣裳夸道:“娘子正值芳华,穿这件定是娇嫩可人。”

    卫明姝愣住,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从衣柜中拿出一套绿色罗裙,沈轩刚准备跟进去,便听到一声勒令,那眼中带着警惕,紧盯着他,“你站远一些。”

    “”

    只好乖乖站在屏风外。

    卫明姝换好衣裳,却是理也没理他,径直出了房门去叫兰芝梳头。

    走进里间,沈轩将那衣衫放回衣架上,眸光不自觉地锁向了对面那梳妆台,慢慢靠近。

    那红檀木梳妆台上雕刻着细花,一面大铜镜正倒映着他模糊的影子,桌面上就如平常的夫妻一般,有他的发冠,也有整齐摆放着的钗环。

    望了望四周,像做贼似的碰上那只小屉,心里不住默念——

    他就想确认一下而已。

    就这一次,仅此一次。

    下定决心,快速拉开抽屉。

    虽是早就隐约猜到结果,待到看清里面的东西,手下还是不由顿住。

    小屉中不止装着卫明姝那日攥着的香囊,香囊下还压着一个绣棚,旁边放着一团针线和一把小剪子。

    忐忑地轻拿起香囊,低眼瞧了眼那只绣棚,只见那上面已经绣好了一个“宣”字,还有一个字还未绣完,上面密密麻麻地针孔,似是缝绣之人不甚满意拆开重绣的痕迹。

    这个香囊是绣给他的,不仅如此,她觉得绣的不满意,甚至又重绣了一个。

    她曾是如此,他却一时不知究竟欣喜多些还是酸涩多些。

    作者有话说:

    言情小说读起来!

    《三十天速成撩妻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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