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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chapter 16 “你惯会拿自己算计我,要我失魂,还要我落魄?”

    身前两人陷入攀谈, 卿蔷被江今赴灼热温度贴近,他随意又促狭地笑了下,气息蒸在她耳蜗, 看瓷白攀附红晕。

    卿蔷没躲,不避不退,反倒像被点醒了般, 望着他的眉目弯弯, 瞬间含情,像花苞绽放, 眼尾秋波带了挑衅的意味送到他眼里。

    她确实拿得准。

    江今赴不会在人多的场合动她, 他一向把她捧得高。

    他一哂,慢条斯理拨她的指尖, 领带从她肩侧滑落到椅背。

    “博弈忌急, ”江今赴却没放开纤长的手, 他五指扣入, 轻拢慢捻, 像把玩稀宝古董似的,攥了又攥,动作又从容无比, 直到那指节染上浅红, “卿卿,你该懂,我再恨你, 也只会在一个地方跟你算账。”

    他说得那么云淡风轻。

    卿蔷的感知还汇在热度攀升的手上, 后知后觉地听到“恨”时, 掌心像霎那间握了块儿冰。

    “是吗?”她垂着眸, 配合了一回, “那在哪儿呢?”

    “你不知道吗?”江今赴喉结微滚,似为她解惑,“在巫山啊。”

    卿蔷一顿,挑起眼尾似笑非笑,又问:“是吗?”

    她回握他的手,细指流离在他手背的青色血管,轻而易举地染上挑逗:

    “二哥,你这账算得吃亏,恨还是爱,可别物极必反了。”

    她倒是学什么都快,除了耳尖越发充血,再没破绽了。

    江今赴没想跟她这自以为胜他的撩拨较劲,起身淡谑:“童家快没了,你在意个没用的东西,不如想办法藏藏身上的绯色。”

    卿蔷半眯眸,得了承诺,她恍若未闻,自顾自端起酒杯,摆了一副与她旖旎的人不存在的作态。

    任邹行是火中取栗,余光注意到他们终于分开,松了口气,回头讨好笑了笑:“卿姐,您不下去?”

    “得了吧,”卿蔷眸光下落在桌上曲线,微嘲,“扰您几个的雅兴,我得多讨嫌呢。”

    “”单语畅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力挺卿蔷,“那我也不去了。”她说完,又杵任邹行,小声说:“你记得给我拍。”

    卿蔷看得好笑:“又没说你,正好你看看云落和小姝去,我还怕他们一热闹忘了我要的东西。”

    他们一走,她这儿就空了下来,再加上没人敢在她跟江今赴刚对呛完的档口上来触霉头,卿蔷此刻的视野非常开阔。

    吊坠光影像浓墨染上股票投影,她未注意到,鸦羽长睫依然垂着,脑中败笔绝响长鸣,灼烫的温度驱之不散。

    郁金香被海风刮的形骸斑驳,几瓣落在她仍敞的手心,无意识地收紧,浸了些花汁的湿意。

    卿蔷恍然,拿起手帕擦拭,又息了投影,招来侍者关窗,却起身向挑台处走。

    她斜身靠在栏杆,开场声尽收耳中,无视推杯换盏、绮丽布景,望向靠外些的中央包厢,此刻百叶未开,玻璃清透。

    江今赴双腿交叠,微陷软榻,有种百无聊赖的散漫,指节微凸的手指还有一搭没一搭地缠绕着领带。

    分明是轻挑的动作,偏他神情无波无澜,偶尔听到底下有人放肆抬价,才给个淡漠的眼神。

    当真人间月,当真万山雪。

    最是独坐云上塔,云上落子定厮杀。

    这么一看,他又像是没变化。

    卿蔷拿起侍者端来的酒杯,酒液顺着她咽喉留下辛辣感,她再次回想起北附校门口,少年矜贵自持,引得她放手一搏,非要把他拽下来。

    要他落俗,要他有野望,要他求之不得。

    要他褪去干干净净,落俗情爱俗常。

    然后呢?

    爱让雪山融化,恨让冰水沸腾。

    明明是让她满意的结果,却因为青藤山他一句话就败了兴——

    “当年你那么勾我,没点儿后劲,对得起你吗?”

    江今赴,还真能让她体会到不甘心。

    卿蔷敛眸,将空了的酒杯放回托盘,致命的吸引力久隔三年,在青藤山就被一场刻了他名字的烟花彻底燃起,愈演愈烈。

    她依旧热衷挑战。

    江今赴依旧是唯一的boss。

    唯独关卡升级,稍有不慎便会坠崖。

    卿蔷追求刺激,她不做喊停的人。

    她要让他恨之入骨、动之不舍,要他俯首又称臣。

    卿蔷对上江今赴抬眼眺来的视线,翘起唇角,胳膊撑在栏杆上支着侧脸,居高临下地笑起来:“我好怕啊——”

    她无声问:“你怕吗?”

    江今赴眉目微压,背靠软枕后仰,卿蔷就那么噙笑和他对视,跨过争相举牌的权贵们,跨过奢华与阴暗。

    暗红高定上的纹路似乎攀绕她身侧,缠住了窈窕艳骨。

    她妖冶非凡。

    但似乎状态不对。

    未等江今赴琢磨出个所以然,卿蔷转身了。

    主办方在每层都给几位世家掌权人准备了隐匿的包间,室内电梯可直达楼上卧室与下拍卖场,卿蔷不外乎也有。

    她调下玻璃百叶,投影乍然亮起,童家飞速急涨的热度与一路下跌的股成反比。

    “真热闹呢。”

    卿蔷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她恹懒地遥控投影,滑倒显时十点——也就是江今赴划在她手心的数字处,一条一条看上去:

    “童家名下龙旭高层行贿被查,涉案人员已拘留”

    “童家名下挺日被曝封杀裁员,内幕交易数不胜数”

    “童家名下龙旭竟隐藏地下钱庄,多次主导外汇对敲”

    “童家名下龙旭虚开发票,违法所得上十亿”

    “”

    桩桩件件,刑事行政,瞬息而发,齐活了。

    甚至高清配图腌臜现场、财务账套、警方缉拿视频等,没给人一点儿反应时间,媒体分秒必争的发布。

    龙旭是童家主企,这么一垮,子公司的资金链都得断。

    卿蔷是头一回见江今赴下手段,觉得他狠伐也好,俱到也罢,她最想不通的,是江今赴如何把童家当成傻子哄的。

    几个月时间,他就算招来童家先祖的魂,也做不到让这么多阴沟的东西见天日。

    正思考着,顶上一闪,又跳出一条,卿蔷抬眸去看,片刻,轻笑了声。

    童邵,瘾君子,亡命徒。

    江今赴可真会逼人呀。

    “童少,还藏着吗?”卿蔷要笑不笑的,“劳驾您从窗帘后面儿滚出来,可太脏了。”

    繁复的花纹动了动,踉跄出一个人。

    卿蔷不看他,斜倚着侧扶,童家名下密密麻麻的股势封死跌停板,壮观得很。

    “得,”她稀松嘲弄,“就这点儿事让您胆子长脑子里了?”

    她侧脸,觑向脸部肌肉发抖的人,逐字逐句:“好大的胆啊,敢给我下.药。”

    刹时死寂。

    童邵冷得打颤,毒素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早猜到会失败,却还是咬牙倾尽最后的钱,买通侍者。

    卿蔷是最后的办法。

    他难抑兴奋的状态,癫狂痴傻:“卿卿,你救救我吧你救救我!跟我联姻,卿家不会让我这个女婿进监狱的!”

    卿蔷未答,她不紧不慢地起身,走到他面前,手未留一丝劲儿。

    童邵左脸传来撕裂的痛感,他摔爬在地,痛呼都微弱,脑中神智更加不清:“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我童家近百年的名门配不上你吗!”

    “您真会逗闷子,近百年——”卿蔷哂了声,有些倦怠,厚根踩上他的手,“近百年?被江今赴不到百天除名,真了不起啊。”

    她刺激起人来得心应手。

    “不是不是,是他江今赴!他拿上千亿骗了童家——”童邵眼眶血红,边吼边挣扎起来,没成想身上的人轻如鸿毛,他真将人掀动了。

    “”像火舌四起舔舐,卿蔷少见茫然,她向后倒。

    刻银镂的电梯门左右打开,戾冷又阴刻的气息倏忽攻进,她被接了个严实,却很快被丢到软榻上。

    童邵的头狠撞到窗台边角,他脑中嗡然作响,没等看清来人,又被踹中胸部飞跌碰墙,手脚软绵绵地滑落,几近晕死。

    江今赴出电梯的一瞬就将名贵外套随意抛了,此时袖口挽在臂中,肌肉紧绷,哪还有楼下闲云野鹤的样儿,比童邵还像个亡命徒。

    卿蔷觉得他后颈红痣都凝着骇人的杀伐气,晃得她眼晕。

    懒懒地爬在靠枕上开口:“你来得巧。”

    差点儿她就探出他的底了。

    上千亿骗世家,能牵扯太多了,卿蔷不得不好奇。

    但目前最重要的是,江今赴不理她。

    卿蔷垂着眸,没什么力气,浑身像被烈火烤化了似的,她平静:“还要浪费时间?”

    江今赴这才回头看她。

    戾气更深,驱散了以往消遣的意思。

    他黑眸噙住她,撕了手边帘布擦拭,待干净后,走到她身边,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很大,像要把她就地生吞活剥:

    “你作弄我。”

    残破的窗帘露出外面一角,游轮不知何时靠了岸,也不知是海风太大了,还是又落下暴雨,水珠凌乱沾了满窗,汇成线,又勾勒着蓝红警光。

    “二哥,你布了好大的局,”卿蔷笑了,“他被你逼到穷途末路给我下药,倒成我的不是了?”

    她的脸被掌在他手中,绽了最惑人的姿态。

    “老鼠也能算计神仙?”江今赴不吃她这套,眼神像钝刀,却剜在自己身上,他弯了下唇,拂开她沾湿的细发,“你八面玲珑,能避不避,就为了捧我的场?”

    他俯身将她抱起,领带恰到好处跌到她的弧度上,莫名轻挑:“卿卿,真给面儿啊。”

    楼梯门关了又开,外面儿的混乱一晃即过,中世纪装修的休息室,落地窗外是高楼各色,纸醉金迷也成了点缀的名贵画像,典雅的古董壁镜雕花处掉了些漆,镜面儿却清澈的仿佛另一个空间。

    江今赴放下她,拆了领带,两手支在她身边,弓着腰与她对视,眼底戾浓似刃,张口是和熙到过分的声调:

    “我去收个尾,卿卿,”他温声骇人,“你要是拎得清,就趁现在走。”

    卿蔷打了个寒颤。

    她陷在纯黑的床单上,却像沉入了海底,总觉得浑身被湿漉漉的水压裹了个透顶,弄得她喘不过气,喉咙又像被烈火烤灼、干燥不已。

    她确实,是故意的。

    状似无意的隐瞒、微抖的托盘、酒液拍打的杯壁。

    童邵是个蠢货,买通侍者这招漏洞百出。

    那为什么还要喝那杯酒呢?

    卿蔷将自己与冰凉的缎面贴得更紧了些,她抬手挡住头顶破碎的灯光。

    药效很足,她撑着套话,磋磨了不少意志。

    如今难受得要命。

    但想见江今赴那凉意缠身的样儿,又着实感到有趣。

    青藤山他说的另一句话——

    “要是我不姓江,你会在这儿跟我做到死。”

    是没错的。

    卿蔷太清楚自己了。

    性子使然,她不会让自己受什么委屈,当下与利益为上。

    分开的三年内,她本认为只是个人罢了,所有的情动瞬间,慢慢忘了就好。

    可江今赴又出现了。

    甚至攻击性不遮不掩,全冲着她来。

    当年的吸引力卷土重来,危险,又一击即中。

    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了。

    卿蔷心知肚明,总会有她抵挡不住他攻势的那天。

    既然纵情一场在所难免。

    那不如提前,不如顺应心意,不如将计就计。

    毕竟把功劳算在廉价的药物上,江今赴得比她还憋屈。

    察觉到有黑影覆上,卿蔷撤走了手。

    她本就生得上乘,此刻眸含氤氲水气,颈窝朱砂痣红得灼目,媚态横生,只是红唇勾了劣意的笑,搭上那白得病态的细颈,到让人更想摧.残。

    “你惯会拿自己算计我,”江今赴睨她,垂着眸有些薄凉,似是谓叹,“要我失魂,还要我落魄?”

    第17章  Chapter 17 凝脂肤,泪沾湿,寸寸生情,寸寸淋漓。

    游轮再一次离港时, 事儿已经了了。

    光景野渡,水影贯通海上堡垒,月光潋滟在波澜里。

    南城童家, 过了今夜便不会有再进入上京名流圈儿的机会。

    江今赴手腕狠绝,那么多件事儿,随意一件都能让人翻不了身, 他还把人家退路给封死了。

    卿蔷的感知力变弱, 朦朦胧胧的,不知道被他那双微冷的手刮到哪处, 咬牙哼了声:“二哥, 愿者上钩。”

    她眨了眨眼,清明一瞬。

    江今赴神情很淡, 像对待什么趣味了了的物件儿, 动作都是不急不缓的, 她倏地冷却过后, 浑身烫意更重, 哽声涩调,也要讽他:“当个解药罢了,这么不情不愿, 换个人——”

    话语被骤然推回了唇齿间。

    江今赴耐性全被她磨没了, 发了狠咬她,舌尖还要卷.缠着她。

    来势汹涌,到这会儿, 卿蔷才生出些惧意, 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去攀他的肩, 被吮.疼会就着水气斜他一眼, 乌发还凌乱衬在她身后, 风情一点儿不敛着。

    江今赴碾着她耳朵,轻哑道:“卿卿,你该知道怕的。”

    他存了心教训人,没点儿分寸地让她泪眼涟涟,动作丝毫不留情,手戳了又揉,指节与指腹顶着不同地方,将她骤然从深海打捞起,又在瞬息间抛至云端。

    卿蔷被微冷的舌攫取着气息,她的感官、雪肤各处都打上了被掠.夺的痕迹。

    江今赴不顾深浅。

    卿蔷骤地一僵,耳畔霎时嗡鸣长响,破.碎呜咽失了调,却很助兴。

    江今赴黑眸暗色席卷,凝着漩涡居高临下。

    她眼尾红透了,媚到极致了,白与血色形成反差,脚踝还被限制着,是过分冲突、矛盾的美感。

    “换个人怎么样?”江今赴握着她手腕环住自己。

    卿蔷支离破碎,心脏失火,电流兀然缀在最难.耐处流动,她喉中滑落细碎声响,带着被.迫放软的哭腔。

    壁镜里的世界颠倒黑白,命定的仇人在对方身上留下一道道红痕,缘由竟是荒唐的情.难.自.抑。

    景象意/乱/情/迷得太过出格,房间充斥了化成灰烬的枯玫瑰香,却抵不住他们唇舌交接时,浓烈、一点就着的葡萄酒气。

    “你满意了吗?”江今赴眉目有股挡不住的偏.执劲儿,看起来邪.戾得要命,在她怔仲时狠狠一压,淡哑逼问,“满意了吗?要换什么人?”

    卿蔷下意识:“换个人,照样——”

    她迎着湿.热的吻,灵魂倏忽停在浪.潮最涌.动时。

    泪水决堤,光显出她潋滟极致。

    他不给她回答的机会了,却还要随着劲儿问,心跳声狂乱遮掩了她的颤声,卿蔷挣了又挣,尾调总是潮.湿沸腾:“不换了。”

    她脸颊泪水黏着碎发,江今赴周到地照顾着她,又不满她逐渐安静,猝然狂风骤雨。

    床上零.碎.水.渍扩散,蔷薇花盛开于其上。

    没有那么多声色犬马,或许是被冒烟的气息压制着,海风轻不可闻,腐烂的清香味渗透,古桌上绮丽花瓶滚落地毯,庄重的钟表声被排斥在奢.靡外。

    卿蔷抬眸,眼睫挂着泪珠,激起雾气,她只望了一瞬的镜子,就仿佛被烫到般收起视线。

    江今赴肩背上没条理的抓.痕.纵.横,他腰上的人啜.泣都带了分欲.色。

    凝脂肤,泪沾湿。

    寸寸生情,寸寸淋漓。

    江今赴与她鼻尖相蹭,敛起眸里的赤.裸意味,再不去管他此刻不停的狠,倒像是溺.爱得紧,他喉结上下滚着,声音却消了温度:“什么都敢做?让我得到你,还要沾上不情不愿的边儿?”

    卿蔷此刻腔调凌乱又不.堪,只披了荒诞媚色,垂靠在他侧肩,不经意顾盼瞟见他后颈的红痣,猛地一怔,红线穿心。

    他们气场碰撞,是最为极端的执与欲。

    ‘力敌势均,终相吞咀。’

    卿蔷在跌宕起伏中咬.他侧颈,含糊呢喃,似是嗔怨:“江今赴,你太疯了。”

    太疯了,让她避无可避。

    孽情缄默,恨言高歌。

    药效早散了,江今赴没停,卿蔷也跑不动。

    她骨头都软化了。

    但在两人对视的一瞬,仿佛静止了般。

    须臾,卿蔷双眸微弯了弯,此景旖旎,蓦然顿住却有了寒意刺骨。

    她白颈后仰,笑唇清媚:“二哥,是不是现在我要你的命,你都会给我啊。”

    她的刺又生长出来了。

    但不论哪种,都能成为江今赴的情.源。

    “是啊,”他漫不经意的,动作和缓了些,看她忍受不了似的阖眸,哂了哂,尾调带了股吊儿郎当的散漫,“但你要和我一起。”

    “你知道的。”

    “独活有多没意思。”

    他像之前拿墨碇研磨砚台被她扰得走神时,只一味慢条斯理地打转,忽轻忽重,不得章程。

    卿蔷泪眼婆娑。

    她被激得细指攥了又松。

    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

    在他回来后,再去想他走的那段时日,好像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点,什么都差强人意,什么都欠缺点儿意思。

    他们的关系太直白,却一点儿都不坦荡。

    上天喜欢捉弄人,最合适的人之间偏偏横亘了深仇大恨。

    卿蔷鼻梁泛酸,她紧闭的双眼尾处滑落一道又一道炙热的水痕。

    严.丝.合.缝袭来时,江今赴腰腹处被一双细手死死掐入。

    他的肩上七倒八歪落了不少牙印,这一次尤为深。

    卿蔷像拿尖牙吮着他的滚烫血液,未曾出口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爱恨交织时,我该有多厌弃自己。

    海平面升起了半阳,波光粼粼,芒金入底,似天地颠倒,潮起潮退卷不完云朵。屋内却很暗,是割裂于世的晦涩满堂。

    本来是去浴室了的。

    但卿蔷攀在他身上的时候,极慢地吐了几个字:

    “我好恨你啊。”

    明明余.韵未散,她的尾音媚.软,却清晰不已,像几柄短箭,嗖嗖发射。

    江今赴笑了。

    毫无征兆地,灭.顶.侵.占。

    卿蔷猝然仰首,她腰肢漂亮,却像标本般被钉在半空,十指.插.在他的黑发中,不受控地被情.纵.颤.抖。

    “恨我啊,”江今赴眯眸觑她,眼底没有情绪,动作狠,偏生一双深情眸,眼尾流淌风流,“我贴钱给你做情人,你还要恨我?”

    他淡笑着:“卿卿,你好不讲理啊。”

    抵.死.缠.绵,不外乎如此。

    卿蔷在一次次欲.焰支配下,紧.拥他的脊背,止不住哽咽。

    她身体向后仰想躲开,却把自己悬在了失重的处境,盘着他愈发用力,喉咙从缝隙溜出咬牙切齿的碎语:“江今赴,你要死。”

    她爱意夭折,媚态天成,放任堕落。

    江今赴薄唇碾转流离,还要跟她算账,翻出桩桩件件事:“你把宁家、付家、邓家送进监.狱,我给你线索帮了你。”

    他克制渴.求,刻意放慢。

    卿蔷被他一句话拽回北城,水深火热,不好受得很。

    江二干得好,在这个关头跟她清算。

    他口中的几家都跟江家沾亲带故,当时垮得轻而易举,还以为是因她挑了几家无足轻重的,原来是他推波助澜。

    “你嫌空明山空荡荡,我置办展厅,里外都填严实了。”江今赴不疾不缓,垂着眼压迫,“你要哥伦比亚的祖母绿原石,我让人现挖现选送到你面前。”

    卿蔷随着光线斑驳,她是碎的。

    唇艳欲滴血,她颤了颤:“我不想听。”

    “是吗?”江今赴掐住她下巴,四目相对,睨她双腮薄红,寡淡地笑了下,“我想说。”

    他的话刻薄,似冷刃最尖锐处刺着她。

    “你怕去秀场暴露身份,那段儿时间北城几乎成了面具秀专场。”

    “——!”

    卿蔷心脏猝不及防地空滞了一拍。

    她从头到脚骤然冷却,肌肤相贴处感受到的滚烫反成了最骇人的寒意。

    日出溺水,乌云集结。

    海岸线与白浪相交,泡沫残缺,昏倦的风钻进了窗缝,湿冷怵人,落地窗外的倒影,波涛张狂,波涛碎散。

    偏激灼烈的浪.涛一停,就太冷了,凛冽寒气通体。

    卿蔷不自觉地蜷了下,像是主动靠近他、迎接他。

    他们做最欢.愉.享.乐的事,却只能称之为唇亡齿寒的缱绻。

    她还是问了:“你到底多会儿知道我是谁的?”

    她最不得求解的问题,江今赴偏不给她答案,拨开她鬓角湿发,在眉心悠悠落下吻:“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他不再给她追问的机会,被她绞得缓蹭,眸色暗沉:“你动我哥的生意,我护着你,你要保下童陇,我卖色陪你演。”

    “她的事儿,本不用牵扯北城的几个人,你还是给带上了,我替你善后。”

    “什么我没应过你?”江今赴做了回狭恩图报的人,“卿卿,你要给我点儿好处,才能让我食髓知味。”

    “我不要死,”他咬着字,回击她方才骂他,“我要你。”

    缓和一过,揭底已了,再不得喘息。

    卿蔷却再也热不起来。

    独善其身永远是给别人看的,他们不共戴天,却能融为一体。

    半推半就,已经定了她的罪。

    请君入瓮这场戏本就不澄澈,她奠定了她总会有分毫沦陷,才会挺身涉险。

    动情让她破碎骨渣嵌进血肉,牵动上下神经。

    所以爱会让恨意清晰更深。

    卿蔷受他的炽烈,眉眼发烫,像春光刻入的拣花词,妖冶翩跹,娇容清笑掩颓丧。

    她望他兴致散落,弯唇尽处显薄凉。

    那就纠缠吧,纠缠才会恨你。

    不像分开,还会怀念。

    游轮悠悠靠岸时,荒靡已到尽头。

    卿蔷被折腾狠了。

    她太懂人心,又擅于让自己凌驾棋局,处于尽兴。

    结果共赴巫.山.云.雨时的关头,她跟他较上劲儿了。

    但凡能说话,就是没心没肺、薄情寡义的,专挑能见血的刺他。

    也不知道在提醒他,还是警告自己,他们有多刀剑相对。

    江今赴抬手拨弄着衣帽间当季成衣,屋内尽头的镜墙能窥见卧室床上的人。

    卿蔷阖着眸,长睫难得乖顺地垂在眼下,只余一身风情敞,朱唇仍夺目。

    被掠夺的印迹显得她像休憩期的妖精,随时随地能蛊惑人心,但再看那锐矜的骨相,拢于眉眼间的野心,跟梦里也不踏实,不知道在算计谁似的,还挺傲。

    她的媚骨塑造于神殿,只对能入眼的个例施展。

    世上唯一的个例江今赴挑了套立体绣与编织工艺兼具的衣服给她换,碰到她的时候还被躲,他嘴角微起,掀着眼皮附在她耳边含情脉脉:“还想再来?”

    其中的意思不温柔,导致他刻意放缓的声音也让人心惊。

    卿蔷踏实了。

    江今赴哼笑声,细致地给她穿,袖子一下一下套,有缀着的宝石晶钻也先拿手给她衬着,难得温情的一面儿。

    但卿蔷现在太敏.感,被他碰到哪儿都有情动的感觉。

    红唇却懒得启,调子溃不成军,活像江今赴是个禽.兽,猜都能猜出是断断续续的骂腔。

    江今赴挺气,但睨她白肤上遍布被欺负的红痕,想到她最后几近昏睡的反应,选择了置之不理。

    衣服好不容易穿上,很配她。

    江今赴俯身将人捞起。

    其实裹严带回去也行,但他早在见她第一眼就定论,她得风光。

    随便这两个字,永远都不能出现在她头上。

    游轮上的其他人早在童邵被捕时就都下去了,单语畅没找到卿蔷心急如焚,任邹行也不知道卿蔷是不是跟江今赴在一起,但还是凭直觉把她忽悠着回了泛珠。

    他俩一个着急忙慌,一个云里雾里,搞得云落和季姝不知道该不该懵。

    按理说在场四人,他俩是最不知道前因后果的。

    等童陇带着童家旗下一厚沓股份转让书来时,云落跟季姝的下巴也惊掉了。

    在被盘问前,任邹行连拖带拽把单语畅带到了茶水间。

    清了清嗓,挺正经:“其实二哥和卿姐之前有过一段儿。”

    在茶楼碰见那天,他就猜测卿蔷可能告知单语畅了,所以套这么一下,也好拉个帮手。果不其然——

    “我知道啊,”单语畅嘴快接道,反应过来抬头瞪大了眼,“你也知道?!”

    任邹行苦中作乐:“哈,我旁观者来着。”

    单语畅眨眼,大脑宕机,决定先怼为上:“什么叫有过一段儿?你说话注意点,是江——”她猛地想起眼前这人是哪头的,话卡在喉咙一阵儿,嘟嘟囔囔:“是那位单相思。”

    任邹行“呵”了声,不跟她计较:“据我推测,他俩现在在一块儿。”

    “啊?!”单语畅急了,“那卿卿不会出事儿吧?”

    “姐姐,您忒小瞧卿姐了吧,”任邹行不知道她这滤镜打哪儿来的,吊着嗓子挖苦,“那主见天儿地整二哥一次,二哥拿她可没辙。”

    “”单语畅也觉得卿蔷吃不了亏,沉默半晌,干巴巴道,“多新鲜呢。”

    任邹行哽了哽,把事儿扯回来:“但不管是他俩的纠葛也好,爱恨也罢,这次联手扳倒童家的事儿最好别让别人知道。”

    “他们明面儿上的关系人尽皆知,尤其两家长辈,”任邹行循循善诱,“要是传到上一辈的耳朵里,即使合作获利,也都少不了苦头吃。”

    单语畅信。

    她不知道江家那边儿,单就姜辛北来说,估计会如他所说。

    毕竟卿家的厌江,是一脉相承的。

    “那怎么办?”她问。

    任邹行见她一脸的求学心切,没忍住笑,被瞪后才收敛,开口,离她耳朵近了点儿。

    待两人出去后,会客室还是之前的气氛。

    童陇聪明,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便闭口不言。

    更何况她发生的那些事儿现在还在热搜上挂着,云落不好关照,季姝便给她倒茶,保持着微妙的分寸感。

    “赶巧了,”任邹行眯着眼笑,与云落握了个手,“二哥看中童家在南城的几个地方,没想到卿总也动了。”

    “现在看来——”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童陇,“是为了帮童小姐。”

    童陇一点就透:“是我拜托卿总的。”

    单语畅抬脚坐在季姝身边,挽着她胳膊将方才任邹行说的小声照猫画虎:“正好你跟云落走得早,卿卿就把东西安顿给我了”

    她说了个大概,任邹行没给其他几人思考的机会,挑出转让书:“主企塌了,根脉却还在,童小姐不嫌弃的话,二哥会将百分之十五划于你名下。”

    单语畅回忆了下,说:“卿卿也是。”

    童陇怔了怔,笑道:“我自然接受。”

    都出生于大家,没必要假清高的推脱。

    索性起了头,单语畅说完:“卿卿意思是其中剩下归于她的,百分之二十五划到泛珠,百分之二十五划给云落,另外百分之五十都交由小姝。”

    她偏头看着季姝笑:“她原话是:我要捧小姝当顶尖儿设计师呢。”

    季姝顿住,抿唇弯了弯。

    不可避免地想起她被亏待的传言一出时,卿蔷带她到名下的工作室,温声:“季家不给你的,我都会让你有。”

    屋内心思各异,云落真情实感地有股甜蜜的负担涌上心头的感觉,他整了整转让书,叹道:“得,我工作去,小姝走吗?顺带把你的也办了。”

    季姝应了声后起身,关门时眼神却在单语畅与任邹行两人身上停留,直到任邹行回头和她对视,她才礼貌笑笑,轻轻合上门。

    童陇在心里算着人走远的时间,垂眼开口:“我很快就会出国,本想着今日来与卿总和江总道歉,看来不凑巧。”

    “希望二位代为转达谢意。”她声音有些颤抖,阴魂不散的折.辱得以终止,难免失态,她擦拭了下眼角泪水,妥善收起股权书,微微鞠躬。

    两人始终没说话。

    他们代受,听了就好。

    在回过去反倒让她想了次梦魇。

    门关声再次响起,单语畅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她的事儿貌似找江今赴更合适。”

    任邹行好笑,搭腔:“为什么这么说?”

    单语畅分析:“北城几家和当事人同时出现在会所的,也落了无妄之灾,卿卿下手范围大,得利多,但童陇的事儿范围就更广了,如果是江今赴,应该会看在同属北城的份上缩小点儿。”

    她一顿:“我认同卿卿的做法,只是觉得于童陇而言找错了人。”

    “她比你精多了,”任邹行支着脸笑,一派纨绔样儿,“找得不能再对了。”

    晚宴他就坐在江今赴身边,童陇的事儿也算知道,凭心而论,他二哥没管,是有点儿冷心冷性在身上的。

    后来听说童陇找上了卿蔷,他都想拍手夸一句好。

    他看得太清楚了,这事儿哪怕江今赴真会管,卿蔷估计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卿蔷要管,他二哥根本挪不开眼。

    一举靠两山,还能有错吗?

    “而且卿姐没那么肤浅,她的手腕可不止是表层意思,”任邹行曲指弹单语畅额头,“她挑的人都是举足轻重的,能让真干坏事儿的人摔得更惨。”

    “这也是童陇想要的。”

    到她那个地步,已经顾不得自己了,只要能看见该遭报应的人下地狱,就都够了。

    日上三竿,天堑是避世的好去处,遮阳淡温,高处亭台正对乾坤宫,在寸土寸金的上京,江今赴砸钱砸权扩出来的一等庄园。

    园林拿百年古松造景,湖边长堤春柳,间种桃花,竹梢枝叶探墙头,古玉兰攀岩,活文物点景。

    移步换景,一步一景。

    却不俗。

    原生岩石太淡,正好中和奢华。

    又是独栋,一派闲散权.贵偷闲地段儿。

    花路皆用御窑金砖铺砌,歇山顶参差,凹凸榫卯构建,花廊倒是没那么杂,应了那句‘一架长条万朵春,蔷薇压架浅兼深’。

    侧院满园清湖映天,缠云雅致。

    这宅子刚建成那会儿就引了不少人眼红,有几家长辈舔着脸来寻了江今赴几回,也没问出个选址规划设计图。

    但江今赴也就费过这么一处心。

    主宅是老爷子挑的,剩下海内海外的全是让应叔选了几座靠当地政治中心的,他明面儿上本就摆了闲云野鹤的谱,落脚处自然随意。

    偏偏天堑,因着三年前一眼,连锁笼都造好了。

    就是没想到,最后建成的,竟像极了让她来去随性歇脚的地儿。

    卿蔷半梦半醒时,被他喂着吃了些东西。她眼皮实在掀不开,浑身疼得要紧,他又给她揉药,睡也睡不踏实,于是气若游丝,还要骂人。

    估计是这辈子头一回这么惨。

    也正常,她是他的渴.求与欲.望,肆无忌惮又全身而退的戏码,他不会一直配合。

    江今赴开始还逗她两句,后来就敷衍了:

    “嗯。”

    “对。”

    “确实。”

    像他三年前对她那样,什么都许,什么都双手奉上。

    过了会儿,卿蔷估计是觉得没劲了,也有可能是因为药膏起了安眠作用,她思维坠入海底,但海平面总会打入一束光。

    卿蔷细眉蹙得紧,难得有了几分娇养大小姐的模样儿。

    江今赴折了探入窗内的芭蕉叶,给她扇风,又为她遮光。

    场景稀奇得很,落地窗外大片绿林,日光打在湖上又反射进玻璃是束束彩光,床上窈窕身影侧躺着,另道身形散漫,坐在她旁边,背靠软包,指节微弯握着叶枝,时不时挥一下。

    大少爷手腕狠伐,却也能绕指柔的伺候人。

    他撩下眉眼,哂了下。

    你看,只要你愿意,我们也能身处桃源安宁。

    他将她脸上凌乱发丝拢到耳畔,轻声问:“还要什么?”

    卿蔷舒服了,梦呓了句:

    “要你一直为了我不痛快。”

    “咔吱”一声,叶根被掐出点儿汁水。

    纵使江今赴被她气惯了,也架不住她这折.磨人的性子。

    他眉间阴翳一瞬,倾下身,威胁的话还没出口,她眼尾被浸湿的痕迹闯入黑眸。

    怎么还在哭?

    江今赴没脾气了,拿帕子擦拭干净自己的手,又换了个帕子揩她的泪。

    退也没用,进也没用。

    三年前她走得就无情,三年后连装出来的爱也不愿给了。

    她没心,还不识爱。

    江今赴烦得很。

    半晌,又一个芭蕉叶被无情折断。

    窗外是阳光炙烤空气的交响乐,室内静谧,惬意,却让人心薄凉,太阳意识到急转直下的氛围,躲进了云层,湖水冷却,林里的鸟儿都惊走,暗得突然。

    江今赴放下手中芭蕉,冷着眉眼,无人可观,他嗓音温度消散:“我偏要与你一起痛快。”

    你要恨,那就恨个痛快。

    作者有话说:

    卿卿:要什么氛围?

    ————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引用《水浒传》

    “力敌势均,终相吞咀。”引用《南史·刘穆之传》。

    “一架长条万朵春,蔷薇压架浅兼深。”化用《蔷薇》裴说与《谢侍郎三弟朝盖相过》李昉。

    第18章  Chapter 18 “你想怎么定义都行,苟.且、偷.情。”

    卿蔷醒在月光最盛时。

    她睁眼那会儿怔了片刻, 差点错把晚夜独亮的白玉盘当成太阳。

    身子还是些许酸痛,依稀记得是被按摩过,心理上舒坦了点儿。

    窗户已经关了, 室内只有江今赴在外屋视频通话的声音,他声音偏淡冷,没什么起伏, 对面倒挺急切, 就是不太正经。

    江今赴手机音量调得低,卿蔷只能依稀捕捉到对方断断续续的话语, 什么“追人”、“失恋”之类的, 不过倒是容易猜出来是谁——

    原余,在北城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浪荡子, 与任邹行截然相反, 他惯会忽悠人, 面稳心浮。

    她悄然下床, 不料刚踩到地毯上, 双腿发软,又跌坐回去。

    卿蔷轻盈,弄出的动静不高不低, 却能恰巧引起江今赴的注意。

    他抬眼看来, 漆黑眸子里浮现了明显的嘲弄。

    卿蔷没理他,从被子里出来有点儿冷,她径自披了他搭在衣架上的外套, 就近窝在了沙发上, 两条胳膊垫在沙发背支着下巴回望他。

    她穿了玫红绑背吊带裙, 搭上纯黑更显肤色白皙。

    一觉睡醒, 那种盛开绽放的气息更清晰了, 显得她不知好歹地撩拨起人来,得心应手许多。

    “往下查。”江今赴喉结上下滚了下,一句话说得偏哑又冷。

    没等原余再哭诉要回国,他就挂了电话。

    “二哥,”卿蔷明摆要掠过昨日荒唐,昳丽容貌染上艳色,她一笑,“你跟我说说,童家那上千亿是怎么回事儿?”

    她醒来睁眼,是刀剑出鞘,再一启唇,是刀刃冒寒芒,真一点儿不带歇的,天堑的隐于世感,倏然像兵器无影的江湖,气焰足得很。

    江今赴垂下视线,把手机放在桌上,没搭腔。

    卧室左侧墙摆放着国际象棋的展柜,里面战争艺术、“孙子兵法”、仿陶喷金、J. Grahl、巴卡拉水晶、皇家珠宝等系列套装规整摆放。

    熠熠生辉,闪耀交织。

    江今赴爱玩儿这个,卿蔷清楚,他主宅还有专门的棋室,只不过那儿摆的都是些收藏价值高的。

    她不喜欢,她只愿意参与功利场上的对弈,但从前跟江今赴待着的时候下过,规则什么也都懂,就是输个不停,更提不起兴趣了。

    所以他就在天堑放了些好看的棋子,勾着她把玩。

    江今赴迈步去开了壁灯,又拉开玻璃门挑选,寡淡调子终于响起:“口头支票罢了。”

    卿蔷反应了几秒,眯眸扬唇,语气也不高昂:“二哥,你这么谈笑可没意思了——”

    她笑了声:“怎么?您金口玉言敢说,他童家就敢信?”

    “你不信?”江今赴长指划过棋子,要比那镶金嵌玉的东西矜贵上几分,他取出一盒,回头不冷不淡地觑她眼,“那白纸黑字,你信吗?”

    他将棋盒放到桃心木桌上,修长分明的手捻着一颗颗棋子,细致按照配套的棋盘纹路摆放。

    又是傲雪欺霜、君子倜傥的氛围。

    但卿蔷这阵子浑身没一块是没印儿的,不会再被他蒙骗了。

    她唇角都懒得弯了,歪了歪身子示意她不信,只抬眸望着他,催促意味很浓。

    她这副模样,很容易让江今赴想起以前她要探哪家的底时,就会细白胳膊一盘支着脸瞅他。

    她一惯会用最便携有效的方法拿到她想要的东西,收起刺卖乖、须臾安分,都是手段。

    棋盘摆好。

    江今赴缓步走到沙发边,手撑在她身侧靠背,青筋微绷,他倾身:

    “盖了公章的合同,童家求之不得。”

    他在解惑,还不解全。

    卿蔷却被他的靠近激到,本能地攥了下手指,半刻屏息。

    江今赴没有过多的动作,她只是撞进他微沉黑眸,就酥麻渐起,灵魂发软,是还未消退的性.反应。

    “是吗?”她眉梢不悦,婀娜身姿甚至迎着危险感更上前了些,“那你应该跟着尝尝牢狱之灾呢。”

    卿蔷的反骨比什么都重,尤其是对江今赴。

    两人身上的掌控欲同样浓烈,所以相斥。

    她不满自己落下风。

    江今赴如她所愿,与她额头相抵。

    卿蔷颤了一瞬。

    纯棉睡裙挡不住她的婀娜线条,背后蝴蝶骨恰好被两条绑带交叉束缚,情.欲痕迹仍鲜艳,给她此刻故作云淡风轻的姣好容貌染上了妖孽的意思。

    “我那么蠢?”江今赴轻笑反问,薄凉嗓音逗她:“怕是配不上跟你春.宵.一.度啊。”

    良久安静。

    屋里很暗,外间的灯在江今赴进来时就关了,墙壁上暖芒徒留,照不太到他们这边儿。

    月光也被窗外树影分割碎散,暗色朦胧渲染。

    笑意蓦地爬上卿蔷眉梢,她伸手叩在他后颈,位置摁他红痣。

    是温情的动作。

    如果她没拿拇指狠划就更好了。

    江今赴喉结处留下道红痕,尾处渗血。

    一瞬的疼,算不得什么,就是败了气氛。

    “二哥,是我挑的你,”她轻慢弯着唇,一下一下摁压他喉结突起,显得极端危险,“算有遗策,你得接受。出电梯的人如果不是你,你又怎么会知道我不找别人呢?”

    但他们心念合一。

    只会是他,也只能是他。

    却不能明说。

    江今赴又往下压了些,眼底阴刻味重了些,他不顾她致命的手,挨蹭她的唇,咬着碾了口。

    卿蔷颤栗了下,作乱的手坠在他肩上。

    江今赴含她唇:“你想怎么定义都行,苟.且、偷.情。”

    “至于换个对象”他似纵容,音调微沉,胸腔震出声短促的笑,“祸从口出的道理,你应该懂。”

    卿蔷提不上劲儿,软在靠背上似的,耳垂微红为她添上云娇雨怯。

    “亲一下就软了。”江今赴淡谑,探到她腿侧。

    她一缩:“江二!”

    他没理,捞起个软毯,顺势起身,嗓子还滚出声:“嗯?”

    卿蔷面无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睛闭了又睁,上下唇碰,吐出三个字:“干得好。”

    江今赴:“谬赞。”

    他将软毯铺到藤椅上,又坐在对面儿,仰首歇了歇脖颈,整个人莫名松垮:“下盘棋,我告诉你童家哪步错了。”

    这个诱惑力太大。

    卿蔷眸光流转。

    过了会儿,摇曳身影被暖光笼罩,歪进软毯里,她不走心,眼尾趋平:“成交。”

    棋子很好看,通体白金制成,钻石涂层,底部抛光,在水晶玻璃棋盘上自由顺滑,是种冷色调的璀璨,银得斑斓。

    输得更快。

    卿蔷一步一送棋,兵马后皆成弃子。

    她要真用心,其实能将就过上几招,但现在明显敷衍。

    江今赴垂着目光,看不出喜怒,他没让她,将杀王,边角胜。

    “说吧,”卿蔷指腹揉捏着王冠下的野生珍珠,“二哥,让我听听你的算计。”

    浅橙光下,江今赴漫不经心地摆着死局,他手背攀青,骨相是无可挑剔的,神淡显斯文,凶起来,又倍儿阴刻。

    棋盘只差卿蔷拿着的白后,江今赴起身走到她背后,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握她拨动棋子:“谈不上算计,纸换纸罢了。”

    残局瞬解,单后杀王。

    江今赴松了手,散散环在她身周,偏漠哑的嗓音压在卿蔷耳边:“童邵有个欠条在我这儿,恰好抵了那千亿。”

    “你查不到我在国外做什么,怎么不从童邵下手?”

    顿了顿,江今赴有了几分玩味的意思:“只有我能入了你的眼,是吗?”

    一句装模作样的试探,甚至不需要回答,他尾调向下,是陈述。

    卿蔷倏地起身。

    江今赴挡了下她撞向桌边的身子,桌斜了点儿,又很快被他摁回,棋子却遭了殃,滚落到地毯上“咚咙”几声。

    倒是应了卿蔷的心跳。

    她眉眼含霜。

    因着江今赴的存在,自动忽略了其他相扣的人,是她的疏忽,也是不该犯的错。

    掉下的棋子被灯打着折射在墙上光线,摇曳着切割暖意,有几分凛冽,抛却它们的场景像被摁下慢放。

    卿蔷回身,手支在妙曼曲线后,抬眸看他。

    江今赴眼底阴沉散了个尽,留下稍许似是而非的逼迫,与她的距离还保持着假惺惺的分寸,不为所动得一如当年。

    卿蔷长睫一颤,弯了弯眉,笑得嘲讽,“二哥,你要这么说话是吗?掉价跟个败家子比,不像你的作风啊。”

    “我看上眼的人不止有你,”她见他翳色附上视线,眼尾挑得愈发高,“但论爱,你排不上号,论恨,你当属头牌。”

    卿蔷偏了偏头,媚颜故作无辜,咬着字缓吐:“满意了吗?”

    她不给江今赴回的机会,人艳得活色生香,抬指戳他心口:“这话搁在你跟我这儿,太见外了。不如省得我查,你告诉我,童邵脑子是哪年丢的?”

    半晌,江今赴气场散漫了下去,他倾身:“在商言商,我送了你几个答案,你该还了。”

    卿蔷好笑:“二哥还有不懂的呢。”

    “比如,”江今赴覆上她心脏处按了下,“你在北城的时候,这儿动过吗?”

    她一僵。

    江今赴领口微敞,轻佻得很,力道却没面上轻,让她有须臾的喘不过气,喉结凸起尖锐,冷意撩心入骨。

    卿蔷唇微张了张,话还未出口,身子骤地被带着前倾——

    江今赴忽然动作,眉目间没了掩饰,耐性消散无踪,他转手叩着她后颈向前一拽。

    卿蔷心惊了下,再回过神,人已经跪坐在藤椅上,膝盖陷进柔软触底,磕到了藤编,手扶在他肩侧堪堪稳住身形。

    “怎么不说了,”江今赴换了称呼,“玫玫。”

    作者有话说:

    写的过程中想到个有意思的段子:

    看别人对峙:“打起来打起来!”

    看卿卿二哥对峙:“doi起来doi起来!”

    第19章  chapter 19 昨日快活可非黄粱一梦。

    已经凌晨了。

    初秋天该是冷的, 天堑的园林却四季常春,一花一木皆丰腴,月亮倾斜, 月光像被酒樽倒进了清寡的屋内,但止于落地玻璃。

    窗边是暗的,墙边又是淡黄的, 三色鲜明矛盾。

    比那更矛盾的, 是暗红地毯上矗着的江今赴,与深棕藤椅上被摁着跪坐的卿蔷, 他们本是由一只骨感的手连接的, 手的主人却没有要得到回答的想法,很快吻上了那撩云拨雨的唇。

    凶狠, 且疯狂。

    卿蔷被他掌着后脑勺, 送得更往前了。

    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风情被强.迫调弄起, 椅微歪, 她挺翘弧尖抵上他胸膛,昨日快活可非黄粱一梦,痛感又起, 潮热感蓦地席卷。

    江今赴太放肆, 漆黑眼底的侵略欲似要把她生吞活剥,舌缠齿撞,血腥气与窒息感混杂, 卿蔷感受到濒死的危险。

    身体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用最大力气向后撤, 江今赴一动不动。

    卿蔷这张脸在情.事上是吃亏的, 她夭桃秾李, 身子还容易软, 一染颜色就是无边无界的欲,即使乌瞳落泪,也是看不出服输劲儿的,他被她这副模样勾死。

    相接唇缝溢出几声含糊音节,江今赴才卸了手上力道,怕她朝后倒去,还松松锢着人后颈。

    卿蔷瞬间软了下去,大口呼着气。

    长睫让泪水打成一簇一簇的,眼里的光倒是比往常亮了不止一分,她平复不下来,平日的讽笑也散了,留下点要他命似的意思。

    太刺人,江今赴抬手遮了她的眼,冰凉湿感在掌心明显,他另只胳膊搭在椅背,手自然垂下,还时不时碰到她优越线条。

    江今赴哂下,压下身凑在她红翡一般的耳旁:“不好受吗?”

    卿蔷攥他手腕,指甲深陷:“江今赴——”

    “不好受就不好受吧,”江今赴淡谑打断,“左右这一生,你我都等不来毫无瓜葛的那天。”

    “”卿蔷方才是说不出话,现在是没话说。

    一刀两断就四个字,瞧着轻巧,实则事实如江今赴所说,他们之间剪不断的丝丝缕缕能织成蚕茧,裹到人窒息。

    “三年前你掀了棋盘,我劝你,你不听,”江今赴似怜惜,撤开挡她雾气视线的手,指腹亲密地蹭在她锁骨间的红痣,“玫玫,现在是下一局了。”

    卿蔷突然觉得好笑,她抿了抿微痛的唇:“怎么?就因为我当年先手开局先手退场,二哥至于这么生气?”

    她不再捉他手腕,探到了他心口,学着他摁了一摁:“不是问我这儿动过吗?江今赴,爱与诚相辅,我一点儿真心没带,你有答案了吗?你动了,就是我赢了,但别拿这茬跟我装,咱俩,谁目的能纯——”

    黑暗骤然被暖光挤走,卿蔷下意识闭眼,随之下巴被挟住,她消音了,却还是笑着,嘲他生气似的,唇角似有若无的上勾。

    “要什么纯?”江今赴掀了掀眼皮,手不安分,掐上她脆敏的部位,“就这么浑不行?”

    “你吃得消吗?”他越探越向下,手是凉的,激得她颤栗,“我早该锁了你。”

    他嗓音淡,还没什么情绪,偏偏让人心悸。

    于卿蔷而言,是不客气的挑衅。

    她瞳孔缩了一下,深呼吸冷静,身子向后,坐上了木桌,看了他两秒,摸了个棋子掷出去,恰好是王。

    她没收劲,王冠上的小十字架砸到他眉骨,又划落,渗了点儿血。

    “二哥,口出狂言有个度,”她垂眸睨他那道血迹,“我姓卿,你姓江。”

    屋内寂静,寒意倏忽凛冽,冰刃凝飓风,割开了让人看不清的屏障。

    “姓卿怎么了?”江今赴漫不经心地拎起椅子放到一旁,“金屋藏卿,我梦寐以求。”

    话音落下,他黑眸噙笑,撑在她身侧挨上她额头,尾音向上“嗯”了声。

    “看来卿小姐不知道,你次次都能好端端地全身而退,跟你的姓没关系,”他眉目不含一丝戾气,却让人感觉冷得可怕,“你拿我的耐性当筹码,还想要骗自己?”

    “”卿蔷哑然。

    江今赴太疯了。

    疯到让她心脏乱跳,又生生被横亘在其中的仇恨斩停。

    她垂着眼睫,半晌眼尾轻挑,声音很轻,呵气如兰:“二哥,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怎么,为了讨债,命都不要了?”

    江今赴低笑了声。

    他将卿蔷凌乱的发丝撇到耳后:“是你低看自己了。藏娇还是藏卿,对我来说都不是难办的事儿,卿家问罪,左不过下辈子再风流。”

    “你以为我怕吗?”江今赴侧眸瞥她。

    到这份儿上,卿蔷是真不懂了。

    他不怕,那她是凭什么?

    单凭一张脸,再加上惑人的把戏,就能让他念念不忘,因爱生恨恨之入骨?

    江家那样的高门大院,怎么会出情种呢。

    卿蔷笑了笑,轻轻巧巧跳下桌,牵动氛围蓦然袅袅:“是啊,你自然是不怕。”

    她贴着江今赴的身子,微一抬头:“我差点忘了,你家欠了我家多少?你能怕什么?”

    空气霎时凝滞。

    他们之间曲意逢迎、明枪暗箭再多次,也没把世仇家恨挑出来过。

    他们从未吵过架,一向是绵里藏针的话语凿在对方心上,平和得虚伪,维持仅存的傲骨,谁都不会掀了伤疤,去和对方比谁流的血更多。

    卿蔷径直去拿自己的手机,很顺利,轻轻一撞,江今赴就侧开了身子。

    整个过程很安静,她给单语畅发消息,出门下楼换鞋,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江今赴没跟下去,在二楼护栏处看她。

    她背后玻璃窗外是大片大片的蔷薇花,路边的矮灯设计巧妙,藏在其中,使花丛夜间独亮,刺也夺目。

    “童邵刚出国时,童家扣了他大半生活费,”江今赴懒声,“我发现他在借钱时,他已经欠了不少了,索性全划到我这儿。”

    言下之意,童家的局,他布了三年。

    卿蔷抬眸望他。

    江今赴居高临下,搭着横木的手指冷白修长,是松垮倦怠的模样,偏偏出口的话让人心惊。

    卿蔷收回了视线,不紧不慢评价:“二哥好算计。”一顿,她像是时来兴起:“童邵出国,也是其中一环?”

    “你看不上的人,我要费那么多心思?”江今赴自谑。

    “是吗?”卿蔷没说信不信,轻飘飘问了句,“那二哥又算了我多少呢?”

    穹顶的灯光灼耀,像在两人间扫了几块缀有火星的干柴,江今赴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答:“卿卿,论迹不论心。”

    他想法再多,也没实施过一件儿。

    卿蔷嗤之以鼻,手机恰时震动,她瞥了眼,单语畅来了。

    要往外走的时候,江今赴又开口了:“你来我往的东西,算得上欠吗?”

    是对方才楼上那句让两人无言的话提问,听着是真心实意的困惑。

    门已经开了,晚风吹进来,带着渗透到人骨子里的薄凉寡淡。

    卿蔷想弯弯唇笑起来,却艰难得很。

    “你来我往?”她一字一停,“江家对于用词这方面,当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说完,迈步走出。

    烦得很,心里的钝痛不提,刚在楼上剑拔弩张那会儿她披的西服就落地上了,这阵子光穿个睡裙,浑身透心凉。

    好在任邹行跟着来了,单语畅把车开进了院儿,一直盯着门口,见卿蔷出来拿起衣服就跑过去了。

    “卿卿——!”走得近了,她才看见卿蔷身上深浅不一的暧昧痕迹,唤声戛然而止。

    卿蔷接过她递来的衣服,把自己裹了个严实,笑了笑:“没事,童邵买通拍卖会的侍者给我下了个药,无奈之举。”

    “可是”

    可是你从来不会选下下策。

    轻描淡写的话漏洞百出,单语畅对上她稍显暗淡的眸光,不再追问。

    两人上车时,任邹行才下车,他分寸感挺强,喊了声“卿姐”就没再多言,朝屋里去了。

    卿蔷:“畅畅,回青藤吧。”

    单语畅点点头,发动车子。

    卿蔷阖眸歇了会儿,摸出手机,本想着让助理查童邵在国外的事,打到一半,删了,变成查童家让童邵出国的理由。

    那边回复收到,卿蔷关了手机,瞟见单语畅欲言又止,她笑笑:“想问什么问吧。”

    单语畅闭了闭眼,除了心疼没别的想法,就问:“卿卿,你累吗?”

    “”卿蔷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一时哑然。

    八月首,蝉鸣已经绝迹在夏末,风打着旋儿吹散星星,跟发动机的轰鸣一同呼啸,千娇百媚的花瓣跟着摇曳,像谢幕时的舞蹈中断。

    “这晚上是月亮不是太阳啊,”卿蔷调下了车窗,装模做样看了眼,“我们单姐怎么会心疼人了?”

    “卿卿!”单语畅本来尽力绷着情绪,被她逗了一下后崩不住了,颤巍巍的,“你别太累了,你要真就非他不可,老一辈的仇就过去不行吗?你向来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吗?为什么要被跟你无关的东西禁锢——”

    “打住,”卿蔷轻声打断她的颠三倒四,“畅畅,你不能这么劝我。”

    “那些传遍了天的世仇,其下说不出口要更多,”她敛眸,“我身在其中,不想再回顾,更跨不过去。”

    第20章  chapter 20 这上京权.贵之首,还得是二哥当之无愧。

    在云落的控诉下, 卿蔷忙了几天。

    倒是踏实许多,单语畅又出去比赛了,那天最后安静了很久, 到青藤单语畅进屋休息前,卿蔷叹口气,让她别操心她了。

    单语畅摇头, 只说她支持她一切选择。

    两人笑闹了会儿, 再无后话。

    江今赴那边儿也消停,估计跟她一样, 都在处理童家后续的事儿。

    后来离拍卖会的闹剧快过去半个月的时候, 卿蔷在办公室待得烦闷,助理要送公证资料, 她索性一起去了。

    到了地方, 助理下车, 她在车上坐着。

    起了秋风, 上京的叶子都红了, 枫叶散落,她跟着风吹的方向看,瞟见江今赴时怔了怔。

    他也在车内, 只是车窗降下, 手松松垮垮垂在了窗外。落叶抚过,他却像霜满身,抬指夹住了那薄薄一片, 只一瞬, 叶片就从他指缝溜走了, 给他添上股惫怠劲儿。

    江今赴没在意, 手又散漫地搭下, 他侧脸轮廓立体,深邃眼窝冷淡,后颈红痣隐隐若现,耳朵上别着耳机,估计在跟人通话,薄唇轻启轻合,喉结上下缓动凌厉。

    卿蔷偶尔也会想,照他现在那脾性,早扔了当年彬彬有礼的作派了,要被她惹急了,指不准就戾声跟她下几句狠话了。

    但没有过。

    好像次次都是她说刺人的话。

    倒是听到过,会所那次,他言语冽冷,便定了人后半辈子什么光景,这么一看,骇人的话他又会说得很,但在她面前只顾着问似是而非的问题了。

    卿蔷支着侧脸,手不经意碰了下左胸,暗色交织的沉哑声线又在耳边响起——

    “你在北城的时候,这儿动过吗?”

    车内是雪松焚烧的味道,她眸中是他倒影,又自问了遍:“动过吗。”

    答案已经给出,但到底是如何并不重要,归其所有,只能有一个答案——

    不该动,就不动。

    助理办完事出门朝车走来,看见江今赴一停,喊了声“江总”。她跟在卿蔷身边多年,江今赴自然认得她,抬了抬手指回应,似是不在意,人却偏过了头,黑眸朝着卿蔷来。

    车窗的防窥技术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一点儿没拦住那道幽冷的视线。

    江今赴眼狭长,尾上翘,黑白朦胧并没有界限,含着若有似无的轻懒与醉意,稍勾,就唬人得紧。

    卿蔷总说他眼睛太抓人,一点儿没错。

    她自出生起,看过太多珠宝,皇室手中的“光明之星”、白金汉宫里的“库里南”钻,皆能璀璨一方天地。

    江今赴与之不同。

    他眼型勾芡了薄凉的晚春意,在有情与无情之间分明,给人种尽在掌控的感觉,就是那种他怎么看你,你就会按他的意思想。

    但真假是非、刻薄糊弄,不可深究。

    这样的人,要是不姓江卿蔷笑了笑。

    她方向又错了。

    如果姓江的人不是江今赴,那她怕是半点儿风月都不会沾。

    树影探上车内人的无暇侧颜,窥见朱红唇角翘了一瞬,却是无尽自嘲。

    助理上车,没等询问,就听后座传来了一声轻轻的“走”。

    她依言发动车子,平稳上路,朝后视镜观望侧方来车时,发现她家老板的宿仇仍侧着目光看来。

    卿蔷却升起了挡板。

    在飒爽风日、淡凉舒畅的初秋,把自己困在黑暗里。

    助理不敢多看,也不敢多问,汇报起工作:“您要的资料已经送到青藤,童家前些年的重要事件都在其中、北城那场宴会的时间定在周五”

    又是一场鸿门宴。

    卿蔷处理童陇的事儿时,多少得罪了几个衙内,排得上号的公关又全让江今赴调去煽童家的风了,有几家公子哥桃色新闻挂了几天,脸上不好看。

    其实没多大事儿,就是觉得跟她这儿丢份了,想灭她的威风。

    卿蔷无所谓地应了声。

    回了青藤,卿蔷拆了文件正看着,来了个视频。

    “亲爱的,”那头美人不好好用脸,贴在屏幕上故意娇嗲,“怎么去港城也没跟我说?不想我吗?”

    卿蔷应对自如,一手翻着资料,一边回她:“何大小姐几年没回国了?”

    何晚棠是她大学同学,大二去国外当交换生,再没在国土上出现过,要不是隔三五月来个视频,卿蔷都怕她遇害。

    “本来听说你去港城玩,我要回的,”何晚棠翻了个白眼,“结果被不知道哪来的海王缠上,非让我投他基金,有鼻子有眼的,钓我一个月了。”

    卿蔷不意外,笑她:“正常,你基金迷。”

    “烦死他了,但卿卿,你别不信,就凭这张脸,我赌他不骗我,”何晚棠做了个鬼脸,卿蔷无语片刻,恍若未闻般转过了身,何晚棠正准备在叨叨点儿什么,瞟见她文件上几个关键词,“欸!你怎么也查这个?”

    卿蔷转头:“什么叫,也?”

    “我在那海王书房也见这个童家了。”

    到这份上,卿蔷没打趣她怎么会出现在人家书房了,皱眉问:“他叫什么?”

    “这他告诉我的应该是个假名,”何晚棠挠挠下巴,“我俩奶茶店碰见的,我点单他在旁边,我说我不要芋圆,他追上来,说他叫芋圆,为什么不要他?”

    “”卿蔷面无表情搁下文件鼓掌,“真是美好的邂逅。”

    她麻木:“我知道是谁了。”

    何晚棠:“谁?!”

    不走心的名字,再加上在天堑时跟江今赴的对话,卿蔷想猜不出都难。

    “能被你说成海王,估计是原余了,赶明儿我给你发一份他资料,”她给出答案,话锋一转,“现在你跟我说说,他都查了些什么?”

    何晚棠愣了愣,拼命回忆无果,对上卿蔷幽幽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呵呵”两声,讨好道:“哎呀,人家就想着谈恋爱了嘛,等下次,我直接给你做卧底,全挖过来。”

    事已至此,卿蔷也没办法,挂断电话后,盯着文件出了会儿神。

    江今赴也在查童家?

    查童邵出国?

    不对,那没必要在国外查——

    卿蔷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

    查一开始放贷给童邵的人?

    她蹙眉,心想要是其中有猫腻,那就说明上京有人不老实,只是被江二截了胡。

    卿蔷心下一沉,接着翻阅起文件,不徐不疾的纸张声混杂绵长的穿堂风声,到月色爬上玻璃时才稍弱下去。

    木桌上被抽出几张的资料平铺挡住,其上又散落几张照片,主角是相同的。

    卿蔷垂着眼睫,看了又看,打开手机选定联系人打字,却又都删了。

    她捻起一张照片——

    怎么会是小姝和童邵呢?

    场景是他们高中那会儿,童邵攥着季姝的手腕,能看出来用了很大力气,季姝被紧握的边际皮肉泛红,还伸了只手推搡。

    时间点并不清晰,卿蔷捕捉不到季姝不对劲的时候。

    她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不懂,季姝出了事儿,为什么不和她说?

    手机还未到自动休眠时间,亮着的聊天框在往上翻一翻,便是季姝在收到童家股份那天发来的消息——

    “卿卿,谢啦。”

    不管是哪种方式,“谢”这个字眼在她们之间总客气又生疏,但季姝坚持到现在。

    她在几人里面的身世算差,所以没有单语畅那么大大咧咧,也没有云落那么怡然自得,有些时候还会拘谨。

    卿蔷觉得自己大概是忽略了什么。

    她又看了一眼照片,随后将它随其他文件丢弃到桌边垃圾桶里。

    既然会让季姝感到难堪。

    既然她不想提。

    那就算了,过去吧。

    卿蔷给助理发了消息:“不用再往下查了。”

    周五,霜落枝头,乱鸣引入了熠熠灯芒,圆形拱窗,月光却惨淡,繁复灯饰压迫在走廊尽头,内里盛大,红褐色墙边暗格酒柜接连,中西式相衬的布置更显奢侈。

    不过比中合小,人也来得比中合那晚少。

    单语畅听说怎么一回事儿后鸽了训练赛跑回来,云落这会儿正笑她,酒杯里液体都晃:“我真好奇,在你眼里卿蔷怎么能成了玻璃,你还怕她让碰碎了。”

    卿蔷斜了他眼,顺带看了看单语畅苦大仇深的样子,也觉得好笑,弯着双眸乐个不停。

    单语畅:“我这是PTSD,应激你懂吧。”

    卿蔷高考后失踪那些事,就够她提心吊胆害怕了,又愁卿蔷跟江今赴两人没办法生不复见,卿蔷烦,又愁他俩万一有点儿什么火花,卿蔷难受。

    几人怼来怼去,卿蔷没多参与,季姝今天没来,说是要弄上市的事儿,她见不到她人,心里总压了点儿东西,说不上来,但就是不踏实。

    余光走来几个人,西装穿得歪三倒四,一看就是想装倜傥没到位,卿蔷调了位置,嫌他们碍眼。

    这么一转,正好对上刚进门的江今赴。

    他碎发撩起,露出光洁前额,眉骨逆了穹顶的水晶光,显得硬朗,他单穿了黑衬衫,也松垮敞了领口,骨节分明的手摆弄了下腕表,但就是和旁边那几个二代不同。

    他也看见她了。

    淡漠无波,把卿蔷心头的不舒服扩大了。

    她本来是懒洋洋的状态,撞上他有一瞬绷紧,戒备拉起,却发现他什么反应没有,像极了她演了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笑话。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刺耳的议论声——

    “怪不得卿家没那个魄力直接跨城区,我看啊,这上京权.贵之首,还得是二哥当之无愧。”

    附和的人见她没反应,更狂:“是呗,那位卿小姐这几年不都是小打小闹,这二哥一回来,她还有什么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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