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丛笙闻言又乐起来:“发明者听见了都得掀开棺材板气活过来。”


    祈夭抬眼:“怎么说?”


    “‘条’本是模仿粮仓的形状,当时谷子总是被麻雀偷吃,看守者恨透了它们,才将‘一条’换成‘幺鸡’,以不忘耻。如今这小雀儿摇身一变,成了一副牌里最讨喜的主,可不得把发明者气活过来吗?”


    祈夭闻言又道:“那这游戏是真有些年头了。”


    “那是,老祖宗的智慧。那时的人可没现在这么依赖机器。”祈丛笙指了指天,又点点脑子,道:“你去城里逛逛,说不定还能找着粮仓呢。”


    祈夭把幺鸡放下,“城外遇得见麻雀遇不见粮仓,城内遇得见粮仓,却遇不见麻雀。”


    随着工业化和机械化进程的推进,城市环境已经不再宜居。动物们没有防腐蚀伞,受不了城市内不分昼夜连绵的酸雨。仅存的一些野生小型动物,也只分布于城外的荒漠之中。


    现存于城市中的非经济生物,也就微生物还没被人类祸害干净。那些稀有的动物——除人之外的所有动物——早就被各式的富贵人家圈养起来了。


    “都有机械狗开路了,再造个机械麻雀也不是难事。”祈丛笙提议道,“‘二条’…‘幺鸡’…倒是般配!好,你到时候造出来,给爷爷个面子,就叫它‘幺鸡’!”


    “二条…”艾米儿嘟囔一声,嘴向下咧,眼圈又红了。


    “老头子,瞧你这嘴碎的!”爱芙妮瞪他一眼,着急忙慌转过身去给女儿擦眼泪。


    “你们玩着,小夭,坐。我带艾米儿回去睡会儿。乖乖,一天哭了八百次,可真是个体力活。”


    祈夭应一声好,屁股还没挨着座椅,就被冬青喝令制止。


    “祈夭,”冬青说,“你也该睡一会儿。”


    夏威尔闻言,也附和:“说得对,你可是正儿八经的人类。”


    “啊…那快去吧。”祈爷爷说,“我正好玩累了,也想小憩一会儿。那你们二位…?”


    “我们自己在附近随意逛逛就好。祈夭,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夏威尔话音落下,三人的目光同时投过来。


    “三个小时后?”


    冬青建议:“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祈夭捏了捏鼻翼,“我感觉我会做噩梦,还是不要睡太久了。”


    “诶,要是在城里,你就可以挑梦做了。”夏威尔感叹一声,“要是碰上庄司霖川大师制作的超梦,可得美死你了!”


    “好了,快去睡吧。”冬青无视夏威尔不切实际的话,半推半搡把祈夭送进卧室。


    “啊…”冬青在门口顿住脚,向床头望去,“你这装饰,倒是挺别致的。”


    祈夭无语凝噎,把人造人平放在地上,“较为美观”的背面朝天,“这样呢?”


    夏威尔在门口夸张地呼喊:“此面向敌!”


    “…滚边。”


    “此面向敌”是定向雷的标识,以防引爆者在战火中误伤友军。因其廉价有效的特点,现在依旧大量应用于战线封锁和规模性无差别灭敌战斗中。


    总之,它不该出现在卧室里。


    冬青迅速把夏威尔清理出祈夭的视线,世界静下来。祈夭环顾四周,淡灰色毛织帽与离开时一样还静静躺在枕边。他不去打扰帽子的睡眠,稍微侧身躺下去。


    他确实累了。


    非常、非常累。


    他睡过去,三小时后,光脑如约响起。祈夭醒来时已经忘记自己有没有做梦,做的是噩梦还是美梦了。


    祈夭坐起身,正好跟窗台上一只乌红的雀对视,不知道它看了自己多久。


    它见祈夭起身,忽然露出胆怯的神色。这想法让祈夭一皱眉,木讷的鸟哪会有情绪?可惜他来不及再看,那雀儿一振翅,逆风飞去了。


    走出房门,冬青、夏威尔和祈丛笙、爱芙妮坐在麻将桌旁,但没有玩麻将,睡饱了的艾米儿在一旁精神抖擞,把麻将当积木玩,叠得很高很高。


    这样的场面给祈夭一种温馨热闹的感觉,他很喜欢,但不敢留恋。


    祈夭路过破旧的收音机,今日份的报纸依然压在下面,折角的那页照旧朝天。


    看来祈爷爷今天实在是玩的尽兴,连心心念念的报纸都搁置一旁了。


    其他人见祈夭出来,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头的事儿。冬青上前迎了几步:


    “祈夭,车已经到了。我叫的是mn3车型,底盘调教好,行驶起来平稳。你要是还困,可以在路上再睡会儿。”


    冬青悄咪咪补充:“如果你没做噩梦,或者不怕继续做噩梦的话。”


    祈夭感激地点点头,把毛织帽戴到头上。他望向祈丛笙和爱芙妮,张嘴,情绪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他实在不擅长告别。


    好在所有大人都一样,除了艾米儿,没人说“再见”。


    祈夭仍记得,那天爷爷说“快去吧,你走了我好继续看报纸”,却目送他直到车子消失在地平线。


    爱芙妮递去一瓶营养液,是涌珠集团推出的新口味。


    “老头儿,该喝了。”她踮起脚尖,左摇右晃伸长脖子,“小夭都没影儿了,还看什么呢?”


    “…一颗注定伟大的孤星。”


    爱芙妮给他一拳,“行了,别尽说些文邹邹的屁话,多说点人话吧。陪你演了这么多年,连我女儿都觉得我是个二百五。”


    “哈,”祈丛笙短促地笑一声,“算我头上,我对不起你。”


    “…又说屁话。”


    爱芙妮帮老人撬开营养液瓶塞,继续道,“现在他走了,所以能告诉我了吗?”


    “告诉什么?”


    “为什么瞒着小夭以前的事,为什么让我装傻充愣,代你转达对他的关心?你知道他需要你的。”


    “祈夭小时候去古林打白工,我劝了半天也没用,还不是他怕你们爷俩挨饿?噢,还有蹭网——我路过那维修店时,总能看到古林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一个小不点偷摸窝在古林的桌子底下看你的破光脑。他就这样一点一点汲取知识,窝着窝着,就大了,窝不下了。”


    “古林发现后还揍了小夭一顿,他也只护着你的光脑,不启动义肢,也不还手。你不是不知道有多苦,我一个外人看了都心疼。”


    祈丛笙闭上眼,“苦,是苦啊。但哪有你我以前在城里厮混来得苦?总之…他的生活需要压迫。”


    “…所以这一切相当于你给他安排的一场十多年的适应性训练?”


    爱芙妮面色复杂,“你早打算让他去城里了,是吧?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这样的好脑子浪费在郊域。”


    “别把我说的跟什么大人物一样,我是他脚下的石块,顶多算块砖,平整的,好踩一点。”


    祈丛笙紧握双拳,咳嗽两声,“这一切,都是孤注一掷,是必然。”


    爱芙妮一个白眼,“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倒是不怕小夭一不小心出了什么事故。”


    老者沉吟许久,双手无力地向下耷拉。


    “…他身体里那位比我更能护住他。”


    祈丛笙将营养液一饮而尽,回到庭院一“啪”地一拍,聒噪的收音机安静下来。


    他抽出收音机下未看完的报纸,攒吧攒吧,扔去一旁,没有再翻开的欲望。


    今日实在是心燥,文字总会不安分地跳动,横竖舞成熟悉的、稚嫩的少年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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