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翻手为云
他的车上贴了漆黑的单向透视膜, 陶竹血液凝固般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看到车门打开,王雪平从副驾驶走过来。
她也抱了一束花, 不过没有精致包装纸,应该是从别墅花圃里剪下来的,枝杈上沾了些泥, 一路过来,花瓣都有点蔫了。
陶竹接过花, 跟王雪平抱在一起庆祝考试终于结束,她的眼神不自觉地瞥向车的方向,但那里没再下来过其他人。
陶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默默收回视线。
王雪平松开她,眼神看着树边裴嘉译的背影,意有所指地问:“你同学啊?”
“嗯。”陶竹牵着王雪平往车的方向走, 避重就轻地说, “我们年级的, 他马上要跟父母出国了,过来跟我道个别。”
“哦,要出国了啊。”王雪平重复了一遍,脸色严肃下来,语重心长道,“你也长大了, 该说的话我也要跟你说了, 谈恋爱可以,但你可不能跟那种富二代扯到一起, 要受伤的。”
被学习暂时掩盖的轻纱,终于在高考结束的这天被揭下来。
这是今天第二次在别人只字未提那个人的情况下, 陶竹又想到了他。
她和他的出身有着云泥之别,她来自四线山区小县城,祖辈现在都还在种地。
而他是天之骄子,出生在北京二环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望而不可得。
就算是裴嘉译,从身家上,对陶竹来说已经是遥不可及。
更不要说是他。
她从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因为她知道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痴心妄想,这个“所有人”里,也包括了她的母亲。
她不敢和任何人说,她喜欢的从来不是他的背景,而是他这个人。
曾经连做梦都希望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可是,如果因为她喜欢他,他就要变成一个普通人的话,那她的喜欢,未免也太自私了。
去飞吧,在她永远追逐不到的蔚蓝天空里。
陶竹仰头,被明晃晃的天空刺痛了眼睛。
这个假期不能在学校呆了,陶竹和程果见了一面之后,选择回繁春老家。
她先是大睡了一周修养,把过去一年的睡眠全补回来,然后在县城附近的奶茶店里找了份兼职小时工的工作。
老板一周给陶竹排了四天的工时,其余的时间她也没闲着,去果园里帮些力所能及的忙。
休息的时候,她常在说说里看到同学们毕业旅行的照片。
耳边听得是今年水果能出个好价钱,手机里看到的是时尚现代的各国建筑,陶竹躺在果园临时搭的小帐篷里,吃着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红樱桃,常产生一种奇怪的割裂感,却慢慢地习惯下来。
六月底,成绩出来。
陶竹以高出录取分数线33分的成绩,考进清大新闻传播系。
家里没有电脑,两个花甲年纪的老人陪着陶竹去县城的网吧查的,看到成绩的时候奶奶在网吧整个人几乎跳起来。
本就高调的爷爷激动的给整个网吧的孩子一人买了瓶饮料,网吧里热闹的沸反盈天,庆祝陌生人取得好成绩。
课桌上多到仿佛永远做不完的卷子,中指关节磨出的厚厚硬硬的茧子,掐到青紫的大腿根,不够睡的觉,在成绩面前,都变得值得。
陶竹热泪盈眶,和爷爷奶奶抱到一起。
再见了炼狱般的高三,也再见了,我的青春-
陶竹原计划整个假期都待在繁春,直到开学报到再回北京,但未曾想,八月中旬,她的计划被蒋禾的一通电话打乱了。
蒋禾在电话里说他又换了一个女朋友,新的女朋友也想见他那个每个女朋友都见过的妹妹,问陶竹什么时候回去,当得知陶竹要两周后才回北京之后,他二话没说给陶竹买了张回京的头等舱机票。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是陶竹第一次坐飞机,奶奶特意给她榨好的解暑西瓜汁因为液体超标差点被扣在安检处,本来就去晚了,托运来不及,幸好陶竹胃里还有地方,一口闷了一升,在飞机上来来回回跑了六次厕所。
下了飞机,陶竹在接机口看到了约好的程果,程果第一次来机场,拘谨得不行,缩在人群里,陶竹伸着脖子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她。
程果接过陶竹的行李,俩人边找吃饭的地方边聊:“你怎么会坐飞机啊,而且还回来的这么突然,我跟律所老板请了一天假才能来接你。”
程果假期打了两份工,一份是周一到周五,在她专业相关的律所实习,还一份也是奶茶店,周六周日两天,排的满满当当。
原本陶竹说的是开学之前找个周末回来,这样奶茶店的假程果请起来不愧疚,但不料计划临时被打乱。
站在电梯上,陶竹扶着把手回头说:“唉,别人给买的,都没跟我说,我也没想到这么临时。”
“别人?你交男朋友啦?”程果八卦地笑,补充问,“还是个很大方的男朋友?”
陶竹连忙否认:“不是不是,就是个哥哥,需要我帮忙。”
“哦,那看来是个很大的忙了。”在程果的认知里,机票是很贵的,她目前还不能接受有人买机票像买瓶矿泉水那样随意,“可他怎么会知道你的身份信息呢?”
这个问题,陶竹没办法解释。
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蒋禾哪来的她的身份信息,跟他们这些人在一起久了,她已经默认许多问题在他们那里都不会是问题了。
她俩到了机场一楼,本想进一家小饭馆,随便吃点主要是方便聊天,可没想到机场的饭这么贵,一份外面顶多卖十八的牛肉面在机场能卖到六十八,两人果断决定先把行李放在陶竹家,然后去程果学校附近吃。
正在地图上研究着怎样回家最便宜的时候,陶竹的电话响了。
蒋禾:“已经降落了?”
陶竹“嗯,我到北京了。”
“那你来停车场。”蒋禾说,“我在这等你……”
“啊?”当初他也没说要来接机的事,陶竹看了程果一眼,“我跟我朋友在一起呢。”
蒋禾混不在意:“哦,你带了小朋友啊?那一起吃饭呗?”
挂了电话,陶竹跟程果边往停车场走边商量。
程果怕生,不太想跟陌生人一起吃饭,而且当她得知打电话的人就是找陶竹帮忙的人,坚定地认为他们一定要聊很重要的事,所以她决定不去。
陶竹不舍得让程果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跟蒋禾商量了一下把她放在市区的地铁站,但没曾想蒋禾直接把人送回到学校。
“燕大。”蒋禾望着燕京大学的牌匾,神情若有所思,瞥了一眼程果,“小朋友学习厉害啊。”
突如其来的夸张把程果夸的无措,红着脸开车门说:“谢谢。”
蒋禾又说:“岑惜也在这。”
程果以为蒋禾还在跟她说话,茫然地看了陶竹一眼,陶竹冲她摇摇头,意思是她不用管。
毕竟就连陶竹自己,都缓了好一会儿才先想起来,岑惜就是那个让蒋禾鬼哭狼嚎了一下午的那个女生。
有时候,她真不知道该说蒋禾深情还是该说他花心。
分明女朋友没断过,但还总是会想起那个叫岑惜的女生,哪怕人家这时候跟男朋友蜜里调油。
陶竹总觉得,这时候哪怕人家大着肚子来找他,蒋禾痴情的都能让她生下来,他跟孩子姓-
跟蒋禾新女朋友的晚饭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的,竟然和上一次见他女朋友选择了同一家餐厅。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陶竹对物价的感触还不深,但这次刚从繁春回来,陶竹发现,这里一顿饭的价格,能顶爷爷奶奶在繁春买一年的菜。
以至于她在早知道蒋禾他们花钱如造币厂的本事下,还是小小地震惊了。
新女友对陶竹一样热情,一样照顾,恍惚地让陶竹觉得时间好像又重新来了一次。
但这次陶竹不再像上次那样受宠若惊,她隐约开始感受到,这些女生并不是真心喜欢她,也不是想见到她这个人,而是把她当做一个攀比的工具,以证明她们在蒋禾心中的重要程度。
有小朋友在的饭局蒋禾向来收敛,连话都没怎么说,只在女生推荐红酒的时候,他拦了一下,说妹妹还小不能喝酒,于是女生把红酒换成了莫吉托。
他们谁都没注意到,这家店的莫吉托是含有朗姆酒的。
很低很低的酒精浓度,被薄荷清凉的口感和柠檬的酸涩掩盖住,活了十八年滴酒未沾的陶竹,半杯莫吉托下肚,好像全身的重量都在脑袋上,人直直地倒在座椅。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感觉在坠的很深的黑暗悬崖里,听到了来自头顶蒋俞白的声音。
很空,很虚。
但喝醉真好,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
黄隽洲晚上在他会所组了个局,蒋俞白给面子不得不去,但局上龙蛇混杂,难免遇到些不干净的,扰他心乱。
回了家他让司机先走,自己在地库里醒了会儿神。
他开着车门透气,懒洋洋地半躺着,快在地库里睡着了,听见了蒋禾和女孩的声音。
背上背着一个烂醉如泥的,旁边还跟着一个穿着小短裙搂着他俩的,这关系怎么看怎么乱了套。
小孩儿在外面儿玩的再怎么乱,蒋俞白都无所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但把这种事闹到家里来,他多少还是有点膈应。
他轻轻捏了捏眉骨,下了车。
空旷的地库里没听见有车,但忽然听见关门声,把蒋禾吓了一跳。
他背着陶竹猛地转身,在他看到蒋俞白的时候,蒋俞白也看清了他后背女生的脸。
此刻藏在凌乱的发丝下,一张干干净净的小脸,眉心紧锁。
蒋禾能看出来今天蒋俞白心情不是很好,他脑子里刚闪过“能不能现在把背上这个搞醒让她来搞定我哥”的无耻念头,就看见蒋俞白的表情又沉了几分。
后背上的人往下掉了一点,蒋禾把她往上颠了颠,没底气地问:“哥,你怎么在这?”
往上颠的那几下陶竹胃里翻江倒海地往上涌,女生帮忙把陶竹弄下来,边帮她拍打后背,边跟着蒋禾一起叫了声哥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蒋俞白,心想原来这就是蒋禾传说中的亲哥,蒋家未来的掌权人,脾气怎么跟蒋禾差了这么多,好像个活阎王。年轻女孩没见过这样气场杀伐的男人,抱着陶竹软软的身体,全程不敢抬头。
蒋俞白看都没看旁边的女生,扯过脚步虚浮站都站不稳的陶竹,瞥了蒋禾一眼,上了电梯。
蒋禾被这充满威胁意味的眼神吓出了鸡皮疙瘩,接替了陶竹刚才的位置,栽进了他女朋友的怀里。
电梯停到二楼短短三分钟,喝醉了的陶竹好像已经贴着他睡着了,一大颗丸子歪歪斜斜地倒在他手臂上,脸颊柔软而滚烫,像一团小火苗。
走是走不了了,总共没几步,蒋俞白挽着她的腰,试图把她拎起来,可她腰间软软的肉像是滩温水,流过他的指缝间。
她今天分明穿了一身普通的T恤,但蒋俞白的脑海里却蓦地闪过了学校礼堂上,她被礼服勾勒出来本身轮廓,纤细匀称。
蒋俞白咬了下后槽牙,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到隔壁收拾好的空房间。
他还没起身,便听见陶竹无意识的痛苦呻/吟:“……嗯……”
此时的二楼空无一人,偌大的空间回荡着娇柔的声音。
虽然陶竹一看就是醉了,但她身上没有难闻的酒精味,洗衣粉淡淡的花香味充斥着男人的鼻腔。
蒋俞白身子僵了一下,手指拨开她挡在脸前的碎发,轻声问:“想吐?”
她的头斜歪在枕头上,没有回应。
蒋俞白腰身挺直,轻叹了一声:“渴吗?”
没来得及开灯的小房间,只有门外昏昧的夜灯浅浅映照着她悄无声息的侧颜。
陶竹这晚睡的很深很沉,分明没做梦,但她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蒋俞白的声音,只是听得不真切。
第二天早晨醒来头还是有点昏,陶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才发现昨晚睡的床不是她自己的。
米白色枕套上精心压印的褶皱,和丝滑被罩上华丽的刺绣,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陶竹趿上自己的帆布鞋,拉开房门看到眼前的景象,终于知道自己这是在哪了。
王雪平正在花园里浇水,陶竹趁她没注意刚想跑下楼,被听见她脚步声出门的蒋俞白叫住了。
他今天没什么大事,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又跑哪去?”
“哪、哪也不去。”这是继情书事件后,陶竹第一次和蒋俞白说话,紧张得有点结巴,“就下楼。”
他姿态闲散地坐在沙发上,下巴扬了下,让陶竹坐在对面,语气悠哉哉地像一位秋后算账的财主:“先跟我说说吧,昨天去哪了?”
分明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这种气场搁谁谁也绷不住,陶竹就真跟欠了债似的心虚:“去……去跟蒋禾哥吃饭了。”
“哦,吃饭了。”蒋俞白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倏地抬眼,眼神里的警告不言而喻,“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么?”
陶竹被他吓愣了,要不是醒来的时候在家,她看蒋俞白这个语气都以为自己是夜不归宿,可她并没有啊。
她清了清嗓子,找回自己的声音,略微有点底气:“我是跟蒋禾哥一起回来的。”
蒋俞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蒋禾昨晚上一晚上没回家。”
陶竹:“?”
那她怎么回来的?
蒋俞白站起来,危险的气压布满侵占周围空气,垂眼俯视她:“上大学了长能耐了是吧?学会跟人喝酒了是吧?”
自知理亏,陶竹低头被教育,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他的语气莫名像小时候陶九训她的语气,现在联系不上陶九,蒋俞白仿佛成了她的第二个爹。
反正蒋俞白想怎么样,陶竹除了受着,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微风轻轻拂过轻纱窗帘,本该是清爽治愈的画面,蒋俞白居高临下的声音却像是要把窗帘撕裂:“不说话算怎么回事儿?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陶竹两只手攥到一起:“知、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不能跟人喝酒。”
虽然喝的时候压根就不知道里面有酒,但陶竹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像是对她这个答案暂且满意了,蒋俞白淡淡收回视线,准备下楼。
一步,两步,他离她越来越远,像是每一场深夜的噩梦里那样。
“俞白哥!”在他走到楼梯时,陶竹焦急地叫住他。
这次是歪打正着,跟他碰到了,而且因为醉了,他们才能不尴尬的有话说,可陶竹不敢确定,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他会不会因为想起曾经陈明给他的情书,而再次疏远她。
蒋俞白背影稍顿,回眸问:“还有什么事?”
“其实,其实那个……”陶竹咬住下唇,“那个不是情书。”
第32章 名正言顺
蒋俞白眉心微蹙:“什么?”
他忘了吗?
陶竹眨了眨眼, 不确定他的想法,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又不能咽回来,只能硬着头皮说:“就是我高中班主任给你的那个。”
话说的太急了, 一点准备都没有。
原以为是个破冰的解释,但没想到说出来了,显得过于欲盖弥彰。
陶竹不敢跟他对视, 生怕被看穿欺瞒,她的眼神游离落在楼梯的扶手上, 忽然有点想一头撞上去,不过,也就是,想一想。
那她现在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呢?
云淡风轻地嘲笑一下,你居然误会我喜欢你?
还是应该很认真的,解释一下为什么那封信上会有他的名字。
脑袋混乱之际, 陶竹难受地打了个嗝, 胃里反了些酒味上来。
真要说多难受倒也还好, 但她故意夸张了些,就着酒嗝干呕了一声,拔腿往楼下卫生间跑,逃离那个让她窒息的环境。
她不敢出声,怕呕吐声蒋俞白没听见,反而被王雪平听见。
在卫生间里磨蹭了一会儿, 洗了把脸又出来。
她站在洗手间门口, 小心翼翼地等着蒋俞白的回应。
不安的情绪像一阵狂风暴雨,兜头浇在身上, 让人手脚冰凉。
蒋俞白在玄关换好了鞋,身子松松地倚在古董台面上, 胳膊懒懒地撑着,等听见洗手间的声音,漫不经心地掀了下眼皮,说了声:“知道了。”
满不在乎的语气,不知道是信了没有。
陶竹把自己刚在卫生间里现想的说辞搬出来:“当时快高考了,本来想给你写封信表达你当时接送我放学,还教我学英语提升了成绩的感谢,但没想到被老师看到了,高三学习太忙了,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解释。”
虽然说辞是现想的,但是整段话的逻辑陶竹已经在心里整理过无数次。
在高考之后,陶竹把那些信拿回家,反复看过信里的内容,确定除了最后被纸浸湿的那个最终版之外,其他的所有草稿,都没有明确地表达过自己的心意。
所以她可以撒谎。
掺杂了实话的谎言,显得比谎言本身可信得多。
蒋俞白没什么情绪地收回视线,像是从鼻腔里挤出了一声嗯,陶竹听得不真切,只看到他转身出了门。
紧张到麻木的陶竹目送他走到门口,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曾经想方设法想要说出去的话,在说出去之后,却要绞尽脑汁收回来,暗恋这块沉甸甸的大石头,隔着阶层的巨山,把人压得喘不上气-
离开学报道没几天了,陶竹没再找暑假工,除了偶尔会出去逛一下过去两年没逛过的景点,其余时间就在家里歇一歇,帮王雪平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他们两个的关系又变得和之前一样,他有事没事拿她寻开心,而她嘴笨,说不过就变身小猫人龇牙咧嘴。
和之前完全没区别,他像是彻底忘了那封尴尬的情书,又或者是他真的信了她的说辞,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可以喜欢他的人看待。
从最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最后的言十妄九,每一次胸腔里的雀跃和酸楚,都成了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想通这一点的时候,陶竹不知道自己是清醒多,还是难过多。
她分明是希望他把这件事忘掉,可当他真正表现出遗忘,陶竹又觉得他完全没把这份感情当真过。
又或者是,完全不在乎。
他用他的方式,忽视了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所有情绪。
陶竹能做的,也不过是,晚上望着天花板,无力叹气。
日子就这样在表面平淡中过渡到了返校报道,陶竹没让王雪平请假陪她,反正燕大和清大挨着,程果实习结束了,就让程果陪她一起。
两人从小就是朋友,程果现如今长大了更有姐姐模样了,轻车熟路地走完注册流程铺好住宿的床,还顺便帮了她的舍友们。
陶竹的舍友们来自天南地北,程果逢人就说,我是陶竹的姐姐,以后你们要互相帮助呀,给陶竹拉了不少好感。
陶竹拍了张寝室的照片,发给陶九,说:爸爸,我来大学报道了,今年过年你要来看看我吗?
暑假在繁春查完成绩,王雪平在电话里说她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陶九,但陶竹当时就没信,眼下陶九没有回复,等到一切都忙完,陶竹跟程果去吃午饭的路上,陶竹深吸了一口气,又发了一条消息:爸爸,你跟我妈妈还好吗?
自从来北京之后,陶九回复消息最快也要隔天,陶竹没再等,放下手机,因为大概已经猜到了父母间发生的事情,所以陶竹心情并没有太大的起伏,挽着程果,两个人边走边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
程果带着陶竹到学校后街,遮天蔽日的树荫下,藏着一家家牌匾精致的小店,空调还没风扇凉快的小店里坐着的除了学生,还有住在附近的当地居民,他们聊时政,聊就业,聊升学,喧闹的小巷里飘着轻轻的人间烟火气。
好像这才是陶竹该过的生活,没有价值连城的古董,没有名家真迹,也没有高高在上的蒋俞白。
陶竹和程果进了一家川味小吃店,陶竹坐在椅子上扫码点单,边看边说:“真没想到还有这种好地方,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吃食堂呢。”
“食堂有什么好吃的。”程果常来这家店,熟门熟路地点了冰粉糍粑和酸辣粉,然后就等着陶竹,“我这不是打了一假期的工,赚了生活费,就为了请你吃点好的嘛。”
陶竹嫌弃地“咦”了声:“好油腻啊你。”
“再油腻也没你们清大的油腻。”两所top院校的学生最爱互相调侃,连她俩也不例外,“不然干嘛要‘清’啊?”
陶竹白了她一眼,不理她,继续点菜。
不多时,提前做好的晶莹剔透的冰粉端上来。
她俩从小就是一起吃冰粉长大的,程果对山楂过敏,如果冰粉里有山楂,她一定会把山楂挖给陶竹,这么多年了,她俩的习惯也还是没变,陶竹默契地把碗递过去,顺便分给程果一点葡萄干。
程果挖完山楂,略带八卦意味地说:“上次去机场接你的那个男生,跟你是什么关系呀?”
小餐馆为了揽客,门是开着的,盛夏夹杂着蝉鸣的热风呼呼往里灌,热的陶竹一心猛吃冰粉,懒得细说:“没关系,就一个哥哥。”
“哦。”程果意味深长,“哥哥啊。”
她这表情意味太明显了,陶竹想看不懂都不行,自嘲地一笑:“你知道他是谁嘛?”
程果看她这模样一愣:“谁啊?”
为了解除程果的误会,陶竹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他的身份说清楚:“你知道吧,我妈在北京是给别人当住家保姆的。”
程果点头:“嗯。”
陶竹:“那天接我的哥哥,就是雇主家的二儿子。”
程果回想起那天他开的车,虽然不了解牌子,但是光从坐上去的减震以及座椅舒适程度就能知道价格不菲,原来是这样的身份,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看她这个反应,陶竹就知道程果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拿出手机,在浏览器里输入了三个字的,指着搜索出来的结果说:“这个人,就是他的外公。”
程果看到人名旁边的介绍,震惊到把薄薄的塑料勺咬平了:“天呐……”
她从没想过,原来只能在电视或者网络上看到的人,竟然有一天会离她们这么近。
“可惜了。”程果叹了声气,“本来还觉得挺帅的。”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瞬,陶竹的手停下来,语气里带了点警告的意味:“你可千万别对他有其他想法啊。”
“我能有什么想法?”程果觉得好笑,“我就是关心下你身边人而已。”
陶竹仍不放心:“真的?”
“真的真的。”程果重复了两遍,语气里有点无奈,“小桃儿你变了啊。”
“嗯?”陶竹的思想还停留在刚才的对话,没反应过来,“哪儿变了?”
“你好像变得现实了很多。”程果说,“而且想的事情变多了,我只是觉得他帅,觉得你俩挺配的而已,你怎么会一下子发散这么多思维?”
看程果这样,陶竹才放心下来。
蒋禾长得好看,看到他对他有一些其他的想法很正常,如果他只是长得好看的普通人,那陶竹没什么好拦着的。
可他偏偏是蒋禾,是蒋家可望不可即的二儿子。
她敏感,是因为她太害怕了,已经经历过那样无力卑微的感觉,她担心程果走她走过的路。趁现在还来得及,她必须点醒程果,不要妄想那种人,不要和她一样,深陷在密不透光的暗恋关系里,走不出来。
她们不是象牙塔里的孩子,必须要懂阶层意味着什么。
话题被陶竹聊的有些沉重,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说点,程果已经把话题引到别处:“对啦小桃儿,你为什么会学新闻专业?我原来还以为这是艺术专业呢。”
说到这个,刚还在劝程果离蒋家人远点的陶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蒋俞白。
这里面有一个长长的,久远的,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来的故事。
那是很多年以前,在家乡的果园被蒋中朝包下来之前,那时候整个村子的果园是分给不同的小公司的。
每家小公司出的价格都不一样,家里的老人们私下会沟通价格,都想把自家的水果出给收购价最高的厂子,但越是价高的厂子要的果子越好,符合他们质量的果子越少,与之相对的,是出价低的厂子收的多。
在小的时候,陶竹常常看见爷爷奶奶在果园里拿着小本算账,算完之后愁眉苦脸地表示,按照这个价格卖出去,不赚钱,甚至还要亏一些。
可他们是果农,没有其他谋生的出路,为了来年的生活和生产成本,就算是亏点钱,也必须得把水果出出去,几十年如一日。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陶竹小学四年级,得到了改善。
后来陶竹才知道,那是因为蒋中朝以高出原本收购价最高的厂子的价格,把全村的水果都收走了,而且除非真的是果子质量有问题,否则他的厂子从来不挑。
自那年之后,每次水果运输车过来,全村人都喜洋洋的,大家不再用皱着眉头讨价还价,而是闷头数钱,陶竹家里的生活也因此好了不少。
也因为这样,一部分在其他县城打零工的人也回来了,他们的小县城可以说是因为蒋中朝的缘故而再度回归了最初的热闹。
这是初二那年暑假,陶竹和蒋俞白闹的最不愉快的时候,奶奶告诉她的事情。
奶奶让她要感谢蒋俞白,得把他当成财神爷似的供着,后来陶竹也确实这样做了。
她把蒋俞白当成大善人,能忍则忍,两人关系缓和后,蒋俞白得知陶竹对他好是因为这个,哭笑不得地给陶竹算了一笔账。
有关于农业成本,劳动力成本,运输成本以及分销的关系。
她不知道作为资本家的蒋俞白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但这笔账,是陶竹在那个只有学习和追跑打闹的年纪里,实实在在受到的最大震撼。
她开始懂得,在整条产业链里,最赚钱的是分销。
就算全村爷爷奶奶们不吃不喝地种水果,也都没有掌管接水果车的人赚得多,哪怕他整天吹在空调房里。
相对的,最难的也是分销,尤其是对于繁春当地的老人们来说。因为除了拉水果车出去卖之外,他们没有任何销路。
蒋俞白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像是不痛不痒地在路边丢了一颗种子,却被陶竹视若珍宝般捡起来,从初中一直养到高中毕业,一点点长大,到遮光蔽日,枝繁叶茂。
她曾无数次设想,如果她能做那个分销的人,让繁春的水果直接到顾客手里,那么大家是不是就可以获得更多的钱。
如果大家都能靠卖水果赚到很多钱,那爸爸妈妈是不是就不用再去北京打工,是不是他们就可以在繁春,跟她一起生活了。
就这样,在报考专业时,陶竹没有任何顾虑地选择了新闻。
曾经她想懂得传播的路径,想卖家乡的水果,到了如今,这个梦想没有变,但多了一个梦想。
她想成功,想名正言顺地站在蒋俞白身边。
第33章 乌漆嘛黑
小店里冒着白色冷风的电风扇摇摇摆摆地晃着脑袋, 陶竹一边说话,一边吃完了碗里的小面。
“蒋俞白。”程果重复了这个名字,“就是原来去咱们那住过一个暑假的哥哥对吧?”
以前高中的时候太忙了, 匆匆见过几面还没细聊过这事,陶竹观察了一下程果的表情,确定没勾起来她的其他情绪, “嗯”了一声。
程果笑了:“当时哥哥就对你特别好,没想到现在你居然就住在他家哎, 他现在对你还是那么好吗?”
是吗?当时的蒋俞白,对她有特别好吗?
在陶竹的记忆力中,他俩吵架的次数居多,后来虽然关系缓和,但没多久蒋俞白就走了。
程果却不是这么觉得的,那时候蒋俞白比她们大了几岁, 而且身家地位不一样, 有时候陶竹跟爷爷奶奶去果园了, 他们就见蒋俞白总是冷着一张脸高高在上的疏离模样,看谁都嫌弃,只有陶竹在,他眉眼间才会舒展几分。
陶竹没有第三人视角,不知道她不在的时候蒋俞白什么样,只能默默地听。
“说回刚才的事吧。”程果把话题从蒋俞白身上说回到陶竹, “既然你有这个想法, 我觉得你现在就可以准备起来了啊,发发短视频什么的, 现在不都这样嘛,先积累粉丝, 然后就可以带货了,等你积累起来了,你就能带咱们的水果?”
说到这个,陶竹眼睛一亮,明显现在对这块她更有兴趣:“我有发啊。”
她拿出手机,给程果看她的短视频账号,里面都是她假期在老家拍的视频。
在繁春总共待了五十多天,她每天都发视频,有时候还会一天两条。
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发的都是水果相关的视频,这是她的赛道,也是她的优势。
视频有时候是果园里拍的,也有时候是她把水果带到奶茶店里,切成可爱的动物形状,放进奶茶杯里做成各式各样的自制水果茶,再配上清新的滤镜,色彩明亮柔和的画面,清热解暑。
只是不知道是没蹭到热点,还是平台的受众就是不喜欢她这类视频,辛辛苦苦但却并没有取得相应的成果,最好的一条被她置顶了的视频也不过才五百多个点赞,那已经是陶竹唯一一条点赞破万的视频了。
“厉害啊。”程果向来捧陶竹的场,竖起个大拇指,“咱就是说,行动力永远杠杠的。”
陶竹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我还有一些其他的规划,不过现在还不一定能成,等成了我跟你分享。”
“嗯,我等你。”-
八月底返校,大学生们被集体送到营地里进行了为期三周的军训,回来一个个乌漆嘛黑,还没进入状态,十一假期又开始了。
这一年的十一对陶竹来说意义大有不同,十月三日,她满十八周岁。
用程果的话来说,从这天开始,她真真正正地成为了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也因此,陶竹今年的生日过的比从前稍微热闹了些,中午和王雪平一起吃了蛋糕,晚上又约了程果一起去蓝色港湾的网红松饼店拍照打卡。
还在陶竹军训的时候,她俩就刷到这家店了,等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来了,程果却临阵退缩。
她拉着陶竹说:“要不然咱们换家店吧?”
陶竹回过头,疑惑问:“为什么啊?”她看着宾客如云的西洋风小店,猜测,“里面有你的前男友?还是关系不好的同学?”
“都不是。”程果朝陶竹挥了挥手,“你过来,过来我问你说。”
陶竹一只脚都要迈进去了,也只得退回到程果身边,程果一边拉走她,一边小声说:“你没觉得,这家店的装潢太高级了吗?看起来不像是我们能消费的起的店哎。”
她这么一说,陶竹才仔细地去看这家店的装修。
入口处是一扇宽大的玻璃门,透明的材质可以直接望见店内精致的西洋典雅风布置,墙面和桌椅均以香槟金和象牙白为主,确实很高级。
陶竹脚步停住,拽着程果往回走:“不就是因为高级咱们才要去试试的吗!”
程果往反方向扯她:“万一咱们消费不起,再被轰出来,多尴尬啊。”
陶竹能接受她俩今天不吃松饼,但不能接受是以这样的理由不吃:“咱们又没做错事,吃不起就不吃多正常啊!”
在俩人谁也不肯妥协的拉拉拽拽中,陶竹思绪一晃,想明白了原因。
现在的程果,就像是两年前刚从繁春来北京的陶竹一样,小县城没见过世面的人,对这所国际化大都市有种天然的恐惧和自卑。
想来两年前,不要说是这种装修奢华的店铺,就算是门脸极差的小卖部,都能把她吓哭。
只不过她现在被蒋俞白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所以才会觉得无所谓。
推己及人,陶竹代入当初的自己,问:“果果,如果现在这家松饼店开在繁春,你还会像现在这样不敢进去吗?”
程果没回答,只说:“北京是北京,繁春是繁春,不一样的。”
陶竹:“有什么不一样的?北京和繁春都是咱们中国的一座城市而已,这座城市里的人也是普通人,还是说你看见谁长出翅膀还是长出尖牙啦?所以咱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没人敢吃了咱们。”
她话说的夸张,把程果都逗笑了,犹豫地又看了眼松饼店。
陶竹趁热打铁:“你也知道的嘛,蒋俞白对我很好的,要是咱们进去了,发现自己真消费不起,大不了咱们让他来救场咯,你不知道,他家有钱到可以把这里整个一条街都包下来!”
其实陶竹也不知道蒋俞白的钱能不能把这包下来,反正她用嘴包是没问题。
总之,当务之急是要打消程果对这座城市的恐惧。
“先去看看嘛,是在不行咱们再走呗,就当是在繁春了。”
趁着程果动摇,陶竹连哄带骗地把她拽进了松饼店。
事实上这家店的松饼百元左右一盘,虽然跟学校附近十几块钱一碗的面没法比,但也算不上贵,偶尔来吃一次消费得起。
程果这才放心下来,她俩一人点了个草莓蜂蜜的,一人点了个巧克力香蕉,程果又给陶竹说了件糗事。
这件事就发生在两个月前,当时程果发了实习工资,壮着胆子去了星巴克,一路上都心惊胆战的,害怕那可怜巴巴的四千块钱买不起一杯饮料。
“啊?”陶竹边听变笑,“我记得星巴克一杯好像二三十?你没提前在网上搜一下价格吗?”
“搜了,但我怕放出来的价格都是特价之类的,实际上我点不到那么便宜的饮料。”程果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也在笑,总结道,“就是没见过世面嘛,什么都不懂。”
陶竹笑着咬住可乐的吸管,在沸腾f翻滚的气泡里,她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也想到了带她一点点成长起来的蒋俞白。
他真的很厉害,分明已经稳稳地坐在人间高位,却还是能理解她当时的处境,而且拉了她一把。
两盘松饼端上来,陶竹边吃,边给程果分享自己刚来北京时候遇到的丢脸事,包括但不限于因为扫不出个二维码差点就在人家小卖部里哭出来的事。
说到一半,她手机响了。
陶竹接起来:“喂,蒋禾哥。”
蒋禾向来没正事,吊儿郎当的:“哎,小桃儿,晚上有空没,来玩啊。”
陶竹婉拒:“不去了,我跟我朋友在一起,在过生日。”
程果虽然没听到她电话在聊什么什么,但感觉好像是说到了自己,连忙摆手,意思是不用管她,让陶竹有事去忙自己的,陶竹用眼神示意她,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哦哦哦,朋友生日啊。”蒋禾不知道陶竹生日,听她这么说,以为她是在给朋友过生日。
他身边人似乎还有别人,听到他说生日,跟着起哄,蒋禾也顺着他们,嘻嘻哈哈地邀请陶竹:“朋友生日正好,那一块儿过来热闹热闹呗,我给你朋友买蛋糕!”
陶竹这下面露难色了。
她本意是不想去跟他们玩的,但是蒋禾毕竟是蒋家的二儿子,她被王雪平教育不能逆着他们做事,从来没拒绝过他,可她可做不出来把程果一个人丢在这的事。
她跟蒋禾说了声跟朋友商量下,匆匆挂了电话。
“就是上次去机场接你的那个哥哥啊?”程果听陶竹说完,理解她寄人篱下的处境,说,“那我们一起去吧。”
“你真的想去吗?”陶竹不放心,“我听车上好像还有别人,我应该也不认识,不然我让他们把你送回学校吧。”
“不用啦。”程果三两下吃完松饼,腼腆地低头笑了下,“既然那个哥哥不嫌弃我愿意带我一起,其实我也想去多看看的,跟他们出去,应该很能开眼吧。”
这倒是真的,既然程果这样想,陶竹也就放心下来了,给蒋禾回了话。
等到了地方,陶竹才知道,蒋禾带她们来玩的,是他朋友在工体新开的酒吧。
环境嘈杂繁乱,巨大的音响震到地板发颤,请来热场的动感DJ像是贴着耳朵在嚎喊。
不要说程果,连陶竹都没见过这种场面,两个人紧张地贴在一起,用手机打字聊天。
这里年轻男女很多,应该都是他们的朋友,摇头晃脑地在舞池乱蹦,过于老实安静的她俩并没有得到太多注意,吃着水果挨着坐用手机聊天,倒也是很惬意,陶竹甚至给果盘录了段短视频,想着没准哪天可以当成素材剪到自己的视频里。
直到又过了半小时,酒保送进来了一个蛋糕。
蒋禾的朋友竟然真的给陶竹定了蛋糕。
陶竹和程果瞬间成了他们这桌卡座的焦点,蒋禾和他的朋友们从卡座回来,插上蜡烛,在蒋禾带领下,莫名其妙给程果唱起了生日歌。
唱完了生日歌,不知道谁起头拿着小shot杯,开始给程果敬酒:“来来来,喝点啊。”
程果哪见过这个场面,不会躲酒,也不敢躲酒,拿起来仰头就喝了。
对了冰红茶的野格,倒也不难下口,像是甜甜的饮料。
蒋禾作势拦了一下,在喧闹的音响里喊了声:“注意点啊,这俩都是我妹妹。”
他的朋友们了解他的为人,手上敬酒的动作没停:“妹妹嘛,妹妹,知道的。”
蒋禾本就不怎么靠谱,笑着“操”了一声,没再拦。
她俩一个只喝过莫吉托,一个连酒都没喝过,不懂这种酒的后劲有多大,稀里糊涂地喝了不知道多少杯。
程果对异性的恐惧依然在,不敢让那些奇奇怪怪的男人靠近,紧紧地贴着陶竹。
她眼神里的恐惧快要溢出来,有种我见犹怜的美。
蒋禾无意中瞥了一眼,愣住了。
再有人给程果敬酒,他二话没说,夺过来就替她喝了。
这边觥筹交错,热闹的起哄声一茬接着一茬,谁都没注意到,开这家酒吧的人,正紧紧盯着陶竹。
陈浮一开始只觉得那个女生眼熟,但是灯光昏昧,这样花红酒绿的灯光看着谁估计都长一个样,他本身没在意,但上完厕所一出来,看见围在她身边的蒋禾,他忽然就认出来了。
那个丸子头小姑娘,不就是蒋俞白那宝贝疙瘩么?
怎么醉成这样了?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有下一步动作。
他怕会不会是这宝贝疙瘩跟蒋俞白闹了别扭,上他的场子这喝闷酒来了,他拍马屁不要紧,就怕拍在马蹄子上,那马可不是个善茬儿,踢人一脚得要半条命。
可他转念又一想,他俩要真出了什么大事,蒋俞白那个草包弟弟估计也不敢带她出来玩。
就这么的,陈浮扔下满满一屋子来捧场的朋友,出去给蒋俞白打了个电话。
当时已经晚上十点多,蒋俞白洗了澡准备睡了,知道陈浮今晚酒吧开业,但他懒得过去,看到他的电话就给刮了。
但禁不住没到半分钟陈浮又给他打了一个。
出什么事了么?
蒋俞白接起来了。
第34章 棉麻长裙
电话通了, 陈浮克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喂,蒋哥,你猜今天谁过来给我捧场来了?”
无聊。
蒋俞白没兴趣玩猜谜的游戏, 垂着眼皮一个字没说就要挂电话。
陈浮像是有预感,在被挂断的前一秒高声喊:“蒋哥,是那个小妹妹!”
喝多了吧, 他哪来的妹妹。
蒋俞白的手指落在挂断键上,差一秒就要挂了这通电话的时候心下一动, 把电话又接起来,嗓音低沉:“陶竹?”
“对对对,就是她。”陈浮没记住小高中的名字,但知道能从蒋俞白嘴里说出来的只能是她,为了得到蒋俞白的注意,他有意把措辞夸大了些, “都醉成一滩烂泥了, 对了蒋哥, 我看阿禾也在这……”
他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跟上次抿了一口莫吉托头昏昏沉沉的感觉不同,这次陶竹头晕目眩,看桌上的西瓜都在原地转圈,很像小时候某次吃菌子中毒了感觉。
于是她知道,她喝醉了。
陶竹拽了拽程果, 让她陪着一起去厕所, 在喧闹的音响下,她要贴着程果的耳朵大声喊, 才能让程果听见她讲话:“我说!等一下回去!他们那些人再给我们递酒,我们不要喝啦!”
程果喊回去:“知道啦!”
陶竹上厕所快, 上完厕所在外面等程果的时候,竟然看见蒋禾站在女厕所外面,她喝了点酒,怂人胆子被壮大了些,眯着眼睛问:“你干嘛来了?”
她声音不大,但说的话简单,靠口型就能分辨。
舞池闪烁的霓虹灯光,照的蒋禾那张脸跟个摄人心魄的妖孽似的,他喊道:“接你们啊。”
情绪被酒精放大,陶竹的话里带了点警告的意味,踮着脚喊:“你!最!好!是!”
蒋禾倏地一笑,他看着陶竹这样,好像明白为什么蒋俞白总喜欢逗她了。
他也想摸摸这小猫炸毛的头顶,但是被她瞪着眼睛躲过去了。
程果从洗手间里出来,正看见蒋禾伸着手这一幕,以为他俩在闹,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打扰,结果一头雾水地被陶竹架着带回座位上了。
但她们没想到,等待她们的是另一场腥风血雨。
蒋禾身边的朋友们都是明眼人,酒敬的更勤,陶竹知道程果不喜欢异性的触碰,为了保护程果,自己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说好了不喝酒,但初次认识到这种场合,陶竹不懂迂回,在一声声“这杯酒反正抬起来了,反正你俩其中一个人得喝完”和“哎妹妹你和他的为什么不喝我的?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那边陈浮挂了电话,他后怕地搓了搓后脖颈,回酒吧本来想去提醒蒋禾一下,但等他回去,就看见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喝到烂醉。
年轻人都是生脸,不是这个圈子的人,应该是平时花蒋禾的钱,今天沾着蒋禾的光才能进来,他们三三两两地围着蒋禾,说着恭维蒋禾的话,离得远陈浮听不清,但就从表情来说,可比他恭维的能力差远了。
视线再一瞥,被他们带进来的两个女生歪歪斜斜地醉倒在卡座上,一语成谶的陈浮头皮发麻,眼睛不看逃离现场,去招呼各路朋友,装出一副忙到不行的样子。
“真的,别的,别的咱们都不说,就说阿禾你对朋友,真真是义气。”一个染着亚麻金头发的男生正贴着蒋禾讲话,酒气熏天地“推心置腹”,余光视线里感觉他们卡座里多出来了一个男的,抱起来了卡座上的女生,像是要带走,他一下子站起来,指着那高大的男人说,“那男的,你干嘛呢?!”
陶竹在蒋俞白怀里醉成一滩水,细胳膊细腿儿晃晃漾漾的,他咬了咬后槽牙,一个字没说,转身要走。
这可是蒋禾的妹妹,他们灌点酒也就罢了,这要是真弄丢了出什么事,谁也担待不起,金毛追上去要把他拦下来,语气凶狠:“跟他妈你说话呢!”
男人的脸在昏昧的灯光下晦暗不明,头也没回,吐出一个字。
“滚。”
金毛平时跟着蒋禾在一帮小富二代面前呼风喝雨惯了,忘了还有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被这男人劈头盖脸地骂了,面子上过不去,硬撑着站起来,手搁在蒋俞白肩膀上:“你他妈是真不懂规矩啊?”
不用蒋俞白有动作,黑衣保镖从暗处涌入,魁梧的男人二话没说把他放在蒋俞白身上的手拿开,反钳住他的胳膊,看向蒋俞白,等待他的发落。
酒吧里的音乐太吵了,像是往耳朵里塞重金属,蒋禾大脑被酒精持续麻痹,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身边好像有人起了冲突,他本来不想管,但感觉事儿要闹大,他不得已废了好大的劲慢吞吞睁开眼。
在看清眼前人的瞬间,他酒全醒了。
蒋禾站起来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下,把保镖钳住的手拉出来,一副想要大事化小的样子唯唯诺诺地提醒了句:“说话客气点,他玩的风生水起的时候,你都还不知道在哪穿开裆裤呢。”
从有保镖过来金毛就已经吓傻了,这也大概是金毛第一次看见蒋禾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自己的靠山都怕成这样,他嚣张的气焰被彻底浇灭,缩着背问:“阿禾,这位是?”
蒋禾都快哭了,用口型说了句:“我哥。”
我的天,是蒋家大公子。
怪不得他几个保镖的神情摆明了只要男人一句话,闹出人命都照做的样子。
金毛脸色在霓虹灯下都能看得出来吓得煞白,他跑到蒋俞白面前,直直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蒋禾拦都没拦住,就见他拿起桌上的两个shot杯,自己全干了:“哥哥,哥哥我错了,您大人可千万别计小人过,我给您赔罪了,您要是不解气,我再打!”
这阵势把本来想躲事的陈浮都给吓过来了,他游手好闲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家里老头松了口让他开个酒吧,要这再闹出人命来,他以后更没法从家里老头那拿到什么了,而且,今儿惹到的还不是别人,可是蒋俞白啊!以后在圈子里还混不混了!
陈浮被保镖围在外头,急的直后悔当初装修的时候没开两条地道好直接绕到里头,不然现在也就不至于只能跺着脚外在外头大喊:“蒋哥您这是怎么茬儿啊,多大的事儿啊不值得您生气,您好好的看着,这事儿我来解决,保管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您看行吗!”
蒋俞白眼皮都没抬一下,保镖身子脚步一挪,陈浮俩眼一黑,视线彻底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对扇巴掌和哀求声充耳不闻,不像是要追他们责的样子,却也没说就此了事。抱着怀里的姑娘,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直到陶竹皱着眉打了个嗝,他才停下来,搀着人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就在这吐了一地。
还没消化的松饼和嚼的稀烂的西瓜化成汁水,伴随着酒精的臭气,一路跟着扇自己巴掌过来的金毛被溅了一腿。
他想帮忙一起拍女生后背,但被蒋俞白抬了下手臂,拦下来了。
他摆明了态度,这姑娘不准除了他以外的人碰,保镖一声不吭把金毛往外拽了几步。
在蒋俞白抬手的时候,两人的手臂有短暂不到一秒的触碰,金毛能感受到蒋俞白小臂扎实的肌肉,刚才如果蒋俞白自己动手,他都未必打得过。
只是蒋俞白不屑罢了。
金毛觉得呕吐物恶心,但周围的保镖都不动,他更是一动都不敢动。
等她吐完了,他才拿了不知道是谁递过来的纸盒,让蒋俞白抽了纸给她擦嘴。
这样外人看来精心照顾的一幕,在蒋禾看来愈发惊心动魄。
陶竹已经醉到没意识了,吐出来的东西溅到周围人一圈,离她最近的蒋俞白自然也没能幸免,但男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要知道,蒋俞白是爱干净到衣服上沾了一滴奶茶都能把衣服扔了重新买一件的人。
上一次被他这么照顾的人……蒋禾仔细回想,意外地发现,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蒋俞白这么照顾一个人。
这一想,他更觉得后背发凉了。
蒋禾跟在保镖外面,跟金毛一起把蒋俞白送到外头,金毛好死不死地竟然试图跟蒋俞白套近乎:“哥哥,咱们下回有空一起玩啊!”
蒋俞白本来都要上车了,听见这话漠然地抬起头,金毛对上他冷淡的眼神,差点把自己舌头都咬断。
“玩的都是我玩剩下的。”
说话的是金毛,但蒋俞白确实看着蒋禾说的话,他声音不大,他们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玩什么。”
一句没有任何情绪的问句,蒋禾没听懂,却觉得毛骨悚然,连带着金毛一起,在初秋的夜风里打了个寒颤。
怀里软软的那滩水在这时忽然醒了,她的手抓着蒋俞白胸口的衬衫,攥成一团褶皱,傻里傻气地忽然仰起头,莫名其妙地加入了这场对话。
“嘿嘿。”她另一只手指着蒋俞白的脸,眼神是醉倒不省人事的迷离,“那玩你。”
蒋禾:“……”
金毛:“……”
这是她说的跟我们可没关系啊!-
陶竹上了车就安静了,头靠在蒋俞白的肩膀上,呼吸匀称。
月亮洒在的银辉点缀在少女白皙的脸上,衬的唇色潋滟,嘴唇软嘟嘟的。
蒋俞白鲜少和女生靠的这么近,此刻有些心猿意马。
“蒋总,咱们是回天台壹号院吗?”
“九御。”
“好的,蒋总。”
她这次和上次的浅尝辄止不同,醉的厉害,谁家当父母的不心疼孩子,蒋俞白知道她这副样子不能让王雪平看见。
他今晚也没打算多说,一切都等明天早上,酒这东西,从来都是谁难受谁知道。
但谁知道,到了九御,下了车凉风一吹,陶竹忽然耍起了酒疯。
从下车的那一刻她就在疯跑乱抓,蒋俞白一个没留神她人就跑远了,幸好她是往家的方向跑,蒋俞白也就没太在意。
等他交代玩让司机别乱说话之后回头一眼——
陶竹抓到院子里的树,双手摇晃:“果果呢?”
环绕着院子的感应灯被她一嗓子集体嚎亮。
她遮住眼睛默默说了声“太好了天亮了”,又去摇晃下一棵人:“果果呢?你看见果果了吗?”
“果果大概这么高。”她带着哭腔,比划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跟我差不多身材,你也没有看到果果吗?”
蒋俞白:“……”
这棵人也没回应,陶竹跌坐在白天浇完水,还湿漉漉的草丛里,抱着头哭喊道:“果果会不会被坏人抓走了啊!”
蒋俞白快走了几步,一手把人从草里拎起来。
今天过生日,她特意穿了件白色棉麻长裙,被凉水浸湿后,露出了里面贴身小内裤的形状。
蒋俞白喉结滚了下,脱下价格不菲的衬衫,给她系在腰上。
虽然是在发酒疯,可她的语气听起来真的很懊悔,锤自己头的力道很重,砰砰砰的:“啊我怎么这样啊!我为什么要看别人下棋,我明知道果果瞎了,我还不好好看好她,我把果果弄丢了!”
她的哭声混在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里,难过而绝望。
本来挺聪明的脑袋,别让自己给打傻了,蒋俞白的大手攥着她两只手的手腕,捏到一起,低声问:“果果是谁?”
陶竹只有手老实,身子拼了命地往外蹿,像只不安分的小猫,肌肤的温度透过裙子轻薄的衣料传递到男人身上:“果果,果果是果果啊!”
蒋俞白把人按在怀里,他这时候才发现,小姑娘整个人是在发抖的,不知道是刚才坐凉水里冻的,还是因为担心她嘴里的这个果果吓得。
他手上绷着劲儿,把她的情绪压了压,压到她没力气反抗了,他问:“果果在哪?”
陶竹不再挣脱,两只手紧紧地抱着蒋俞白,像抱着救命稻草,哭着说:“她在万花楼里,她在挨打!”
“……”这是演到哪集了?
喝醉酒的人耍起酒疯是真的麻烦,蒋俞白恨不得把她一棒槌敲晕,但又不想真耽误了什么大事,温声引导她:“你是谁?”
“我是小燕子!”陶竹两只手延着男人的腰线滑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青天大老爷,你快救救紫薇啊!皇阿玛,皇阿玛呢!”
幸亏蒋俞白眼疾手快,手臂在她后背,把人勾起来。他单手抬起陶竹的下巴,让陶竹跟他对视,一字一句说:“听我说,你是陶竹。”
陶竹眼神呆滞,但是她能听见蒋俞白的话。
蒋俞白继续引导她:“你现在在找一个叫果果的人。”
陶竹喃喃重复:“果果。”
“我再问你。”蒋俞白手腕微微用力,把她想低下去的头抬起来,“果果在哪?”
“果果在酒吧,果果在酒吧喝醉了!”精神像是猛地惊醒了一瞬,陶竹再度泪流满面,“是我带果果去酒吧的,果果会不会遇到危险啊!”
这下蒋俞白知道她说的是谁了。
刚才在酒吧里他确实看见陶竹身边躺着一个姑娘,他本以为那是谁带来的就没管,没想到那是陶竹的朋友。
蒋俞白单手抱着她,把她小小的一个人全都揽进怀里,让司机回酒吧接人后,给蒋禾打了个视频电话。
当时蒋禾身边的朋友们都各自离开了,只剩他他一个人坐在副驾,惊魂未定。
本来在酒吧玩这事没什么的,坏就坏在身边人把陶竹给灌醉了。其实当时他看见了,但知道他这帮朋友不会乱来,就没管,只是没想这事会把蒋俞白给招来,而且他身边人还把蒋俞白给惹了。
断了金钱来源倒还好说,蒋禾唯恐蒋俞白要关他禁闭。
手机震动看到是蒋俞白的头像,蒋禾秒接。
他说辞都准备好了,但没想到蒋俞白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冷淡地问:“陶竹的朋友在哪?”
“在后排睡着了。”这种时刻蒋禾不敢抖机灵,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吗?”
蒋俞白:“摄像头对着她。”
蒋禾说了一声好的,让代驾把车灯打开,后视摄像头对准了后排昏睡过去的程果,又问:“哥发生什么事了吗?”
画面从蒋俞白的下巴颏变成了陶竹视线迷离的眼睛,男人的画外音像是在耐心地哄着孩子:“小桃儿,看看,这是不是果果?”
陶竹咬住下唇,哭着点头:“是,是果果。”
视频里下一秒就没了画面,但蒋俞白没挂,蒋禾也不敢挂,只能隐约听见像是罩了层纱网似的画外音:“果果睡着了,我们现在也回家睡觉,好不好?”
蒋禾屏住了呼吸,内心有一万句话不知道该跟谁说,就这么无声地等了将近半个小时,画面才再度有了影影绰绰的人影。
蒋俞白的语气是刚忙活过一场的松懈,吩咐道:“不管你在哪,现在来九御,带着她朋友。”
不等蒋禾应下,蒋俞白已经把电话挂了。
刚接到蒋俞白电话时候以为自己能松下来的一口气又提起来了,蒋禾知道蒋俞白现在气还没消。
他生气就是这样,不多说话,更不可能动手。
但是经历过一次就知道,让蒋俞白生气的后果,是一场无法预想的弥天大祸。
在去死和去邪之间,蒋禾选择了唯一的一条生路,去九御-
陶竹感觉自己这一觉睡了好久,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黑漆漆的,她以为是凌晨,闭上眼又睡了一觉。
这次,她是被饿醒的。
但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陶竹才隐约觉得不对劲,踩着鞋按照惯有的路径走到窗户的位置,她发现这里是一堵墙。
顺着墙面摸了一圈,手掌触碰到硬布料的同时,室外刺眼的光同时照射进眼睛里,闪的陶竹眼前一片白。
阳光的耀眼程度告诉陶竹,现在起码是中午。
陶竹回过头再看这个房间,和天台壹号院相近的装修风格,但头顶的金色吊灯,和墙上的壁挂,都是她没见过的陌生样子。
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现在她身上穿的是一条深V的蕾丝吊带睡裙,盈盈勾勒着腰身。
她自己的裙子不见了,手机也不见了。
陶竹拉开门想出去,但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这不是天台壹号院吗?为什么门会反锁呢?
她以为是自己没拉对,反复试了几次,竟然都没拉开。
铁一般的事实告诉她,这个房间就是被反锁了。
“俞白哥,俞白哥?”陶竹边敲边喊,但还是没人应,她把嘴对准了门缝,又喊了两声,但是外面似乎一个人都没有,静的可怕,她连自己喊话的回声都听得到。
这下陶竹慌了,敲门的声音不再有规律,又用力把门锁往下连按好几次,叫声从俞白哥换成了蒋俞白,依然没人理。
“妈妈,妈妈你在外面吗?”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陶竹顾不上会不会挨骂,现在只希望能出去,但是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陶竹意识到她现在被困在这里了,敲门是没用的,跑到窗户往外看。
这里虽然奢华,但是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不是天台壹号院,陶竹不认识这里,但看到外面有人像王雪平一样在给绿植浇水,她像得救了一样满心欢喜地想要喊人上来帮忙开门,却发现这个房间里的窗户也打不开。
而她从房间里往外喊,外面的人应该是听不到,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平静地做手中的事。
直到这时,陶竹的脑海里才有了一个念头——
难道她是被绑架了?
她怎么来的这里来的?
陶竹尝试回忆,却发现一点都想不起来,她的记忆只停留在跟程果在酒吧一起去了卫生间,出来之后遇到了蒋禾好像还和蒋禾吵起来那里,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只知道自己醒了以后就在这个地方。
恐惧一点点袭上心头。
而更可怕的是,她现在体力已经严重不支。
酒精导致她除了头疼之外,身上很多处肌肉都不太舒服,更不要说她饿了起码十二个小时,胃里空荡荡的。
而果果呢?果果怎么样了?
除了害怕,陶竹心里还有数不清的自责,昨天本来就只是蒋禾要叫她出去玩,果果是陪着她的,她现在遇到危险了,那果果是不是也一样?
陶竹的心像挂了铅快,一坠一坠地往下沉。
可她不能哭,哭是耗费体力的。
她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一切可以逃生的办法,首先她必须要离开这个房间,尽管不能确定楼下工作的人一定是好人,但绝不能在这个房间里坐以待毙。
可是这个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和头顶的一盏吊灯之外空空如也,没有留给她任何多余的东西。
她在不到二十平的房间里反复踱步,最终把视线落在衣柜上。
第35章 软软弹弹
虽然自己的衣服被换了, 但内衣还在,陶竹脱了内衣,用内衣上调解胸围的卡扣当做螺丝刀, 仗着自己身材纤瘦,蹲在衣柜里拧层板间唯一露出来的一颗不锈钢螺丝。
螺丝钉的很紧,陶竹用了全身力气, 拧坏了四个卡扣,才将将让不锈钢螺丝有了松动的迹象。
万事开头难, 螺丝一旦开始松动,后面就轻松多了。
陶竹擦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改用手,把螺丝完全拧下来。
长约十厘米的一根长钉子,正合她心意。
太阳渐渐西沉,陶竹凭借从前在果园里干过活的经验, 得出现在大概是三点到四点之间的结论。
尽管她已经累到精疲力竭, 但知道自己没时间再耽误, 她站在床上卸下水晶灯上的大金球,掂了掂重量,不错,纯金的。
她把钉子钉在玻璃的最中间,用大金球当锤子,重重地砸了三下之后, 玻璃上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
陶竹丢掉金球和钉子, 迅速拽了床单,把床单裹在手上, 抡圆了锤向裂缝。
玻璃反弹的作用力震得她骨头关节发麻,求生本能使陶竹咬着牙继续用力, 终于在“咔嚓”一声之后,玻璃碎了。
一层玻璃碎了,还有第二层,陶竹如法炮制把第二层玻璃也敲碎,锋利的玻璃渣子清脆的散落在房间外的地面上。
刺耳的声音把楼下人群吸引过来,在他们低声议论的同时,陶竹身后的门也打开了。
看见门后站着的男人,陶竹还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她用力眨了眨眼,从喉咙里艰难的挤出三个字:“俞……俞白哥?”
“挺行。”蒋俞白扫了一眼漏风的碎玻璃,唇角没情绪地弯着,不阴不阳地评价了句,“不愧是能考上清大的脑袋,密室逃脱让你玩明白了。”
酒精使人愚笨,陶竹还没从单线思考里转过去圈来,踩在碎玻璃渣里问:“俞白哥你怎么在这?”
蒋俞白:“这是我家。”
他的重音放在‘我’字上,言下之意是我不在我家我还能在哪?
陶竹看了看身后被砸碎的玻璃,又看了看门上的把手:“那……”
情绪放松下来,陶竹才感觉到包裹在床单里的手有点疼,她话说到一半,皱着眉头解开床单。
由于玻璃的反震力太大,她刚刚锤的那几下,把中指的指甲盖整个锤掉了,整个脆弱的指甲床暴露在空气里,微微渗血。
十指连心,一阵一阵的钝痛在看到伤口后加倍袭来。
蒋俞白也看见了她渗血的伤口,眉心微蹙:“出来。”
蒋中正平时住九御更多,因此这里备了家庭医生,当陶竹看到医生推着一整辆摆着密密麻麻医学用品车过来的时候,都有种他随时能把小车拆开变形成一台临时手术室的视觉冲击。
普通外伤,倒用不到那么多东西,但是失去了指甲保护的指甲床泛着水泡,每碰一下,药水都像是化成尖锐的针锋剜进肉里,钻心一般的疼。
一整天没吃饭,又进行了一番体力劳动,陶竹疼到受不了,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闭着眼忍疼的时候,其实她疼晕过去了。
但也就晕了不到五秒,她又被疼醒了,反复折磨到她嘴唇没了血色,这场进行了仿佛一个世纪的包扎才结束。
蒋俞白本来一堆话想跟她说,但看她半条命都快没了的可怜样子,还是没狠下心,先让她去吃了点东西。
这是蒋俞白今天一早就吩咐厨师做的面条,辅料虽然简单,但是汤底是崽子鸡炖了五个小时的上汤,鲜美且大补。
陶竹右手受了伤,只能左手用勺子把面条割断,一点点往嘴里送,这一顿饭吃的极为艰难,但吃完之后胃里确实舒服了很多。
来收碗的人是邹紫若的妈妈,她先认出陶竹,两人打了个招呼,陶竹得知蒋俞白现在在书房里,她在座位上休息了一会儿,乖乖走去书房领罚。
蒋俞白让她进了房间,却一个字都没跟她说,他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陶竹以前没见过的薄金丝边框眼镜,镜片反射出危险的光。
陶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忙很重要的事,低头站在一边,也不敢主动开口。
蒋俞白滚了下鼠标,仍然没回头,嗓音低沉:“当吉祥物呢?”
陶竹看他还在看电脑屏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跟她说话,诚恳地说:“对不起,俞白哥,给你添麻烦了。”
蒋俞白:“不麻烦。”
他语气疏离,陶竹曾经听他跟无数人讲话都是这种语气,但到她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忽然慌了,好像蒋俞白就要这样不动声色地跟她疏远了。
她焦急又懊悔,声音带了点哭腔:“俞白哥,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我以后不敢再这样了。”
“几个礼拜前是不是说过一样的台词?”男人懒散的语气里带着嘲讽,“串集了?”
陶竹真的很委屈,她昨天想吃松饼并不想去那家酒吧,只是因为是蒋禾邀请的,她寄人篱下不敢不去,可后来发生的事她也不想,她现在头还昏着,却还要站在这里被骂。
“俞白哥你说我吧,你别这样。”陶竹委屈又害怕,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挂在下颌顿了顿,一半流进脖颈里,一半洒在地上,她哭着说,“我害怕。”
蒋俞白转过身来,十根修长的手指在胸前支成塔状,眼皮冷淡地垂着:“你还会怕我么?”
陶竹点头,掉在地上的和鞋面的眼泪越来越多:“怕的,我怕的。”
蒋俞白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双手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一起,唇边勾起一道似有若无的弧度:“现在知道怕了?喝的时候我看你比谁胆儿都大。”
说到这个陶竹更委屈,她用没受伤的手擦掉眼泪,声音终于稍微有底气了一点:“我也不想喝的,是他们一直给我酒。”而且他们还都是蒋禾哥的朋友。
后面这句话陶竹没敢说,因为这句话说出去了像是告状,陶竹不敢。
蒋家的这两个少爷想怎么对她都行,但她不能。
蒋俞白舌尖抵着后槽牙,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她的理由,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更加锋利:“他们给你的酒当然要喝,那他们给你药粉也不能不吸呗?”
陶竹身子猛地一震,眼泪都被吓回眼眶里,以前总在短视频里看到类似的警告,但真到她自己身上,她一心只想着不能让程果喝醉,却把这样的可能性给忘了。
噤若寒蝉的沉默里,蒋俞白抬头,倚在座椅靠背上,睨着她:“昨天十八了?”
陶竹鼻子堵着,发出一声奇怪的“嗯”声。
蒋俞白问:“大学生了,以后社团活动,或者考研了,同学或者导师让给你喝酒,你一样不能拒绝,怎么办?”
“俞白哥我没那么不懂事,真的。”陶竹的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解释道,“昨天我知道蒋禾哥在,我才敢喝的。”
“他有个狗屁用。”蒋俞白说话是不顾人死活的直白,“陶竹我告诉你,如果昨天你喝多了,真被人拐卖噶腰子死外面了,他蒋禾最多也就是被家里骂两句,然后花点儿钱赔钱了事。”
“最多这个数。”他手比了一个“八”的形状,云淡风轻地说,“赔你一条寒窗苦读刚考上清大的命。”
陶竹被他说的话吓得发抖。
不是因为他的话太夸张,而是因为这样的话太真实,真实到可怕,让她整条手臂起满鸡皮疙瘩。
她好像都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刚刚结束炼狱般的高三,还没轻松几点,就要陷入真正的人间炼狱。
每天被电棍惨无人道的抽打,再像个畜生一样被人转手一道一道卖掉。
其实蒋禾人还行,虽说人是混蛋了点,但也没这么靠不住,蒋俞白主要就是想吓唬她让她有个警醒。
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他两条长腿无所事事地摊开,好像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跟个没事人似的:“说,明白什么了。”
还没从惊吓里走出来,陶竹两眼发直,声音打颤,结巴道:“我……只有我自己能保护我自己,其他……谁,谁都不能相信。”
隐约感觉差了点什么,蒋俞白眉梢微挑。
陶竹抽噎着又补充了半句:“还有能相信俞白哥你。”
蒋俞白低着头笑了:“没事儿,不用。”
见他笑了,陶竹心里本是放松下来,但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越掉越多,像是劫后余生似的情绪激动,难以自控。
“行了,行了行了。”老是闹腾的小孩儿哭的这么梨花带雨,蒋俞白看着心里也不舒服,刚骂完又哄,“教训你自己尝到了,我这不是也没说你什么,不哭了,啊。”
听到他说的那句“教训你自己也尝到了”,陶竹条件反射般想到了那扇反锁的门,想来应该是他为了让她长教训故意做的,她擦了擦眼泪,问道:“俞白哥,那玻璃怎么办啊?”
“修呗。”蒋俞白摘了眼镜,放回眼镜盒里,“那不然怎么着?我站在窗户那堵住风口?”
陶竹眼泪还沾在睫毛上没擦干,听完这话之后脑海里浮现出蒋俞白高大的身子站在窗户上被风吹到摇摇晃晃的样子,倏地笑出了声。
太阳西沉不止何时已经落到地平线上,天空淡淡的橙色褪去,给疲惫而又像闹剧的一天慢慢收了尾。
房间里的灯适时亮起,照在蒋俞白冷白的皮肤上,他抬头看了眼等,脸色又一次严肃下来:“再跟你说句话。”
陶竹双唇紧抿,打出十二分的精神去听。
“你记着,饭桌上一旦碰了酒,你就得做好下不来的准备。”他眼底平静,没有一丝不耐烦,“要不然就一口别碰。”
陶竹郑重地点头,她看了眼自己的右手,血泪教训,她一定不会忘记。
“如果以后蒋禾叫你出去玩,有你不想去的场合,就说我找你有事。”
陶竹最近跟蒋禾走得近蒋俞白是知道的,他俩年龄相仿,有共同话题本来就正常,蒋俞白本来没想管,但昨天知道陶竹跟他一起在酒吧的时候,他才察觉过来事情不对。
想起王雪平当着他的面每次教育陶竹的样子,蒋俞白意识到,应该有很多次,陶竹不是想跟他玩,而是拒绝不掉。
被王雪平教育的有分寸感是好事,但是太过于刻板的话,蒋俞白觉得她需要一些帮助。
而看见小姑娘眼里溢出来的欣喜,让蒋俞白更加确定这一点。
只是从他的角度,或许没办法感受到,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对于陶竹就像是救了命一样的恩赐。
该说的说完了,蒋俞白朝门口扬了扬下巴:“去吧,换衣服去。”
她穿着不知道哪个保姆给换的蕾丝睡衣,胸前还顶着两颗傲人的小葡萄,蒋俞白血气方刚的一个男人,刚看着别提多别扭了。
陶竹全心全意地扑在懊悔与恐惧里,忘了自己的穿着和刚才脱了内衣的事,被他这么一提醒,她红着脸讪讪地缩起肩膀,小跑着去找邹紫若妈妈。
很快,她换回了自己已经洗好的衣服,和坏了四个扣子但依然能穿的内衣又回来。
陶竹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两只手和下巴搭在桌子上,像个鬼鬼祟祟的猫猫头,直到蒋俞白瞥她一眼,她才再度张口:“俞白哥,昨天晚上,我还有个朋友跟我一起去酒吧的,你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吗?”
昨晚的事她忘了,蒋俞白也绝口不提。他单手伸进裤兜,找出那台挂了五颜六色小彩珠的手机,丢给她。
手机已经没电了,陶竹接了蒋俞白的充电线,呆坐了一分钟等待手机开机。
输入开启密码后,微信Q.Q和电话嘣嘣嘣跳出来几十条未读消息,陶竹翻开来看,都是今天中午开始程果给她发的消息。
看来程果比她还安全,陶竹放下心来,回了句手机没电了,让她好好休息,不用担心。
放下手机,陶竹的视线落在男人握着鼠标的手上。
手指修长有力,手背青筋旁的掌骨根根分明,像是苍青挺拔的山脊,蜿蜒叠至清瘦的手腕。
十月已是初秋,窗外树叶逐渐变黄,夜晚有凉风,吹得它们摇摇晃晃。
在果园,这是即将丰收的象征。
但在这里,只是陶竹又妄想了蒋俞白的一个季节而已。
她不会告诉蒋俞白,在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量词醉酒里,最后清醒的时刻,在她的脑海里出现的都是他。
笑着的,皱眉的,抬手弹她脑瓜崩的,但最后无一例外,都成了他离开的背影,忽明忽暗。
陶竹也是在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喝醉的人总爱说自己没醉,因为喝醉酒后,她对于蒋俞白的喜欢,比任何一个清醒的时刻都要清晰。
她以为自己成长了,和程果对比,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融入北京这个城市了,可蒋俞白让她知道,在很多未知的领域,她还是和过去一样,自卑胆小,一味承受,而不懂得怎么样去应对。
现在的她,距离自己心目中想站在蒋俞白身边的她,还有天壤之别。
可就算这样,她明知他身后有高楼万丈,可她还是想喜欢他。
他对她讲的每一句话,就算是责骂,她都不想让他讲给别人听。
也在很多个时候,她难免去想,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就好了,她的喜欢就不会这么卑微了。
可是,她不能左右他的身世,而且蒋俞白也没有义务因为她的喜欢,抛弃他原有的东西。
他并不愚蠢,相反他冷静至极,就算有感情,也不会不爱江山只爱美人。
那么,就让她再快一点,成为更好的人吧。
陶竹长长地叹了口气出去,吸气的时候顺便吸了吸鼻子。
蒋俞白滑动鼠标的手顿了下,朝她看过来:“刚我话说重了?”
她其实没在哭,就是刚才哭过之后鼻子有点堵,这会儿刚通开,抽了张纸巾擤了鼻涕,说:“不重。”
“不重睡觉去。”蒋俞白懒懒地一扬下巴,想起来她昨晚坐在冷水草地里的事,又说,“等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碗姜汤。”
已经走到门口的陶竹回过头,看着男人精致立体的五官,他的头发长长了,盖住了锋利的眉峰,在暖黄色的阅读灯下,温柔的像蜂蜜糖,甜到可以入药。
“谢谢俞白哥。”她的声音不自觉地轻下来,“俞白哥晚安。”
“嗯,安。”-
第二天蒋俞白要去公司,顺便问陶竹回不回天台壹号院,把她捎带回去。
这次依旧是她坐副驾,他坐后排,就像曾经无数次他接她放学那样。
她好像很久没剪过头发,两年前及肩的长短发,现在完全散下来如瀑布般垂直腰间,撩拨至耳后的轻盈瞬间,能看见她白皙的脖颈。
不梳丸子头,才恍然发觉,她长大了。
蒋俞白的脑海里倏地闪过昨晚她胸前未加遮掩的曲线,喉结滚了滚,略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车启动前,蒋俞白的助理拎了一小袋黄土从后车走到前车,在蒋俞白的吩咐下,他把那袋黄土递给陶竹。
陶竹接过小袋子,压下“卧槽这不能是蒋禾哥的骨灰吧”的惊恐情绪,问:“这是什么啊?”
蒋俞白:“驴打滚。”
驴为什么要打滚?
蒋俞白:“不是说要尝尝么。”
陶竹捏了捏袋子,软软弹弹的,表面的黄豆粉被她捏掉了一点,露出里面白色的糕点。
脑海里有个情景一闪而过。
记不得那时话题的起因了,只记得有一天下午,他俩站在绿叶如翠帷的荔枝树下,揪下荔枝一颗一颗往嘴里送的同时,聊起来最爱吃的菜。
陶竹吃过的菜不多,可选种类少,直接说水煮虾。
蒋俞白说他喜欢吃北京菜,其中最爱吃的宫保鸡丁。
陶竹虽说见识少,但别的菜系她不懂,川菜她还能不懂吗,她愣了下,说,宫保鸡丁是川菜吧?
蒋俞白不信,他从小就吃宫保鸡丁,所有北京菜菜馆里也都必定有一道招牌菜是宫保鸡丁,宫保鸡丁怎么可能是川菜呢?
但他一查,竟然还真就是川菜。
蒋大少爷的面子挂不住,当即就改了口,对着枝头娇嫩的荔枝果实发誓,他最爱的北京小吃是驴打滚。
陶竹那时候一根筋,听不懂那是找回面子的说法,反应跟现在差不多,心想驴为什么要打滚呢?打了滚它不脏吗?
蒋小少爷很喜欢她追着他问的样子,当时就笑了:想吃?等你以后去北京了,我让我家厨师做给你。
当时少年的随口一诺,听的人已经随着时间消失抛之脑后,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年,说的人竟然把它实现了。
带着和听这句话时完全不同的心情,陶竹低头咬了一口,黄豆香溢满口腔,甜甜的红豆馅绵软清糯。
蒋俞白抬头时,就看见她像吃冻干的猫,咔哧咔哧,一口接着一口。
他提醒说:“少吃点儿,别噎着。”
一点也不噎,而且是真的很好。
和你说的一样。
也,和你一样-
提前和程果串好了供,陶竹在王雪平这里轻轻松松地蒙混过关,当天又去找程果的时候,王雪平摇头说她一上了大学就玩疯了。
随口一说,倒是没生气,她秉承着她的诺言,到了大学让她随便玩。
程果遇到的事比她简单很多,当天晚上去别墅里她隔壁的房间睡了一觉,第二天醒了有专门的司机送她回学校。
但她有点关心蒋禾。
那天酒全都被陶竹挡了,程果没喝多少,只是很困,说不上不省人事,被送回房间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了外面奇怪的声音。
第二天上午起来,她看见蒋禾在书房被罚跪,他的头时不时歪一下,衣服也穿的是前一天晚上的那一套,看起来像是被罚了一整晚没睡。
程果自责起来,她觉得要不是自己想去开眼界去看看,陶竹那天晚上应该就不过去了,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对于程果的问题,陶竹答不上来,想来她都被反锁在房间里惩罚了,蒋禾的下场只会比她更惨。
爱之深才会责之切。
但为了不让程果太自责,陶竹只能安慰她他们是亲兄弟,不会有事的,并且她答应程果,如果有蒋禾的消息,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的。
时间一晃,十一假期转眼过半,因为喝了酒身体不舒服,陶竹后面的几天都在家里吃些清粥小菜。
本以为这个十一会像从前一样,在休息调整中平淡的过去,可连陶竹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她在六号晚上随手发的短视频,竟然像做梦一样,爆了。
截止十月六号,陶竹的短视频账号已经运营了将近四个月,每天至少发一条。
她的心态也从一开始每天盯八百遍播放点赞的数据,转化成无聊刷短视频找素材的时候才会点开看一眼。
七号中午,她吃完饭像往常一样打开应用程序,一开始看到右下角的99+时还情绪还没什么起伏,想来一百多条视频,每条视频有一个人点赞也就有99+了,但当她打开消息提醒,准备把那些红点点掉的时候,傻眼了。
光新增粉丝,一晚上就多了六万多个。
到这时候陶竹都以为是什么系统bug,但点开新增粉丝那栏,确实是滑不尽的不同姓名用户。
陶竹真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她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感受到了生疼但没有再度醒来的迹象,她才敢相信,这件事情是真实发生的,她真的一晚上涨了六万多粉丝。
顾不得点开消息通知,陶竹切换到自己的主页。
在满满一页的播放四位数的视频最顶端,有一条的右下角突兀地显示\"1804w\",代表着单条视频的播放量破了一千八百万。
陶竹点开视频,在她自己已经点亮过的小红心下面,赫然显示这条视频被其他一百一二万人点过赞。
点赞破百万,是一个足够引起社会性话题的程度了。
可是这视频怎么突然就爆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她好像也就是把梨切成了露出肚皮的小龙猫,可是类似的视频她发了起码四十条,难道是龙猫自带热度?
陶竹不解地点开评论区。
最上面的一条评论说的是:我学美术的,墙上挂着的是王蒙真迹,估价四个小目标。
四个小目标,在网络用语的含义是四个亿。
这条评论也是最火的一条评论,但这条评论点赞都已经33万。
而在评论的楼中楼里,陶竹注意到九个小时前还有这样一条评论:哥们醒醒,你火了,点赞比视频还多。
也就是说,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这条评论的点赞量是超过视频本身的。
已经研究了短视频这么久,陶竹大概懂得一些视频算法规则,一条视频的点赞量,和互动量有很大关系,而评论、转发在算法中的占比,比点赞本身更高,也就是说,评论越多,视频就会被推广到更大的流量池,被更多的用户看到。
看来她这条视频能爆成这样,是沾了这条评论的光。
再往下滑,大家的评论更多是基于热评衍生,而不是基于她这条视频本身的。
【大小姐这么有钱,还这么朴素地切水果,如此体恤民间,太让本贫民感动了。】
【要不是大小姐开恩,我们哪见过四个亿啊。】
【大小姐连拿刀的姿势都这么优雅,这是不是就是会投胎?】
还有人注意到了她的IP地址。
【京城小姐给我切水果!】
【小姐,北京的风太大了,把老奴跟您吹散了!】
在她看评论的时候,粉丝和视频播放量还在不断攀升。
在手机这端才刚刚因为农村来没见识而自卑的她,在网络的那头,已经俨然成了一个家境优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
毫无征兆爆火的视频像是在梦醒时分喝的一杯苦咖啡,最初对于大脑皮层的激动和兴奋悉数褪去,余味是无尽的心酸与苦涩。
她不怪这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只怪在这样的风气之下,一无所有的自己。
就算她再怎么努力的去学习剪辑,跟风热点,研究内容,可到头来,还不如人家家里无人在意的一个边角热度高。
她的努力,抵不过别人什么都不做。
整个社会都在告诉她,这就是她和蒋俞白的差距,就算她的祖先从山顶洞人时期开始努力,都追不上。
陶竹攥着手机,在永远保持在人体最舒适的55%湿度和24度空气环境的房间里,站在画面里一晃而过的王蒙真迹下面,发了很久的呆。
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玻璃,四个亿好像唾手可得。
可是如果她真的动手了,报警器一定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响起来。
所以,想想就算了,想够了,就藏起来,别被任何人知道你的痴心妄想。
陶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总之当她听到背后有声音的时候,她的痴心妄想已经回家了。
他今天跟黄隽洲去打了球,回来的时候穿着一件宽松休闲的银灰色卫衣,和一条把他的腿衬的修长笔直的黑色长裤,手臂懒懒地撑在玄关的大理石墙面上,带着一口闲散的强调:“您这面壁思什么过呢?”
陶竹回头,看见心底的人这么出现在眼前,心漏跳了一拍,回答说:“没,没面壁思过,我看看画。”
“还整得挺文艺。”蒋俞白弯唇淡笑,对墙上的四个亿像看空气一样视若无睹,“小心点儿,搞这事儿的容易抑郁。”
“……嗯。”
她穷尽毕生都得不到的东西,在他的人生中随处可见。
陶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直直的盯着,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她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注意到他新剪了头发,错乱有致,清爽利落恰到好处。
闻到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丝淡淡的果木香,带起她鬓边长发。
连她都没注意到,今天她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哀伤,还是蒋俞白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身来看到的。
他脚步停下,舔了舔嘴唇:“你这孩子,今儿可不对劲儿啊。”
想来他俩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别的事,蒋俞白猜:“还因为上回我说你的事不开心?”
都过去那么久了,而且他说的话又都是为她好的话,陶竹又不是真的白眼狼,怎么可能不开心。
但她神情没太大变化,因为她发现,就算她这么盯着他,他竟然一点不会把她往其他的方向想。
如果是其他女生呢?
这么盯着他,他也只会觉得她是不开心吗?
蒋俞白眉眼一抬:“真是?”
沉默了试图让他反应过来的几秒,陶竹泄了气,回答说:“不是。”
她落寞转身,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光影下,蒋俞白的视线慢慢下移,看到了她因为指甲盖脱落而受伤的手。
他就是在她因为他才受了那么重的伤的情况下,骂了她小心被噶腰子。
这话对于小女孩来说,是不是多少还挺难以接受?
他清冽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哎,小桃儿。”
陶竹回过头,视线跨过王蒙的真迹,看向站在客厅另一头的男人。
他单手抄兜,斜倚着墙,脑袋稍偏:“陪我喝点儿?”
现在陶竹对喝酒这事的反感程度不亚于喝咖啡,但是跟她说这话的人是蒋俞白,她不能拒绝,也不想拒绝,伸出一根手指,商量说:“那,只喝一点点,不能喝多,明天我还要回学校。”
“德行。”蒋俞白笑了笑,转身往餐厅的方向走,“跟上。”
陶竹小跑着跟上去,路过画作的时候,下意识瞥了一眼-
蒋俞白带陶竹去的是餐厅地下的酒窖,这是陶竹第一次知道原来餐厅下面还有这样一番天地,连酒窖入口的厚重木门都雕刻着精美的葡萄藤纹饰,在门的最顶端写了一串她认不出的英文花体字,她唯独能认得的,是那句话的落款。
Laurence Jiang,蒋俞白,他的私人酒窖。
神秘的角落推开,浓郁的木头香气扑鼻而来,昏昧的照明灯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了蒋俞白从他澳洲酒庄里运来的每一瓶葡萄酒。
“其实前几天就想带你过来的。”蒋俞白坐在绒面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但这不是想让你醒醒酒么。”
陶竹盯着陈列的各式珍稀的葡萄酒,闻言回头:“为什么想带我过来啊?”
“反正都喝酒了,与其喝夜店那种掺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假酒,还不如喝点好的。”酒窖的环境相对闭塞,蒋俞白说话的声音传进陶竹的耳朵里,就像是他热烘烘地贴着她的耳朵在轻声耳语一般,“你俞白哥我亲身说法,喝过好的,就喝不下去次的,就当是一种戒酒方式?”
喝过好的,就喝不下去次的。
酒是这样,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陶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大概是这里的灯光太昏暗,照不出她的情绪,让她敢意有所指地问:“喝过好酒又能怎么样呢,我又不能拥有。”
蒋俞白觉得好笑:“好酒那么多,难道你都想要?”
陶竹却没在跟他开玩笑,她笃定的像是在发誓:“我只想要我第一次喝的。”
“那,”蒋俞白身子前倾,单手托腮,低哑的嗓音像是靡靡蛊惑,“你想喝哪瓶?”
第36章 天罗地网
在陶竹选酒的时候, 蒋禾和程果正一同坐在国贸的日料店里等着师傅捏寿司。
这是程果第一次看见厨师亲手在她面前做饭,新奇地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她很想拍照, 但又担心蒋禾觉得她没见识,想了想,没有把手机拿出来。
这个晚上的开始, 是程果收到了一条微信,陌生的头像, 唯一的一句话是十月三日夜里十一点左右发的,显示他们加上了好友。
那个叫Justin J的人说:抱歉我一直在禁闭,刚拿到手机,你还好吗?
程果不记得她那天有加过陌生人的微信,但却直觉猜到了他是谁,只是为了确认, 她还是问了:我还好, 你是?
Justin J:哈哈, 我是那天开车去接你们的,陶竹管我叫蒋禾哥,有印象了吗?
果然没猜错,程果回:嗯嗯,有印象的,谢谢蒋禾哥记挂。
原以为只是普通的招呼, 可以到此为止, 但没想到蒋禾又说:不客气,那天我朋友趁我不注意灌你们酒了, 我实在是觉得不好意思,这几天一直都挺愧疚, 可以赏个脸跟我吃个饭,让我有个赔罪的机会不?
程果本来是拒绝的,但是蒋禾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还在生气,为了证明她真的没生气,程果只好赴约。
化妆的时候,程果还在想,有钱人家教真是好,这么大点小事也要请客。
她比约定时间早了一刻钟在学校西门等他,仰着头,百无聊赖看着牌匾下形状规整的蜘蛛网时,她还不知道,她正在一步步踏进另一张为她专门编织的天罗地网。
……-
陶竹没喝过葡萄酒,不太会选,她担心她随意挑选,会选到蒋俞白的珍藏,因而推脱了,最后是蒋俞白帮她随便拿了一瓶。
流线型的瓶身设计,闪耀着烫金标签的光芒。
瓶底刻了些字从陶竹眼前一晃而过,似乎是介绍了有关于酒的年份和产地等信息,但蒋俞白没细讲。
他站起来,从陶竹头顶的柜子上拿了两支通体透明的酒杯,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了两圈,放在品酒桌上,倒上两杯事先挑选好的葡萄酒。
蒋俞白拿起其中一杯酒举高,让昏黄的灯光穿过杯子,等葡萄酒液接近静止时,他问陶竹:“看到里面有东西吗?”
陶竹仔细盯着鲜艳的红宝石色液体,认真回答:“有。”
“?”蒋俞白一愣,“在哪?”
陶竹眨眨眼,无辜道:“杯子里不是有酒吗?”
“……”蒋俞白轻按两侧太阳穴,缓了缓,换了种问法:“那酒里你看到有其他东西吗?”
陶竹:“没有。”
通体清澈,没有一丝杂质。
蒋俞白弯腰拿起桌上的另一杯酒递给她:“闻闻,告诉我什么味道。”
陶竹探着鼻子往里嗅了嗅,真诚回答:“酒味。”
……这姑娘实在是有点愣头青。
蒋俞白无奈地笑了一会儿,放弃了问答模式,给她讲如何分辨酒里的花香,酒香,和橡木香。教她如何品尝柔和的单宁,平衡的酸度和舌尖持久的余味。
酒杯摇曳,陶竹好像在葡萄酒醇香的气息里,隐约有了醉的意味。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了蒋俞白的身边,只知道好像从某个瞬间开始,他的声音就从她的头顶传下来了。
柔和轻昧的灯光洒在墙壁上,灯影撩去蒋俞白下颌锋利的弧度,他声音略低:“以后在外面,就照着这个标准喝,如果有任何低于这个标准的,你就说你只喝自家酒庄的干红。”
陶竹抬起头,不经意地撞进他深沉的瞳眸里。
该怎么形容他的这双眼睛呢?
深邃,压抑,冷漠,不屑,装点在威严的男人脸上再合适不过,可是睫毛阴影淡淡映在下眼睑时,又能看出毫不矛盾的温柔。
她歪着头,应下他说的话:“希望别被当成装逼犯打死。”
“没事,这个逼可以装。”蒋俞白把头歪到和她一样的角度,是他罕见的俏皮,晃漾酒杯,纵容道,“蒋俞白允许的。”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他却回答的认真。
陶竹的心不由自主地空了一拍,眼眶倏地一酸。
可是这时候哭太奇怪了,她咽了咽口水,忍下了泪意。
在陶竹的世界里,蒋俞白比任何一个人都好。
在她无力下坠的人生里,永远有他的手给她托底。
她的浩瀚宇宙,还没他掌心里的红豆粒大。
有些话,连想一想都觉得是自己贪心。
可她真的,非常,非常,希望,他只对她这么好-
这天晚上的酒喝得并不多,合成那碗在酒吧的shot杯可能也就两个shot,或许也有酒品质高的缘故,第二天早上起来陶竹并没觉得头疼,相反她还睡了个踏实的好觉。
她收拾完下午返校要带的东西,躺在床上打开她的短视频软件。
视频的热度以超出她认知的程度在飙升,京城大小姐这一词条也登上了短视频的热搜榜,短短一天的时间里,相关视频从一味的追捧,转换为出现更多批判的声音。
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意外,以金钱为导向,并不是这个社会的核心价值观。
但不管怎样,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这条视频获得了足够高的影响力。
果然,钱会流向了不缺钱的人。
爱也会流向不缺爱的人。
他们只需要勾勾手,就能得到你这一生呕心沥血都得不到的一切。
陶竹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文字。
【大家好,我是视频原创作者小桃儿Z,感谢大家的关注,让我随手拍摄的短视频一夜爆火全网,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在深感荣幸的同时,我也诚惶诚恐。
首先要说的是,和大家想象中的略有不同,我非但不是京城大小姐,恰恰相反,我的家境应该还不如现在看视频的大多数人。
我的父母是在北京打工的普通人,我在山区当了十六年的留守儿童。
拍这条视频的目的,只是为了分享水果,如果有人因为热度关注我,那么或许让你们失望了。】
下一句,陶竹本来想写让因为“京城大小姐”这一人设关注她的人取关,可是拇指落在键盘上,她却停住了。
在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的情况下,她把刚打好的字一个个删掉,关掉了手机回学校。
短视频平台上的所有作品都没有露脸,尽管话题在网络上热度居高不下,但在现实中一点都没有影响到陶竹的生活。
尽管没有回应相关话题,但她也没有借这个话题继续炒作立人设,而是借着现有的流量,继续运营她的水果账号,并且做好了这些流量随时会消失的心理准备。
流量来得快,去的也快,差不多一周的时间,热度就趋近于平稳状态了,尽管这样,也比她之前的流量好了很多,播放量维持在五到十万。
每一条视频下面,都有人在猜测她的身份,但陶竹就当没看见。
在一个下了早八又没其他课的上午,陶竹点开了已经爆满的私信。
很多私信她都不用点开,只看前面露出来的几个字,她就已经能大概猜到对方的意图了。
私信大概分为了三大类,一类是自我介绍,大多数会配上自以为帅气但实则油腻的照片,他们在没看到她外表只看到她手的情况下,就能看破她脆弱的灵魂和美好的心灵,希望能当她男朋友。
第二类是凑热闹的,打探她家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这么有钱,问王蒙画作从哪里拍下来的,还有很少的一部分,把她的视频全都看了,问她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果园。
还有第三类,这一类是陶竹以前没想过,但是收到消息最多的一类,他们是来借钱的。素未谋面只在网络上刷过一次短视频的前提之下,他们倾诉着各自遇到的苦难,张嘴就是十万起步,可真是见识到了物种的多样性。
在成百上千条的私信,陶竹大多数都无视了,只有其中一条,让她格外重视,因为这条是来跟她洽谈商务合作的。
合作需求很简单,不需要重新拍视频,也不需要寄样品试用,就是在大小姐那条视频的评论区用她自己的话评论一条洗发水的广告然后置顶,就可以得到税前两万快,后续还有博主分成。
钱生钱这个概念,蒋俞白很久之前就跟陶竹提过一次,但是这是陶竹第一次这么直观地自己面对到,原来钱生钱这么简单。
她现在一个月的零花钱是一千五,不算分成,只算两万块,就已经覆盖她一年的零花钱了,足够让她活的很好很好了。
陶竹不是不心动,可是在仔细思考后,她还是回复了放弃。
这个视频能够火爆全网并不是她的能力所在,而是借了蒋家的光,一旦她拿了这两万,就跟拿了蒋俞白给她的钱没有区别。
陶竹的目标很明确,那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虽然拒绝了对方的合作要求,但当陶竹点开发信人的主页,发现对方不是洗发水公司,而是一家传媒公司后,果断加了发信人的联系方式,通过员工内推,提前给自己联系了一份寒假实习。
创作出百万级点赞的视频,且造成了社会舆论,这样的履历进对口公司实习,易如反掌。
这家公司在码农聚集地西二旗,离陶竹的大学不远,期末考试结束,她第一时间去公司报道。
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外套站在HR办公室办入职手续时,陶竹看着墙上的创始人照片,忽然觉得画面上的男人有点熟悉。
右下角的名字写着李飒,可陶竹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生活中出现过一个叫李飒的人。
人力资源小姐姐办理完入职看她在盯着墙发呆,笑着打趣:“我们李总,帅吧?”
陶竹怕说得多了显得自己像是在套近乎,只好羞涩地低下头,小声说:“没有,就是随便看看。”
“好啦知道啦,大学生小妹妹真腼腆。”HR领着她到工位,给她介绍附近坐着的正式员工和主管,“行了,好好开启人生第一份实习吧。”
入职第一天,没什么活儿需要做,光是注册内网系统和开通各类账号权限就花掉了她一天的时间。
晚上下班,陶竹喝着下午别人请的杨枝甘露在等待电脑关机的时候,猛地想起来了她在哪里见过李总了。
某一年,她跟蒋俞白一起去给别人过生日。
有个人把自己丢了三十万欧元当成笑话讲,陶竹到今天对他的印象还极为深刻,那个人就是李飒,如今她的李总。
他的五官没变,只是生日局上他穿着随意,而照片上的人显得商务了许多,以至于她一时间没认出来。
那时候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人,现在成了她的老板。
陶竹坐地铁回家的路上还觉得这事很有缘分,想着如果能碰到蒋俞白,就想把这件事讲给他。
很巧的,她下了地铁往家走的路上,正好就碰到了蒋俞白的车。
劳斯莱斯打了双闪停在路边,陶竹小跑着过去,坐上副驾。
“俞白哥!”她上车一般情况下都会跟蒋俞白打招呼,但今天打招呼的声音格外欢快,且喊完他的名字就没转过身去,等着他的回应。
蒋俞白缓慢地睁开眼,淡声回应:“放学还挺早的。”
陶竹微微撇了下嘴:“我都放寒假了。”
寒假这东西,离蒋俞白实在太远了,他想了下问:“那不回老家了?”
陶竹“嗯”了声:“不回了,我找了份实习,假期就在北京这边留着了。”
蒋俞白淡淡地“嗯”了声,没再往下问,反正看她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还有话要说。
果然,安静了不到半秒,陶竹很刻意地挑了挑眉毛:“俞白哥,你猜我现在在哪家公司实习?”
“嗯?”
“说了你估计也记不住。”想到他身边的朋友估计都是老板,陶竹在开口前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她沮丧地吸了口气,但很快回血,伸出一根机智的食指,眼睛亮闪闪的,“但是你肯定认识我老板!”
“话都让你说了得了。”蒋俞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但眼神还是看着她,示意她可以继续往下说。
陶竹上身往前凑了点:“是李飒!”
听见这个名字,蒋俞白轻微地皱了下眉:“你怎么认识他?”
“我不认识啦,就是之前你带我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见过他。”陶竹如实说,“然后今天知道他是我老板,觉得蛮巧的,就跟你说一下,你不觉得很巧吗?”
“是,是挺巧的。”蒋俞白不置可否,笑了笑,瞥了她一眼,“还有个更巧的。”
陶竹来了兴致,恨不得能把自己的耳朵揪长:“什么什么?”
车在她这句话后停下,后车的助理跑过来给蒋俞白开门,他下了车,举止自然地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换了句话说:“等会儿八点有个局,他也在,带你去见见你老板?”
对于陶竹来说,见不见她的老板其实并不重要,她只想踏踏实实地学点东西,而不是想走捷径,但她还是欣然同意了,因为她想和蒋俞白待在一起,时间越长约好。
外面的任何饭局,就算再高端,蒋俞白也不喜欢多吃,这是他的习惯。
他家里吃了点厨师做的饭,又换了身衣服,七点一刻的时候,带着陶竹出了门。
再次上了车,又是陶竹先开的口,她找了个蒋俞白不忙的时候找了个空,软绵绵地跟他商量:“俞白哥,等会儿咱们到了地方,你就别跟李飒说我在他那实习呗,不然搞得好像我是凭关系进去的似的。”
蒋俞白:“凭谁的关系?”
她还能凭谁的关系?
陶竹抿着唇,指了指他。
蒋俞白觉得好笑,双手撑在座椅上,眼皮微微垂着:“凭我的关系,就给你找个实习?”
以前陶竹总觉得蒋俞白对什么都不屑一顾,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随着年龄日渐长大,开始和社会有了一点接触之后,陶竹才知道,因为蒋俞白是真的有这个资本。
他高不可攀,且远不止于此。
毕竟是有求于人,陶竹讪讪地缩了缩脖子:“那凭你的关系,给我搞个董事长,我也不敢当啊。”
蒋俞白轻笑了一声,食指弹了下她的脑门:“德行。”
刘明一路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神时不时瞥向副驾驶的小桃儿。
他记不得从什么时刻开始,小桃儿说话的语气开始和蒋总很像,尤其是刚才那一句,简直就像是蒋俞白的翻版。
当然,刘明也没见过蒋俞白对谁这么有耐心过,更没见他带谁出席过饭局。
昨天上午北京刚下过一场雪,中午吃饭的时候东二环的路边两侧还被白雪覆盖着。
但现在再看,整座城市的雪都已经被清理干净,除了屋檐下偶尔垂着的一串冰挂,几乎找不到下雪的痕迹。
这座瞬息万变的城市,说不好哪一眼没留意,下一秒忽然就变了天。
第37章 清净凛然
曾有人这样描述过雪后的北京, 说一场雪过后,北京就成了北平。
冬天夜晚的北京,人烟稀少, 清净凛然,便更有了几分北平味道。
尤其是他们所到的地方,红墙白瓦的大门, 一条曲径通幽,透着古典中式韵味。
两三个穿着整洁衬衣的服务生出来, 跟坐在前车的助理一番沟通,车才得以继续往里开。
陶竹跟过蒋俞白大大小小也算是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世面的人了,但这样的场面却还是第一次见,以前从来没人敢查过他。
偌大的中式庄园,除了他们的车之外, 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陶竹不由得有点紧张, 回过头扒着座椅谨慎地问:“俞白哥,咱们,是去做正事的吗?”
蒋俞白在一片寂静中缓缓开口:“不是。”
“……”她就说不是吧!这个阵仗一看就是要谈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有其他人知道就必死无疑的那种!
蒋俞白忍着笑,故意学她的断句,“我, 是去把你卖掉。”
“……”陶竹嘴角抽了一抽, “我说正经的。”
“我能干嘛?”蒋俞白恢复正常,敞着腿靠着后排座椅, 懒洋洋地解释,“这黄隽洲的场子, 他就事儿多。”
他言语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屑,陶竹一直以为他俩的关系很好的,不由得好奇:“这个哥哥是俞白哥你的朋友吗?”
这种没脑子的话要是别人问的,蒋俞白大概已经这辈子不会再跟这个人说一个字,偏偏跟他说话的人是陶竹,他想也没想用问句回答:“我哪来的朋友。”
他唇角淡淡地弯着,笑的不真,但也没有其他情绪,反正他都习惯了这样。
可是在这话说出去的时候,他却又有一瞬间的迟疑,朋友是什么?可以不用伪装,以最放松的状态呆在一起的人?
那要这么说的话,他好像确实是有且仅有一个朋友。
蒋俞白垂着眼,在下车之前对他唯一的朋友解释了他和黄隽洲的关系。
“互为掣肘吧。”
他的小朋友没等助理,自己打开车门俩腿儿一蹦下了车,点了点小脑袋瓜,同时在心里想着“掣肘”这俩字儿咋写。
在寒风里走了不到十米,陶竹便跟着蒋俞白踏进了温暖的室内。
和室外的萧肃不同,大门里欢快敞亮,麻将啪嗒碰撞声热闹地传进耳朵里,夹杂着男男女女的笑声。
一路往里走,陶竹见到了许多熟面孔,不过自然是生脸更多一些。
除了本来就不认识的人以外,过去那些熟面孔身边她原本见过几面的人,也全都换成了生面孔。
可神奇的是称呼都还没变,“宝宝”“宝贝”“亲爱的”,对着不同的人,叫了一遍又一遍。
蒋俞白出门没带过女人,这是陶竹高中毕业以后第一次跟着他出来,没穿校服,虽然还是朴素,但身上还是或多或少聚集了一些打量的目光。
她们瞥她一眼,再转过头或腰板挺直了些,或笑意更深了点,总之是一种暗自较劲比较的表现。
这种表现过去陶竹也见过,只是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别人对她做出这种轻佻的表情。
她不喜欢这种轻佻,但却不抗拒这种轻佻背后的含义。
她们认可,她是一个成熟的,跟在蒋俞白身边的女人。
陶竹仰着头,目不斜视地跟在蒋俞白身后,穿过人群,眼神坦荡,因为她知道她不是。
茶室里有几台麻将桌,其他桌都空着,只有一桌有人玩,其他人围着麻将桌站着观看。
桌上,黄隽洲坐主位。
他远远都看见蒋俞白,抬了下手:“俞白来了,位置让给你?”
“别。”蒋俞白找了个沙发坐,他虽坐姿随意,两条手臂慵懒地舒展着,但手边摆着的水果却一颗没往嘴里送,“就玩不好这个,不会看。”
黄隽洲没动牌,其他人也都没出,保持在他说话之前的状态,听着他问:“你这妹妹会吗?”
有那么一瞬间,陶竹确定,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她身上汇集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他们有人停留的久,他们停留的短,假装是在黄隽洲提到之后才注意到蒋俞白身边有个人,而不是从一开始就看到了。
蒋俞白闭着眼,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回家似的放松的状态:“哎对,你们那不是人均会玩麻将吗?你会不会?”
陶竹家门口有一条小溪,每年一到夏天,忙完水果旺季,清澈见底的小溪上一定会架上几台五颜六色的塑料桌子和板凳,小孩子们围着桌子玩水,大人们在水上打麻将。
在他们那流传着一句话,孩子会说话,就会打麻将。
可是这时候该怎么说自己会不会呢?陶竹总要看蒋俞白的眼色,看她同不同意自己玩吧。
“要会就坐那儿,把我过去输的钱赢回来。”蒋俞白声音含糊,像是要睡着了似的,“要不会就得了,那帮丫挺的能把我裤衩子赚没了。”
蒋俞白说话是有的时候带着京味儿幽默,陶竹也觉得好笑,但她没觉得能笑的像其他人那么夸张,好像是这辈子能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似的。
捧场也捧得未免太过了一点,笑声大到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蒋俞白确实是不喜欢玩牌,跟输赢没关系,他就是不喜欢,这点别人也都知道,问了一句没再多嘴,让他自己坐在一旁休息。
陶竹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漫无目的地瞎看,不知不觉身边人就多了起来。
原来,有人一言不发,也可以不动声色地成为主角。
人群位置变化,陶竹才看见,麻将桌坐在她正对面的那个男人,竟然是位香港的老牌明星。
他这几年没怎么出现在荧幕前过,网上传言说是投资赚了很多钱,已经转战到幕后了,只是偶尔在一些发布会上会出现他的身影,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种场合碰见。
如果这是在校园或者大街上碰到,陶竹大概是会冲过去要合影然后发朋友圈感慨一番,但是在这种场合,她为了不给蒋俞白丢人,只能偷偷瞄几眼。
瞄着离开了大荧幕和闪光灯,皮肤褶皱纹理无异于常人的大明星。
旁边人半天没说话,蒋俞白以为她无聊在玩手机,但睁开眼,又看见她那副傻萌傻萌的样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他问:“看什么呢?”
陶竹手指撑着下巴,时不时往牌桌上看一眼,确认没人注意到她这边,她迅速指了下那位明星,然后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收回手指,眼神看向别处。
她指的范围有点大,但蒋俞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倒也不难猜出她指的是谁,他懒散地呵笑了一声:“早知道不如学麻将了吧,不然还能坐他旁边玩。”
他说话声音不大,虽然身边也有其他人,但至少对话的只有他们两个,陶竹顿了一下,还是说:“其实我会玩。”
蒋俞白的声音可就大了:“你会玩啊!”
他这一嗓子吸引过来了不少人的目光,陶竹僵硬着身子,被他拉到了麻将桌上,坐在黄隽洲右手边的女生主动让了位置,蒋俞白心安理得地把她按在那。
她厚重的羽绒服脱在了车里,现在身上只穿了件博羊绒衫,他手掌干燥的温度,一点点渗进她的肌肤里。
陶竹低头本想看一眼,下巴却碰到了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指尖。
这一碰,全身不由得颤栗,而蒋俞白的手已经云淡风轻地拿开了。
牌桌上两男两女,坐在陶竹对面的也是一位女士,她嘴上咬着一根雪茄,迟迟没有点燃,就这么咬着出牌。
客观来说,和这一屋子里的莺莺燕燕比,她并不算漂亮,但她身上有一种陶竹很喜欢的气质。
可以说是钱的气质,也可以说是一种运筹帷幄,备受尊重的淡然。
牌桌重新起,陶竹顶着新手光环,起手一个暗杠。
“哇,不是吧。”右手边的老牌明星操着口音很重的香港腔普通话,他的声线配上这个口音,就像在说电影的台词,“厉害了哦,靓女。”
应该是在夸她吧?
陶竹抿着唇,轻轻点头,顺便正面看了他一眼。
蒋俞白单手抄兜,另只手翻起她放在桌上的四张牌,看了眼放回去,对着旁边人说:“叫她小桃儿就行。”
“小桃鹅,名字很特别。”他发不出儿化音,像是鹦鹉学舌般学蒋俞白讲话,发音奇奇怪怪的,但在说完之后,他又像陶竹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陶竹当然知道他的名字,她此刻很想受宠若惊地回一句“我当然知道你啦”,但她摸不准蒋俞白对这位明星的态度,出了张红中之后举重若轻地说了句“你好”。
换来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而陶竹是在牌局又玩完两轮才反应过来的。
蒋俞白是在告诉他,她不是过眼云烟的“靓女”,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小桃儿”。
借着找蒋俞白的伪装,陶竹默不作声地环视了一圈现在围在他们身边的人。
从她坐在牌桌的一刻起,她便再也没看到刚进屋时那种轻佻和暗戳戳较量的眼神。
跟着他大大小小地见过几次世面,陶竹忽然明白蒋俞白为什么会让她坐在牌桌上。
他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最有底气的撑腰,在炎凉世间托举着她,迈过看不见却密不容针的阶层。
麻将牌的声音在耳畔哗啦啦地响,金色的牌背和白色的牌面在眼前交相辉映,她指腹摸着牌,心底却只有一个想法。
她爱上蒋俞白了。
是比喜欢更深一层的感情,是爱。
爱他的一切,爱他的所有,也渴望独占。
生命一场又一场过程,她在城市和身份更迭中跌跌撞撞,却在时间的累积中,不断加深对他的感情。
陶竹听牌的时候,蒋俞白从卫生间回来了。
她已经无心继续,跟蒋俞白换了位置,孤身一人去了洗手间。
她想洗把脸清醒,但爱意却在俗世洪流中肆意生长,怎么洗也洗不掉。
她撑在洗手台钱,看着镜子里满是水渍的自己,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喜欢和爱,对他来说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取之不尽。
那她是像从前那样,偶尔出现在他身边,还是像今天这样,跟着他出门?
究竟哪一样,可以拥有他的时间,更长久一点呢,陶竹吸了吸鼻子,想不出结果。
她扯了张纸擦脸,无意间听到旁边两个女生的对话,她们就站在那洗手,大概也没想避开她。
“她可放屁吧,真以为谁都不知道,她是刚完事儿的时候把套子捡出来,用牙刷反着插进去的,这么试了不知道多少次,才成了她肚子里的这个。”
“这么不要脸?她也下得去手。”
“可不么,什么情难自禁,恶不恶心,还不如说给他下了药呢。”
嘴上说出来的是嫌弃,但陶竹一点都没听出来她们语气里的鄙夷。
相反,她们的笑声传达出来的是羡艳和跃跃欲试。
等他们两个手挽手离开洗手间,陶竹听懂了她们讲话,边擦手,边陷入沉思。
喜欢是什么呢。
在这个圈子里待的久了,连陶竹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他对她的纵容是带她去看更广阔的世界,教她更多立足于社会的道理,让她横跨阶层。
那她的喜欢又是什么呢?
是想得到,是想独占,可她们不是吗?
她们豁得出去尊严,豁的出去后半生,单从这一点上,陶竹甚至比不上他们。
年轻漂亮吗?
现在她十八岁,还算漂亮,可是她不可能永远十八,但他们这个圈子里永远有十八岁的女生,漂亮的更是一抓一大把。
她凭什么啊。
她的喜欢毫无意义,不能给他任何好处。
她真没用。
陶竹的手被她自己擦的泛红,干燥的北方城市里,手皮有种要撑破似的枯裂。
她拿着擦过手的手纸,一言不发地走进厕所隔间,坐在马桶上咬牙,无声哭到满脸泪痕。
太苦了。
在同龄人脱离禁锢,恨不得把爱意宣告全世界的年纪里,她爱上这样的一个人,真的是,太苦了-
陶竹擦了脸回到房间里,晚饭要开始了。
蒋俞白被身边人环绕着维拥在座位上,陶竹深吸了口气,不太想去凑热闹,随意找了个空地方坐下,跟蒋俞白相隔甚远,几乎是坐了对角线。
她左右两边都是女生,她们也不太熟,但凭借着某个美容项目或者某个大牌新出的包便可以迅速拉近距离,中途她们似乎想拉着陶竹一起聊,但换了几个话题陶竹都没听懂,便没人再理她。
离她不远的地方,坐着她的老板李飒,他的位置离蒋俞白一样远。
陶竹一直把脸往另外的方向歪,尽量不出现在老板面前,避免以后工作上会得到她不想要的照顾。
“哎,Lisa。”蒋俞白在簇拥中开口,看向李飒,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柳书白投的你那个传媒公司,怎么样了?”
李飒正经常青藤大学海归毕业的,有个正经的英文名,Lisa是朋友的戏称。
他听见蒋俞白这么叫他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刚才陶竹听到香港明星跟她做自我介绍,他站起来说:“正常运行着,蒋哥你有兴趣?”
在陶竹唯恐自己被提到的惊恐中,她听到蒋俞白说:“没有,我对柳书白有兴趣。”
李飒会心一笑,说了句“放心吧”,隔空敬了蒋俞白一杯,朝他亮了亮杯底。
蒋俞白笑了笑,点点头,这就算接受了。
陶竹假装在玩手机,没听他们讲话,但心里早就好奇了一百万次,柳书白是谁?难道是刚才蒋俞白话题说到一半的那个更巧的?
可连黄隽洲那样身份的人都算不上蒋俞白的朋友,为什么他会关心这个叫柳书白的呢?而且别人像是也认识这个人,一副他关心起来理所应当的样子。
她的手机停留在青年大学习,直至息屏也没再点一下,直到再度把话题引到她身上,她才回过神。
在这个圈子里永远有新面孔,也永远有人肖想蒋俞白,因为他身边从没跟过任何女人。
有人猜过他的性取向,稍微离他近一点的,猜测是跟他的家庭有关,但众说纷纭,从没有过一个肯定的答案。
陶竹是第一个被蒋俞白带出来的,且牌桌上的维护,就差告诉所有人她是正宫。
没人知道她的身世,但没人不好奇她。
问话的是个男人,他刚才站在牌桌外圈,在桌上有人去卫生间的时候替过几次手,因此记住了她的名字,他拿起酒敬她:“小桃儿牌真的打得好,是平时跟同学打得多吗?”
这是在打探她的职业,也在打探她的交友圈。
顺便也是在试图摸清蒋俞白的喜好,没准他就是喜欢学生?
陶竹摇了摇头:“不多,尤其是现在实习了,更没空打了。”
她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的打探,此刻也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她的不同。
男人笑着说了声知道了,以打麻将凑人数为由头,提出想加她微信,亮出自己微信的时候,给她倒上了酒:“来,就当我的拜师酒。”
他的身份一定不算厉害的,至少没有蒋俞白厉害,否则也不用站着,陶竹明白这个道理,但人家话说到这了,她不喝的话,就显得好像嫌弃人家,不愿意教这个朋友似的。
她还远没有这个资格。
陶竹的手握在酒杯上。
男人跟她碰了杯,自己先干为敬。
可陶竹不想喝。
她把酒杯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盯着酒杯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很多婉拒但又不伤害人的话,最后说:“不好意思,我酒精有点过敏,只能喝家里酒庄的干红。”
她话音还未落地,主位席上,忽然传出一声爽朗的大笑。
蒋俞白整个人松散地靠在椅背上,脖子往后仰,顺手解开了胸前妨碍他动作的扣子,露出清晰的喉结,笑得意气风发,恣意自在。
他不是总爱板着脸的人,虽然冷漠,但至少外表总还是玩世不恭的神气,但今天他这样突如其来又发自内心的笑,是连黄隽洲都没见过的。
谈天的众人停住,有人举着酒杯,往主座上看了一眼。
蒋俞白不会不知道,他笑的这么放肆,有人会看他,可他混不在意。
见他无意讲话,笑声因为不是故意吸引他人目标,其他人纷纷收回视线,好像这一切从来没发生过。
灯光璀璨,高朋满座,却没人知道他这时候为什么笑,除了陶竹。
他的视线如山峰顶穿破稀薄云层的日出,越过所有人,毫无阻隔地与她四目相对。
第38章 细微震颤
这个晚上陶竹一口酒都没喝, 但蒋俞白喝了,虽然喝的不多,但安全起见, 助理还是坐在副驾驶上,陶竹自然而然地坐在后座。
跟陶竹乖乖坐好的姿势不同,蒋俞白坐姿一向懒散, 而且又喝了酒,更没什么坐相, 两条腿敞着,高大的身躯几乎是瘫在座椅上,头歪歪斜斜地靠着。
他用手肘撑着重量,整个上半身都转过来,看着陶竹,想起她晚上说的话, 他唇边还挂着淡笑:“后来你喝酒没?”
陶竹摇头, 不太敢看他。
虽然是他教她说的话, 但面对他本尊,她还是有点底气不足。
他呵笑一声,干燥温热的大手捏了捏她的脸,语气是带着骄傲的宠溺:“怎么那么机灵呢我们小桃儿。”
他下手不轻,捏的陶竹脸都有点变形,陶竹喊着疼, 把自己的脸从他手里解救出来。
蒋俞白笑到不行, 支着上半身坐起来,两只手捧着她的脸像是捧着小猫的脸, 鼻息里暖烘烘的热气扑在她脸上。
亲昵到危险的距离,他看她的眼神半分没有在人前的冷淡劲儿, 宠爱的,纵容的,不加掩饰,但也不是看另外一个女人的眼神,没有爱,也没有渴望。
这不是陶竹想要的。
她刚哭过,从他眼神里看出这样的情绪后,柳叶眉轻轻皱了下,眼里不受控制地含了水,像在宇宙里碎了月亮颗粒。
她长相本是甜乖那一挂的,就这一双眉尾锋利的眼睛,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冷淡,眼眶这么一热,眉眼弯下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有时说出来的话不能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情绪,但是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感情,一定是真实的。
蒋俞白见过太多人,和太多双眼睛。
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所以看错了她的情绪。
他眨了眨眼,酒像是醒了,松开了捧着她脸颊的手。
陶竹沉默地靠在车窗上,看着车窗外干枯的北京,等待自己沸腾的情绪慢慢冷却。
一辆车里坐了四个人,但此时此刻寂静的仿佛能听见雪花落下的声音。
察觉到她的感情快要被发现了,陶竹试图找个话题把感情盖住,她指着商场LED屏上的彩妆广告:“我实习的公司也接了他们的项目。”
沉默。
刻意转折的话题,生硬的让人答不上话。
过了有十秒左右,蒋俞白才开口,像是顺着她的意思给她台阶下:“这么敬业,出来玩也不忘工作,柳书白那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实习工资?”
柳书白,又是这个名字,这个从没见过的人,甚至比李飒的名字出现的次数还要多。
陶竹假装没听到他和李飒的对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样子,把话题越扯越远:“柳书白是谁?”
她已经做好这是机密蒋俞白不告诉她的准备了,但没想到蒋俞白一点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是我妈。”
陶竹呆呆地张开嘴回头看他,差点脱口而出“你有几个妈啊”。
“别觉得巧。”蒋俞白误解了她的惊讶,“她看好这个行业,所以你能进的传媒相关包括电影电视剧行业,可能或多或少都有点她的股份。”
陶竹的思维压根就不在这。
她稍微有了一点头绪,顺着这一点头绪展开后,恍然大悟。
他想通了许婉楼对他重重奇怪的态度,小心翼翼的,带着讨好,不像是母亲对儿子的态度,但如果是后妈对大儿子,就很通顺了。
所以,原来蒋俞白跟蒋禾,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不过五分钟的时间,方才无声的对视就像没发生过,蒋俞白的语气又是那样懒懒散散:“你问我的我都告诉你了,现在跟我说说,你们那多少钱?”
说到钱的事,陶竹多少是有点开不了口,她这一个月的实习工资,估计都不够刚才那一顿晚饭的钱,她想了想说:“不太多。”
“可不能压榨小桃儿啊。”蒋俞白笑着说话,作势拿出手机,好像就要给人发消息似的,“我让她给你多加点儿。”
“别别别。”实习生工资都是一样的,陶竹最怕搞特殊,她扑过去,抓着蒋俞白的手拦住他,“4000不少了,而且我还有零花钱!”
她扑过去的时候,蒋俞白下意识伸腿挡在身前,又被他放下。
陶竹小小的一个身子,恰好被他箍进两。腿。之。间。
车窗外高楼林立,夜晚像浓稠的砚墨,大片大片地在头顶,晕染不开。
他的皮肤比她的干燥,手腕在她的小手手心里慢慢地把手转过来,给她看他的屏幕,黑的,什么都没有。
她的手太小了,没办法同时攥住他的手和手机,在她要松开的时候,只听“啪嗒”一声,他把手机扔在地上了。
手机上像坠了一条看不见的线,另一头牵着陶竹的心,细微震颤。
手机掉在地上的声音沉闷而清晰,但前排的两个人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未曾出声,未曾回头。
红色的汽车尾灯昏昏地照进他的眼睛,她看着他的眼睛因此也泛着红。
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动作过于亲密,蒋俞白的手往后抬了一下。
但被压抑的情感却失了控,陶竹没松手。
她的手仍然抓着他的手掌根部,连着手腕的位置,在窄挤的空间里,感受着他的骨骼线条,和身体偏冷的体温。
流星划过夜空,稍纵即逝,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可是它仍会在看不见的地方继续坠落,砸出陨石坑。
就像他们之间隐忍许久的感情,在揭开之前你以为转瞬即逝,把话题扯开就过去了,但事实上是,它一直都在。
静谧无声的四目相对,陶竹屏住呼吸,半分也没有逃避。
这个夜晚,大概是疯了。
他保持着被禁锢的动作没动,缓了一会儿,看着她的眼睛,依然像是在笑,意有所指地问:“确定?”
陶竹手上的动作没松,便是最好的回应。
蒋俞白没觉得多意外,只是玩世不恭地问:“是今儿看见什么,刺激到你了?”
陶竹一愣,缓了下,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他以为她今天行为是心血来潮。
他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睁眼闭眼都是他,喜欢到再看不见其他人。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产生这样的感情,像是野草,在春风吹起的那一刻,才知晓青葱已生万里。
如果喜欢是心里想要放下,却不自觉拿起的那只手。
那她喜欢的那个人,便是清晨的雾霭,是惊艳了一个青春的果木香,你知道他在那,但你碰不到,够不着。
面对他的问题,陶竹违心点头,承认自己的行为是有所图。
他太吝啬了,他只有钱,没有爱。
在以前还不够了解他的时候,她曾经还有表白的奢望,但如今越发了解他,陶竹越知道,在他们这个层级里,喜欢,表白,都是太匪夷所思的事。
陶竹曾经以为跟他解释那不是情书是个拙劣的谎言,一度担惊受怕,现在看来,在他的角度看来,是件太正常的事。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刚才许多男男女女相拥的画面,她知道,都不用再过一段时间,可能明晚再见,他们身边就会换个人。
陶竹知道跟在他们这样的人身边,可以得益无数,可她也清楚的知道,她们付出的是什么,所以她不愿意。
除非,那个人是蒋俞白。
那她就放弃吧,她放弃爱,让爱也放弃她,只要能在他身边。
蒋俞白任她抓着他的手,神色轻松地看着她,目光坦然,让她分辨不出来他是不是在暗示她什么,只觉得手背被什么温暖的厚片覆盖住了。
是他的手,如藤蔓一般,悄无声息地掌控了主权,给她回应。
不真实,但却真实存在。
他们换了姿势,刚才的话题却在继续,蒋俞白不置可否,语气自然到像什么都没发生:“四千块,那我刚才问你,你怎么不说?”
陶竹咋舌于他态度转换的能力,脑子里顿了好几秒去想刚才的话题,半晌才直白地回答:“因为和你赚的钱比起来,我赚的太少了,怕你嫌弃。”
蒋俞白看着她握在她手上的手指,弧度圆润,在昏暗的夜里,或许是因为紧张,呈现出珍珠白的颜色,他淡淡地说:“可你年龄小。”
陶竹条件反射一般:“十八岁。”
“比我认识你那年的岁数还小。”蒋俞白的声音深沉而温和,“那一年,我花钱本事渐长,一分钱都没赚到过,你知道的。”
一句“你知道的”,像说了一件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有如鼓锤,在陶竹柔软的心口擂击。
她像是他的共犯,在这暧昧的人间,硝烟弥漫。
“所以,现在的你比当年的我厉害。”蒋俞白笑了笑,因为陶竹一直盯着他的嘴,所以像是看了放大慢动作,“那说没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赚的比我还多。”
她听到他的话指尖倏然扣紧,蒋俞白张开手掌,凭空抓了两下,让她把眼神重新放回到他的脸上,想知道她在听到这样的话以后,真实的反应。
“俞白哥,你就别安慰我了。”她手上的力气渐弱,像失去了勇气那般,“你有蒋叔叔的家底,可我家里是做什么的你又不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同样是画画,在同样的时间里,我需要从底稿描起,可你连涂色都已经完成了,只差署名,你觉得我们可能同时完成整幅画吗?”
陶竹不是妄自菲薄,她只是接受了现实。
高中刚喜欢上他的时候,她还曾经想过像徐襄那样,做一个可以赚很多钱,帮到她的人。
可是火爆全网那条视频的舆论以及后续带来的商务资源,彻底叫醒了她无知的白日梦。
哪怕蒋俞白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做,把他家的钱放在银行,存下来的利息,都比她后半辈子当牛做马赚得多。
所以她没机会超过的。
这番话与其是在跟蒋俞白说,还不如说是陶竹说给自己听的。
她在提醒自己,别痴心妄想。
你可以短暂地和他站在一起,但不可能是他的终点。
“为什么不可能呢?”蒋俞白微微眯眼,“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想把画改一改呢?改一幅画比画一幅画难多了,或许在这个时间里,你刚好画完?”
他的话像在夜空里绽放的烟火,而她离得太近,看到眼前一片空白,硝烟遍布全身。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愣愣地看着他,抓着他的手指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在僵硬。
疾驰的车在静止,被冬风吹起的雪花在静止,呼吸也在静止。
只有心跳,像受过重击那般,不停歇地剧烈跳动。
蒋俞白目光深静,像深不见底的幽潭:“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句话?”
他和她说的话太多了,她想问哪句话,但喉咙却哑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疑惑全藏在眼睛里。
蒋俞白说:“人生是一场马拉松,你的起点并不能决定你的终点。”
她知道她跟着他见到了以前没见过的世界,可他见过比她更大的世界。
人生如尘,尽你所能做好当下,等待未来向你而来,尽你之欢。
陶竹分明一直在看他的眼睛,但不知道从那一刻起,他眼睛里的她消失了。
这个疯狂的夜晚,风也温柔,雪也温柔。
她化作一滩水,凝成这个冬夜里透亮的冰晶,与万千星辰同辉-
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夜晚,陶竹一整晚睡眠都很浅,但到了第二天,她仍然可以照常去实习单位,手机里也没有来自蒋俞白的任何消息,一切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依然坐公交车转地铁,依然要挤写字楼比肩接踵的电梯。
这家公司陶竹所在的部门听起来高端,叫新媒体运营,但分给陶竹的活似乎过于简单了一些,她今天的全部工作就是当水军,给公司签约的两个美妆博主各写五十条水军的评论,然后交给负责带她的员工郭蕊。
工作倒是不难,就是要伪装成粉丝的语气写出“啊啊啊姐姐眼妆杀我”这样的话实在是有点需要考验羞耻心,陶竹写一会儿就得歇下来,喝口水冷静一会儿再继续写。
但别的不说,陶竹至少懂得了一点行业内幕,估计各个博主下面像她这样的机器人水军不在少数。
一天的工作半天就做完了,她早早把工作交给郭蕊,专心致志和程果聊天。
昨晚程果给陶竹发了消息,但是陶竹回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程果睡了,今天早上程果给她回消息的时候她又刚好在忙,两人的时间就这么错过了,全靠下午的时间在聊。
果果跟她约好了,晚上过来接她下班。
两个女孩同一个村子长大,毫不夸张地说是从出生就认识,一起猪圈喂过猪,果园摘过水果,记得那时候年纪小,陶竹淘气不小心翻进猪圈里,还差点被猪给吃了。
可就是这样熟悉的两个人,在这样一个夜晚再碰到,竟然有种无措感,因为这是程果第一次骗陶竹。
十二月的某天,她和程果约好了要来清大的图书馆一起学习,找室友借完学生证去西门接程果的时候,看到了蒋禾的车。
其实他车速很快,风驰电掣一般,陶竹并没看见他人。
但那辆亮蓝色的跑车,她不会认错。
手挽着手去到图书馆里的路上,陶竹问:“你怎么过来的?好快啊。”
她们的学校挨着,平时没少走动,从程果的宿舍走过来最少要二十五分钟,但今天从她说她下楼到她们两个见面还不到十分钟,陶竹问的合情合理。
那天程果给的回答是:“骑学校里的共享单车过来的。”
陶竹虽然觉得奇怪,但她没有怀疑程果。只当是别人也有同样的车,又或者是蒋禾来这边找他的朋友,没再多想,也没再过问。
再后来,陶竹忙着期末考试和英语四级,一直到期末考完之后直接去实习,忙到没时间联系程果,但程果不断地回忆两人那天聊天时的细枝末节,总觉得陶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试探,以为是陶竹发现她骗她了。
她不想失去陶竹,被愧疚和不安折磨了一个多月,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在昨晚和陶竹承认了欺骗。
她们在西二旗附近找了下火锅店坐下。
程果落座后的第一句话是:“小桃儿,你听我跟你解释。”
陶竹脑子有点乱,但还是说:“你说。”
昨晚程果在Q,Q里已经跟陶竹大致说明了情况,今天大概把昨晚在Q.Q里说的话跟陶竹又复述了一遍。
她和蒋禾真的只是在学校南门偶遇的,当时蒋禾问她去哪,说要带她一程,那天刮了风,程果不想让陶竹久等,才同意的。
至于后面她不敢跟陶竹说实话,是因为怕陶竹误会,毕竟最早的时候,陶竹就提醒过她,不要招惹他们。
陶竹皱了皱眉,她相信程果的为人,她现在说的这些话一定是实话,但她想不通蒋禾来燕大干嘛,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朋友在燕大啊。
本以为是什么她不认识的朋友,但过了两秒,陶竹忽然想起来,蒋禾接她下飞机的那天,跟她们说过的一个名字,那个他爱而不得,为她哭过一个下午的人。
火锅咕噜咕噜地开锅,红油翻滚,陶竹盯着橘色的泡泡,不知道怎么的想起程果刚来北京的那个暑假,她俩一起吃饭的时候程果怯生生的模样。
她有点不好意思,在小笼包店里红着脸,很小声地说,小桃儿你对北京比较熟悉,能不能照顾我一下呀。
“果果。”陶竹的语气是连她自己都想不到的平静,“我让你不要招惹他们,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你。”
分明比程果小了一岁,但是因为在蒋家住了两年,陶竹见过蒋俞白和他朋友们身边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
在这方面,她比程果想的要多得多。
程果给她夹了煮熟的肉:“嗯,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是见钱眼开的那种人。”
陶竹当然知道程果的为人,她绝不是见钱眼开趋炎附势的人,甚至因为曾经那个老师,她极度忌恨强权。
可陶竹知道,程果玩不过蒋禾。
她程果动心,更怕程果受伤。
担心程果会像她一样,日久生情,戒都戒不掉。
火锅奶白色的雾气氤氲升腾,她们在冬夜吃的畅快淋漓,聊到了很晚。
聊到陶竹觉得,她们好像都还没长大,从来没走出那个小村子,一直简单,快乐,不用逃避。
一直到十点一刻的时候,她收到了一条消息。
来自蒋俞白的。
而原本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一年前,是一段简单而纯粹的日常对话。
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掀开了属于他们的故事序章。
第39章 甘之如饴
蒋俞白问:回不回家。
不是回不回天台壹号院, 也不是回不回这里,而是,回不回家。
好像那里, 也是她的家。
再看向程果的那一眼有点心虚,陶竹把手机立起来了一点,不敢让程果看到她手机上的头像。
回复说:回。
“在哪?”
“公司这边。”她想了下, 又发了一条,“要不要给你带杯奶茶?”
蒋俞白回复了她一张照片, 背景是办公室亮如白昼的一角,一杯满满当当的奶茶放在图片的正中间,毫无构图感可言。
也因为这随手拍下的一张图,陶竹看到了一支熟悉的钢笔。
高三那年,她攒了三百四十块钱买的钢笔,他用了一年, 不太牢固的喷漆已经被他用到褪色。
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的, 但陶竹甘之如饴。
他说:不用了, 在喝。
过了会儿,他又说:什么时候吃完,来接你。
这不是蒋俞白第一次来接她,但是这是他第一次接她之前会问她,像是从点缀在身上随手拨弄两下的小挂件,成长为一个有独立自主意识的女人。
这是陶竹梦寐以求的温柔, 却因为来的太轻易而难以相信。
她说不用了, 她已经吃完了,自己回去。
蒋俞白转了两万给她, 陶竹没收,说现在还有晚班地铁, 下了地铁再骑个共享单车就行。
结果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她坐了地铁回家,骑上共享单车的时候发现会员卡到期了,短短十分钟路程扣了她一块五,她又有点后悔没从那两万里面拿一块五出来。
心心念念后悔没自动续费,陶竹推开别墅大门,未见其人,先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笑的戏谑,说:“我这哥真是没白当。”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头也没回,抬眼扫屏幕就知道谁进来了。
隔着一个小外厅的距离,陶竹听见他的声音:“来,小桃儿过来,帮忙参谋参谋。”
陶竹换了鞋,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偌大的客厅里算上陶竹此时只有三个人,其他人要么不在家要么都在各自的房间,客厅里说话仿佛能听到回声。
蒋俞白靠着沙发坐,一脸倦怠不想管事的模样,对站在沙发旁边的蒋禾不耐烦地说:“再说一遍吧。”
蒋禾的眼神在蒋俞白和陶竹之间游离了一下,最终把视线放到陶竹身上,问:“你还记得我前女友吗?”
他的前女友属实不少,陶竹或许记得,但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位。
蒋禾提醒:“就是那个演员,你说她真人比电视上好看的那个。”
“是谷灵吗?”陶竹问完,见蒋禾点了头,又问,“她怎么了?”
谷灵是去年夏天才火起来的新晋小花,拍了部青春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尽管剧本被七改八改难看到被吐槽上了各路平台热榜,但却不妨碍她以颜值杀出一条血路。
连陶竹这样从不看电视剧的人,都能记住她的脸和名字,足以说明她出圈。
但是陶竹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她就亲眼见到了这位大美女。而且,还是大美女主动想见她。
因为她想见蒋禾的妹妹。
可那也不过是一面之缘,陶竹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又提起她了,而且还是在蒋俞白面前。
蒋禾说:“我跟她分手有一段时间了,但她还是不想分。”
可能就是近臭远香,陶竹太了解蒋禾的为人,一时间有点诧异,跟他分手有什么不愿意的?
她张大嘴巴:“啊?”
“你别跟她在这一问一答的。”蒋俞白不耐烦地挑了下眉,“你就直接说你想干嘛。”
蒋禾:“哦,好。”
蒋禾想做的事特别简单,他就是想蒋俞白动他的人脉,把谷灵塞进大电影制作里面,让她忙起来,就没空缠着他了。
“啊?”陶竹背靠在百叶窗上,手撑着墙一前一后地晃着身子,十分不能理解这个解决思路,“你怎么知道谷灵拍完电影之后就没空缠着你了啊?到时候万一火了,把你曝光出来,不就更甩不掉了吗?”
蒋禾难以置信地看着陶竹,他的表情好像是说出了多么异想天开的话。
蒋俞白手撑着手,弯唇懒懒地笑了下,慢条斯理地解释给陶竹:“不会的,小花的花期就几年,她有了台阶,会忙着往上爬的。”
陶竹身体微僵,停下晃动身子的动作。
蒋俞白说话的声音总是很轻,轻轻慢慢地回荡在耳边,像是千万根绵针轻柔地扫过皮肤,在你听懂他讲话的瞬间,扎进皮肉里,血肉模糊。
他们太知道什么样的人能碰,什么样的人不能碰,也太懂得,该如何对付不一样的人。
残忍的行为,却被他们说的像是理所应当。
喜欢你的时候可以甜言蜜语,等到有一天想要甩掉你的时候,你甚至都不知道是谁在你背后下的手。
陶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至少他们不会害曾经在一起过的人。
“你觉得他这主意怎么样?”蒋俞白问她,眼神很真诚,像是在认真听取她的意见,“你要是觉得行的话,我去问柳书白。”
跟他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尤其上了大学,跟他们走得近了以后,陶竹很清楚他们的关系。
蒋禾虽然是蒋家的二儿子,但没什么实际权力,跟蒋俞白也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甚至在外面别人都只他阿禾,而没有蒋字。而蒋哥这个代指,只针对蒋俞白一个人。
蒋禾想做的所有事,都必须要经过蒋俞白拍板,但陶竹没想过,有一天竟然需要她来拍板。
她不太敢做决定,含糊其辞:“俞白哥你觉得怎么样好就怎么样吧。”
“我没想法,顺手的事。”蒋俞白看着她,非要她要板挺直,把权利交到她手上,“我看你。”
蒋禾求助的目光瞬间向陶竹投来。
左右不是害人的事,在无法改变结果的情况下,这大概已经是对双方最好的过程,陶竹点了点头,同意了。
蒋禾高兴到不行,从沙发那蹦到窗台这来,刚要跟她拥抱庆祝一下,却忽然想起了刚才蒋俞白的种种行为,改成伸手,跟她击了个掌。
蒋禾走后,客厅寂静无声。墙壁上,油画没有生命的眼睛平淡地注视着客厅里仅剩的两个人。
陶竹看了蒋俞白一眼,低着头往房间走。
路过沙发,她被蒋俞白抓住了小臂,力道不重,但肌肤触碰到的瞬间,陶竹就自觉停下了脚步。
他问:“不高兴了?”
陶竹回答:“没有。”
他回过头看他,眼神的情绪好像比油画里的假眼睛还平淡:“你长大了。”
一句在多数时候是正面评价的话,却被他说的让人毛骨悚然,陶竹眨眨眼:“怎么了吗?”
蒋俞白平静道:“以前撒谎得写篇小作文,现在已经学会用两个字搪塞我了。”
和以前一样,她的情绪从来瞒不过他的眼睛,不同只在于他想不想深究。
“是长大了?”他顿了顿,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拽了一下,“还是跟我窝里横?”
陶竹被猝不及防的扯拽带的脚底踉跄了一下,但蒋俞白没扶,而是让她的身子自然向沙发的方向倾斜,所有的重量都几乎放在他握着她的手臂上。
陶竹一手被他拽着,另只手胳膊弯曲抵在沙发背上:“真没有,就是你让我过来听这事,有点太突然了。”
掺了真话的假话,比假话要真诚的多,蒋俞白眼神像是审视般在她脸上停了一会儿,没看出来太多端倪,淡声说:“那我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提前跟你说,嗯?”
陶竹扯出自己的手,站定说:“好。”
从正厅走回到房间的这一路,光线越来越暗,像是南瓜马车变回南瓜,车夫变回老鼠,公主褪去光环,走回到自己的家,重新成为灰姑娘。
陶竹并不失落,因为她不是第一天成为灰姑娘的,她本身就是灰姑娘,她需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欲望,不让自己因为短暂的光芒而迷失了自己。
而且,陶竹的不开心其实很短暂,在听到蒋俞白说“窝里横”之后,她的情绪就已经很好了。
她本就不该把自己和谷灵放在一个位置上。
蒋俞白毕竟是,她暗恋了两年的人呐。
她应该知足。
“刚我听见蒋俞白叫你,是怎么了?”
黑夜里,王雪平忽然从被窝翻身跟她讲话,陶竹摸着黑进来,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床上:“妈你怎么还没睡?”
“没呢。”王雪平翻身把床头灯打开,“你没回来,我有点睡不着,是怎么了?”
陶竹摸着心脏,她是真的被吓到了,但同时也是真的在用惊吓掩过紧张,她试探着问:“您都知道我回来了,干嘛不自己听我们在说什么。”
“刚才蒋俞白一回来就说他要处理事,让我们都不准过去。”王雪平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凶里凶气地捏着蒋禾的后脖领,谁敢过去听哦。”
“哦……”陶竹松了一口气,没听见就行,她含糊带过,躺在床上说,“就是蒋禾遇到了一点问题,让我帮忙出主意,没大事。”
王雪平不解:“你能帮他们出什么主意?”
陶竹敏感地听出王雪平话里的轻视,那种轻视不是针对她,而是来自于底层面对资本时发自内心的自卑,早已根深蒂固,连她自己都感受不到了。
陶竹咽了下口水,看着王雪平的眼睛,像是要唤醒她的自尊,语气却还在故作轻松:“我怎么不能帮他出主意啦?我哪里比他差了。”
可惜王雪平出来打工这么多年,尊卑贵贱已经刻在骨子里了,丝毫没察觉到陶竹的暗示,还在提醒:“这帮公子哥找你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你表面上别招惹他们,心里知道离他们远点就行。”
远处不知谁的车灯光芒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勾勒出虚幻的光影,陶竹走到窗前拉起窗帘,接着窗帘滑动的声音,轻轻地叹了声气。
而与此同时,程果在学校宿舍里,也叹了声气。
因为她刚收到了一包蒋禾送的药,有点贵,还钱还的她肉疼,她把聊天记录放上翻了翻,想看看这药到底是为什么会给她。
十一点的时候,她收到的第一条消息,是蒋禾问:干嘛呢?
她本来都要睡了,只是手机没关静音,但看到了也不好意思不回:准备睡了,怎么了?
正常人这时候都会说一句,打扰了让她继续睡,可这二少爷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忽略她前面说的话,只回答后面的问题:我刚被我哥给说了一顿,烦死了。
还配了一个孙悟空摇头晃脑说“烦死了”的表情包。
程果睡眼惺忪地想,他被说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可话总不能这样说出去,他没头没脑的抱怨,她也只好没头没脑的安慰:别烦了,哥哥说你也是为了你好。
“还行吧。”蒋禾先发一条,又补了一条说,“还得是咱们小桃儿好,还帮我说话来着。”
哦,原来是跟她聊小桃儿啊,程果恍然大悟,她说呢,怎么这么晚了会来找她。
“确实。”程果回复,“小桃儿人很好的。”
话题在这本该停住的,可没想到蒋禾就硬生生地拐了话题,他说:晚上你跟小桃儿晚上吃了什么啊?我还没吃晚饭,让我参考下。
程果:我吃的你可能没办法参考。
蒋禾:说说。
程果:是火锅。
就在这条消息后面,没过多久,蒋禾说:北方冬天很干的,不比你们那边滋润,吃火锅容易上火。我给你买了枇杷膏,叫了校园的跑腿,留的你微信号,回头你跟她说下你的寝室门牌吧,直接送到你寝室。
就这么的,程果收到了这袋药。
药加包装费再加配送费一共四十八,学校里夜间跑腿的同学标准价是8快,一共是五十六块。
真是大少爷啊,五十六块钱,还是这种无所谓的钱,说花就花。
又不是多熟悉的朋友,程果不可能占他便宜,一起发给他五十六块,并在被窝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肉疼。
但这个红包蒋禾没收。
他说:谢啦,帮我出了个好主意,我决定点个火锅外卖,你这个钱可以再攒攒,请我吃顿饭。
第40章 披星戴月
程果不太有印象自己是哪天跟蒋禾熟络起来的了。
只是寒假过半的某一天早上, 她醒来看到手机里没有蒋禾的消息,感觉像缺了什么似的。
说来蒋禾真的是程果遇到过的最有趣的人,除了学习上的事, 其他各方各面,上天下海蒋禾都懂。
而且不是一般的懂,他有潜水证, 有飞机驾驶证,会给她发许许多多新奇的照片, 讲匪夷所思的经历,这个寒假,程果除了实习,就是和他聊天,他们可以聊的话题太多了,像永远都聊不完似的。
原本程果寥寥无几的表情包, 也因为跟他聊得多了, 而攒了满满的几页, 涵盖任何场合,任何语境。
早上开完小组晨会,坐到属于她的实习工位上,程果收到了蒋禾迟来的消息:“干嘛呢?”
程果:“在公司。”
蒋禾:“哦,醒了啊。”
程果如实说:“嗯,早上七点多就醒了。”
却没想到蒋禾问:“醒了不跟我说?”
配图是一个小女孩, 头顶一个大大的问号。
文字听不见语气, 程果只能凭感觉,觉得他语气不太友好, 解释道:“我不知道醒了要跟你说。”
其实连程果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有点无趣的人,好像这时候不应该这么回答, 但又不知道怎么回答更好。
但蒋禾能很自然地接上话:“好了好啦,我没跟你生气,就是想跟你聊天。”
程果忘了自己的表情包里满满的表情,发了两个原生的可爱小黄脸:“嗯嗯,我也是。”
消息发出去才感觉到好像有点不对,程果的脸一下子烧起来了。
蒋禾像是没感觉到,另起了一个话题:“今天要去山上,早上收拾东西有点忙,忘了给你发消息了,然后总觉得像是落了点什么。”
好巧啊,她也是。
但程果不敢再说,身后迟到进办公室的同事带进了的一股凉风,程果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看了眼窗外被寒风吹到摇晃的枯杈,问道:“今天很冷啊,怎么想去爬山了?”
蒋禾:“去上香。”
每年腊月十五要上香是蒋家的传统,这天也是整个家里最忙的一天。
王雪平早晨不到五点就起床,看管一切流程。
除了要备一家四口出门一天的衣食行头,还要顾上蒋俞白的爷爷奶奶。
蒋俞白的爷爷奶奶常年住在山中寺庙里,因原只是普通富裕家庭,现如今富甲一方,堆金积玉,奶奶恐德不配位反遭其噬,便长日在寺庙中吃斋诵经,以佑后代福泽连绵。
爷爷不想一个人住在退休家属院,便跟着住进山中寺庙,年轻时见惯了血肉荤腥,到老了,在粗茶淡饭里回忆自己戎马倥偬的一生,倒也惬意。
别墅中房门的隔音很好,王雪平出门轻手轻脚,关上门后外面披星戴月的忙碌并没有吵醒陶竹。
她是在睡醒了以后知道的。
她今天照常实习,出门前好奇问:“他们去的哪个庙啊?”
王雪平边收拾着他们走后的狼藉边说:“大禅寺。”
“大禅寺?”陶竹诧异,“那不是早关了吗?”
钱丹青在一旁神秘地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对咱们来说,是关了啊。”
但这不妨碍人家自己花钱重新修缮,自己请法师主持,自己供奉啊。
陶竹坐在地铁上,冷不丁想起蒋俞白微信朋友圈的背景,是殿宇雄浑的檐角,庄严神秘,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过去只觉得宏伟和老气横秋,如今想来,那便是外人不得进的大禅寺。
他这一天似乎都很忙,直到下午,才抽出时间给她发消息,问她晚上有没有安排。
陶竹说没有,正常点下班,问他有没有事,有事的话她可以提前请假。
蒋俞白说不是急事,不用请。
果真不是什么急事,原本六点半就可以下班,但陶竹为了等蒋俞白,硬是等到了七点半,身边的正式员工都走的差不多了。
她手机里没什么好玩的,就拿工作打发时间。
部门领导柴瑞开完会回来,正好看见她在梳理数据,他赞扬地打趣:“不愧是清大的学生,方方面面都做的很好啊。”
“没有。”陶竹如实说,“我正好晚上在这边等人,顺手就做了。”
柴瑞点点头,拿着电脑下班,离开前嘱咐道:“早点下班,天黑的早,晚上一个人回去危险。”
陶竹谢过,又等了几分钟,蒋俞白说他到了。
要见喜欢的人心情都是愉快的,陶竹东西都收拾好了,拎着自己的包往外走。
临近八点,办公室里零星还剩下几个人,在办公室里陶竹还收敛着点,等走出办公室往楼梯间走,她整个都蹦蹦跳跳地小跑。
“什么事呐?”柴瑞从厕所里出来,就看见她脚步轻盈的这一幕,一起等电梯的时候问她,“这么开心。”
电梯开了,陶竹先进去,按住电梯开关,说:“没什么事,就是下班了开心。”
柴瑞笑:“看到你我就想起来我以前上大学的时候,跟你现在的状态一样,真的是一点压力都没有,一身轻。”
陶竹跟他不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尴尬地陪着笑了笑。
她在一楼下电梯,柴瑞去了负一楼车库,陶竹等了一会儿,见他开车离开,才又进电梯,去负一楼找蒋俞白。
他的车干净到几乎反光,在一众社畜的代步车里格外醒目,陶竹脚步轻快地跑过去,无意间听到了他正在和别人说话。
蒋俞白坐在驾驶位上,跟左边车副驾驶的人聊天,语气吊儿郎当的,但又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的可爱:“那可不么,谁能比我柳姐年轻啊,十八岁小姑娘一样。”
旁边的车底盘低,被他称呼为柳姐的人仰起脸“呸”了一声:“兔崽子。”
蒋俞白动作夸张地擦掉脸上本就没有的口水:“夸你呢,大兔子。”
兔崽子,大兔子,又姓柳。
陶竹瞬间对上了女人的身份。
这时蒋俞白看见陶竹了,朝她扬了扬下巴打了个招呼,跟柳书白说:“我等的人过来了啊,我不在你这找挨呲儿了。”(注一)
陶竹还没来得及看见柳书白的长相,她就已经把窗户升上去了,只丢下一句冷淡的:“行,那你们去玩吧。”
陶竹慢吞吞地打开后座的门,屁股还没坐上去,被蒋俞白瞥了一眼:“把我当司机?”
分明刚才都在驾驶位看见他了,但陶竹还是下意识以为他坐在后排,“哦”了一声,关上门,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等她坐好,蒋俞白边启动车边问她:“有没有不高兴?”
“啊?”陶竹侧过头看他,不解,“为什么不高兴?”
蒋俞白把车开出地库:“柳书白就那样,心高气傲的,别说跟你了,跟蒋中朝她也这样儿,别往心里去。”
陶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蒋俞白是在跟她解释刚才柳书白关窗的行为。
她确实是因为那个动作和她冷淡的行为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因为她是蒋俞白的生母,陶竹压抑下了自己的情绪。
她什么都没说,但蒋俞白注意到了。
她在意的人,也一样在意她。
陶竹低着头,嘴角克制不住地漾开灿烂的弧度。
“笑什么啊?”蒋俞白一会儿敏感,一会儿又格外精神大条,“怎么着?你以后也想成为她那样的人是吗?”
“……”
“别了吧。”蒋俞白目不斜视地开车,“忒特么难伺候了。”
完了,陶竹听见这话更忍不住想笑了。
她把帆布包拿起来盖着脸,反正他看不见她,她笑的更开心了。
周五晚上,西二旗附近的大厂员工陆续下班,到了八点后厂路还是水泄不通。
蒋俞白在红绿灯下踩了刹车,捏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放下去,轻刮了下他的鼻头,笑的无奈:“怎么那么皮呢你这孩子。”
陶竹五官皱在一起,但还是笑眯眯的,不反抗。
蒋俞白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指腹捏着她的耳垂,像是问:“想逛街么?”
陶竹没直接回答,而是在想他为什么要问这个,思考了十秒,她舔了舔嘴唇,问:“是不是我背这个包会给你丢人?”
蒋俞白呵笑了一声,像是无奈,又像是无语:“你就不想要点什么吗?”
想要点什么吗?想的吧。
但不是他想给的那个,陶竹没有自讨无趣,懂事地摇了摇头,视线往右偏的时候,好巧不巧地看见了柴瑞。
他就在他们旁边的车道上,平行的位置,只要他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们。
陶竹猛地把包举起来,挡住玻璃,避免被领导看见自己,毕竟他现在坐在这样的车上。
她的动作太明显了,一点都没有伪装,蒋俞白顺着往她那边的窗户看了一眼,问:“认识?”
“嗯,算认识吧。”陶竹努力把帆布包抻平,试图把整面玻璃都盖住,边抻边说,“我们部门的领导。”
蒋俞白收回手,目不斜视地开车,语气平静:“所以呢?不能让他看到你和其他男生一起?”
包完全抻平,并且边角正好能卡进车窗原本遮阳的装备里,陶竹满意地看着自己耗时三分钟的作品说:“那倒不是,车太好了嘛,怕人家觉得我有钱。”
蒋俞白:“觉得你有钱怎么了?”
陶竹一副“你怎么这都不懂”的语气:“但我没钱呀,有钱人装没钱人被拆穿是情调,没钱人装有钱人万一被拆穿什么的可就太尴尬了,我还想在这家公司多学习学习呢。”
说的可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蒋俞白心里有气都没有个正当理由发出去,他拧着眉问:“所以刚才你下来那么慢,也是是碰到他了?”
陶竹觉得他可真奇怪,这有什么好问的,但还是解释说:“是啊,正好坐了同一个电梯,我俩又不熟,还有点尴尬。”
蒋俞白:“没觉得你尴尬。”
她尴尬不尴尬自己还不知道吗,这话让人接不下去,陶竹不知道他怎么的就不爽了,另起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哦,对了,他叫柴瑞。”
蒋俞白:“所以呢?”
“我李总给他起了个英文名,叫Cherry。”陶竹说的绘声绘色,想让他也放松下来,“都怪你们给管我李总取外号叫Lisa,搞得他就要给每个人都瞎起一个他同款的英文名。”
陶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弄巧成拙,这个轻松的玩笑开完之后蒋俞白的神情更差了,他嗓音低沉:“别什么都跟我扯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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