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得偿所愿
晚上是一个正常的饭局, 一起吃饭的人还是那么几个固定的人,其中有人看到陶竹已经能微笑着点头打招呼,像是身份上的默认。
陶竹跟在蒋俞白身后, 本来是想坐在他身边,但他身边已经有人了,找空座的时候, 有人问她有没有空打麻将,陶竹想也没想就跟他们坐在一起。
今天蒋俞白他们有事情要聊, 全都没坐上牌局,坐在主位上的,是她现在的老板李飒,不过李飒应该还不知道他有陶竹这么个实习生。
另外还有一个男生,是上次加她微信叫她出来打麻将的,现在坐在她上家, 和另一个妆容精致的女生,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见过, 但她没过问她的身份,坐在她下家。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为了躲另一个尴尬的局面,而进入了另一个尴尬的局。
陶竹虽然没怎么练过牌技,但或许是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耳濡目染,她的牌技上手就还不错, 能跟两个常玩的男生不相上下。
连输了四把之后, 对桌女生不乐意了。
长长的指甲把牌一推,厌恶地瞪了陶竹一眼, 又跟变脸似的,娇声对着李飒说:“我今天真是晦气, 过来跟人刮了车不说,晚上又这样。”
今天晚上赢的不是陶竹一个人,但说到后面这句,她的眼神只向陶竹飘来,好像晚上的晦气是陶竹一个人带来的。
李飒专心抓牌,什么都没看见,上把他刚赢,现在正高兴:“哈哈,改天去雍和宫拜拜。”
女生坐直,再次进入状态,边抓牌边问:“雍和宫灵还是潭柘寺灵?”
坐在陶竹上家的男生身子往前倾,压低了声音说:“要我说,大禅寺最灵。”
陶竹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该怎么回应,假装没听见,低头看自己的牌。
三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女生的脸又微微向陶竹偏来,但眼睛没在看她,冲着齐其余的两个人挑了挑眉:“是呢,但咱们谁进得去?”
他们进不去,她也进不去。
在同一个牌桌上,身份地位或高或低的四个人,在这样的一个先决条件之下,都成了同样的人。
在那座只有蒋家人能进的寺面前,他们都是入不了蒋家门的人。
房间好像不太通风,陶竹心口一阵发闷。
她的眼睛越过牌桌,往前面探了探,蒋俞白瘫在座椅上,全神贯注地跟身边人聊天,没看她。
手里这把牌输了。
后面的几把,陶竹再没赢过。
除了她,牌桌上的人都挺高兴的。
下了牌桌,女生亲昵地挽着她,要跟她一起去厕所,陶竹行尸走肉般被她牵着,耳边回荡麻将牌噼里啪啦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脑海里唯一的画面,是蒋俞白冷漠的侧脸。
女生从厕所出来,洗了手对着镜子理完头发,拿出手机,要加陶竹的微信,可她的话是这么说的:“我原来以为你是蒋哥的妹妹呢,下回约着一起逛街啊。”
陶竹边擦手边回:“我手机落车里了,等会儿吃完饭加你吧。”
上次跟他一起过来,大家都对她持观望的态度,就算有人轻视她,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但是今天不同了。
什么都没说,就是什么都说了,坐实了某种身份。
否则,她也不会被人挽着手来厕所。
她曾经梦寐以求的身份,真的得到了,却觉得恶心无比。
琳琅满目的美食美酒在眼前转了一圈又一圈,香气迷眼,天花板的吊灯在圆盘上汇集成一个金色的闪光点。
陶竹想起了她记在笔记本上的第二句话。
你放弃的东西,也会放弃你。
陶竹你看,蒋俞白早告诉过你的。
是你放弃了他的爱,现在在他身边,但也真的被他的爱放弃了。
你没经历过,他见过烟水寸草,历遍茫茫人海,告诉你的结论,是你不信。
可是,能怎么办呢——
纸迷金醉,北风乍紧。
得偿所愿,咎由自取-
和蒋俞白之间只隔了两个座位,但一晚上思绪缥缈,陶竹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在蒋俞白叫到她名字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他们四五个人现在要去三亚。
从北京到三亚,在他们口中比从学校西门到学校东门还容易,毕竟偶尔陶竹需要从西门走到东门的时候还得纠结是要花钱骑共享单车还是迎着寒风走过去,但他们买机票却只需要考虑买几个人的。
蒋俞白问:“小桃儿,一起去吗?”
是想跟他一起去的,但陶竹没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只说:“明天我得实习。”
他一个晚上都没跟她讲过话了,陶竹不确定他的想法,因此把选择权交给他。
如果他想让她去的话,他会有办法的,这是陶竹对蒋俞白的信任。
蒋俞白看了一眼李飒。
李飒被看的一愣,心想你看我干嘛呢,我又不实习,但这跟老师点名似的,是自上而下的压迫,由不得他反驳,于是李飒说:“实习生的话请假就行了吧,反正只是做点杂活?”
蒋俞白的视线又缓慢地挪回来,平静地看着陶竹。
“哦,那我请假吧。”但她发出去之后又有点犹豫,“就是不知道这么晚了,我主管来不来得及批。”
这下李飒倒是机灵了:“嗨,请了假就行,不用管批不批,他还能追杀到三亚不成,如果你们学校有实习证明要求的话,大不了我公司给你开。”
啊,你要这么说,我可就请了啊。
陶竹跟蒋俞白对视了一眼,她忍不住先笑的,而后蒋俞白跟着她,淡淡地弯了弯唇。
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很温柔,像是被轻轻地抱了下。
离开场子的时候,她走在蒋俞白身侧,后面跟着刚才的女生,和另一个男生并肩走。
她的声音不大,但陶竹听得很清楚,像是能拧出水的撒娇:“我也想去。”
“下回,下回我带你单独去,好吧?”男生说,“我们这是去谈事儿的,你去了我也陪不了你。”
在这个圈子里,今天你是掌上娇,等明天他从外地回来,肯不肯接你电话都是另一回事了,她自然不乐意。
“那为什么她就能去?”
“别指!”男生低喝,语气有了几分愠怒,“手指头不想要了?”
走廊不长,走出室内,身后的对话声荡然无存,陶竹在凛冽的黑夜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白色烟雾随着寒冷空气蔓延,凝结成细小的白雾,和她心中那点小小的郁结一同消失不见。
天地悠悠,夜深且长,陶竹跟在蒋俞白身侧,和黑色的轿车一起,融入深不见底的夜色。
他们坐的是海航晚上最后一班飞机,十一点四十五从北京飞三亚。
陶竹长这么大只坐过两次飞机,第一次是蒋禾给她买的票,从繁春到北京,第二次就是现在,但两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第一次她手足无措,在机场跟着奶奶一起打听进站口在哪,第二次公务舱里零星做的全是认识的人,他们在机场里随性聊天,像是还没走出那个场子。
想起繁春和爷爷奶奶,陶竹不由得想起在繁春时的蒋俞白。
她明目张胆地侧过头,用眼睛一笔一划描摹他的轮廓。
眼睛闭着的时候比睁着的时候弧度要柔和的多,鼻子立挺,从山根往下一道陡峭的弧度,嘴唇偏薄,看上去就像是说话刻薄的人。
他除了脸颊,一切都是她熟悉的样子。
不知道是瘦了,还是人长大之后胶原蛋白流失了,他十八岁侧过脸时脸颊会鼓出一个圆滑的小包,现在已经一点都看不见了。
从脸颊到下巴,瘦削而锋利。
蒋俞白原是歪着头靠在座椅上,忽地他回过头,睁开眼:“这么多年了,我这张脸你还没看够呐?”
陶竹脱口而出:“以前又不敢看。”
她说完,感觉蒋俞白明显怔了一下。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有种微妙的平衡,蒋俞白注定是给不了别人爱的,于是陶竹也把自己的感情藏起来,像是那天夜里的一时兴起,才会跟着他。或许哪天新鲜劲儿过了,他们又回到那样普通的阶级关系。
富二代,和保姆女儿。
只有这样,她才能让他相信她会乖,让他相信就算有一天他不想继续这段关系了,她也不会死缠烂打,听话走开。
而以年计算的感情过于沉重,会打破他们的关系,所以对于她兵荒马乱的暗恋,陶竹选择绝口不提。
“毕竟以前爷爷奶奶还有我妈他们都让我对你好点嘛。”陶竹打了个马虎眼,把话题扯开,“对了俞白哥,你去繁春的时候好像不是高中毕业,也不是大学毕业,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去繁春呢?”
倒也不是突发奇想的问题,其实陶竹很久之前反应过来那个时间节点的时候就好奇过这个问题,只是一个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场合问,结果没想到这个好奇已久的问题在这样一个用来挡刀的时刻刚好用上。
“蒋俞白应该是信了,没在上一个问题上纠结,而是认真地回答她:“大二。”
一般情况下,只有某个话题正好是蒋俞白刚聊的话的时候,他的态度才会认真,陶竹庆幸自己找对了话题。
随着飞行高度的升高,外界的喧嚣逐渐褪去,陶竹在舱内引擎的嗡鸣声里,听完了蒋俞白的故事。
蒋俞白原本是在国外读书的,大二那年,他和身边的几个朋友想要一起创业做外卖项目。
契机说来简单,是有次在图书馆熬夜写paper(注一),他们几个同学点了个披萨delivery(注二),点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半,等到披萨送到的时候已经十点了,凉透了芝士发臭不说,披萨饼在盒子里已经烂成了番茄酱炒馕。
几个商科学生,家境都殷实,在困难中找到了机遇。
谁还没有个懒不想做饭的时候了?谁还没有个在外面想吃饭,附近又找不着个合适饭馆的时候了?
国外服务行业做的向来不好,一个快递七拐八拐能折腾个半年才到手还是烂的,但国内的服务业可相当发达,买个快递今天下单明天就能给你送到家门口。
那时候外卖行业还没兴起,几个人当时就有了主意,在term(注三)结束当天就跑回国,眉飞色舞地给蒋中朝讲了自己的创业计划,顺便找他要一千万人民币的创业基金,占股百分之四十九。
蒋中朝平静地听完他的企划后,让他回去写一份详细的策划再细谈。
那时候正是年轻气盛,刚熬完几个大夜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但蒋俞白一点都没觉得累,拿起电脑斗志满满地开始写策划案。
几个同学在国内不是一个城市的,他们开视频,拉会议,像合格的职场人,耗时一周,写了满满二十四页A4纸的策划,交给蒋中朝。
但事实上所谓的策划案蒋中朝只是随口一说,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蒋俞白真的会写,也根本就不允许他创业。
他们几个同学花费一周心血写出来的策划案,他看都没看一眼就否了。
陶竹听得皱眉:“为什么啊?现在外卖行业那么发达,用户量那么大,这个项目很好啊。”
是啊,为什么啊,当时蒋俞白也不懂,更不服,血气方刚的少年,正有在世间大展宏图的志气,拿着他写的策划案快把各路投资人的门敲烂。
可如今现在他已经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已经可以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轻轻地捏她单纯的脸,语气平淡:“现在外卖行业已经成功了,你用今人的角度,去看过去的历史,当然知道这是个好项目,但是身处历史的洪流当中,一切都是未知数。”
而且,在蒋中朝的眼里,蒋俞白再怎么花钱,因为价值观已经摆在那了,他知道这不是个正经的事,所以心里有分寸,就算放任他玩车玩表玩女人,他心里也有个度,知道花钱花到什么份儿上就得停。
但是创业这个事儿不是,因为他觉得那是正事儿,所以这就成了一个无下限底洞,一开始能要一千万,明天出了窟窿他就想拿一个亿去填窟窿,前边沉没成本已经这么大了,后天再出问题,就得是十个亿。
成了,皆大欢喜,但如果败了,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十个亿,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可以试错的数字。
因此,在蒋中朝看来,花钱都是小玩小闹,创业才是真败家,一千万他扔河里,好歹还能听声响,但拿去创业,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最关键是,那时候他的果汁厂运作的很好,蒋中朝认为蒋俞白完全没必要去做风险这么大的事,毕业之后直接接手果汁厂就可以了。
可那时候志向比天高的蒋俞白怎么可能同意,觉得自己的辛苦被否定,怀才不遇。
蒋中朝觉得蒋俞白之所以会那样任性,是因为他就不懂得钱来之不易,于是在他大二那年,把他丢进了小山村。
蒋俞白到现在还记得蒋中朝说的那句话。
“你以为就你辛苦?还是你以为你的辛苦值一千万?你知不知道一千万是什么概念?你去看看他们,他们一个村子的人,哪个不比你累,不比你辛苦?起早贪黑的种水果,只要喘着气儿就不敢离开那个村子,但是整个村子的人加起来,一辈子都凑不够一千万。”
尽管后来蒋俞白知道,当时蒋中朝不让他创业的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许婉楼的父亲,一些不可言说的缘故,他们家必须韬光养晦,不能轻举妄动。
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然后蒋俞白就真的去了。
也是真的见识到了蒋中朝口中的那个世界,那个连“打工”两个字都让当地孩子倍感憧憬的世界-
在陶竹的眼里,从她认识蒋俞白那天开始,他就是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只有被人求着他的份儿,她从没见他跟谁扶过软,低过头,无所不能。
可就是在这个晚上,九天六百米高空之上的安静机舱内,她第一次见到了蒋俞白郁郁不得志的表情。
原来,他也有他的可望而不可即。
蒋俞白低低地说了很久的话,在寂静的机舱里平静地剖开自己的内心,直到机舱灯打开,亮黄色的灯照进他疲倦的眼底,他才从情绪里走出来。
他的手从她的脸上滑落,沿着脖颈,手臂一路蜿蜒至她的手,他把她的小手握在手里,很轻地握了一下,语气里像是疼爱,又像是无奈,呼吸在她耳鬓摩挲:“小丫头,你说你怎么这么会问呢?嗯?”
陶竹从来不知道他那年去繁春背后还有这样的渊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另一只手覆在他宽厚的手掌上,像是要透过现在这只手,给那时候的蒋俞白一点勇气和安慰。
“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蒋俞白弯唇一笑,抬眼看她。
眼底情绪褪去,蒋俞白又恢复那副散漫模样,开起了玩笑,“你说有一天,要是你被我对家收买了,听他们的话捅我一刀,我怎么办?你肯定知道往哪捅最疼。”
陶竹抿了抿唇,脸上半分笑意也没有,握着他的手臂,语气是不合时宜的郑重,在逐渐降落的飞机上,她身后的城市显现,灯火亮起,像是整座城市都在见证她的承诺:“俞白哥,我不会的。”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
第42章 露水气息
飞机停稳后, 广播里发来播报。
出发地北京的气温零下五摄氏度,到达地三亚二十六摄氏度。
这个温差把雪糕从冰箱里拿出来都会化掉,人也差不多了。
飞机和机场里低温空调都觉得衣服粘在身上黏黏的, 更别提等下会去室外了,陶竹想了下那个温差,再搓一搓自己的秋裤, 觉得裸奔都不行,她得扒皮。
跟她同一机舱下来的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 有说有笑,像是完全没听到气温变化一样。不否认他们一直在室内,本身穿的就比她薄,但那也是长袖长裤啊,真的只有她热吗……
“俞白哥。”廊桥上,陶竹贴着蒋俞白, 问, “你热不热啊?”
蒋俞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 原来你有体温啊。”
每次他这样,陶竹都有种不祥的预感:“啊?”
蒋俞白:“半天没吱声儿我以为你属骆驼的呢。”
陶竹:“?”
以为她不知道热直说就完了……属骆驼是什么鬼啊!
那那那,现在知道她不属骆驼了,也没见他跟她说要怎么办啊?
商务舱比普通经济舱的乘客早下飞机,身后没有乌泱泱的人,凌晨的机场, 他们几人浩浩荡荡地走成一排, 像老港片里叱咤风云的古惑仔。
然而,在这帮万众仰望的大佬中多出了个小叛徒, 那是个明显矮了一截的粉家伙,跟着人群最中间的人, 鬼鬼祟祟地左看右瞟,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跑去厕所脱秋裤。
凤凰机场不大,没几步就走到到达口,再往外走,就已经被人接上了。
穿着秋衣秋裤走进二十六度的晚风里,就像被光溜溜地扔进四十度的烤箱,幸好只有几步,便上了来接机的商务车。
宽敞的商务车后座,摆着五个精致的品牌袋子,三个放在驾驶座后面的座位,两个放在副驾驶后面的座位。
橘黄色的车内灯打在质感上乘的黑色包装上,反射出流光溢彩的黑色。
接他们的人坐在副驾上,关上商务车前后的挡板:“衣服给您准备好了。”
怪不得,刚才他们都不慌,原来是早就习惯了会有人把一切都打点好。
陶竹抿了抿唇,下了飞机就有新衣服的待遇,她是第一次体会到,有点奇妙。
一块类似于影院幕布的挡板徐徐升起,陶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刚想和蒋俞白分享,侧过头见他单手伸进衣服袋子,漫不经心地往里瞥了一眼。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挡板升起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她震惊的,而是为了遮挡住前后排,让他们在后排换衣服的。
可、可是,他们一起换衣服……
光是想到这个行为,陶竹的脸就已经开始发烫了。
他们这是,默认他们,已经那个过了吧……
陶竹紧张又尴尬地别过脸,低头抠着车把手上模糊的指纹痕迹。
但蒋俞白没换,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袋子,说了声:“走吧。”
副驾驶上的人毫不迟疑地应下:“好的,那咱们就直接回酒店了。”
蒋俞白:“空调调低一点。”
“好的,现在是22度,我调到18度您先感受一下。”
蒋俞白没再应声。
车窗外成片的椰林在眼前匆匆倒退,等下车到酒店门前,鼻腔里弥漫着清晨新鲜的露水气息。
与昼短夜长的北京不同,三亚是长夏,东方的天空已渐渐露出鱼肚白的色泽-
入住的酒店依然是同一个房间。
他们是被门童领进去的,等到门童走了陶竹才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全世界都已经默认他们的关系,只有她自己知道,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陶竹拎着自己的袋子,僵在原地。
蒋俞白的袋子被人妥帖放置在沙发上,他弯腰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半袖和短裤,直起身子,便看见她呆若木鸡的样子。
那晚虽然他喝了酒,但神智还清醒,很清晰地记得是谁先开始的。
怎么当时胆子大,现在还怕了呢,蒋俞白恶趣味横生。
只开了夜灯的酒店房间光线柔和,曲线架构的墙面装饰像波光粼粼的水,在身后泠泠浮动。
蒋俞白单手解开胸前衬衫扣子,好整以暇地往前逼近两步,高大的影子完全覆盖住她的身体。
本就不大的酒店卧室空间像是又小了十倍,隐秘的空间里只剩他们一男一女,呼吸暧昧交缠。
分明已经有了缺氧的感觉,但陶竹好像已经忘了怎么呼吸,她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纸袋先于她的身体磕到墙面上。
“哒”的一声,处于紧绷状态的陶竹吓出一个冷颤,像是猫的应激反应。
实在是有点呆萌,蒋俞白憋不住了,“噗嗤”笑出声,打破他一手营造出来的旖旎气氛。
他拿着衣服,两三步跨过陶竹,打开另一扇房间门。
原来这是间套房,蒋俞白手搭门把手上,眼神在里外两个房间指了指,问:“你睡里面?”
陶竹:“我睡外面就行了。”
蒋俞白没客气,走进里面的房间,关了门。
陶竹盯着房间门看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袋子,走到窗户前。
这时是凌晨五点多,对于不常熬夜的陶竹来说,就算一晚上没睡,到了该起床的时间,也睡不着了。
她换上了他们给她准备的夏季衣服,趴跪在床边的贵妃椅上,拉开窗帘,看着远处朦胧光线下,蔚蓝的南海,终于有时间静下来去思考他们的关系。
可想了还不如不想,她觉得他们的关系好乱,像是一道方程式,写了个解,匆忙抄了个答案上去就交卷。
没有过程,甚至不知道抄来的答案是不是这道题的答案,只知道他们的关系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分明内心知道两人的关系都没有再近一步,但却莫名有了肌肤之间的亲昵,和他的身份带给她的,润物细无声的优待。
这不是陶竹想要的,她只想陪在他身边,像普通情侣那样,牵手也好,拥抱也罢。但她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被动承受。
搁置在窗台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塑料外壳震在坚硬的大理石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凌晨五点,谁会给她发消息?
陶竹皱着眉拿过来一看,原来是现在睡在里屋的那个。
他也没睡,问她睡了没。
陶竹说没有。
房间门“咔哒”一声打开,蒋俞白从房间里走出来,颀长的身影模糊的晕染在墙上。
他换好了短袖和轻薄的九分裤,刚从凛冬过来,他们都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酒店的贵妃椅很宽,陶竹趴跪在角落里,身后还留了宽敞的大片空地,蒋俞白顺势就躺在那。
他手臂闲散地抬到头顶,两条腿闲散地交叠在一起,大腿似有若无地扫着她的臀部边缘。
比起她头发扎成丸子头的形状,蒋俞白更喜欢她长发轻垂在肩头的样子,看起来更成熟温婉一些,和高中时期的她有所区分。
他指尖绕圈,在她的发间缠绕,嗓音低柔:“就知道你睡不着。”
她在他面前向来无处遁形,也没有伪装的必要,把头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方便他随意玩弄,轻轻地“嗯”了一声。
“听过一句话吗?”没有任何前兆,蒋俞白直接进入主题,“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记好价格。”
“嗯。”
陶竹听过,这句话出自茨威格的《断头皇后》,警戒世人不要贪婪,不要妄图不劳而获,这句话用来教育这个圈子里的女生再合适不过。
猜到蒋俞白大概是要用这句话教育她,陶竹不反驳,安静地听着。
蒋俞白:“但其实,礼物和价格,并不是一个等价交换。”
这句话和陶竹预想中的教育不同,她疑惑:“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蒋俞白顿了顿,思考这句话的残忍程度,确认了一下,才说,“并不是你想好以什么为价格,就能获得相应的礼物。”
陶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完全听懂,微微皱眉,反过来坐正。
“就像你知道的那些人。”他一句话带过,彼此心知肚明他的指代,“她们大概都以为舍弃尊严,和姓生活的乐趣,就可以换来金钱和轻松的生活,但其实不是的。”
不是?难道这还不够吗?
不是他说的吗,你放弃了什么,就会被什么放弃。
“年轻时可以积累经验的时间,困难来临时面对的勇气,对爱情的向往和信任,乃至生育能力。”蒋俞白平静地阐述事实,“这些看不见的虚无,一样很昂贵。”
他们给她准备的是一条短款连衣裙,陶竹反过来坐的时候虽然胳膊托着裙子下摆,但从蒋俞白这个位置仍然能看见一点隐秘缝隙。
他只瞥了一眼,修长的手指帮她拽了拽裙摆,等陶竹自己接过手完全挡住的时候,他的手自然地隔着裙子搭在她的大腿上。
“与命运做交易,命运想拿走什么就拿走什么,而不是你想要交换什么就用什么交换。”蒋俞白声音冷淡,“所以……”
“俞白哥。”话说到这,陶竹已经完全听懂了,但她叫住他,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把是非利益摆在她面前,提醒她这是她现在做出的选择以后所要面临的结果。
再不打断他,陶竹觉得他就要替她做出选择了。
她坐着,他上半身倚在贵妃榻躺着,两人的目光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上,她平视他,笑了下:“但我还是决定这样。”
“想好了?”蒋俞白直白地揭穿,“就这么跟着我?”
陶竹俯身过去,双臂绕到他的脖颈后面,轻轻地“嗯”了一声。
金主也好,捞女也罢,不管世人眼光,我只想在你身边,哪怕,你永远也不知道我喜欢你。
他已经给了她两天的时间,让她感受跟他在一起会给她生活带来的变化,给了她反悔的机会,但这仍是她的选择。
“小桃儿。”他的手揽过她的肩膀,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我有点后悔,让你看到这样的世界。”
你见多识广,游览过这大千世界,见过万里山河。
可你没留意过峡谷缝隙间开的花,没听见过瀑布下面小鱼吐泡泡的声音,没碰到过森林沼泽之下潮湿的苔藓。
在你举足轻重的世界之下,也有我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世界,只不过你看不见,我也不能让你知道。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记好价格。
可我能支付的价格太低,花费了所有价格,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礼物。
第43章 身居高位
蒋俞白九点出门的, 他这次来主要就是谈事儿,一夜没睡,只在刚才躺在贵妃椅上抱着陶竹眯了一小会儿。
陶竹在他走后爬上床, 睡了个昏天黑地。
再醒过来是下午一点,陶竹揉了揉瘪瘪的肚子,找到昨天门童留下的房卡, 去了一楼的二十四小时开放自助餐厅。
原先只知道这家酒店高档,但没想到连自助餐厅都是顶级的奢华, 剧院式的风格像是一座艺术宫殿,八个开放式烹饪台厨师二十四小时就位。
而从餐厅的位置往外看,巨大的游泳池清澈透明,波光粼粼,宛如一面碧蓝的明镜,倒映着周围的青翠植被和蔚蓝天空, 和远处的南海连成一片。
池边绿树成荫, 摆放着舒适的躺椅和沙滩伞, 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向往。
繁春是山地,北京是平原,这是陶竹第一次见到海景,美到失语。
她吃着海南特色米粉,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并且说干就干。
她快速吃完饭, 拿了几串不同的水果, 但还没出餐厅的门就被拦下来了。
黑衣服服务员很客气:“不好意思女士,这里是自助餐厅, 不允许外带食物。”
陶竹下意识想算账,虽然是自助餐厅但我也没吃几口啊, 而且我又没有带很多,完全可以当是在这里吃的。
但想到餐厅有餐厅的规矩,她忍住了自己没素质的发言,老实地把水果交出去。
她刚想问附近有没有超市之类的,前台领班已经过来了,他挥了挥手里的对讲机,把先前说话的黑衣服服务员赶走,把她刚才拿的水果全都撞进袋子里,还多给她装了不少:“不好意思陶女士,打扰到您用餐了,请您随意,需要再给您送一些到楼上吗?”
陶竹愣了下,反应过来领班这样做的原因,她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拿着水果离开。
她找了九个不同的景色,配上不同颜色的水果,拍了一段现在短视频平台上最火的卡点视频。
芒果配金色的沙滩,鲜橙配蔚蓝的海水撞色,绿提配棕榈树,西瓜片配太阳,草莓配泳池,蜜瓜配奶茶厅,香蕉配酒店水上乐园,葡萄配咖啡店,绿椰子配椰林。
因为要找不同的景色和角度,陶竹酒店里里外外爬上爬下忙了一整个下午不得闲,直到下午蒋俞白忙完接她去吃饭,她才刚把视频剪辑好发出去,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吃饭的地方和蒋俞白的日常比算不上多奢侈,但海鲜种类多且新鲜,是有人尽地主之宜,想带他们当地特色。
大概是今天的合作谈的顺利,蒋俞白心情不错,给了这个面子。
昨天晚上太困了,陶竹谁都没看清,今天晚上才看见,这个昨天坐在副驾驶上去机场接他们,今天尽地主之谊的人,就是曾经在饭局上给蒋俞白递过名片,说他们家在三亚开了个酒店的男生。
蒋俞白管他爸爸叫小杨叔,管他叫小杨。
吃完晚饭,小杨又提议开自家游艇带大家出海。
其他人没意见,就等着蒋俞白发话。
蒋俞白慢条斯理地擦手,没急着给回应,看着陶竹:“想去玩么?”
陶竹没坐过游艇,其实是挺想体验一下的,但是吃完饭她忽然觉得胳膊疼,碰一下像是被小火苗烧了一下的那种刺痛,她以为自己是吃海鲜过敏了,想回酒店休息一下。
她把胳膊轻抱在身前,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蒋俞白的视线落在陶竹的胳膊上,眉心轻轻地皱了一下,盯着她的胳膊不知道是在问谁:“有晒伤膏么?”
“有有有,我车里有,这边天热,我老忘涂防晒,就这个药膏多。”小杨从椅子上站起来,接着蒋俞白的话说,“蒋哥我给你拿去,稍等下啊。”
晒伤不是大毛病,等小杨跑开,蒋俞白又逗她:“我们桃儿总业务够繁忙啊,这么热的天儿都不忘出门考察。”
众人哄堂一笑,却没人敢接茬儿。
人多的时候陶竹不太敢说话,明知道他是在开她玩笑也就轻“嘁”了一声,心里想着既然不是过敏的话,那问题就不太大,不如还是去坐游艇好了。
自己能体验一把,也别耽误其他人玩。
小杨的车就停在店外面,不到两分钟就取回来了,还是全新的。
在他把药递给蒋俞白的时候,陶竹提议说:“要不先收起来吧,我去游艇上涂吧。”
没人接她的话,小杨的眼睛看着蒋俞白,直到蒋俞白说“好”,大家才起身赶往码头。
浓稠夜色下,一艘游艇悄然驶出港口,划破与天际连成一片的黑暗的海面,留下一道银白的涟漪。
远处的城市灯火逐渐渐远,取而代之的是身边人的欢闹声。
陶竹出去找晕船药吃,吃完便没再回去,一个人站在甲板上发呆。
夜空中的星星繁密清澈,她闻着咸涩的海风,又一次感受到真正有钱人的生活。
她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但今天才感受到这种不同来自于哪里。
衣服的昂贵或者包的品牌,那是太浅显的东西,网上太多人靠穿假货买假包装有钱人,他们早就不屑于玩那套。
这个圈子的人对生活的享受和探索,才是没有积累的人装不出来的。
她想到她和她的舍友,期末考完试,她们能想到的娱乐活动最多也就是附近KTV唱歌,或者找家商场看场电影。
稍微有钱一点的富二代或许会泡夜店,又或者找个地方按摩洗脚。
但蒋俞白身边这圈人不同,他们的人生广袤无垠,上天下海,从不居于任何一隅,过的都是她想不到的生活。
“哟,这不我们桃儿总么。”寂静无人的海面上传来蒋俞白的京腔,他像是还没从刚才“考察”那场戏里走出来,他走到她旁边,背靠栏杆,长臂一伸,“您看,这片海是不是还行,给您打包带走?”
现在身边没别人,只跟他在一起,陶竹不怕说错话,胆子大了很多:“好啊,这片海上谁敢过来造次,都给你桃总我毙了!”
“嚯。”蒋俞白瞥她一眼,跟她闹,“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桃儿总这么雷厉风行呢。”
陶竹咧嘴笑,十分谦虚:“还行,还行。”
小样儿吧,两句话就飘。
蒋俞白笑了下,手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胳膊,看她疼到龇牙咧嘴的样子,提醒道:“那咱先把咱这胳膊弄好了再毙吧,别回头一抬胳膊,稀里哗啦掉皮,再把造次的给笑死。”
蒋俞白说话有他自带的幽默感,尤其是他语气平淡,搞笑程度加倍,陶竹分明是被他揶揄的那个,但是一点都气不起来,很没出息地笑出声。
蒋俞白摇了摇手里的烫伤药膏,拉着她坐在甲板上,拆开晒伤药的外盒塞给陶竹,自己挤了一点透明的啫喱状药膏在指腹,轻涂了一点在她的胳膊上。
“嘶——”突如其来的冰凉错感像是又被烫了一下,陶竹往回猛收了一下胳膊,手上的力道也因此松了,晒伤膏的包装盒被海风呼啸席卷,她站起来没追到,双手抵在栏杆上,看着她亲手制造出来的白色垃圾消失在茫茫深海。
一低头,她看见蒋俞白肌肉结实的手臂横栏在她的腰上。
他的手微微用着力,大概是怕她一冲动会跟着包装盒一样掉进大海里,在她低下头看的时候,缓慢挪开。
小杨给她买的是一条无袖连衣裙,整条手臂都被晒伤的很均匀。
每涂一次药,就要上演一次同样的场景,尽管有意克制,但本能反应躲不过。
蒋俞白倒是很有耐心,就算她“嘶啊哈啊”个没完,他也能处事不惊,低头做自己的事,一下一下,一点不落。
海浪轻拍着船舷,发出低沉的呢喃声,陶竹看着蒋俞白眼底认真的情绪,忽然很希望,这个咸涩清凉的海上夜,永远都不要结束-
游艇在海上逛了一圈,不知道谁提议想蹦迪,于是游艇中途折返,接了个DJ上船。
DJ带着她的印象,整个游艇热闹到燥,却更显得两人的甲板宁静。
陶竹忽然出声:“俞白哥。”
蒋俞白没抬头:“嗯?”
“当时蒋叔叔不给你做那个外卖项目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自己小成本创业呢?就是先做起来,等做到一定规模了,再慢慢筹钱,反正你当时对那个项目那么看好。”
昨天在飞机上,蒋俞白说到蒋中朝不给他投钱的时候陶竹就隐约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今天早上快睡着的时候她才想通,但这时候问起来,似乎有点突兀。
但她就只是,很想跟他聊天。
蒋俞白面不改色,问了一个更突兀的问题:“你知道蒋禾开的车吗?”
陶竹不知道蒋禾的车跟创业有什么关系,但还是顺着他的问题回答:“是他的跑车吗?”
“嗯。”蒋俞白问,“你知道他那些跑车加起来多少钱?”
根据他们这帮人买一件衣服都得好几万的消费来说,蒋禾的车肯定不会便宜,而且蒋俞白这么问,估计还会是一个更震惊的价格,反正陶竹对于他们花钱的事都没什么概念,俩眼一瞪,随口答:“一个亿?”
蒋俞白懒得搭理她,给她上药的手指轻轻用力往下按了一下,疼的陶竹立刻老实:“啊啊啊不知道嘛,我哪里猜得到啊!”
“三台加起来两千七百万。”蒋俞白说。
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树木,陶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其实对于她来说,两千七百万跟一个亿的区别倒也真不是太大,反正都是她碰不到的天价,还没一百块跟八百块的差距大呢。
只不过胳膊在他手里,陶竹不敢瞎说。
她问:“两千七百万,然后呢?”
跟创业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两条胳膊都涂上药了,蒋俞白拧好盖子,淡淡说:“但我不给他零花钱的时候,他连三十块钱的停车费都交不起。”
陶竹愣了下,刚想反驳蒋禾怎么会这么穷,但话到嘴边,忽然停住了。
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去年十一他俩在夜店喝醉酒之后,蒋禾刚关完禁闭出来,找她借了六百块钱。
六百块钱对她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毕竟当时蒋禾一开始借的是两千,但是陶竹满打满算所有卡里也就只有六百,全借给他了。
但她那时候纳闷,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缺区区六百块钱呢。
这个疑惑她没好意思问蒋禾,但在今天,却误打误撞被解开了。
蒋禾有钱,开几百万的跑车不假,但他花的所有钱都是家里的,一旦蒋俞白停了他的零花钱,他又没有攒钱的习惯,就一分钱都没有。
蒋俞白两手撑在栏杆上,面向大海,低沉声音顺着寂寥的海风传进陶竹的耳朵里:“我也一样。”
他们身居高位多年,高傲的头颅仰久了,便低不下来,谁也不肯重头再来。
他被家庭所庇护,便也被家庭所限制。
第44章 刮目相看
巨大的音响散发出浑厚的低音, 霓虹灯闪烁在海上,黄隽洲在角落喝着香槟,倏地发现跟着音乐摇摆的人里, 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他不是第一个发现蒋俞白不在的,但他是第一个出去找蒋俞白的。
他手里拿着两杯琥珀色香槟,看着甲板上倚着栏杆的一男一女。
蒋俞白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药, 有一下没一下地磕在栏杆上,身边站着瘦削的少女, 有说有笑,看上去就像一对误入繁华的大学生情侣一般。
等蒋俞白的目光看过来,黄隽洲也没觉得尴尬,他抬了下自己杯里的酒,抿了一口,说:“你倒是很宠她。”
咸涩的海风把蒋俞白蓬松的刘海吹到与平时相反的方向, 让今夜的他看上去和往日有几分不同的温柔, 但那张嘴依然语出惊人:“不宠她我宠你么?”
陶竹又没忍住, 双手假装搓脸,笑得不行。
黄隽洲不接他的话,信步走到栏杆边,淡声打趣:“你倒是跟别人不一样,找了个可以直接带回家的。”
他知道她的身份,是个不能光明正大带出去的正宫。
听懂这句话画外音的陶竹笑容僵住, 捧着脸的双手放下, 紧贴栏杆,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对话。
对于蒋俞白, 陶竹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但有一点, 她的认知很正确。
那就是蒋俞白这个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尤其是现在的他,做事不需要看任何人眼色,也不需要考虑到别人的心情。
因此,他并不能感受到这句话给陶竹带来的恶意,只觉得是一个很合衬的形容,他笑了下,拨弄了下陶竹的头发:“还真是。”
陶竹没躲避他的动作,由蒋俞白的大手在她头顶轻蹭。
黄隽洲看着他们也笑了下,按说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对她笑,出于礼貌陶竹也应该有所回应,但她笑不出来。
或许并不是每个女生谈恋爱都希望被带回家,但至少没人希望自己是“不能被带回家”的那个人。
她和别人不一样,是因为她的身份更低微,是个寄宿在他们家,可以一起回家的保姆女儿。
针终于扎到了她身上,对于蒋俞白昨天跟她讲的那些话,陶竹开始疼了。
她以为她付出了“爱”,就可以待在蒋俞白身边,但事实上,命运和她要的不是这个价格,她被命运不讲情面地拿走了“自尊”,毫无还手能力。
而她尴尬不堪的处境,被当做笑话一样讲出来,还要她承受所有的伤害,只因为他们云泥之别的身份。
海风带着潮湿的气息一浪又一浪地涌进身体,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
陶竹低头看着被海风吹起的浪花,忽然有点羡慕它们,一瞬间被卷成千层泡沫,又可以迅速散去。不像她,已经难堪的要命,却还要硬着头皮待在这里。
游艇在海上停了一会儿,小杨出来问他们的意见是回去还是继续往里开,得到回去的答案后没过一分钟,游艇再次启动。
黄隽洲手里拿了两杯香槟,一杯他喝过的,一杯应该是他拿出来给蒋俞白的,还是满的,随着船身晃动的幅度,满的那杯倾泻出来,他没来得及收回去,香槟已经悉数洒在蒋俞白的裤子上。
蒋俞白整个就是一个大无语的状态,背倚在栏杆上:“你特么,有手癌能不能治好了再出门啊。”
黄隽洲低头看着他的腿,想了下说:“里面应该有冲澡间和新裤子,去换一下吧?”
蒋俞白翻了个白眼,没说话,进了船舱。
甲板上忽然就只剩下陶竹和黄隽洲两个人,连海风都夹杂了一丝尴尬,迎面扑倒陶竹脸上。
陶竹低眉:“我去看下俞白哥。”
黄隽洲看着她的头顶:“小桃儿。”
他们两个同时开口。
这是这个人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陶竹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这个早知道她名字的陌生人,眼里露出疑惑的神情。
黄隽洲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很轻地笑了下:“我跟俞白认识有六年了,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样上心过,能为了你决定他的行程。”
他口中的行程,应该指的是晚上是否要坐游艇的事。
虽然不是一件大事,但似乎确实是因为她才做的决定,陶竹心里瞬间轻盈了许多,她抿着唇,对黄隽洲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我的身份或许你有所了解,不是一个方便做生意的身份,俞白掌管着我大部分的命脉。”黄隽洲话锋一转,低的像是从海底传出来的声音,“我不希望我的命脉有弱点,这太危险,但如果太在意一个人,似乎注定会成为他的弱点。”
陶竹皱了皱眉,思考他话里的含义。
这句话表层的意思,是希望她能离蒋俞白远一点,但从他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好像是在试探她的身份会不会对他产生威胁。
陶竹顺着自己的思考回答,听上去就像在说一些完全无关的话:“我爸爸在蒋家当司机,现在外派到新疆了,我妈妈在蒋家当住家保姆,应该有将近十年的时间,在这之前,他们是繁春那边山上的果农,靠卖水果为生。”
面对黄隽洲这样身份的人,陶竹不能说自己不紧张,但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还能对着他微笑,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黄隽洲:“如果我说有呢?”
陶竹:“那就更简单了,你们这样身份的人,就算真心喜欢上我这样的人,再喜欢,不也就那样吗?”大不了再换一个,能成为什么样的弱点呢?
一个“就算真心”,一个“我这样的人”,陶竹把自己的身份摆到低贱到了泥土里,却说到了黄隽洲的心坎上。
他把那杯洒在蒋俞白腿上但还剩了小半杯的酒举到陶竹面前,用自己的酒杯碰了下,笑意极深:“刮目相看。”
陶竹忍着心酸,用力吸了一口气,挺着她骄傲的脖颈,半分也不肯向黄隽洲弯,也没接他敬过来的酒。
“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只能喝家里酒庄的干红。”
蒋俞白换好新裤子出来,正好听见陶竹这句话,他走到两人中间,吊儿郎当拿过黄隽洲敬过来的那杯酒,护短似的往后一倒,泼进海里,只还给他一个空杯子:“我们小姑娘娇贵,喝不得这东西。”他转过身看陶竹,问她,“你俩说什么了,他忽然要敬你?”
黄隽洲往后站了一下,“你想告诉他,你自然可以说,但后果自负”的威胁目光从蒋俞白身后递过来。
陶竹看了一下,低下头,忍着委屈:“他说酒不喝就浪费了才给我喝的。”
蒋俞白回头看向黄隽洲,笑骂道:“咱这忒抠了点吧?你怎么不从针尖上削点铁卖钱呢?”
黄隽洲耸了耸肩:“没办法,家穷咯。”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回了酒店之后,蒋俞白又把这事重新提起来了。
他高大的身子站在贵妃椅旁,两手撑在阳台上,背朝着她,又问了一次:“刚在甲板上,那老壁灯跟你说什么了?”
陶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老壁灯”的指代,走到他身边,一起看向三亚的夜景,回答说:“他说不想浪费酒。”
“正经问你呢,就咱俩。”蒋俞白牵着她的手腕,把她小小的身子拉进怀里,她太瘦了,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都能感受到她紧加速的心跳,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低哄,“他故意把我支走,肯定是想跟你说点什么,别怕,告诉我。”
原来他早就知道。
受了委屈可以有倾诉的地方,陶竹鼻子一酸,把两人在甲板上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陶竹的理解没错,黄隽洲就是在试探她,只不过他更多试探的是她的心态,会不会是个蠢脑子,往外说出去什么不该说的,影响到他们的生意,造成不必要的沟通麻烦。
“不用搭理那老壁灯。”蒋俞白的下巴轻轻在她头顶摩挲,声音很低,“一点好心眼都没有。”
陶竹心情放松下来,注意力集中到他说这个名字上,不由得好奇:“他多大啦?”
蒋俞白:“二十九?三十?差不多吧。”
嗯?那好像他们俩之间,差的也不是特别多啊……陶竹以为自己记错了,追问了下:“你多大了?”
蒋俞白:“二十六。”
陶竹:“……”
蒋俞白:“……”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她的后脑勺猝不及防被弹了一下,蒋俞白怒了:“你胳膊肘往拐他姥姥家去了!”-
或许是吃了晕船药的缘故,晚上洗完澡陶竹就困了,脑海里隐约感觉像是有什么事情没做都来不及仔细思考,头一歪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陶竹想起来她忘了什么。
她翻身往床边蹭了蹭,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自己的短视频账号。
她的账号属于长期维护的状态,考试,实习都没耽误她正常发作品,因此目前这个号被她练的基本上每条播放量都能有5万播放左右。
而她昨天发出去的那条视频,播放量破了百万,点赞数3.4万。
这是继王蒙真迹之后的又一次爆的视频,虽然和上次相比差得远,但是和陶竹自己比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水平,而她的心态也比上次毫无征兆的爆视频好了很多。
通过自己努力换来的成果,比莫名其妙天上掉馅饼砸嘴里来的踏实。
她翻了翻评论区,发现这一次的视频仿佛让之前好奇她身份的那群人,集体血脉觉醒了。
他们从镜面反射上看出来了她都没看出来的裙子款式,从品牌官网找到图片和价格放在评论区。
又从各种照片露出来的蛛丝马迹里拼凑,找出了陶竹入住的酒店,并且贴上了酒店的门市价,一晚上七千到八万不等。
陶竹刻意缄口不言的京圈公主的身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就被坐实了。
她的勤奋成了“家境比你优渥的人比你还努力”,她的审美成了“真不愧是有钱人养出来的女儿,欣赏角度都很绝”,她的一次出游成了“我一辈子能不能住进这样的酒店里一天啊”。
网络上的评价让陶竹陷入了困惑。
一方面,她有种她的一切努力都是白搭,流量不如炫富来得快的感觉,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流量,在这个流量为王的年代里,用户每在你身上多停留一秒钟,你都能把他换成真金白银。
不过又往下翻了翻评论,陶竹又被鼓励到了。
不管身份如何,至少还是很多人注意到了她的剪辑,会艾特朋友来看水果,会想要吃水果,会想要拍同款。
看着不断增长的评论,陶竹忽然就想通了,画是真的,衣服和酒店是真的,她的剪辑能力是真的,她的努力也是真的,不管借了什么样的光,评论和流量都是她自己评自己的本事换来的。
她不再理会这些评论的出发点是善还是恶,她只知道既然想吃这碗饭,那就算被人朝你扔砖头,你也得当成垫脚石。
她只需要踩着这些垫脚石不断往上爬,就可以证明自己。
陶竹关了软件,房间里静悄悄的,她在叫醒蒋俞白和自己下楼吃饭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怕吵到蒋俞白睡觉,所以选择了后者。
她拿起房卡,手机里蹦出了一条蒋俞白发来的消息。
他问:醒了吗?
陶竹没回,冲着他房间的方向喊:“醒啦!你要吃饭吗?”
房间里没人回应,但手机里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想不想尝下椰子鸡?”
陶竹以为是他听到了,冲着房间回了声“好啊”,但手机和房间里都没人回应。
陶竹觉得奇怪,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哪,没想到蒋俞白回复在楼下。
原来他早出门了,一想到自己一觉睡到中午,想到自己刚才还怕吵醒他的想法,陶竹难免有点不好意思,匆匆换上衣服跑下楼。
到这边两天了,陶竹身上只有一套衣服,就是小杨给她买的那件名片连衣裙,但到车上,陶竹发现蒋俞白又换了一套休闲装,上白下黑,而且这里紫外线太重,他还戴了一副墨镜,看上去清爽自在,就像是来旅游的一样。
就是不太清楚这些行头都是哪来的。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神奇,好像这个世界都是他的家一样,所有的商场都能是他的衣柜。
蒋俞白带着陶竹到了三亚湾一家专门吃椰子鸡的店,陶竹一坐下就问:“俞白哥你的衣服哪来的?”
蒋俞白拿了iPad点菜,瞥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平淡回应:“他们买的。”
又买新的啊,陶竹问:“那你之前的衣服呢?”
蒋俞白点着菜,想也没想随口回答:“不知道。”
“也太奢侈了吧。”陶竹由衷评价,“一套衣服才穿一天就不管了。”而且那些衣服很贵啊。
后面这句陶竹没说,因为在她说起前面那句话的时候,蒋俞白已经放下了iPad,看着她,挑眉重复:“奢侈?”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就算打死她,那么贵的衣服穿一次就不要也是奢侈,陶竹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蒋俞白对外界的评价向来不多在意,但今天他却想和陶竹说个清楚,他姿势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睨着她,“正是因为有我这样奢侈的人,社会才会进步呢?”
反正只有他俩,陶竹不用给蒋俞白面子,就差把不信两个字写在脸上,敷衍道:“啊对对对。”
椰子鸡火锅上菜很快,他们说话的工夫,两三个服务员已经端着精致托盘和火锅给他们摆盘了。
蒋俞白就在他们上菜的过程中,用白话给她讲了个很简单的货币流通金融知识:“我多花个几千块钱没关系,但如果这几千块钱如果被别人赚到,他们就能过更好的生活,他们的小孩可能会因为这几千块钱得到更好的教育,然而最终,这笔钱还是会回到我手里。”
前面陶竹本来还听得挺认真的,直到听到最后这句话,她脱口而出:“好家伙。”
她心说我要是这上菜的服务员,听到你这种无耻的资本家发言,我就把这盆椰子鸡泼你脸上。
她脸上的微表情实在是点儿意思,蒋俞白勾了勾唇角:“但是钱流动起来,大家都赚到钱,可以激发更多人的想法,才能推动社会进步。”
真是万恶的资本家啊,以前上高中的时候还没觉得,但是上了大学以后,作为花了很多钱光推动社会进步,但是没能把钱收回来的那个人,陶竹痛定思痛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蒋俞白问:“明白什么了?”
陶竹看着他,目光幽怨:“明白了骄奢淫逸还能这么洗白。”
这姑娘是真敢说,蒋俞白长这么大没听过这么直白的讽刺。
可因为是她说出来的,他也不觉得恼,弯唇淡淡地笑了:“至少有一点,黄隽洲说的没错。”
对于黄隽洲这个名字,跟他交过手的陶竹有种天然的恐惧,她谨慎地问:“那老壁灯又说什么了?”
她说话的语气跟他越来越像,蒋俞白唇边笑意不减,拿过她面前的碗给她盛了一碗汤,慢声说:“我是挺惯着你的。”
第45章 气温零度
没有外人的一顿饭吃的很惬意, 蒋俞白的衣服虽然样式简单,但是他本身清瘦的身材配上这种简单的款式,看上去就像是刚打完篮球从操场回班里的清澈干净学长, 至少在这顿饭里,让陶竹有种正在和他谈恋爱的幸福感。
她不禁在想,如果不考虑身份和阶层, 只是普普通通的陶竹,和普普通通的蒋俞白谈恋爱, 该多好。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再细想,蒋俞白的手机响了,他一开始眉头紧锁,听了几句之后眉眼松开,语气轻松地和电话对面的人开了两句玩笑。
看着他的表情变化,陶竹问, “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嗯。”蒋俞白往锅里下了份绣球菌, “算是吧, 等会儿去签个合同,等项目下来,大概能躺平个一两年?”
躺平肯定是玩笑话,这连陶竹都知道,但听他这么说,估计是能赚不少钱, 她忍不住催:“那快点吃吧, 吃完快点过去签。”
“不急。”蒋俞白缓声道,“有人过来接。”
陶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准备倒计时:“那他们还有多久到啊?”
蒋俞白半眯着眼往外找了下,看到其中一辆车后视线定住, 稍点了下头:“已经到了。”
这么快就已经到了,看来真是非常重要的大合同。
陶竹怕自己吃饭吃慢了耽误大事,一股脑把剩下的墨鱼滑和娃娃菜全都放进去,风卷残云平均每道菜嚼两口就咽下去。
但火锅不比炒菜,从锅里捞出来都还是烫的,在这样吃饭的速度下,陶竹情理之中被烫到了舌头。
她猛灌了一大口冰椰子汁,用力往里吸凉气的时候,蒋俞白才注意到她被烫到了,他又给她点了一个冰椰子,好笑问:“你急什么?”
陶竹放下椰子又开始吃,一口咬掉半个海南海猪肉粽,边嚼含糊不清道:“他们在等哎!”
新椰子端上来,蒋俞白慢条斯理地拆开纸吸管,随意插进椰子里,淡声说:“那就让他们等。”
跟陶竹不一样,蒋俞白是做任何事都不会着急的人,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好像有一套自己的时间章程,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
让别人等待对于陶竹来说是一件非常难为情的事,但是在蒋俞白这里,有着他的时间比所有人时间都宝贵的天经地义。
陶竹很羡慕他身上这种松弛和自在感,但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要让人等很不礼貌,她一时改不过来,尽管在听了蒋俞白的话之后有意控制吃饭速度,但这满满的一桌还是很快就被她吃完了。
快的像是猪八戒吃人参果。
然而吃饭速度太快的副作用显现的更快。
从椅子上站起来胃里就一坠,坐车的路上陶竹更觉得胃里翻山倒海,等蒋俞白下车之后,她在车上稍微坐了一小会儿,本来咽口水把胃里难受的感觉压过去,可没想到反胃来得更猛烈,她急忙捂着嘴下车,被保安带着去厕所,把中午吃的东西全吐了。
她吃的也确实急,吐出去椰子糯米饭里的糯米都还是整粒的。
蒋俞白签合同总共也没签一个小时,再上车就看见她在后座小脸煞白,奄奄一息的模样。
得知她刚才因为吃了太多吐过,蒋俞白笑得无奈:“椰子鸡就那么好吃?能吃到吐?”
“不好吃。”陶竹小嘴巴瘪瘪的,有气无力地回答,“还挺不好吃的。”
这不是气话,这是陶竹发自内心的想法,其实吃第一口她就觉得椰子鸡火锅不好吃。
生在火锅大省,红油锅鲜香麻辣缺一不可,咸香的清汤本就已经是最后的妥协了,但这个火锅竟然是甜的!简直是在火锅人的雷点上蹦迪!
不是不能吃甜的,但火锅绝对不能是甜的!绝!对!不!能!
本来已经没了光的小眼神在这句话后面忽然就燃起了愤怒的火苗,誓死保卫火锅的尊严,蒋俞白一看这是真心觉得不好吃,更想笑了:“不好吃你吃那么多。”
陶竹又蔫下去,恹恹地说:“挺贵的,不好吃怪浪费的。”
蒋俞白轻叹了声气,勾着她的肩膀,把人揽到怀里:“来,靠过来。”
陶竹不太舒服,倒不太想被别人触碰,但因为是蒋俞白,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忍着胃里的不适,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感受着他身上温热的气息,和他说话时,身体微微的起伏。
“食物的作用是为了让你吃的开心,让你吃饱,不是为了让你吐的。”蒋俞白的手搭在她腰上,轻声细语的讲话,是他难得一见的温柔,“东西是别人的,身体是你自己的。”
陶竹紧抿的嘴唇松开,说了声:“知道了。”
蒋俞白解下她头发上吃火锅时随便绑起来的皮筋,捏在指尖把玩,随口问:“那现在还想吃点什么吗?”
火锅人,火锅魂,甜锅不能忍!陶竹俩眼发直,斩钉截铁地给了这个答案:“火锅。”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连陶竹自己都没想到,两个半小时候,她回到了自己老家的省会城市,奄奄一息的陶竹当场表演了一个满血复活。
他们在机场买了两套冬天穿的衣服换上,陶竹拎着两个人的衣服,吃上了一顿真正的火锅。
以前每次换城市,提前一周就要准备好要带的东西,奶奶和妈妈还会提前一天给她准备一些路上要带的吃的,和蒋俞白一起,这样说走就走,甚至连行李都不用收拾的旅行经历,对于陶竹是来说前所未有的体验。
慢慢踏进他的生活,陶竹才能体会到,这个对她来说复杂的世界对于蒋俞白来说是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游戏,他对着建模潦草的NPC敷衍几下,就可以随意切换地图,去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晚上吃火锅的时候,蒋俞白问陶竹要不要回繁春,被陶竹否了。
带着他回繁春,而且还这么突然,陶竹怕会吓到爷爷奶奶。
毕竟自蒋俞白离开繁春已经三年了,但每次奶奶坐了什么很难吃的食物,爷爷都会讲说:“这要是将家那少爷在,非得把你这盆倒去程文军他们家猪圈!”
由此可见,他给他们一家人的留下的阴影有多深。
第二天中午在步行街又吃了一顿火锅,他们回北京的飞机定在了第二天下午。
从步行街火锅店出来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卖真花手链的孃孃。
大概是陶竹在机场给蒋俞白挑的那身衣服太清爽帅气,当他们两个牵着手从火锅店出来的时候,嬢嬢自然把他们认做了一对世俗情侣。
嬢嬢说,今生戴花,来世漂亮。
嬢嬢还说,茉莉花代表清纯的爱,男生买给女孩子,是要幸福一辈子的。
分明知道这些都是揽客的手段,但陶竹还是信了。
25块钱一串,绿色丝绸带绑了一串纯白的茉莉花,蒋俞白毫不犹豫地买下。
受地势影响,省会城市总是阴雾。可今天,日光却出奇的炽热,蒋俞白低着头给她系手花的时候,阳光正好扑洒在他蓬松的头顶,把他的发梢映成好看的浅金色。
他大概是这一生中第一次给人戴这样的东西,反着系,系不好,就认真地看着嬢嬢的手,一点点学。
他指腹的温度和茉莉花的微凉感一起传到肌肤上,陶竹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在想。
蒋俞白或许,也是喜欢她的。
飞机上,淡雅澄澈的茉莉花香萦绕在鼻尖,陶竹看着白绿相间的花,想起来了就说:“俞白哥,咱们好像买贵了,我看其他景点15块钱就能买两串。”
蒋俞白笑了下,牵着她的手,手腕压在茉莉花上:“你喜欢吗?”
陶竹抿着唇,点了点头。
蒋俞白:“那就值得。”
星期一,晚,月明星稀,北京气温零度。
从首都机场到家天已经黑了,下车的时候,他们不方便一起回家,蒋俞白便自然地松开了牵着陶竹的那只手,就像从来没牵起来过那样,一个人往家走。
宏伟的别墅在他身后,陶竹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穿过花园,孤身一人站在北风里,被吹到清醒。
原来,蒋俞白终归是蒋俞白,不是普通的帅气学长。
他有他的身份,有他的地位,就算只是喜欢他的人,也不可能只要他这个人。
他身后的身家背景以及权力,那是他被动拥有的,无法剔除。
一旦你靠近他,你就会拥有他。
就像靠近夜明珠一般,那些照耀在人眼睛里的光,是不受珍珠本身控制的。
谁都不能说,我只喜欢夜明珠,我只买珠子,而不要它的光。
如果想得到它,那么不管是珍珠的钱,还是光的钱,都要付。
但那注定是陶竹付不起的价格,她也不是他真正可以带回家的人。
在物欲横流的圈子里,注定容不下一颗无用的真心。
陶竹在外面站了半个小时,在肃杀的北风里吸了吸鼻子,才进家门
跟王雪平说的是跟程果去天津玩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王雪平没怀疑过别的,只说实习赚的钱不多,别老出去玩,能攒就攒点,争取以后能自己负担自己的零花钱。
王雪平的嘱咐掺杂在清扫的声音里,陶竹低着头听,倏地想到在灰姑娘的故事里,灰姑娘只有和王子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变成公主。但故事里王子,永远是王子。
茉莉花永远纯白无瑕,芬芳满枝,是因为凋谢的时候,你看不到,你也不会看。
第46章 微微发烫
命运生了锈般的齿轮吱呀吱呀地转, 时间一晃,到了腊月二十九。
北京是一座外来人口聚集的城市,越是在阖家团圆的节日, 这座城市越空旷。
实习的公司提前一天放了假,程果独自在宿舍里和父母视频的时候,收到了蒋禾的消息。
Justin J:懒果果醒了吗?
取名用果字的人不多, 从小到大,程果身边认识的人从同学到老师都叫她果果, 没留意到从哪一天开始,蒋禾也开始叫她果果。
程果把视频界面最小化,用他的表情包回复他:嗯嗯。
Justin J:我朋友晚上组了个密室局,五缺一,你有空吗?
程果回复说:我有空……但我没玩过不太会,可能会影响你们, 你再问问别人吧。
蒋禾发了个“太好啦”的表情过来, 说:我也不会, 就想找个不会玩的人陪我!
程果一愣,有点不会回了。
视频那头的妈妈看到她的表情,问:“怎么了果果?遇到什么问题了?”
“哦,没有。”程果如实回答,“朋友叫我出去玩,但我不太会玩他们想玩的那个东西。”
妈妈笑了:“难得还有跟你一样过年不回家的朋友, 叫你了你就去呗, 多跟朋友数落熟络,在外才好靠朋友。”
程果:“哦, 好。”
程果打字回应蒋禾,妈妈又问:“对了, 我昨天晚上碰到小桃儿奶奶了,她奶奶说小桃儿过年也不回来,你过年有没有去找她?”
提到陶竹,程果看着聊天框上的人,莫名心虚,支支吾吾回答:“没……还没,过完年再去找她。”
程果妈妈对她们在北京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自顾自地说:“跟小桃儿也多来往来往,有什么问题跟他爸爸妈妈说,我都提前打过招呼了。”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程果问:“妈,你让雪平阿姨照顾我了?”
“嗯。”妈妈回答,“你雪平阿姨人不错的,是怎么了吗?真遇到问题了?”
蒋禾的消息在这句话后面发过来,他说晚饭左右过来接她。
程果心虚到不行,想到小桃儿对她的各种关心,程果觉得自己现在在做的事很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妈妈的嘱托,她说:“没有,妈妈,以后您别让他们照顾我了,怪麻烦别人的。”
妈妈不以为意:“傻孩子,这有妈妈有什么辛苦的。年后给你邮点家里自己做的香肠,你给雪平阿姨他们带过去。”
程果不好再说什么,但她忍不住先问了蒋禾:等下小桃儿去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她才稍微放心下来,松了口气。
挂了跟家里的视频,程果在找衣服的时候,忽然眼泪落在手背上。
当初小桃儿嘱咐过她,不要跟蒋禾走的太近,她分明答应了,但没有照做,她觉得自己这样很对不起小桃儿。
可是,在这个空旷的城市里,程果真的很希望能有更多的朋友。
对不起,小桃儿,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不想让你为我当心。
程果边擦眼泪边想。
……
晚上蒋禾来接程果,两人先去吃了饭,因为程果一直惦记着自己还欠了蒋禾一顿饭,所以这顿饭理应由她来请。
两个人才吃了168,虽说比食堂贵不少,但是大大低于程果专门准备的预算。
程果有点难为情,她跟蒋禾说可以不用照顾她的,但蒋禾却解释说,是因为实景密室运动量大,不能吃太多,才选的这家店。
程果将信将疑,跟着蒋禾一起到了密室。
来的时候忘了问,换衣服了才知道今天要玩的是丧尸主题的密室,他们要一边解谜,一边逃避丧尸NPC,还要完成一道主线任务,带着人类小女孩一起逃出密室。
可真不愧是蒋禾的朋友选的店,程果进去还在无比认真地破解第一道门密码时,身边猛地窜出NPC,特效堪比釜山行的丧尸,皮肤苍白,眼神空洞,四肢僵硬,行走间发出沉闷的嘶吼声,甚至身上还弥漫着腐臭的气息,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当时就把程果吓到失声尖叫,满身鸡皮疙瘩,不夸张地说,她是真的有好几根头发都竖起来了。
蒋禾稍微拽了她一下,结果程果的行为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紧紧地抱住蒋禾的腰。
但能考上燕大的学生总有写不受外界干扰的独特思考能力,就算已经吓到身体僵硬,躲在蒋禾怀里哆哆嗦嗦的,程果也还是带上剩下的五个草包,通过墙面反射打开了第一道门,进入第二关。
第二关他们进了监狱牢房里,因为又有几个机关道具十分恐怖,程果大脑几乎被吓到空白了,但没想到蒋禾的这帮朋友全是吃干饭的,连最简单的二元二次方程都忘了怎么解,程果只能在蒋禾的保护下,被他完全抱着,破解机密木盒的门锁。
根据木盒里的线索提示,他们六个人晚上要去狱长办公室接走NPC小女孩,但是从监狱直接到办公室会碰到丧尸,所以他们只能另外找其他的路。
面对这样的困境,打死程果也没想到,蒋禾跟他的几个草包朋友只能扒着监狱栏杆求外面徘徊撕咬的丧尸这一条路。
没办法,她四处找了找,发现身后的墙是空的,推测后面有通道地洞可以走,本来她想让他们几个男生去,但是几个男生纷纷表示就算他们去了估计也解不开谜,程果只好自己往前爬。
蒋禾在前面带路,先跳到办公室里,回身拖着程果的胳膊,把她接应下来。
但根据故事线来说,这时候他们接到了假的NPC小女孩,而触发了丧尸系统,办公室的木门被外面的丧尸砸的砰砰砰作响,程果吓到躲在墙角恨不得钻进墙里,蒋禾看到之后站在她身后,把她护在身体里,很低很低的声音告诉她说,别怕。
“对啊!别怕啊!”蒋禾的朋友用身体顶着门,撕心裂肺地大吼,“我们还得靠你救我们出去呢!!!”
程果看的想笑,但是太害怕了,她笑的比哭还难看。
最终还是在程果的带领下,他们又一次找到了解药,带回来了NPC小女孩,往出口跑去。
但这样的大型密室逃脱远没这么简单,后面程果带着他们又做了五六个任务,才到达终点。
最后一关,是要打开终点的门,需要选开门按钮的颜色。
人在巨大的惊恐里会忘记时间的存在,在他们不断的尖叫声里,已经在密室中过了三个小时,因为全程都是程果一个人在动脑,其他五个人负责尖叫和体力活,到最后这关的时候,受了三个小时惊吓的程果反应已经非常迟钝了。
因此,她做出了一项错误的决定,她选择了蓝色的按钮。
脚下的地在按下这个按钮之后开始震动,NPC小女孩所站的位置慢慢下陷,最后在她惊恐无助的救命声中,NPC小女孩当着他们的面被拖下去,被庞大的丧尸群无情撕咬。
最终所有人都跑出来了,但是解救NPC小女孩的任务失败了。
程果想到最后的那一幕,连换衣服时都还在哭,哭到不能自已,她不断自责,如果最后能稍微认真一点,小女孩就不会死,他们的任务也就可以成功了。
蒋禾面带无奈的笑,轻轻地把程果揽进自己怀里,心疼地哄道:“好了果果乖,不哭了,都是假的,是一个游戏而已,都结束了,嗯?”
程果玩也玩累了,哭也哭累了,连点头的动作幅度都很小。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吧,这是继张志强之后,她第一次和一个男生离得这么近,可她很清楚,她不觉得反感蒋禾。
或许是蒋禾本来就很好,又或许是,在密室里足够近的亲密接触,让她已经习惯了。
蒋禾的几个朋友们在密室里憋到不行,一出来就去抽烟。
程果跟在蒋禾身后一起去找他们,等着他们抽完烟时,回头看到了刚刚“死”在密室里的NPC小女孩。
她从另一个门口出来,整理着衣服上残留的“血迹”,蒋禾的朋友们看见她,夸她演得很好,她也回以甜甜的微笑,模样腼腆,半分看不出刚才在密室里声嘶力竭的样子。
程果太入戏了,在她的眼里,那个小女孩真的已经死了,她的再出现,像是那个绝望的丧失故事结束,另一个全新的故事已经展开。
她开心地扯了扯蒋禾的衣角,让他看NPC小女孩的重生。
蒋禾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在目光收回来的时候才笑了下。
怎么办,太可爱了。
他说的不是NPC,是程果。
怎么会有人为了一个游戏流眼泪,还为这个游戏的演员真情实感的开心。
可爱到,让他真的很想保护她。
心里这么想着,蒋禾的手慢慢往下,拽住了那只扯着他衣角的小手。
大年二十九,密室门店彩灯绚烂,红红火火的春联挂满门楼。
蒋禾在虚拟的爆竹声中,把程果的手完全握在自己手里,程果的脸在夜色的隐藏下微微发烫,没躲开-
“果果没回呢。”陶竹出门前给程果发的消息,问她这个年怎么过,回家又看了眼手机,一个消息都没有,跟王雪平说,“估计是没看见吧,人家也有自己的朋友啊,听说她室友今年过年也没回家。”
“哦,那行吧。”王雪平说,“她妈下午还问我呢。”
白天许婉楼给家里所有人发了过节费,下午王雪平就休息下来了,她俩一起出门买了两套新衣服回来,现在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跟陶竹聊点有的没的。
从学习聊到实习,又聊了聊身边的亲戚朋友。
爷爷奶奶,已逝去的外公外婆,还有程果的爸爸妈妈,以及在老家的叔叔婶婶们。
话题都是陶竹带起来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潜意识里在带着话题的节奏,总之说到一半,她意识到,所有人,都是一对一对的,只除了王雪平。
“妈,”陶竹在床上偏着头,忽然问,“我高二那年我爸去新疆的,现在都两三年了吧?”
王雪平咬着苹果,把短视频往上划了一页:“嗯,有了。”
这样的对话以前也发生过,但基本聊到这,陶竹就会很自觉地将话题转变,可是今天,她没有,她觉得自己也到了该知道实情的时候了。
她又说:“除了有一年过年他给我打过一次视频之外,我就一直没见过他了。”
王雪平还是那套说辞:“他忙啊。”
“可他这次又很久没回我消息了。”陶竹给王雪平看她的微信聊天界面,她发出的消息,陶九从来没有在同一天回过,连看到她的录取通知书,都是隔了两天才回的,而这次陶竹发出去问他今年过年回不回北京的消息,已经是六天前。
这样的聊天频率,摆明了不能再用忙来解释,可王雪平还是硬要说:“忙吧。”
短视频洗脑的大笑背景音乐播放了一遍又一遍,王雪平的手放在评论区上,像是已经没有力气再滑动。
“妈,我十八岁了,考上大学了,如果真的出事,我可以为你们分担了。”陶竹直接问,“你们是离婚了吗?”
王雪平:“没有。”
只否认她的话,却不回答她的问题,陶竹叹了声气:“可你别说他是去新疆外派了。”
王雪平不再讲话。
冬天的夜晚在母女的沉默中慢慢降临,漫天星斗藏在夜幕中,宇宙孤旷,深不见底。
“小桃儿。”过了很久,王雪平在这片沉默中开口,声音已经颤抖,“长大累不累?”
陶竹坐起来,两只脚伸进鞋里,摇了摇头。
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流便止不住,王雪平装了两年,每每提到这件事,都无异于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她也只是个平凡的妇女,早已承受不了这些。
她转过脸来从小桌上拿抽纸的时候,陶竹借着月光看见了她满脸的泪痕,和苍老疲倦噙满泪水的眼睛:“可我觉得好累,好累好累。”
短视频还在播放,大笑的声音在这样寂寥的冬天夜晚显得讽刺而诡异,陶竹拿过王雪平手里的手机,关了软件,躺在她身边,轻轻地抱住她。
王雪平搂着自己的孩子,身体的止不住地颤抖,手不由自主地像陶竹婴儿时期那样有节奏地轻拍她。
窗外的北风歇斯底里地哭嚎,陶竹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只在中途帮王雪平又抽了张纸巾。
母女两人,在本该最欢乐的夜里,悲寂地抱在一起。
“你爸爸他,坐牢了。”不知道哭了多久,王雪平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身子也不再那样颤抖,“有两年半了。”
陶竹的身体猛地一顿,她曾经设想过最差的可能只是父母感情不好离婚,全然没想过陶九会坐牢。
陶九憨厚老实,不会偷更不可能抢,连吵架都不会,他怎么可能会坐牢?
陶竹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她怕自己一松开,也会哭出来。
可她不能,现在必须要有一个人,是坚强的,哪怕是装出来的坚强。
王雪平抖着下巴,说:“肇事逃逸。”
事情是两年前的五一节后,陶九开车带着蒋中朝去一个重要饭局的路上,有一对夫妻在街上吵架,女生要离婚,男生不同意,就躺在马路中间,本意是要等女生心软,却不料等来了陶九开着的车。
夜太黑了,陶九什么都没看见,只觉得车轱辘咯噔一下。
饭局本就要迟到了,怕耽误了蒋中朝的事,陶九没及时下车看。
而他刚到地方,警察就已经追上来了,认定他肇事逃逸,撞折了对方的腿,协商谈不拢,他因此被判了三年。
天降横祸,蒋中朝可怜王雪平孤儿寡母,便主动帮陶竹办户口,来北京上学。
陶九和王雪平也商量好,以外派为借口,至少先让陶竹安心读完书,不要让她因为有个在牢狱里的爸爸而受到影响。
这天晚上,她们的小房间里没有开灯。
王雪平哭累了,陶竹给她盖好被子,让她早早地睡了。
等她睡着,陶竹才拿了自己的浴巾,到卫生间里,拧开花洒。
震惊、痛苦、悲愤,重重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苦涩的眼泪顺着花洒里的水,流进漆黑的下水道。
……
大概是这件事距离刚发生的时候已经过去太久了,王雪平一觉醒来便像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还给没回家过年的人分了些吃的,一直维持到大年初四重新归岗。
期间陶竹在她面前也表现出像是坦然接受了的样子,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躲进厕所偷偷看着陶九的微信头像流眼泪。
陶竹是倾诉欲非常重的人,遇到事情,她会习惯向朋友倾诉,这样会减轻她的痛苦。
她能信任的只有程果,但程果没接她的电话,到了很晚的时候,程果再拨回来,陶竹已经不想说了,干巴巴地祝了她新年快乐。
在家里呆了一整个过年,再出门,是蒋俞白带着陶竹参加了一场慈善拍卖晚宴。
她跟在蒋俞白身边,见到明星云集的现场,他们吃饭的桌子就在那群盛装打扮的明星们身边,现场摄像头在拍照捕捉,很有可能一个不小心就把他们拍进去。
但此时陶竹的心情还没有完全从陶九入狱的事情里走出来,没什么心情去看光鲜亮丽的明星。
她在璀璨的灯光下喝饮料的时候,会想陶九现在是不是在透不进光的密闭混凝土房间里连馒头都没得吃。
中途忍不住难过,陶竹跟蒋俞白打了声招呼,跑到厕所里洗了把脸。
冰凉的冷水把泪腺收紧,陶竹洗完脸正准备去拿纸巾的时候,有人给她递了张纸。
本以为是保洁阿姨,但抬头一看,竟是吴家月。
吴家月是童星出身,陶竹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她演见过古装戏,人长得漂亮,演技也好,小时候就是主角,只是运气似乎一般,后来“流量小生”一词凭空出现后,她因为不属于流量的那挂,就只能演女二这类角色了,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娱乐圈里叫得出名字的女明星了。
前段时间她刚生完小孩,还在全平台挂过两天的热搜,引发了不少“回忆杀”的讨论,因此陶竹对她的印象更深刻。
在这样的环境里,在厕所遇到明星也不是什么难事,但陶竹没想到会有明星主动给她递纸。
吴家月产后恢复的很好,瘦到能塞进最小码的礼服里,她把纸递给陶竹后说:“刚才咱们两个坐在同一桌的,看你吃饭的时候表情就不怎么好,是心情不好吗?”
陶竹接过纸说了声谢谢,不知道是面对陌生人的善意,还是因为这一句话又想到陶九,听得她鼻子一酸。
吴家月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轻轻地抱住了她,揉着她的头发,温柔地告诉她一切不好的事都会过去的,一定要坚持住。
陶竹连着“嗯嗯”了几声,到底是忍住了眼泪。
如果,命运能预知,时间的齿轮可以拨乱反正,陶竹知道现在距离吴家月自杀的时间,不到三年,她一定会比吴家月更用力地抱住她,说出更有力量的话,给吴家月至少那么一点点,活下去勇气。
可惜,陶竹什么都不知道。
她从厕所回到主会场,只看见了在闪着金光的宴会厅里,穿着黑色大衣的蒋俞白,神色傲慢地看着来敬酒的明星们。
在所有公开场合里,永远高贵的蒋俞白,连皮鞋都锃亮反光,一尘不染。
察觉到来自陶竹的目光,蒋俞白微微侧过头,看着她的方向笑了下。
他位高权重,坐的位置在整桌的正中间,所有人都顺着他目光的角度,以极快的速度看过来。
能参加这场晚宴的明星,都是娱乐圈的凤毛麟角,能在这样一个大染缸里混出名堂,没人不会察言观色。
有人拉住陶竹,问了她衣服的品牌,问了底妆,问了面膜和保养,一切润物细无声,亲切的恰到好处。
陶竹不可以难过,微笑着一一回应。
她的情绪虽然在外面不那么外显,但是今天话明显少了很多,而且连坐在同一桌的陌生人都能注意到她的情绪,可蒋俞白却看不见。
他和今天的主办方交情匪浅,赞助了今晚全场的红酒,被众星捧月般拥簇,连带着陶竹,也受到了许多优待。
陶竹抿了一口高脚杯里晃漾的红酒,那是他教她品尝过的干红。
酸的,涩的。
第47章 内部消化
监狱有固定的探亲时间, 陶竹在时隔四年后,又一次见到了陶九。
比起上一次见面,陶九瘦了, 人也黑了,看到陶竹的时候他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穿着深蓝囚服的陶九紧张地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就知道外派什么的,瞒不过你。”
陶竹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隔着玻璃,她抬手抹了把眼泪,分明在路上准备了许多话,想问问他过得好不好,缺不缺什么,需不需充钱买东西, 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 就知道什么都不用问了。
怎么可能过得好, 怎么可能不需要钱。
她轻轻抽泣,半晌,只喊出了“爸爸”两个字。
陶九硬撑着眼皮,咬紧牙关把眼泪含在眼眶里,两腮咬酸了,挤出了一声“哎”。
在王雪平面前还硬撑着, 但亲眼看到陶九之后眼泪根本忍不住, 大滴大滴往下掉,久久不能平静。
岁月和困境在陶九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可许多事不必让孩子知道,陶九没有多说, 带着慈祥的温柔,一字一句地轻声安慰着陶竹。
“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弥天大祸怎么就到咱们家了。”陶竹抽噎着,“我还以为咱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没想到被分的更远了。”
“也很快了,不到半年了,咱们一家人也就能团聚了。”陶九慈爱地笑着,还能跟她开玩笑,“等爸爸出去了,你可不能嫌弃爸爸啊。”
陶竹连说了好几声“不会的”。
他的目光柔和,像陶竹小时候那样,逗她说话:“来,跟我说说你大学里面都发生什么事了?我没上过大学,都没进过大学校园,一直挺好奇的,这不终于有机会听你跟我说了。”
……
他们两个在探望室静静地聊天,分享彼此的生活,尽管环境不尽人意,但至少有陶九陪着,陶竹一点一点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管昨天发生过什么惨绝人寰的事件,今天的生活也要平静继续。
陶竹深知,这两年王雪平独当一面带着她不容易,就算是装,她也得坚强。
从探望室出来,陶竹已经换好了情绪,她挽着王雪平,安慰她的情绪。与此同时,也更加下定决心要努力赚钱-
寒假结束前几天,陶竹去公司办了相关手续,交还资产,加了几个平时对她照顾比较多的个哥哥姐姐们,重新搬回了学校。
回学校那天是个下午,正好蒋俞白要出门,就带了她一起。
进到学校里陶竹碰到了室友陈喜碧,她过年回老家,早上刚回来,她接过了陶竹手里的衣服,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咦?!小桃儿你家的车怎么能开进学校啊?学校不是不允许机动车吗?”
不等陶竹回答,陈喜碧又往车里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更惊讶了:“咦,这是你男朋友吗?”
“不,不不是。”陶竹不能严格地给现在她和蒋俞白的关系下一个定义,但她知道自己绝对还没有资格把蒋俞白叫做男朋友,惊慌失措地给蒋俞白安了一个身份,“这是我邻居家的哥哥。”
陈喜碧“哦”了一声,主动打了招呼:“哥哥好。”
蒋俞白靠在椅背上假寐,全程闭着眼,直到被问好,他才睁开眼,点头就算应下。
而后,他才缓慢地把目光转过来,冷淡地瞥了陶竹一眼便收回。
车身几乎是擦着陶竹的后腰开走的。
陈喜碧往前拉了陶竹一把,瞪着那辆绝尘远去的车,不满道:“你这个哥哥也太不小心了吧,他到底在不在乎你这个妹妹啊!”
陶竹有些意外陈喜碧的愤怒,她本来以为陈喜碧打招呼只是在照顾她的自尊,没想到陈喜碧竟然完全没怀疑过,像她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开那样车的哥哥。
可在下一秒,陶竹意识到,像陈喜碧这样的单纯,才是一个大学生应该有的品质,而不是像她这样,见惯了名利场的种种,遮遮掩掩。
陶竹垂着眼,小声地回答陈喜碧的问题:“不怎么在意的。”
“我看也是。”陈喜碧跟陶竹一起走回宿舍的路上,踢了块地面上的小冰块,愤恨地给她出主意,“等以后他给你找了嫂子,你就在你嫂子面前说他坏话!”
陶竹一愣,忽然想到蒋俞白之前说过的,他过两年就会结婚的。
她点了点头,用力吸了一口北风里的凉气,逼自己说:“好,我讲他坏话。”
临近开学的几天,室友们陆续从老家回来,给彼此分享从老家带回来的特产,陶竹跟程果一起吃了饭,也拿到了一串程果妈妈亲手做的香肠。
拎着香肠走回宿舍的路上,陶竹还在给蒋俞白发消息,走着走着,发现身后多了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虽说是在学校里,大概率不会有坏人,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混进来个杀人不犯法的神经病。
陶竹没看蒋俞白回了什么,紧张地发了条消息:俞白哥方便接我个电话吗?
蒋俞白直接打过来,问:“怎么了?”
陶竹故意很大声地说:“老公你在宿舍门前等我呢啊!”
电话那边低低地笑了一声,玩味似的重复她的称呼,拖长了腔调:“老公?”
陶竹迅速且小声,声音严肃:“俞白哥我好像被人跟踪了,帮忙伪装下。”然后打开了声音外放,如果后面的人是真的跟着她,她至少给他一点威胁,又大声说,“你要过来接我吗?好的呀,我在北足球场这边,快到紫荆操场,你往这边走就好啦!”
蒋俞白:“北足球场,快到紫荆操场,对吧?”
“嗯!对!”
陶竹说完这句话脚步加快,做出在迎接他的伪装,但没想到她一快,后面跟着她的那道黑影直接跑起来了,黑影拍了下她的肩膀,还没来得及说话,吓得陶竹抱着手机尖叫出声,香肠都吓掉地上了。
蒋俞白着急的声音愈发低沉:“小桃儿!怎么了?”
黑影帮她把香肠捡起来,陶竹定睛一看,发现是个同龄人,她哆哆嗦嗦地问:“你是?”
黑影看了眼她正在通话的聊天记录,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是陶竹同学吗?”
陶竹:“我……我是,你是?”
黑影自我介绍:“我叫高思捷,是燕大的学生,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得知是同学,那至少没危险了,陶竹不让蒋俞白担心,跟他说了声“没事了”之后挂断了电话,边顺着胸口的气边问高思捷:“什么事啊?”
“我……”高思捷本来挺着急的,但真要说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从兜里拿出一个盒子,给她看了里面的项链,“你能帮我把这个给陈喜碧吗?然后让她接一下我的电话,她接一下就行。”
男生比出一个“一”在面前,诚心诚意地恳求她帮忙。
“啊……”陶竹恍然大悟,“所以,你是雪碧的……”
高思捷低下头,挠了挠鼻子,腼腆承认:“嗯。”
陶竹笑了,答应了这个小小的请求。
从冷风室外回到温暖的宿舍,其他两个室友刚知道的室友正在对雪碧严刑拷问。
小圆说:“好啊你,竟然通敌!我们清大这么多帅哥,你就不懂内部消化吗?怎么还能看上隔壁的?”
莹莹说:“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开始的!”
陶竹过去打断她们仨的逼供现场,把项链盒拿给雪碧:“一个叫高思捷的男生给你的。”
小圆:“原来叫高思捷!!!”
雪碧来不及搭理小圆,从椅子上“腾”地坐起来,接过项链盒,着急地问:“你看见高思捷了?他过来咱们这边了?”
陶竹把香肠挂在阳台晾衣服的地方上,点了点头:“嗯,现在应该还在楼下吧,他让你接他电话……”
她话还没说完,雪碧已经拿着项链盒跑出去了。
拿着扫把的小圆一脸痛心疾首:“唉……女大不中留啊。”
拿着墩布的莹莹回应说:“可不是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陶竹“噗嗤”一声笑出来,跟在两个室友后面,一起趴在窗台上看宿舍楼下的两个人。
宿舍在四楼,听不清一楼的他们讲话,只能看清他们的肢体动作。
雪碧一点不像刚才在她们面前得知男朋友在楼下的焦急样子,下了楼就开始高冷起来,看样子还想把项链盒还给人家,男生拉拉扯扯又是哄又是劝,才看她松了脸色。
男生见形势大好,打开了项链盒,给她戴上。
再然后,男生在树影下抱住了雪碧。
小圆回头,压低了声音尖叫:“啊啊啊啊我家白菜被隔壁猪孙儿给拱啦!”
莹莹把她的脸转回去:“啊啊啊你家白菜跟猪孙儿亲嘴儿啦!啊啊啊!!”
这俩人是真挺激动的,陶竹挨着她们,都能感觉到她们加速的心跳,像是要从小小的身体里蹦出来。
陶竹不禁觉得好笑,上学期期末考完试,她们四个女生还因为好奇,想要一起研究“人类繁衍科学”,虽然没资源,没找到网站,但好歹是看到了几张很大尺寸的图。
网络上看图纷纷说没意思,但现在现实中看别人接个吻就好像天大的事了。
陈喜碧回来的时候,剩下她们三个已经上床了,之前她还没上来,她们就商量好,谁也别说话,等陈喜碧自己交代。
于是陈喜碧在沉默中换衣服,沉默中洗漱,沉默中上床,沉默中发消息,终于,沉默不住了,拿手电筒照着自己坐起来:“我说……呜呜呜,我说还不行吗……青天大老爷们别这样……”
他们都来自吃面大省,因此非常喜欢去学校后面的老街吃同一家面馆,一次两次,暧昧丛生,在一起回老家的火车上确认了关系。
这次吵架,是因为本来说好了一起过情人节但他那天被家里拦住了。
“其实我本来没生气的。”雪碧说,“就是他忽然很紧张的认错,我就觉得我好像不生气都不对。”
“哎哟哟哟,还不生气都不对。”没恋爱过的人向来有丰富的军事经验,莹莹说,“你这不就是想看看别人有多在意你,俗称作。”
情人节?雪碧这么一说,陶竹想起来了,今年过年晚,情人节是在腊月二十九。
那天她跟王雪平出去采买了年货,晚上得知了陶九坐牢的事,不过在白天,她也完全没有想过要跟蒋俞白一起过情人节。
甚至那天白天他出去了,陶竹也没有过问他去做什么。
小圆:“这么看,那个可乐是挺惯着你的。”
雪碧:“什么可乐?”
陈喜碧的名字看起来很像雪碧,因此宿舍里的外号就叫雪碧,还不知道那个男生叫什么的时候,小圆和莹莹根据对方的肤色,给他起了个情侣名,叫可乐。
雪碧捂脸:“救命,他只是军训以后晒黑了白不回来了!”
陶竹侧躺,听着耳边人聊天说话,脑海里浮现出上一次听到“我是挺惯着你的”这句话的时候。
那是蒋俞白说的,可是不一样的。
他所谓的惯着,只不过是她能和他顶嘴,他永远都不会像可乐这样,放下自己的尊严,因为某件小事,去哄着另一个人。
因为他不需要。
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换一个不需要他哄的人。
成本低,且解决问题的路径更短。
她早就认清,和蒋俞白在一起,注定得不到她想要的爱情。
只是,偶尔看着室友这样小情侣吵吵闹闹,她还是会羡慕罢了。
室友们还在聊天,不知是说到什么了,雪碧话锋一转,把矛头抛到陶竹身上:“你们不能总说我啊,小桃儿的闺蜜也在燕大啊,她是我们当中的第一个叛徒!”
“人家小桃儿可跟你不一样!”莹莹说,“我们都是香香的女孩子,说什么叛不叛徒的!”
“咦——”雪碧拉长了音,神秘兮兮的,“那可不是哦,刚才可乐跟我说……”
小圆打断了雪碧:“哈哈哈哈哈你终于承认他叫可乐了!”
这个话题终归没能继续下去,她们仍回归到“雪碧可乐”的昵称上。
刚才,雪碧差点提到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可乐听到的蒋俞白吧。
幸好没说出来,因为陶竹不想承认他们真正的关系,也不敢假装成虚伪的梦想。
她闭上了眼,吸了吸鼻子。
在压低了声音的聊天中,陶竹手机的震动声尤为明显。
她睁开眼睛,看到来电人是蒋俞白。
在室友们“这么晚了去哪啊”“小心等下门禁进不来”的提醒中,陶竹只说了声“有人来找我”,在睡衣外匆匆套了件羽绒服跑下楼。
在楼下看见蒋俞白的车,陶竹都还觉得不太真实。
她挠了挠脑门儿,一点一点往车边蹭,直到蒋俞白把车窗摇下来,陶竹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才笑着跑到车边,捂着羽绒服,钻进车里。
脸被风吹得凉嗖嗖,陶竹双手捧着脸,边捂热边问:“俞白哥,你怎么过来了?”
蒋俞白冷峻的五官被车灯晕染的温柔了许多,大手覆在她的脸颊上,给她传导温暖的体温,眼底还有没散去的担忧:“你不是说,被人跟踪了?”
她睡衣上的小白猫被照成暖黄色,咧着嘴笑的正欢,陶竹唇角憋不住,一个劲儿地往上扬,比猫咪笑的还欢:“我后来不是跟你说没事了?”
蒋俞白的手在她脸上没动,眼神平静地看着她:“我在那之前就出门了。”
他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在他的角度仿佛只是阐述了一个稀松平常的事实。
可陶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小小的东西戳了一下,轻轻的,痒痒的,提醒她现在是该心动的时刻。
此时此刻,楼上窗户边,三个人的手机都把相机功能放到最大,乌漆嘛黑的画面,照不进车里。
小圆:“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啊……”
莹莹:“欸,不对啊,为什么小桃儿家能把车开进来?没听说她有那个教职工亲戚啊?”
雪碧:“是她哥哥,下午正好碰到他们了。”
莹莹:“为什么她哥哥能把车开进来?”
雪碧:“……忘了问了。”
小圆:“不……不是,你们就不好奇,小桃儿,跟她……哥哥,在车里,做什么吗……”
车内暖风轻轻吹拂,陶竹的全身渐渐暖和下来,看着深夜出现在这里的蒋俞白,憋不住一个劲儿的傻笑。
蒋俞白捋着她乱蓬蓬的头发,唇角被她带的也微微上扬:“我来找你,能让你这么高兴?”
陶竹眼睛笑眯成一道弯弯的月牙缝:“嗯嗯。”
蒋俞白没有和女生有过这样亲密的关系,他想做就做了,做之前也没想过她的反应,只是到这里了,看到她这么开心,他轻声问:“那以后我常来?”
想到他们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陶竹想了想还是说:“不用了。”
蒋俞白抚摸她长发的手顿了下。
陶竹把头往前伸:“我们可以在家里见嘛。”
蒋俞白低低地应下:“嗯。”
过了宵禁的时间,校园里空空荡荡的不再有其他人走动,车窗外的校楼被冬夜的寂静包裹着,蒋俞白在车里坐久了,提议让陶竹陪着他下去走走。
他的车跟在两人身后缓缓穿行,车灯在夜色中切割出一道明亮的光束,如同一条银色的航道,把他们的身影拖的温柔绵长。
落下的树叶在车前飘然而过,犹如飞舞的银蝶。
陶竹就在这时,牵住了蒋俞白的手。
她的指尖冰凉,牵住蒋俞白的时候,被蒋俞白把她的手带进了大衣兜里。
是她渴求的,是她羡慕的,大学生情侣在学校里散步的样子。
尽管是在过了宵禁的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也仍让陶竹觉得满足。
前方是看不见尽头的校园小路,身边是软软暖暖的女生,蒋俞白忽然在想,好像就这样,一直跟她过下去,也不错。
而陶竹握着他的手,心在一阵阵地发酸,她不知道还能这样牵多久,还能牵几次。
车的引擎声在校园里回响,轻微的噪音与静谧的校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亮的车灯,把蒋俞白说话时奶白色的雾气都一并照不见。
他说:“上次去大禅寺,我爷爷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像梗了根刺,陶竹僵着脖子问:“那你怎么说的?”
蒋俞白逗她:“你猜?”
陶竹不想猜,她不用猜也知道,有蒋中朝和许婉楼在,他不可能会说出任何有利于她话。
她把话题转开,问他:“那你爷爷,有没有催你结婚?”
蒋俞白说:“催了。”
陶竹也很佩服自己,在这时候想起雪碧说的那句“等以后他给你找了嫂子,你就在你嫂子面前说他坏话”的玩笑,竟然还能笑出来:“那你是得抓紧了。”
蒋俞白握着她的手抬高了些,颔首问:“你想让我结婚?”
陶竹穿着拖鞋陪他在冰天雪地里走,脚早就冻麻了,全身一半的力气放在被他握着的那只手上,忽然被抬起来,身子止不住地一歪。
直到陶竹摔在蒋俞白身上,蒋俞白才注意到她穿的是拖鞋,他蹲下去,手背覆在她的脚面上,感受到像是玉石般冰冷的温度,拧眉问:“你怎么穿拖鞋下来的?”
陶竹打了个寒颤,说:“下来的有点急,忘了换鞋了。”
蒋俞白一手把她打横抱起来,另只手裹拢了她的羽绒服:“那我让你下来陪我你也不说话?”
“我这不是……”
我这不是,很想和你在校园里走一走嘛,我怕这次不下车,下次就不一定有机会了。
“不是什么?”
“不是……忘了嘛。”
刚下车的时候,冷风穿透脚趾缝隙,凛冽地触碰脚趾皮肤时,陶竹希望他发现,主动说上车,让她能暖和一下,可又希望他别发现,这样就能和他夺走一段路,笨拙地把脚藏了又藏。
就像她的喜欢,藏在心里,怕他发现,又怕他没发现。
不知道,是不是她藏得太好了,他也确实,始终没有发现过。
第48章 挥金如土
宿舍过了十点开始宵禁, 陶竹当晚没回去,跟蒋俞白住在他离学校最近的一处置业。
她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样的,但她跟蒋俞白就算同处一个房间, 也还是分了两个房间住。
说出去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估计没人会信,陶竹跟了蒋俞白这么久,最亲密的动作竟然也不过是牵手。
简单睡了一晚, 第二天蒋俞白又把她送回学校。
到教室里早八的英语课还没开始,雪碧拍了拍自己旁边空出来的位置, 招呼她坐过去,把她的本子递给她的时候问:“昨晚你回家啦?”
陶竹接过自己的本子,“嗯”了一声。
“感谢我吧。”雪碧一脸神秘地挑了挑眉,“昨天你走之后,我都没把你卖出去。”
陶竹疑惑:“卖出去?卖我什么?”
雪碧用一副“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不用再不好意思了”的表情说:“可乐都跟我说啦,你就是谈恋爱了, 你还叫人家老公来着的。”
陶竹手上动作一顿, 险些把本子撕坏, 脑子转的飞快,想出一个答案:“没,他听错了,我叫的老哥。”
陶竹的反应很自然,而且以雪碧的认知,并不觉得如果陶竹真的谈恋爱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真以为是自己搞错了:“哦……就是昨天下午我看到的哥哥嘛?”
陶竹:“嗯。”
“那你也要小心哦。”雪碧并没把这个话题跳过, 而是谨慎地嘱咐,“我觉得, 你这个哥哥可能对你有其他想法,现在骨科什么的很流行, 说不好的。”
陶竹转过头:“你为什么觉得他对我有其他想法?”
“谁会因为邻居家妹妹有事,大晚上赶来学校啊,我感觉如果不是很大的事,我亲生父母都懒得过来吧。”雪碧解释完又补充,“前提是,如果他们在北京的话。”
雪碧这么一说,让陶竹回想他昨晚说的,他以为她出事第一时间就赶过来,唇角止不住微微上扬了几分。
可开心总共也就持续了不到几秒钟,想到她连喜欢,都需要从细节里去抠,顿时又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卑微到了尘埃里。
她知道,当一个人,试图从蛛丝马迹里去找被爱的痕迹时,那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她不想在玻璃渣子里找糖吃,吃到了,也是满嘴血。
又过了一会儿,老师走进教室时,陶竹已然面无表情。
下了早八换教室的路上,雪碧边挽着陶竹走,边给可乐发语音:“笨蛋你听错啦,是陶竹的哥哥,屁个老公啦,害我本来以为还能坑她一顿奶茶,现在奶茶没了,你给我补!”
一节课的时间,足够陶竹心情平复,听雪碧这么说,她忽然也挺想喝奶茶,附和道:“该请还是要请的,来,喝哪家?”
她拿出手机要点奶茶,看见上面莫名有一条来自实习公司主管柴瑞的微信,她看了眼不是什么重要消息,只是跟她打了个招呼,等和雪碧点完奶茶她才回:Hello Cherry哥,怎么啦?
柴瑞:哈哈,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之前我看中想合作的那个网红小桃是你啊。
当时面试的时候,陶竹刚爆的那条现象级视频,特意跟面试官小姐姐说过,她只想低调学习,并不想暴露身份,结果就这样突然被拆穿,陶竹一时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柴瑞猜出了她现在的心里状态,又发来:哈哈哈别紧张,有空来公司吗?想跟你谈个合作。
合作的话,肯定是跟她的短视频号有关的合作,她的账号坚持更新了半年多,经历过两次流量小爆,现在她的每条视频都能有8万左右的播放,点赞量在3000到一万不等,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账号了。
之前也有几个品牌公关找过她,不过都和陶竹想要发展的路线不同,为了保证账号调性,目前还没有一个成交。
李飒的公司作为行业内的标杆,既然有人愿意找她聊聊,那对她来说再好不过了。
更何况,还是柴瑞亲自来找她的,要知道,之前在实习的时候,陶竹这个小实习跟柴瑞之间隔了三道汇报关系。
下午没课,陶竹吃完中午饭连午休都没休,坐地铁去了原来的公司。
到公司的时候,刚好碰到几个大网红下播,之前实习陶竹跟她们有过一些选品交流,但每个网红的脾气秉性都不太一样,有人认出她跟她打了招呼,还有人只是瞥她一眼,好像自己的身份有多尊贵,不愿意搭理她这个小屁民。
对于这样的情景陶竹已经司空见惯,没情绪地从她们身边路过,往最靠窗的会议室走,那里一般用来谈些外部品牌合作的,从直播间往会议室走的途中,她无意中撞破了一桩桃红事件。
“艾米爱吃米”是公司签约的最大的网红,全平台粉丝量累积破亿,脾气说不上差,但为人相当高高在上,不怎么爱搭理人。
这会儿应该还没上播,在熟悉脚本阶段,她拆开了手边的样品辣条,放进嘴里,细白的胳膊柔若无骨般攀上了李飒的脖颈,嘴对嘴把辣条喂给他,而李飒的手在她抱过来的时候,很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腰,把整根辣条拿下来,开玩笑要塞到她的双。腿。之。间。
艾米笑着玩闹躲开的时候,看到了门外一闪而过的女生,她半分没有被撞破的尴尬,反而是高傲地笑了笑,像是在炫耀。
陶竹一点都不羡慕,满脑子膈应,加快了脚步跑,心说这可是公司啊,你们就不能关上直播间的门吗啊啊啊啊啊啊,你们不尴尬我还尴尬呢!
直到按时抵达跟柴瑞约好的会议室,陶竹的心情还是没有完全平复下来,柴瑞看着她粉嫩的脸颊,疑惑地问了句:“嗯?今天外面很热吗?”
陶竹:“我跑过来的……”
柴瑞给她倒了杯水,开始说正事。
他开门见山,表明这次的见面邀约不是突发奇想,曾经找陶竹合作推广的意向就是他提出的,只不过被拒绝了,而是又一次刷到她的视频,他又试图让公关联系她,才得知原来他一直想要合作的网红就是他手下呆过的实习生。
经过一周左右的观察,以及反反复复看过她所有视频后,柴瑞选择主动发出的邀请。
他想跟陶竹长期合作,直接签合约。
和公司里其他的带货主播不同,柴瑞知道陶竹在视频里没有露过脸,也知道的目标是内容创作型博主,主动把合约里的直播删掉,允许她自主创作,公司只负责变现。
变现本就是陶竹的痛点,她做事雷厉风行,仔细看过了条款里没有她不能接受的条约后,当场就签了合同。
签好合同后柴瑞给了她的第一条广告,是助农品牌的蓝莓原浆,45秒短视频,商品露出不少于15秒,报价税前4400。
和高三暑假在奶茶店打工的感受不同,这是陶竹靠自己能力赚来的钱。
拿着盖了章合同走出曾经实习过的办公室大门,她用纸捂住脸,感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喜极而泣。
在那之后,陶竹进入了到了一段全新的生命体验,忙碌到毫无情绪。
那段时间,蒋俞白有事她就跟着去,蒋俞白没事她就忙自己的学习和副业。
忙碌是最好的解药,忙到没时间想东想西,忙到没时间伤春悲秋。
等蒋俞白发现陶竹忙碌的时候,已经又到了一年空气中弥漫着花草香的季节。
他给陶竹打电话让她跟着一起去吃饭,在同一个月里,遭到了第二次拒绝。
“小桃儿。”蒋俞白嗓音冷淡,“你最近是很忙?”
临近期末,陶竹本就忙着复习,外搭还有两个广告的脚本要写,她已经忙到连觉都睡不够了,听蒋俞白这么问,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啊,期末了,大家都很忙啊。”
这一句话堵得蒋俞白无话可说,他当初又没考上清大,不懂这帮大学霸们的学习状态,只在沉默之后说了句“你们大学真新鲜”,便挂了。
电话被挂断后,陶竹没做他想,回到图书馆继续写短视频脚本。
陶竹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未来的发展方向就是水果和助农,因此她接广告的方向也很明确,以水果为主的全类农产品。
而她这次接到的广告,在她做了产品调研之后才发现,竟然是蒋家的果汁。
如今蒋中朝的产业如日中天,对于他来说,果汁带来的利润早已不及九牛一毛,果汁这条线更多的是情怀所在。
陶竹无比清楚这一点,但是对于她来说,果汁的意义大有不同,因为正是因为蒋家有果汁这条线,才能让她认识蒋俞白。
和初相识时不同,那时的果汁厂对于她和她全家来说都需要仰望,他们丢过来体验生活的孩子他们全家都恨不得供起来。而现在,是蒋家果汁,需要她去做推广。
在某一种程度上,他们达到了短暂的平等状态。
尽管蒋俞白现在还看不到,但是陶竹自己知道,在人生的另一条线上,她已经无形中,离蒋俞白近了一些。
哪怕微不足道,哪怕不值一提,哪怕他们作为甲方,会对接无数个像陶竹这样的乙方,但对于陶竹来说,也至少,是一点点进步。
想到刚才那通电话,和拒绝陪他出席的活动。
陶竹忽然想起,最一开始的时候,她努力的目标只是为了离他更近一些,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她已经在努力的过程中,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再跟着蒋俞白一起去饭局,陶竹大一的课程已经全部结业。
因为在家里没有剪辑的氛围,而且王雪平十分热衷于在她忙碌时跟她聊天,所以这个假期陶竹没回天台壹号院,就住在宿舍里,蒋俞白来找她,也是来学校里接的她。
他那天穿了一身清爽的运动服,一看他的穿着便知道不是重要场合,问了才知道,是孟嘉其女儿的周岁宴。
孟嘉其接手了父亲的公司,运用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技术,为父亲的产业实现了升级,上了他父亲都没能上去的财富榜,因此这场周岁宴才能请得到蒋俞白。
参加过孟嘉其的生日会,陶竹对这个人的名字有点耳熟:“孟嘉其?他都生女儿了啊?”
蒋俞白瞥了她一眼:“你激动什么?你给生的?”
“不是啊……当然不是啊!我就是以为他年纪还挺小的。”陶竹说,“那他现在生意做得这么好了,不应该挺忙的吗,怎么还有空搞生日宴这些?”
蒋俞白借题发挥,勾着她脖子把人带到怀里:“谁能忙得过你?”
陶竹:“我……”
说起来,她最近好像是有点忙,以签约网络红人的身份去公司开过几次会,连王雪平的电话都漏接了几次。
她讨好似的摇了摇脑袋,柔软发丝蹭着蒋俞白的脖颈:“我这不是……怕被fly了嘛。”
网红的这个身份并不足以支撑陶竹站在蒋俞白身边,因此她还没跟他说过签约的事,蒋俞白还是以为她在实习。
她突如其来蹦出来的一个单词让蒋俞白懵了半晌,结合着她的语境,蒋俞白唇角抽了下,试探着问:“你想说的是,怕被Fire?”
陶竹:“……”
完了,过了六级以后,英语什么的属实忘得有点快。
蒋俞白忍俊不禁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飞姐,以后咱出门儿,甭跟人提英语是我教的,成么?”
陶竹从他怀里翻起来要打他,不料蒋俞白早有预判,手臂一沉,把她牢牢地箍在怀里,挠得她快要从后座滚下去,求饶保证绝对不敢告诉别人。
结果蒋俞白自己出尔反尔,眉梢一挑:“哦?英语是我教的,觉得说出去丢人了?”
陶竹一愣,叫嚣道:“是你不让我说的啊混蛋!”
又被他一顿挠腰。
他下了心要闹她,反正她怎么说都不对了。
他们一路闹到孟家置业的酒店。
陶竹今天稍微打扮了一下,化了淡妆,白皙的皮肤上,唇上像点缀了粉樱,美的很低调,和平时不太一样。
但这不妨碍,艾米看到她的时候一眼认出她了。
公司里的实习生不少,都是还没张开的学生,也不太会打扮,然而就在这群璞玉里,陶竹本身就是长相很耀眼的那类,但她似乎自己完全不知道,也从没用过自己的美貌兑换过任何优待,跟她对产品时兢兢业业,因此给艾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天这样灯红酒绿的场合连艾米都是第一次来,看见陶竹,艾米颇感意外。
艾米扯了扯李飒的袖子,等李飒俯身倾过来的时候,她指着陶竹身边的男人问:“哎,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你知道吗?”
李飒本是笑着的,等顺着艾米指的方向看出她指着的人是蒋俞白后,收起了在她腿上游走的手,也收起了笑意:“怎么了?跟着我不够,想攀高枝儿了?”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却让艾米听懂了那个人的身份。
那是连李飒都够不到的人。
艾米本来不打算声张,想着哪天私底下见到小实习生的时候跟她套套近乎问出个结果再说,但李飒心情看起来有些不好了,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直接把陶竹卖了:“没啊,我就是好奇,你们公司的实习生怎么会跟着他。”
她的语气拿捏的极好,在傲慢和矜贵之间,想给李飒表现出来一种“她看不上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是实习生才跟的”态度,既表达了自己忠诚,同时也抬高了他。
艾米还在满意自己的表现时,却没留意到李飒的表情已经变了,他差点站起来:“谁?你说谁是实习生?”
李飒是这城里潇洒自在挥金如土的公子哥儿,即将上市的传媒公司总裁,艾米从没见他这么慌过,愣了下指着陶竹说:“就那个啊。”
李飒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到桌子底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确定?”
艾米都被问懵了,连她都以为自己看错了,看着那边女生离开了蒋俞白,看样子是准备去厕所,她犹豫着问:“要不我跟着去看看?”
艾米跟着李飒半年多了,大大小小参加过不少他朋友的局,他朋友们都说没见李飒对谁这么好过,平时他也确实挺宠她的,本以为李飒会像以前一样,跟她说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她亲自过去,但没想到这次李飒说:“去,看清楚点。”
跟蒋俞白认识这么多年了,没见蒋俞白身边带过女人,就带了这么一个,还出现在他公司了,这种事搁谁身上谁不怕。
别不是他跟柳书白想查他点什么吧-
陶竹上了个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感觉面前站了个人,一般这种场合她都没熟人,也就没抬头。
低头洗手的时候,那个人又站到她旁边了,但是她好像也不想洗手,背对着洗手台在玩手机。
陶竹觉得奇怪,看了一眼镜子里,没看清对方人脸,倒是看到了她现在正在发微博的微博名,以及正在编辑的图片,图片看上去奇奇怪怪。于是陶竹默默记住了她的名字,打算回去之后搜一下看看。
艾米就是在这时候回过头的,陶竹对于他们刚才的议论毫不知情,认出艾米之后还主动打了个招呼。
这下,艾米百分百确认了,没看错。
陶竹是知道艾米的微博的,以前实习的时候还帮艾米写过文案,但绝不是她刚才在厕所里看到的那个微博名。
她回到座位上,点开微博,搜索刚才记下来的名字,她本来只是出于好奇想看一眼刚才没看清的那张图片,没想到这一搜,让她窥探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第49章 于事无补
如果男凝视角是把女性当被看的第二性, 由男性则通过各种媒介和渠道享受窥视愉悦,成为观看和凝视的第一性的话(注一),那么艾米的微博, 就是同等含义下的“女凝”。
陶竹刚才在卫生间看到的那张看不懂的照片,实际上是一张经过马赛克后的斯处整形照片,而艾米的配文, 是在骄傲的炫耀她做了这个手术之后,“L先生”多有离不开她。
陶竹又往下翻了翻, 艾米的小号言论放飞离奇,但百变不离其宗的是,利用自己的女性优势,换取性别红利,在心中产生对于男性的依赖并且给予他们决定权,将自己合理地处于一种低等的地位(注二)。
配的图片都是打了厚厚马赛克的名牌包, 以及红包转账, 展示自己换得的资源。
艾米在微博小号里大方分享自己各种套牢男人和引导男人花钱的经验, 百余条评论和转发,满满的“马克”和“学到了”。
但陶竹捋了下时间发现,当艾米第一次晒出L先生给她的转账,炫耀自己的魅力和话术时,那位L先生出席饭局,带的还不是她。
甚至后面的几次, 带的也不是她。
上方提示博主新更新了一条微博, 陶竹往上一拉,看到了艾米刚发的一条图文。
照片是她刚拍的, 红色的地毯上露出高跟鞋的一脚和名牌包的logo,地毯上百岁宴的迎宾文字被马赛克掉。
她配的文字是:陪L先生一起去上流社会的晚宴, 结交新资源,姑娘们勤奋起来好么,都别辜负自己的美貌。
下面的评论区全是羡慕和学习中,而陶竹抬头看了一眼正在“结交新资源”的这位,实际上把领口调低了,然后在李飒没注意到的时候,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同一桌上的男人们。
想来以她发微博的频率和内容,估计是在足足教学和炫耀了四个月套牢男人的手段,才第一次被李飒带过来参加生日宴。
她的行为和她的微博内容联系起来,让陶竹不禁想笑。
陶竹自己出身普通,同寝室的室友也都是外地的同学,经常会因为对北京的种种不熟悉而闹出笑话,或者露怯,陶竹也会笑,但那种笑和今天的笑不一样。
今天的笑,是陶竹发自内心的轻视和嘲笑。
艾米所谓的教学,无异于蚂蚁在教其他蚂蚁,如何绊倒大象。
但事实上就是不可能绊倒大象,如果大象真的因为蚂蚁的伸腿而倒下了,只有两种可能,那就是要么它想倒下,要么就是它觉得新鲜想玩玩。
大象可以随时决定自己要不要站起来,也可以随时决定,要不要踩死你。
蚂蚁哪来的资格沾沾自喜。
声色犬马的生日宴上,上流社会觥筹交错,陶竹看着微博里的异世界,有种无限下坠感。
像是地面的实感消失,她以为自己拽着什么东西在往上,实际上却被无形的力量往下拽的更深。仿徨不定,无法预知最后会落在怎样的泥深渊里,死无全尸。
就很想在这个时候,抓住一点什么,真的能往上浮起来一点。
分明两个是同时去卫生间的,但是她都已经看了这么久的微博了,身边那个人还没回来。
之前如果有类似的情况,陶竹都是一言不发地等着他回来,但今天情况有些特殊。
她很想看见他。
离开座位去找蒋俞白的时候陶竹的内心非常确定,她什么都不做,她只是想看见他。
只是看着他,也能缓解她这时候的无助与恐慌。
卫生间没有。走廊没有。吸烟室没有。甜品厅没有。
在陶竹快绝望的时候,她在酒店的空中露台听到了蒋俞白的声音。
他的声音从风里传过来,严肃到让她倍感陌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应该是在和别人对话。
陶竹的脚步放慢了些,从露台玻璃反射的折角里,看到了徐襄的脸。
徐襄和孟嘉其是朋友,这个场合她也来再正常不过,但一想到刚才蒋俞白和徐襄一直在这里,陶竹的心里就闷得想哭。
毗邻的高楼大厦和城市的喧嚣,在仿佛能通往云端的空中露台里显得微不足道。
“蒋俞白,”陶竹听见徐襄很自然地叫了蒋俞白的名字,她释然地笑了笑,问道:“我还没问过你,当时咱俩没在一起,你后悔过吗?”
她的话像是灌了子。弹,在她听到的同时击穿胸口,让陶竹的心终于停止了下坠,狠狠地摔在地上。
就算到了这个时刻,她也还是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动静,确保自己往后退的足够多,离他们的世界足够远,不会被他们注意到她的脚步声,她才敢拔腿往回跑。
她不敢听他的答案,她怕听到他说后悔。
更怕徐襄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将她剥离出蒋俞白的世界。
哪怕她知道,未来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空调风打在脸上,陶竹忽然想到,看到艾米微博的时候,她感受到的拽着她往下的东西是什么。
本来就是他。
她清醒地知道,当实力悬殊天壤之别时,再怎样费劲心机修炼软实力,都是于事无补。
可是在心里,又无时不刻都存在一丝侥幸。
她知道以他们的身份,不可能在一起。
可是能不能对她再坏一点,让他的坏把曾经他对她的好都消磨掉,到她再也不喜欢他。
这样,到了真正分别的那天,她可以不那么痛苦。
可是,看着桌上被灯光照耀出金色光斑的红酒,陶竹又想起来,她品酒的能力是他教的。
她常被英语老师评价为标准英音的英语发音,也是他教的。
她融入这个城市,从自卑转为适应,是他带的。
就算有一天,他真的离开,被他养成所生长的部分,也永远代替了他,和她共生。
可在他的生命里,她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没了可以随时再换成新人的人。
这可,真不公平啊。
右手边空着的座位有人坐下,坐下的人注意到她的情绪,低声问她:“怎么了?看起来又有点不开心。”
陶竹抬头一看,是吴家月。
这几个月里,陶竹跟吴家月见过几次,跟这个圈子里的大多数女生比起来,吴家月要平和许多,因此她和陶竹算是能说得上两句话的朋友。
也是因此,当陶竹得知吴家月是今天的主角之一,周岁宴小孩的母亲时,实在是被震惊到不轻,从她的角度来看,吴家月和孟嘉其简直就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怎么就结婚怎么就生小孩了呢。
如果吴家月要是刚才坐过来,陶竹说什么也要八卦一番,只是现在,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震惊别人的事,指摆了摆手说:“没事。”
跟陶竹的几次见面里,吴家月能感觉到陶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生,但是在这个圈子里,太有个性,不是一件好事。
听陶竹这么说,吴家月没再细问,只是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胳膊。
被吴家月抱着的时候,陶竹闻到了她身上一股很浓烈的酸味,随口问:“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醋味吧。”吴家月松开她,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有些害羞地解释道,“酸儿辣女,最近太爱吃醋了。”
女儿才一岁,居然又怀孕了,想想还是挺辛苦的。
陶竹拿起自己的饮料杯,“叮”的碰了下吴家月的杯子,敬她的辛苦与善良。
……
陈浮去卫生间的时候碰到了正在往宴会厅走的蒋俞白,跟他打了声招呼,蒋俞白没回,然后陈浮又说了句:“蒋哥你去哪了?我刚看见小桃儿妹妹找你来着。”
蒋俞白纡尊降贵地停下脚步,回头问:“找我?她现在去哪了?”
陈浮指着宴会厅的大门:“回去了吧,我看她回去的时候好像有点不开心。”
“不开心?”蒋俞白捏着他这话的分量,“怎么不开心?”
“这我就不知道了。”陈浮说,“看她出去的时候还行,回来的时候眼眶都红了,不知道出去的时候看见什么了。”
蒋俞白大概想了一下她的行为路径,居然将她的心路历程猜出来了一个百分之八九十,想到她大概是因为看到了徐襄不高兴,他心里竟然挺混蛋的有点开心。
“谢了。”蒋俞白迈着步子往回走,只留下了一道逆着光的宽阔背影,潇洒自在。
嘿,人还真是得活着,活久了什么都能见着,陈浮这辈子都没想到,蒋俞白能跟他说谢。
陈浮对着那道背影回:“不客气啊蒋哥。”
回完一转头,他心想着小桃儿妹妹这名儿真好使啊。
蒋俞白重回宴会厅的时候已经没看见陶竹不开心的表情了,她拿饮料杯贴着嘴唇,像是跟吴家月在说什么很开心的事,嘴唇都咧到后脑勺了。
他坐下,她也就当不知道,跟吴家月俩人笑的嘎嘎的。
蒋俞白心里的郁结不是一点点,有人过来递名片,他都不怎么想搭理。
但是,当他发现,后面的整场席间,陶竹都不搭理她的时候,心情又纾解了不少。
还是因为他不高兴了呗。
“小桃儿。”他叫她。
吴家月说到一半的话心照不宣地停住,陶竹把饮料放在她和吴家月这边,转过身问:“怎么啦?”
蒋俞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指了桌上一瓶香槟,说:“帮我倒酒。”
陶竹应了声“好”,站起来拿酒。
她变了。
以前她的喜怒哀乐都写脸上,一点都藏不起来,但现在蒋俞白却摸不准她的状态。
你说她高兴,她从刚才起就没理他,把他当空气一样晾着,但你要说她不高兴,她低眉顺眼倒酒,语气动作里没有一丝不耐烦。
他自己没绷住,直接开口说:“刚才徐襄找我了。”
陶竹放下酒瓶的动作顿了下,故作没事的语气:“然后嘞?”
蒋俞白:“她男朋友快不行了。”
陶竹从刚才开始就有点避着他,一直往吴家月那边靠,这会儿听到这话终于主动往他这边挪了挪,压低了声音说:“啊?要破产了吗?”
蒋俞白顺着她靠近的动作揽过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一把,贴着她的耳廓低声说:“是快死了。”
陶竹震惊瞪大眼睛,她忘了两个人的距离,猛地回过头看他的时候,唇瓣不经意间扫过了蒋俞白的唇角。
很轻,像是过了电似的触碰。
两个人动作都明显愣了下,陶竹随即坐正。
真软。
松开手的时候,蒋俞白心想。
刚才陶竹以为徐襄男朋友快破产的时候还在想些有的没的,但生死是大事,她一下子没了闲心,拧着眉问:“那然后呢?”
蒋俞白耸了耸肩,手自然松散地垂在身侧:“我也不知道然后了。”
陶竹盯着旁边桌徐襄刚才坐着的位置,那里仍然是空的。
她往外看,门外只有鱼贯进出的服务生,不见徐襄的踪影。
其实有关于徐襄的话题说到这也就完了,但是蒋俞白却自己补了一句:“毕竟我跟她也没那么熟。”
他知道刚才陶竹肯定看见他跟徐襄了,这句话本来是想等她问他跟徐襄什么关系的时候再说的,但是看她左顾右看就是不说话,注意力都快不在他身上了,蒋俞白才自己说的。
他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感觉自己像刚上大学那会儿,沉不住气的蒋禾一样。
徐襄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姑娘,她跟她男朋友的事圈儿里人尽皆知,但她的事从蒋俞白嘴里说出来,还是很让黄隽洲觉得意外。
蒋俞白的内心没他外表看起来那么随性,一向不爱跟人说这些事,连他偶尔问起别人的私事,蒋俞白都不爱说。
但是蒋俞白会为了照顾她的情绪,跟她说。
“好了,别为了别人的事伤神了,饿着对肠胃不好。”蒋俞白往她盘子里夹了一个大鸡腿儿,转移她的注意力,“多吃点,飞姐。”
说到飞姐就想起了那个丢人的单词,他说话声音又不压着,陶竹臊的耳朵红,刚拿起来的筷子又放下,去捂他的嘴。
蒋俞白刚喝了水,唇上带着潮热感,扫的她掌心一阵酥酥麻麻,心跳震着浑身的血液都不受控制地跳。
不知道是不是人影在灯光前晃了下,陶竹觉得那个瞬间蒋俞白的眼神变了一瞬。
李飒过来敬酒的途中被人拦下来,因为听人说蒋俞白心情不好,让他这时候去找不痛快,正犹豫着,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那么多保镖围着近不了身的蒋俞白,嘴毫不芥蒂地被她捂着,他就那么看着她,笑的眼神里全是宠。
再一想到他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在他公司实习,把他吓得差点把酒杯倒人家脑袋上-
以孩子生日周岁为由,实则联通关系的宴会结束。
去时陶竹心情不错,中途不管看到了经历了什么,至少离开的时候心情也还行。
蒋俞白抱着怀里小小软软的人,有点好奇:“刚在饭桌上跟吴家月聊什么呢?聊的那么上头。”
他们这帮人不用早起,行为自在随心,一聚起来没个时间点,陶竹早困了,枕着他的腿,迷迷糊糊地说:“我们在说她肚子里的儿子呢。”
“那不刚怀上?”蒋俞白问,“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他这么一问把陶竹问的一愣,肚子月份那么小,就算是最先进的技术,应该看不出来男女才对。
她想了想说:“可能因为家月一直爱吃酸的吧,所以感觉应该是儿子。”
“她一胎也这样,拿醋当水喝,生出来的不还是个女儿。”蒋俞白没什么情绪的评价,“想儿子想疯了吧。”
陶竹不接话了,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吴家月过去的事。
她只是在想,重男轻女的时代不都过去了吗,连她老家那么山区的地方,都不流行只要男孩了,怎么她这个活在大城市的人还这么老旧冥顽不灵呢。
蒋俞白动作轻慢地捋着她的头发,绕在指尖,淡淡道:“要我说她都不如多生几个,没必要每个都跟押宝似的。”
陶竹以为自己是困傻了,没理解对他这句话的意思,强撑着精神,难以置信地问:“俞白哥,你觉得她现在的行为是对的?”
蒋俞白语气没变:“不然?”
跟蒋俞白认识了这么久,陶竹自以为算是了解他了,怎么想都不觉得他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她原本还以为蒋俞白会跟她一起抨击这种思想呢,她想了想提醒道:“可她已经有一个女儿了哦。”
那么多现实例子摆在眼前,一个过分注重男孩的家庭生出来的女孩,女孩是注定没好日子过的。
可是今天的宴会上,陶竹能感觉的出来,吴家月还是挺爱她女儿的。
蒋俞白勾了勾唇角:“傻姑娘,别说她有一个女儿了,她就是有八个女儿,她也得生儿子,因为如果她生不出来,有的是人排着队想给孟嘉其生,那如果别人真整出来了,你觉得她女儿长大后能有多大的概率得到家族利益?”
他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给陶竹讲了一个最血淋淋的事实。
跟普通人家的财产逻辑不同,在豪门里,只有同父同母的血缘利益是捆绑的,儿子捆绑母亲,对抗后来者来瓜分财富的风险能力,大于女儿捆绑母亲。
在这样的一个事实里,于上位者眼中,母亲、女儿、儿子,都再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承载金钱利益的躯体。
跟了他这么久,陶竹还以为已经见惯了他们这样尊贵外壳下的肮脏事,但事实上,她只是在一点点见的更多。
她还是太天真了,摸不到他们的底线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这帮人,吃人到底吐不吐骨头。
蒋俞白清醒的太可怕了,陶竹躺在他腿上,僵硬地缩了缩身子,却忘了头发还在他手里,在她瑟缩的时候,不小心被扯掉了几根。
蒋俞白笑着“哎呦”了一声,给她揉了揉头。
陶竹一时间恍惚,对她这么温柔的人,怎么能说出刚才那样冰冷的话。
“可是,俞白哥。”陶竹还抱有一丝希望,但言语里已经早没了底气,“家月可以选择不生对吧?她可以继续演戏,赚更多的钱,靠自己给女儿足够多的财富,不用依靠孩子的父亲。”
“嗯,是呢。”蒋俞白笑了笑,像是哄孩子那样,从容地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她有这样的想法和骨气,那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用嫁进这样的家庭呢?”
陶竹很想问,那她就不能是因为单纯的喜欢孟嘉其吗,就一定要图他点什么吗。
可她不敢问,她怕她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她更怕,在蒋俞白的心里,她也是这样的人。
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蒋俞白让司机关了空调,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不耐热,以前每次夏天接她的时候,他车里空调的温度都是调到最低的,可是他会为了她把温度挑高,那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可是他对她都喜欢,也并不能改变任何家庭差距的事实。
那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就像坐在满汉全席桌上的人,再喜欢某道菜,多夹几次,大不了拿到自己面前吃。
这不妨碍他会吃别的菜,也不妨碍酒足饭饱后,人该走,还是要走的。
夜行车匆匆交错而过,尾灯和车灯把车里照的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陶竹看着蒋俞白晦暗不明的侧脸,吸了一口气,很突兀地问道:“俞白哥,上次你带我住的那个学校外面的房子,是哪来的?”
蒋俞白思维一时没跟上,愣了下问:“哪个?”
陶竹说:“就是冬天的时候,有一天你以为我遇到危险了,来学校接我,带我去的那个房子。”
“蒋禾考上大学那年买的,让他不想住宿的时候住在那。”蒋俞白问,“怎么了?”
陶竹没答,只是又问:“现在他不住了吗?”
蒋俞白:“你想住?”
“嗯。”陶竹想了想说,“就当是我租的,我有钱,但是……你给我算便宜点可以吗?”
从大一寒假开始实习后,陶竹就没找王雪平要过钱,实习的薪资和广告钱不仅覆盖了她的零花钱,还让她小小地攒了一些,她不好意思想蒋俞白提出免费住人家的房子的要求,但是让他给她算便宜一点还是可以的。
从前费尽心思想跟着他进入他的圈子里,试图了解他更多,但现在陶竹放弃了。
她融不进那个圈子,也不想再融入他那个看似纸迷金醉,实则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子。
她只想在日常和他的点滴中,在等待被他丢弃的每个瞬间,一点点耗尽自己的喜欢。
蒋俞白拖腔带调地开起了玩笑:“哟,这么有钱?”
陶竹知道他在寻开心,抿唇认真说:“没多少,所以才要你给我算便宜点。”
还算便宜点,她这认真的小模样,太招人稀罕了。
蒋俞白勾唇,捏了捏她的脸:“要是没多少就先攒着,攒多了再给我花。”
“那俞白哥你是同意了吗?”
“嗯。”
第50章 轻言细语
大一暑假快结束的时候, 陶九刑满出狱。
王雪平难得请了十天的假,这是她来蒋家十多年来第一次请这么长时间的假,从网上新买了两件衣服, 全家人在商场吃了顿团圆饭。
王雪平考虑他的饮食,本来说吃顿清淡的家常小菜,但陶九不干, 坚持去吃火锅。
来之前陶竹和王雪平说好谁都不能哭,但饭吃到一半, 她还是没忍住哽咽,父女两人一起安慰她。
陶竹差点也哭出来,但备不住陶九一直朝她使眼色,把她给逗笑了。
监狱里的日子苦不苦,那无疑是苦的。
但是亲人之间的情感是永恒的,没有因为时间和困境被消磨, 已经足够让陶九知足。
热气腾腾的红油在锅里咕噜咕噜沸腾, 仿佛在昭示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他们往后的日子,都会红红火火的吧。
陶九身上背了刑事案底,不好再在北京找工作,陶竹的爷爷奶奶在老家年事已高,早在出狱前他就已经和王雪平商量好,这次出来后不再在北京待了, 回到前雇主家跟蒋家人打了声招呼, 全家人一起回了繁春。
老人家许久不见儿子,忙里忙外, 偶尔针对他这几年问出什么尖锐的问题,陶九答不上来, 全靠王雪平反应快给遮盖过去。
秋收,田野,果园,青山,小溪,老人,组成了这一周全部平凡又热闹的生活。
一周之后,陶九留在老家,王雪平和陶竹坐火车赶回北京。
这一周虽说是回家,但陶竹一天都没闲着,每天剪视频,拍素材,王雪平不知道她在干嘛,通通归于玩手机,在老家有爷爷奶奶护着她不好说,一上火车她就开始输出:“你看看你,这一天天的哦,就晓得抱着个手机玩,上大学了是不像高三那样需要努力了嘛,但也不能这么放纵自己啊,多出去走走,和我们家人多讲讲话,不好吗?”
虽然都是在说她,但陶竹明显能感觉到王雪平的语气比从前轻松了很多,她笑了笑,拿着手机贴过去,给王雪平看她的手机屏幕,讲她现在在做的事。
王雪平对数据不敏感,但看到10w播放的那个数字,也知道她做的很厉害的,
只是当陶竹说到变现的时候,王雪平完全没办法理解,她的脑回路直到完全不拐弯,语出惊人:“你去搞诈骗了?”
陶竹哭笑不得:“这怎么能叫诈骗呢?”
王雪平指着手机的评论区:“你也没有卖给他们东西啊,你怎么能收钱呢?”
“有人去卖啊。”陶竹解释,“我收的是卖家的钱,不是买家的钱。”
王雪平更不明白了:“那卖东西的为什么要给你钱?你也没买啊?”
“因为我帮他们做了推广。”陶竹做了自媒体之后很忙,还没跟王雪平聊过她做的事,平时看王雪平刷短视频也挺多的,完全没想过她对于这块的理解竟然这么浅,她尝试换个思路解释,“你想想,你在电视上在视频上看广告,那些广告是不是要给平台钱?是不是还要给明星代言费?”
王雪平震惊:“明星代言还要钱呢?”
陶竹:“……”
王雪平依旧不理解:“那你也不是明星啊。”
陶竹:“可我有流量啊……”
从繁春回北京,两天一夜的火车,陶竹说的都上火了,才勉强给王雪平讲明白她变现的逻辑,以及流量为王的互联网环境。
王雪平简单粗暴地把这套逻辑概括为“卖广告的”,陶竹说累了,喝了口水,认了,她只嘱咐了一点,就是财不外露。
这一点是曾经她问蒋俞白为什么要把蒋中朝从财富榜上撤下来的时候,蒋俞白教她的。
当做的事不需要融资,不需要用有钱来换取更多钱的时候,财切忌外露。
要低调,要谦卑。
要克服虚荣心,克服炫耀欲。
从繁春回来当晚陶竹就和王雪平分道扬镳了,她嘴上说着回去住宿舍,实际上是直接回了蒋俞白在校外的房子,熬到夜里三点,把在老家的素材全部整理好,当做备用。
三点多本来都洗漱好躺床上了,结果由于晚饭吃得太早,她饿的都睡不着,在床上翻了几圈又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点了个夜宵外卖。
这世界上有喝口凉水都能长二两肉的人,相对也有陶竹这种,夜宵炸鸡怎么吃都不胖的人。
但她的吃不胖的原因,是高三那年拼命复习,废寝忘食留下来的胃病。
吃完浅睡了一觉后,早上八点开始发作。
一开始还好,像有火苗在胃里燃烧,虽然不舒服,但躺在床上勉强能忍,陶竹试图睡一觉把疼痛压过去,但没想到越忍越疼,到了中午的时候,胃里像有无数根尖锐的针在穿刺,刺痛感一波波地涌来,酸涩和痉挛感伴随着每一次的疼痛袭来,她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宿舍里有胃药,但陶竹现在的状态连地都下不了,更别说回宿舍,她想起程果来过这里,看了一眼时间是周六,程果没在实习,哆嗦着给程果发了条消息,让程果帮忙找她室友拿了药给她送过来。
接到陶竹消息的时候,程果正在被蒋禾带着体验直升机。
程果紧急叫停。
蒋禾以前谈的女朋友各个都是以他为中心的,唯独程果,平时上课不能翘课,假期上班不能请假,见她一面费了死劲了,今天这中午刚见面就要走,他难免有些不开心上了脸:“她胃疼不能去医院?叫你去你也不会治病啊。”
“对不起,真对不起。”程果急的都要给他鞠躬了,“但是小桃儿这是老毛病,到医院医生也只能让她输液吃药,中途还得耽误时间挂号,我真得赶紧回去。”
蒋禾深吸了一口气,窝着火问:“那你怎么回去?”
直升机场地离市区不近,来是蒋禾开车带来的,回去没办法只能打车了。
算了,蒋禾皱眉:“我送你回去。”
程果喜出望外,双手合十:“谢谢!谢谢!”
蒋禾走过来,搂着她的肩,语气里带着坏笑逗她:“谢谢谁?”
“谢谢……”程果知道蒋禾想听什么,红着脸憋了好久,快速且轻声蹦出两个字,“老公。”
霎时间整个停机坪都回荡着蒋禾意气风发的笑,他低头啄了下程果微微发烫的脸:“乖。”-
从雪碧那拿了陶竹的药,程果让蒋禾在车里等她,独自拿了药上楼。
她本来以为这次会和之前一样,陶竹吃了药就能好,但可能是因为这次拖的时间有点久,等程果到的时候,陶竹已经发了高烧。
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脸蛋是反常的粉红,但嘴唇已经白的看不出血色,牙关紧锁。
程果二话不说先晾了杯水,然后去洗手间洗了毛巾,给陶竹擦身体进行物理降温,细致地每一处都尽量擦到,擦完又给她找了套睡衣重新换上,把身上的那套丢进了洗衣机,最后去厨房里,找到这里的米和电饭煲,淘好米后研究了小半天高科技电饭煲,终于把粥给煮上了。
事情全部做完花了快一个小时,她忙完才想起来刚才上楼的时候跟蒋禾说好了十分钟下楼,她一惊,手都没来得及擦冲出厨房想找手机跟蒋禾说一声,结果一打开厨房的门,就直挺挺地撞在了蒋禾硬邦邦的胸口。
程果在惊叫出声之前及时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蒋禾目的达到了,笑的眼睛都弯了,转身找了个沙发坐。
程果跑回房间里看了眼,确定陶竹睡着了,关好了门,给蒋禾倒了杯多晾出来的热水,声音小到像在说悄悄话:“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密码的?”
“你不用这么小声儿。”蒋禾用正常音量说话,“这的门隔音效果牛的一批,必要的时候你在里面严刑逼供,外头都以为屋里人过家家呢。”
他没喝程果递过来的水,轻车熟路地打开客厅里的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他几个月前冰的电解质水,边拧瓶盖边说:“这儿特么原来是老子住的,是我哥鸠占鹊巢。”
程果下意识纠正:“鸠占鹊巢是贬义词。”
蒋禾水喝到一半放下来,迟疑了下,更正道:“哦,那我重说,是我哥请君入瓮。”
程果:“……”
算了,体育生,能说出鸠占鹊巢,应该,已经,很好了……吧?
蒋禾挠了挠脑袋:“请君入瓮是这么用的吗?”
程果忧心忡忡地回答:“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蒋禾喝完了一整瓶水,用腿颠了下瓶盖,踢进垃圾桶里,问:“现在走么?”
程果往房间里看了一眼,挠着脖子为难说:“小桃儿……她发烧了,我有点放心不下。”
蒋禾直接把话挑明了说:“意思就是不走呗?”
程果抿着嘴唇低下头,把两只不安的手压在大腿下面。
“没事儿。”蒋禾坐在程果身边,熟练地打开电视,调成游戏,“我陪你。”
其实程果也不太希望蒋禾陪她,因为她还没跟陶竹说过她跟蒋禾的事,怕等下陶竹醒了之后看见他俩这样,不好解释。
蒋禾找游戏的空隙瞥了她一眼:“怎么着?我陪还不乐意?”
程果摇头:“没……没有。”
蒋禾一手拿着遥控器,一手掰过程果的下巴,让她完全面向他,审视着她的表情:“最好是没有。”
程果慢慢抬眼,小鹿受到惊吓似的表情,看着蒋禾。
这一眼,把蒋禾拉回到最初对程果动心的那一幕,她在酒吧里,被周围环境吓到不行,但是朝他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蒋禾喉咙上下滚动,放下遥控器,把她下意识挡在胸前的手环到自己腰后,双唇贴上她温热的唇瓣,一下又一下的游离。
热血方刚的体育生,又早经历过人事,吻几下就有了生理反应,大手伸进她薄薄的短袖,不紧不慢的,一下下在她小腹上画圈。
程果的肌肤因为紧张持续绷紧颤抖,蒋禾从没有过这种体验,沉溺于她柔软紧绷感中,唇上却莫名感受到了一阵咸湿。
他抬起眼,看到满脸泪痕的程果。
“怎么了?”蒋禾跟她拉开些距离,把手松开,柔声问,“我弄疼你了?”
程果摇头,眼泪却怎么都忍不住,打着哆嗦:“我怕……阿禾……我怕。”
本来是有感觉的,但是程果这样,蒋禾刚上来的那点感觉全散了,他理好她的衣服,喝了她刚才给他倒的水:“不怕,我不对你做什么了,好吗?”
深藏在回忆里的某个记忆片段像是被打开了锁一般,唰啦一下涌出来,那个男人的脸,他在她身上的行为,他的身体,铺天盖地的笼罩着她,程果揪着自己的头发想把那些记忆揪出去:“阿禾,不是……”
如果要用一个字形容程果的话,是乖。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程果的话,是温和。
在蒋禾面前,程果永远都是轻言细语的一个小姑娘,好像怎么样她都说“好”。
蒋禾性子有点顽劣,之前为了想看她发脾气,故意欺负过她几次,但他发现她只是不表达出来,不是完全没情绪,就像如果你跟她说,明天我去把你学校炸了,她也只会笑着说好,然后背地里紧张地去把你的炸。药,给扔了的那种人,因此蒋禾就停了那样恶劣的行为。
他曾经做的最过分的事,是当着程果的面接了前女友的电话,然后同意了前女友见面的要求,那天程果只是特别平静地问,那我们还要在一起吗?蒋禾说了句当然了,她便只说了好,竟也没拦着。
那天蒋禾没去,也没见到她的情绪起伏。
可是今天,他却在吻她的时候,看到了她情绪起伏这么大,蒋禾甚至有点被吓到。
她抱着程果,听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阿禾,我小时候,经历过特别不好的事……”
蒋禾:“什么事?”
那是程果人生中最深的心理阴影,外婆叮嘱过她,必须要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哪怕是以后的老公、孩子,也不能说,一旦说出去,谁都会嫌弃她,没人要她。
之所以拼了命也要考来北京,是因为俞白哥哥曾经告诉她,只要考来大城市,就不再用受到这件事折磨。
蒋禾眉头紧锁,他嘴本就没多灵光,这会儿更是找不出一句安慰程果的话,可没想到程果哭着说完之后,自己居然奇迹般冷静下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从卫生间出来,程果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陶竹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台上,转过来看向蒋禾。
蒋禾愣住,抬头看着落地窗边逆光的程果。
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她的全身,阳光在她莓根发丝上勾勒出金色的光辉。
他嘴笨,形容词也少,只觉得这时候的程果,看上去就像圣洁的仙女。
程果双手背在身后,停在床边,嗓音是哭过后的沙哑:“阿禾,我想问,你会不会,嫌我脏?”
蒋禾站起来,皱眉问:“你胡说什么呢?”
向来温和的姑娘今天却很倔强,执意要到一个答案:“我只想知道,会嫌弃吗?”
蒋禾既心疼又气:“当然不嫌弃了!”
程果的嘴角慢慢舒展,上扬。
原来俞白哥哥真的没骗她,在大城市,真的不会被嫌弃。
可是,她嫌弃自己。
嫌弃自己不会反抗,嫌弃自己没用,嫌弃自己的身体被其他男人摸了个遍。
“阿禾,这段时间谢谢你,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程果吸了吸鼻子,咳了一声,“因为有你,我有了许多人生中前所未有的体验,我真心觉得开心,也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每天都很幸福……”
蒋禾听不下去,紧紧地把程果抱在怀里,像是不抱得这么紧,下一秒怀里的人就会飞走了一样,他慌张地问:“程果你说什么呢?”
程果挣脱不开,就在他怀里,很轻很轻地说:“我们就到这吧。”
她知道他有过很多个前任,也知道跟她分开以后,他不难找到下一任女友。
她只从他生命中路过,不奢求年年岁岁长蹉跎。
……
蒋俞白打开家门,看见客厅有俩不应该出现在这的时候,下意识往后退,看了眼门牌号。
——没错。
既然他没错,但眼前的景象不对,那就是他们错了。
“你们……”蒋俞白修长的食指指了下他俩,正要往门口指的时候,认出蒋禾抱着的那个小姑娘是陶竹的朋友,犹豫了一下。
蒋禾红着眼叫他:“哥。”
小姑娘挣开了蒋禾的怀抱,跟着打招呼:“俞白哥哥。”
“你们——”蒋俞白继续,但把手指向了平时空着的一间房,“要不要去那间房里?”
“不用了,俞白哥哥。”程果像逃似的,从窗台的台阶上下来差点踩空,“我去照顾小桃儿,你们聊吧。”
蒋俞白不关心她为什么要躲蒋禾,只关心:“小桃儿怎么了?”
程果在陶竹的房间门口,轻声说了句“她发烧了”,就打开门,把他们兄弟两人留在门外。
躺在床上的陶竹还没醒,但这觉睡得看上去不太踏实,细长的柳叶眉紧紧地皱着。
客厅里只剩下他俩,蒋俞白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看了眼蒋禾。
蒋禾也走下台阶,擦了把眼泪:“哥我先走了。”
蒋俞白往旁边挪了下脚,给他腾出地方,一个字没说,蒋禾在心里自己脑补了一句“好走不送”。
程果从厨房盛了粥回来,在旁边晾着,抽出陶竹腋下的温度计。
烧没退,但度数没那么高了,38度2。
只不过她整个人已经被高烧和胃病折腾的没什么力气,软绵绵的像个布娃娃,程果吹了吹粥,把她扶起来。
尽管陶竹瘦,但她比程果高,程果抱着她就拿不住碗,拿起碗就抱不起来她,正跟陶竹一起努力坐起来想靠到床头时,程果手里的粥被一只大手接过去。
“我来吧。”蒋俞白说。
他曲起一条腿支在床上,另一条长腿松松地沿着床边敞着,一只手把陶竹抱在怀里,枕在他腿上。
从程果这个角度看,他就是整个人从背后抱住她,一口一口的,耐心地给她喂红糖粥。她觉得蒋俞白这样亲密的动作好像有点过,但抿了抿唇,没敢说。
窗帘只拉开了一道小缝,日光投进房间里,映着床上两道昏暗的影子,显得程果在这里过分多余。
她跟蒋俞白说了一声,出去了。
蒋禾扎眼的宝蓝色跑车停在小区楼下,哪怕程果不是故意想看,但只要稍微瞥一眼,就能注意到。
因此,她不能下楼。
就这样,就算了,她已经够贪心,够知足了。
别再近一步了,她不配。
蒋俞白碗里不过是白粥里加了红糖,在繁春专门哄不吃饭小孩的,蒋俞白觉得这个没营养,喂她吃了一碗垫垫肚子之后,叫来了九御那边的厨师,给她重新做饭。
出来重新去厨房看饭做得怎么样的时候,在客厅发呆的程果小心翼翼地叫住他。
“俞……俞白哥哥,我,今天晚上,能住在这吗?”
蒋俞白头也没回走进厨房,告诉她房间随便挑
陶竹太难受了,难受到她中午曾经短暂昏迷,是程果来给她喂饭的时候,才被拉拽着清醒过来。
她觉得好烫,从额头带到全身,无处不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像火焰顺着灼烧进骨头,烧的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喉咙干涩的像被火烧过,每次吞咽都似乎带来难以承受的不适。
头疼在夜幕降临时变得更加明显,脑海里似乎漂浮着一团雾气,思维变得迟钝,在这样的状态下看到蒋俞白的时候,她有种虚实难分的混沌感。
陶竹想抓着他的手,但用不上力气,只能轻握着,嗓音虚弱又哑: “俞白哥……我好难受。”
蒋俞白皱了皱眉,给她换了头上的冰敷袋,耐心地问:“是特别难受吗?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陶竹想摇头,但头重到摇不起来,她只能说话:“不是。”
蒋俞白摸不准她的状态:“嗯?”
陶竹:“我是心里难受。”
“心里难受?”蒋俞白问,“怎么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意志力薄弱到冲破防线。
她用尽全身力气,把眼皮吊起来,含糊不清道:“你……你不喜欢我。”
蒋俞白安抚她的动作一顿。
从她这句话里,他想到了许多这段时间没思考过的问题。
他喜欢她吗?
他很清楚,她对于他来说,是这个世界上的特别存在。
他想照顾她,见不得她受委屈,见不得她被别人欺负。
那时候黄隽洲说他多了个亲妹妹的时候,他就在想,就算是多了个亲妈,他都做不到这份儿上。
她想学英语,他把从没让人碰过的录音给她。
她学喝酒,他让她进了他从不让外人进的酒窖
她说想跟着他,就算他身边没跟过别人,连他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也同意了。
她想做的事,他都让她做,天大的事儿,有蒋俞白给她扛着,她不需要考虑任何后果。
这样算喜欢么?
他想了很长时间,陶竹像是又睡过去了。
蒋俞白低沉的声音轻轻地回荡在房间里:“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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