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惺忪沙哑
李飒的日子最近过的不太平, 倒不是因为有人给他找事,是他自己心里头慌。
生意场上谁还没点小九九了,他没觉得自己多敞亮, 但他快把脑瓜子想秃了,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事,让蒋俞白犯得上把人安插到他身边。
那天艾米确认完陶竹的身份他夜里就回公司里找了陶竹的资料, 被他轻易地给找到了。
就是他身边天天小桃儿小桃儿叫着的姑娘,入职公司, 当过不到两个月的实习生,现在是签约红人。
光从履历上来看相当普通,好像真是来他公司实习赚钱的,但是要结合她背后那个人,这事儿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也问了cherry,结果cherry就跟那个二傻子似的, 对小姑娘的能力一顿夸, 半句没说在他想要的点儿上。
这把李飒给愁的, 从原来三天一包烟,快速升级到一天一包。
这天他晚上正在地库抽完烟准备走了,一抬眼看见了柳书白的车。
虽然这俩人是一家的,但从柳书白下手怎么也从蒋俞白下手简单,李飒稍微想了想,下车给对面司机递了根烟。
对面司机是个肌肉扎实的年轻小模特儿, 皮肤是漂亮是古铜色, 看见李飒他略有点不好意思,摆手说:“抱歉, 我不太会抽。”
李飒心里不舒坦,全方位无差别狙击, 心想你他妈跟我装什么纯呢,能跟柳书白这么久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了,看后座没人,他连语气都不怎么有耐心,直接问:“柳姐呢?”
小模特手一指他身后,李飒回过头一看,柳书白手里夹着根烟,正在烟雾缭绕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那个位置,能把他们这边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李飒脑袋“轰”的一声,像是以前说老师坏话,被老师抓了个正着,关键是这老师还能跟他爸告状。
他只能硬着头皮,赔着笑脸跑过去:“柳姐。”
柳书白弹了弹烟灰,也没装,单刀直入:“对我什么意见?怎么犯得着难为他去了?”
“哪能啊!”李飒矢口否认,“我这不是看见您车紧张了嘛,以为是自己没照顾到。”
柳书白是个相当合格的投资人,不仅投资过账,还会根据公司现在的发展情况给出自己的建议。
每次她过来都是下班以后,李飒给带着看她想看的公司经营信息。
“不用捧着我说。”柳书白嘬了口烟,半眯着眼睛说,“有什么话咱俩说开了好,我跟你都有芥蒂,那这生意早晚得黄。”
这俩一个是中年离婚,净身出户白手起家到身家过亿的女商人,一个是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初出茅庐富二代,社会阅历差着十万八千里,柳书白两句话就能把李飒吓到脸色煞白。
柳书白突然笑了下,她想起了蒋俞白。
差不多的年纪,但蒋俞白比他稳重的多。而且他打五岁起就没什么能吓到他的事了。而且他蒋俞白就是怕,别人也看不出来。
“柳姐……”李飒委婉地问,“我就是想问,我有没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满意啊?”
“没有,特别好。”柳书白不假思索,“你能把公司做到这个份儿上,大大超出我的预期了。”
话都说到这了,那后面的话更难说出口了,李飒都想就这么算了,但柳书白一双看透世间炎凉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盯得他不得不问:“那小桃儿……”
柳书白:“小桃儿是谁?”
她问的很快,而且语气里全是疑惑,听上去是真不知道小桃儿这个人。
李飒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现在撞死在柱子上的可行性,然后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咬咬牙说:“就我蒋哥他妹妹。”
柳书白的第一反应是蒋中朝不是能生出来女儿的人,但第二反应她就联想到了曾经她在地库见到的那个小姑娘。
认识蒋俞白,又出现在李飒嘴里,结合李飒的反应,柳书白得出一个精准的结论:“她在你这?”
李飒点点头。
小姑娘是挺好看的,尤其是那双眼睛,这么久没再看见她,柳书白对她那双锋利的眼睛还有印象,她问:“她在你这干什么的?”
李飒恨不能把十分钟前的自己打死,闭上眼悲壮地回答:“网红。”
柳书白:“账号叫什么?”
李飒抖着手,给她看他的账号关注列表。
柳书白对着那个名字搜,但地库里信号不太好,搜不出来结果,她把烟踩灭,让李飒带她上楼,先去把今天的正事办了。
看李飒大难临头的样子,她在电梯里安慰道:“行了,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今儿的事儿我不跟蒋俞白说。”
李飒一下子就放心下来了,热血往脑袋上冲,就差把柳书白当自己的再生父母。
没想到出了电梯,柳书白说了句:“等回头她来公司你叫我一声。”
刚才李飒还想着柳书白会不会装的,这话一说出来,看来是真不知道了。
只是都是这个圈子里混的,谁不知道谁呢。
闹得大了,家里总得有管事儿的出来说两句。
但这事坏就坏在,是李飒把陶竹给卖了,回头陶竹要吹枕边风,他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前有狼,后有虎,李飒也想通了——
这辈子就这样吧,下辈子投胎当蒋俞白。
上位者一个漫不经心的举动,往下的人就要绞尽脑汁地琢磨思考。
结果就是思考了还不如不思考-
这个晚上陶竹确实给蒋俞白吹了枕边风,还是热气腾腾的风。
鹅黄色的薄被盖了两个人,面朝落地窗,睡得安静。
等早上到了正常起床点,他眼睛还没睁,摸了摸怀里蜷缩着的人脑门,确认烧退了。
抱着她又睡了过去。
陶竹醒过来的时候,垂下眼,看见自己腰上搭了个手吓了一跳。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一回头,四目相对,陶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但蒋俞白很随意地伸手,把她往怀里扯,重新抱到自己怀里。
他闭着眼,嗓音是刚睡醒的惺忪沙哑:“折腾了一晚上,不再多睡会儿了么?”
陶竹没跟男人睡过同一张床,一激动腿翘起来往后蹬,幸好抬得不高,只是踹到蒋俞白大腿上:“我折腾什么了?!”
蒋俞白被这一脚蹬醒了。
“你折腾什么了?”他坐起来,松散地靠着床垫,指尖点了点床头柜,细数她的罪状,“发高烧了还闹着不肯去医院,夜里一小时给你喂一次药,怕你脑袋上戴的那个失效了也换了两次,饿的肚子咕噜咕噜叫我起来给你喂饭,半夜你烧着我也不敢睡得太死,动不动哼哼唧唧两声我就得起来看看怎么回事,你说你折腾什么了?”
“……”哦,这个折腾啊。陶竹露出了一脸狗腿般的笑容。
蒋俞白手掌搭在大臂关节上,往上活动了下胳膊:“麻的。”
“俞白哥辛苦啦!”小狗腿坐在他身边,哐哐哐给锤肩按摩,并轻声轻气地问:“俞白哥饿不饿呀?我给你做饭呀。”
蒋俞白:“打算下什么毒?”
陶竹:“……”
蒋俞白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连她爷爷奶奶做饭都不怎么好吃,他更不太敢相信陶竹的做饭能力。
但陶竹已经不由分说下单了一堆菜。
陶竹喜欢做饭,如果不是生病的话,她都是自己在这里做饭的。
做饭会让这里有烟火气,有家的感觉。
等菜送上门的过程中,蒋俞白给九御那边发了消息,让厨师不用过来了,陶竹也收到了程果发来的消息,说她先回学校。
“俞白哥。”陶竹放下手机,“昨天蒋禾是不是过来了?”
她昨天烧的厉害的时候,隐约听见了蒋禾的声音,但听得不太真切。
蒋俞白“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谁都没再提昨晚的对话,陶竹不确定他说的喜欢是不是安慰,蒋俞白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见。
随便聊了几句有的没的,满满的一袋蔬菜送到了,陶竹把蔬菜拎到厨房,拆开洗了青椒和土豆,正手剥青椒子,发现自己忘了买鸡蛋,便差使房间里唯一的闲人蒋俞白下去。
蒋俞白挂了电话,换了套外穿的衣服,这辈子第一次为了买菜下楼,买回来给陶竹放在厨房灶台上,转身要走觉得好像不太对劲,他回头对着厨房里忙前忙后的小身影问:“需要我帮忙么?”
“需要。”陶竹蹲在地上削土豆,没客气,“把锅洗了吧,里面稍微留点水就行,我焯土豆。”
蒋俞白在灶台边把锅洗了,但他这手没沾过阳春水,洗锅都是破天荒头一回,更不太知道焯土豆要多少水,接了一点,把锅端到她面前:“够吗?”
陶竹一瞥,还被她一节指肚深:“不够,多放点。”
让蒋俞白少放点他拿不准量,多放他还不会么,唰啦啦啦放了半盆,再一拿下来没估准重量,铁锅“砰”的一声扣翻在地上,水流了满地。
陶竹背对着他削土豆,什么都看不见,听这声还以为蒋俞白把自己摔锅里了,“哇呀”一声跳起来,扔了手里的土豆,咕噜噜滚了一地。
正准备弯下腰捡锅的蒋俞白一愣,看着陶竹一脸茫然盯着锅的样子,半蹲着,笑开了。
他直起身,把她搂在怀里,搓着她吓出鸡皮疙瘩的手臂,笑的胸口时不时细碎起伏。
硬挺的胸膛,时不时轻磕陶竹的额头,鼻尖沁满他身上的果木香。
陶竹手里还攥着削皮刀,难以置信地看了眼地上反扣着的铁锅,呆了十几秒,才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俩人做饭,居然能做的鸡飞狗跳。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陶竹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抱住蒋俞白的后腰。
就这样,好像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
像平凡的情侣一样,做饭,打闹,管他外面风雨飘摇,像是陶竹幻想的那样。
哪怕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也至少,拥有短暂的幸福,就很好。
第52章 街道落叶
做饭的过程相当艰难, 结果也说不上特别好。
陶竹只是喜欢做饭这件事和烟火氛围,至于水平嘛……大概率是遗传到了奶奶的基因。
蒋俞白吃下第一口土豆丝,垂着眼, 像评价了一句广告语:“是妈妈的味道。”
陶竹惊喜道:“真的吗?”
“嗯。”蒋俞白面无表情地点头,“糊味。”
陶竹:“……”
不知道他说的是许婉楼还是柳书白,但想来这两个女人的水平估计差不多。
蒋俞白下午还有别的事, 他告诉陶竹不用收拾,这里离九御不远, 无分钟左右的车程,过会儿那边会有人过来。
他说完就走了。
吃过饭的午后,时间似乎变得悠长而缓慢,世界仿佛停滞下来,陶竹坐在安静的房间里,看着蒋俞白的车驶出小区, 扬起街道落叶, 像无骨的蝴蝶, 在风中打转。
如果说蒋俞白喜不喜欢她,陶竹不带有任何情绪的说,她能感觉到,是喜欢的。
否则不会同意她跟着他,更不会照顾她一晚上。
但是他的喜欢,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他不会告诉她, 他去做什么了, 也不会说,他是和谁去的。
当然, 就算他说了,陶竹也未必能懂。
因为他们, 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陶竹早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她现在每一个幸福的瞬间,都是借来的。
房间里没开电视,能听见她蜷起身体时衣服褶皱的声音,陶竹把自己窝在沙发的一角,静静地听着时间流逝的风声,等待着,老天爷要她加倍还回去的那一天-
来这边收拾的是邹紫若的妈妈,陶竹不太清楚九御那边的人员配置,但平时过来这边的人都是她,而这次,她又带了邹紫若。
“不好意思啊小桃。” 安卉局促地站在门外,编着不通顺的谎言,“一会儿我要送紫若去车站,她没地方去,就先让她跟我一起过来了,她在门外等我就行,你介意吗?介意的话我让她去楼下等我。”
邹紫若放了暑假就回到父母在北京租的房子里,上周安卉休假在家,无意中说起小桃现在跟蒋俞白住在一起,邹紫若就跟炸了一样,非要跟她一起过来看。
安卉不知道原因,但也拗不过她,只能带着她过来,但母女俩说好只看一眼,如果小桃不高兴了,邹紫若就必须自己走。
现在邹紫若看也看了,安卉紧张地搓着手,等待小桃的回话。
最近几次和安卉见面,陶竹跟她的交流都不太多,但以前高中家长会,陶竹也见过安卉的,那时候安卉还很自然地跟她说,以后要多带带紫若学习。
但是这才过去多久呢?安卉对她的态度已经天差地别,让陶竹想到了她刚到北京那天,吃了许婉楼的西瓜,王雪平对着许婉楼忐忑不安的模样。
她好像懂了,为什么有些女人,抛弃尊严也要跟在那个圈子里的男人身边。
不用做出任何其他的努力,只需要讨好一个人,其他人便对你趋之若鹜
“没事,进来吧。”陶竹把门打开。
跟邹紫若的恩怨早已经过去,陶竹只是想到王雪平,会心疼安卉罢了。
安卉弯腰连声说着感谢的话,邹紫若挺着脖子像僵直似的,不肯弯一下,被安卉推了一把,才不情愿地走进房间,像是吃了不想吃的嗟来食。
陶竹看见了,但她没说话,主要是懒得说。
她对邹紫若的印象已经不深了,甚至在这两年疯狂努力的时间里,她已经记不得她们是因为什么分道扬镳的了,但看她的样子,还在耿耿于怀。
蚂蚁会永远记得自己被大象踩了一脚,但大象不会记得,自己脚下踩过多少只蚂蚁。
陶竹转头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出来的时候,看到站在门口的邹紫若愤愤不平地看着她,像不共戴天似的,恨得脖子都梗着。
大家是泥堆里的人,凭什么最差的人最先出去,干干净净的,不染一丝尘埃。她一定看不起曾经的朋友,一定时时刻刻在关心她的生活,一定常跟身边人贬低她。
“陶竹,你藏的真深。”邹紫若扬着头,声音却不敢太大,“怪不得当初贾湾跟我说,让我离你远点,我们这种从小在北京长大的人,不是你这种农村孩子的对手。”
北京长大,农村孩子,试图用过去否定现在,她还是那个邹紫若,但是陶竹,已经不是那个刚来大城市惶恐不安的陶竹了,她趿着拖鞋,头也不回地坐到客厅沙发上,边挽着头发边说:“我考上清大了。”
邹紫若不屑:“考上清大怎么了?华附考上清大的又不止你一个。”
陶竹手臂搭在沙发背上,轻声笑了下,眼神像是在说“那你也没考上啊”。
“可是至少我坦荡。”邹紫若握着拳,满眼屈辱,“至少我喜欢谁,我会直白地告诉你,而不是像你一样,踩着我在背后搞小动作。”
陶竹:“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是你非要告诉我的?我并不想听。”
人会美化回忆,陶竹不知道邹紫若在自己的回忆里把自己美化成什么样了,总之她听到陶竹这话之后,一脸不敢相信。
“但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陶竹说,“我们都大二的人了,别再拿高二的生活质问我了,活一年就要有一年的价值,眼光放长远点,除了情情爱爱,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值得我们去探索,去征服的地方,不必拘泥于曾经。”
陶竹打了个哈欠,重新穿上小粉拖鞋,趿拉趿拉走向卧室:“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不把这个宽广的世界拱手让给你讨厌的人,你才真正成长了。”
邹紫若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手已经举到了胸前,拳头攥到发抖。
“想动手?”陶竹回身往窗外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容,“那你试试。”
蒋俞白是出行必带保镖的人,难道他也给陶竹配了吗?
怪不得她觉得现在陶竹说话时从容不迫又高高在上的语气,跟蒋俞白那么像。
因为,给她撑腰的人就是蒋俞白。
但不管是因为蒋俞白,还是因为安卉,邹紫若就算讨厌陶竹讨厌的咬牙启齿,也不可能动她,她在陶竹云淡风轻的注视里,把手放下来。
看陶竹要回房间,她知道她们今天的对话结束了,怕陶竹未来会因为这件事为难安卉,邹紫若不得不向讨厌的人低头,毕恭毕敬地说:“对不起。”
陶竹笑了下,从容地打开房间门。
关上门的瞬间,她绷不住了,瘫在房门上,一边深呼吸一边给自己顺胸口,
看来必要时刻会装逼很重要啊。
窗户外面是空的,哪有啥人!
邹紫若万一动手了,她只有被按在地上打的份儿!
顺过气,陶竹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躺在床上准备睡午觉,但脑子却不由自主地回想邹紫若无意中说的那句话。
她说,贾湾让她离自己远点。
邹紫若说了那么多其他的话都没有伤害到她,唯独这句话,让陶竹觉得非常,非常不舒服。
因为高二最一开始就是他们的三人组,高三邹紫若走了之后,陶竹在学习上没少帮贾湾,后来因为钱丹青跟王雪平关系还不错的缘故,陶竹一直到今天都跟贾湾常有联系。
在陶竹看来,她跟贾湾算是朋友,虽然不是多好的朋友,可是这样背刺她,也会让陶竹觉得不甘。
她在床上来回打了好几个滚儿,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她想找贾湾问个明白,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小题大做,毕竟从邹紫若的语气来看,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刚好下午剪辑视频的时候贾湾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问她开学了没,陶竹把手机翻着扣,没回他-
蒋俞白晚上回来,带了两杯奶茶,奶茶袋簇啦簇啦的声音吗,像在零食棒呼唤小猫那样招呼出来了陶竹。
陶竹趿拉着拖鞋走到他面前,从袋子里拿出来自己的那杯放到桌上,低着头拆吸管,往里扎的那一下,力气大到像是要把奶茶给捅了,奶茶“噗呲”溅了一桌子。
啧,不高兴的很明显啊。蒋俞白抽了张纸,递给她擦脸,笑着问:“我们小姑奶奶怎么了?”
她自己的事,陶竹从不跟他遮掩,抱着奶茶泄愤似的咕咚咕咚吸:“我朋友说我坏话。”
蒋俞白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西泉,单手把吸管倒置在桌上,尖头扎破纸包装的时候问:“让你听见了?”
“没有。”陶竹说,“是另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蒋俞白把吸管扎进奶茶里,人松散地靠着沙发,看着她,没说话。
如果邹紫若能看到现在的她们俩,她就会知道,陶竹只是较她自己有了变化,跟蒋俞白比,她居高临下的本事还差得远。
蒋俞白默不作声,都是觉得她做的不好,让她自己反省。
但今天陶竹自己已经反省过了,她把两只手放在茶几上,分别代替她两个朋友,用手戳桌面给蒋俞白解释:“我那个朋友,以前喜欢今天告诉我这事的朋友,估计是以前的时候卖过我,这很正常。而且今天告诉我这事的朋友,不知道我和那个朋友还有联系,不会挑拨离间,所以应该是真的。”
蒋俞白放下奶茶,指着她右手代替“今天告诉她坏话”的这个朋友,说:“就算这个人没骗你,她有跟你说过当时的场景吗?你又能确定她一个字都没漏?学新闻的,你应该知道,断章取义四个字吧。”
陶竹就猜到了他会这么说,他这个人就是清醒的过了头,任何事都司空见惯,很少会有情绪,更不会跟她同仇敌忾。
话不投机半句多,陶竹沉默了,心里想着她如果把这件事跟果果说,果果肯定立马站她这边,让她跟屁哥绝交。
她真是多余跟蒋俞白说!
厨房里九御雇来的厨师在做饭,洗净的蔬菜下锅“滋滋”声顺着门缝传出来,格外清晰。
蒋俞白又指了下她的右手,淡淡道:“离你这个朋友远点。”
“为什么?!”虽然陶竹跟邹紫若关系不怎么样,但是在听完这件事之后,正常的反应不都应该是让她离贾湾远点吗?
贾湾背后捅她刀子了啊!
蒋俞白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如果有人背着我,私下跟你说我坏话,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啊。”陶竹说,“有人跟我说你坏话,我当场就骂回去了,而且,怎么可能有人傻到跟我说你的坏话。”
蒋俞白的唇角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拿奶茶杯给她的碰了一下:“懂了?”
陶竹懂了,但不服:“我跟你的关系,跟我跟别人的关系能一样吗!”
蒋俞白:“但一样的是,把坏话告诉你的这个人,至少在她听到你坏话的时候,一定不够喜欢你。”
完全没毛病,他的逻辑又自洽了。
陶竹吸了口奶茶,想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但好像也没什么必要说了。
人都是会变的,就像当初,屁哥喜欢邹紫若喜欢到她走后天天以泪洗面,后来交了女朋友,老同学再提起邹紫若,他第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她是谁一样。
她好像,也不必用当初的屁哥,去审视现在的屁哥,反正又不是多好的朋友。
陶竹内心平和了,她咬着吸管,忽然就忘了五分钟之前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
蒋俞白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
陶竹拿着自己的奶茶,从单人沙发走过去,乖乖地趴在他的腿上。
蒋俞白一手搭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食指缠绕着她的发梢,她的头发长长了,没有提前用手指梳开绕指的时候有点打结,蒋俞白一边给她解开绕在一起头发,一边轻声说:“傻姑娘,告诉你一句话。”
“等一下!”陶竹放下奶茶,光着脚噔噔噔跑回房间里,拿出笔和本子,认真道,“你说。”
她这一串突如其来的操作打乱了蒋俞白的情绪,他哑然失笑,“嗯”了一声之后说:“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
陶竹蹲在茶几边,小心翼翼地把这个用了三年还是很新的本子展开一笔一划写下他教她的话。
来说是非者。
必是是非人。
括号,9月3号,括号回。
她写完,心满意足地把本子合上。
蒋俞白笑着看她的动作,只是在看清那个本子之后,他的笑容僵了下。
没记错的话,这个本子她走到哪带到哪,外封皮他细看有点眼熟,但已经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了。
可能就是见她用过吧-
9月4号,陶竹大二开课。
大学的生活比高中的要轻松得多,尤其是学期刚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轻轻松松的状态。
陶竹在这个月接到了两单广告,其中一单是老牌外企,报价极高。
一般单价这么高的客户都倾向于有粉丝粘性的大IP,根本轮不到陶竹这样不露脸的小红人,陶竹觉得奇怪公司怎么会给她争取到这个单子,还特意去问了柴瑞。
柴瑞那边给出来的回复是,她这样水果为主题的账号是空白领域,且粉丝画像相对下沉,客户想打通下沉时常,因此是客户点名要的她,而不是公司争取来的。
被客户点名,意味着得到市场认可,陶竹兴奋到不行,连觉都不用睡了,加班加点出脚本,拍素材,剪素材。
怕打扰到室友休息,她就平时去蒋俞白的房子里住,终于在九月底,正片交付发布。
甲方广告费税后到手,再加上大一和暑假攒的钱,陶竹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十万块。
只是赚到,而不是她的存款,她平时的零花钱都是自己负担,因此存款是九万多。
九万,十万块,在陶竹走出那座大山之前,喝着三块钱一杯的粉冲奶茶的时候,这是遥远到她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那时候,她的梦想还只不过是长大一个月可以有三千块。
这天,她在学校的主干路上收到的账短信,看着银行里的数字,她怔了许久,一滴眼泪吧嗒落在黄了一半的落叶上,直到被风吹干,都还没动过一步。
她想到了三年前的自己,想到现在有了这些钱,她再也不用,为了省两百七十块钱的火车卧铺钱,两天两夜睡不好觉了。
国庆返乡高峰,机票折扣小,但她甚至都没切到火车购票软件看一眼,便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买了一张回繁春的机票。
放假当晚,蒋俞白送陶竹去机场的路上,陶九播了通视频,陶竹接起来,本来还以为是家里光影问题,但当陶九拿着手机走出去时,陶竹才确认,他就是瘦了,而且瘦了不少。
陶竹问:“爸,最近是不是秋收累到了?”
“好像是。”陶九也发现自己瘦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两天胃疼,不知道是不是吃什么吃坏了,人咔咔的瘦。”他开着玩笑,“这要是赶你妈身上就好了,不省的减肥了。”
陶竹笑了笑:“别闹了爸,回头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啊我自己去就行。”陶九抓了把耳朵,“多大的人了,不用你陪,你赶紧回来就行。”
陶竹挂了视频,微信里紧跟着震出一条消息。
蒋俞白刚要牵她的手,动作一顿,问道:“你爸?”
陶竹打开微信,面无表情地回头:“你妈。”
第53章 净身出户
陶竹是半个月前加上的柳书白微信的, 说来她俩认识的方式挺奇特,明明有那么多中间人,但柳书白一个都没找, 她用自己的账号给陶竹的短视频账号发了私信自我介绍和联系方式,然后陶竹去加的。
陶竹当时就没明白,柳书白怎么就知道她会看微信呢?万一她不看呢, 就这么错过了?
又或者是,万一她看了, 但是不想加怎么办?通过别人吗?那为什么还要这么麻烦?
陶竹想不明白,也没机会验证,因为虽然她签了公司,但为了避免遗漏合作消息,她还是确实有看私信的习惯,也加了柳书白的微信。
加完第二天晚上柳书白才通过, 两人打了声招呼后戛然而止, 至于再有后续, 就是今天了。
蒋俞白瞥了一眼她手机上的头像,还真是柳书白,他也没想到:“她找的你?”
陶竹:“嗯。”
想来也是,陶竹也不可能去主动找柳书白,但柳书白就是一心搞钱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他也不觉得柳书白能像是人家那种出面干涉什么“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人, 她柳书白就不是那种操心的人。
她要是操心的人, 当初就不会净身出户,连他这个话还不会说的儿子都不要了。
因此蒋俞白也不明白柳书白找陶竹做什么。
不明白就直接问:“她找你干嘛?”
陶竹把聊天界面给他看, 柳书白问的是,假期有没有时间, 约她一起吃个饭。
“你有时间吗?”蒋俞白笑了下,“我有点好奇你俩说什么。”
看来蒋俞白是有意要陪她一起去了,陶竹确认了下自己的机票,是放假当晚回去,假期结束的前一天中午回来,唯一可以和柳书白约的时间就是最后一天晚上。
“哦,那天不行。”蒋俞白想也没想,“那天我得跟蒋中朝去见个人,这个推不掉。”
他的表情很自然,也没多遗憾的情绪,陶竹也不敢提她恐惧之类的。
直到坐上飞机,陶竹还在想他的表情和语气。
在他明知道她要一个人去见他生母,且不知道原因的时候,他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担心,好像不管听到什么样的话,受到什么样的对待,都是她应得的。
心里刚委屈,陶竹一恍惚,想到当初是她选择要跟着蒋俞白的,现在得到这样的待遇,大概也是罪有应得。
总不能指望着,他为了她,改变行程吧。
大概是高空让她缺氧,才会又幻想,跟她待在家里的蒋俞白,是全部的蒋俞白-
这个假期因为想着要和柳书白见面,陶竹在脑海里里预演了许多种见面会发生的场景,并根据自己设定的场景思考了自己该说的话。
脑内小剧场从假期的第一天,演到假期最后一天,只除了生日当天。
生日这天太忙了,忙着收获来自家人的祝福。
繁春的秋天是五光十色的季节,秋风把树叶从深绿吹成了火红、橙黄和深紫色,仿佛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
清冷的空气中,处处弥漫着水果香气。
在这样的季节里,陶竹在被窝里听到陶九推门回家的声音,他问准备在客厅的奶奶:“妈?小桃儿呢?还没起?”
家里最爱管陶竹的就是陶九,正窝在被窝里玩手机的陶竹把手机放下,从房间里探出来:“起啦!”
话音未落,两人都愣住了。
陶九刚买回来,本想当做惊喜的蛋糕,就这么的猝不及防出现在陶竹眼前。
陶九赶紧把蛋糕塞进冰箱里,关上冰箱门:“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出来了!”
假期回来,陶竹心里放松,虽然起得早,但是躺床上玩手机要玩到中午才起来,今天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见陶九的声音就蹦跶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陶竹慢吞吞地走到冰箱前,疑惑地问,“是有人……哦哦哦!我生日!”
她想打开冰箱门把蛋糕拿出来,但是都已经被拆穿了的陶九还死鸭子嘴硬,拦着她不让她拿,说着“哎呀不是给你的,是给果果他们家带回来的”,陶竹当然不信,父女俩纠缠在一起,互相挠咯吱窝,笑声快传进果园。
最后,还是在奶奶的帮助下,陶竹成功拿到自己的蛋糕。
她嘚瑟地念出蛋糕上的“祝小桃儿十九岁生日快乐”,耀武扬威地看着陶九,等看他怎么狡辩。
陶九挠了挠头,尴尬道:“这不本来想给你个惊喜!”
“好啦好了,就是你爸爸本来想晚上给你过,他亲自下厨给你多做几个菜的。”奶奶对解释道,然后转过脸安慰陶九,“好了嘛,又不是啥子大事情,先吃就吃咯噻。”
陶九还在懊恼,奶奶已经进厨房做饭了,陶竹跟着进去帮忙,没多久,陶九也进来了。
等到爷爷从果园回来,陶竹的十九岁生日宴正式开始。
窗帘拉紧,房间暗的非常有仪式感,陶竹双手握紧,闭着眼在生日歌里许了愿,然后睁开眼,吹灭摇曳的蜡烛。
爷爷去拉窗帘,边走边问:“小桃儿许了什么愿啊?”
“哎爸你不懂,他们小孩子这种许愿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陶九解释完,冲陶竹跑过去一个“看我机不机智”的眼神,“我说的没错吧?”
陶竹:“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我的可以说诶。”
陶九挨了爷爷好一顿揶揄,什么你还没有我懂年轻人啦,什么不与时俱进啦,之类的。
奶奶笑着看他俩拌嘴,好奇问陶竹:“那你许什么啦?”
陶竹:“我许的愿望是,希望爷爷奶奶身体健康,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爷爷和陶九的拌嘴声停下来了,奶奶笑的合不拢嘴,都应着她的话说好。
爷爷在饭桌上发誓,要为了陶竹的愿望戒烟。
温馨的氛围弥漫在秋天的小村庄里,陶竹耍宝般一直在笑。
直到,奶奶忽然问:“对啦,小桃儿在北京,有没有谈恋爱哇?”
陶竹脑子里冒出“蒋俞白”三个字,但她没说,也不能说。
笑容僵在了脸上。
陶九听不得这个,眉毛都要竖起来:“谈恋爱,谈什么恋爱?几岁啊就让你孙女谈恋爱?她现在大学这么忙,哪有时间谈恋爱?要我看退休了再说吧,退休了再结婚,正好用退休金养小孩,我看正合适。”
爷爷被这出格的言论惊到被饭里呛到,顺过气来笑着啐他是乌鸦嘴。
饭间,谁都没再提起这个话题,但吃过午饭跟奶奶一起收拾厨房的时候,奶奶又问了一次:“在北京,身边有没有差不多大的男生呀?”
“有啊。”陶竹假装没听出奶奶话里的意思,挤了洗涤灵,真话里掺了几分试探,“奶奶,你还记不记得,好多年前,有个大老板的儿子,住在咱们家里过的那个?”
“记得啊。”奶奶擦着灶台,评价道,“那可真是个大少爷,你以后可不能找这样的对象哦。”
听奶奶的认真严肃的语气,她好像不仅记得蒋俞白,而且印象还很深刻的样子。
陶竹用开玩笑的语气问:“为什么呀?”
“当时我跟你爷爷两个人伺候他一个,都害怕伺候不好,你要是找一个那样的,你是去给人家当老婆了,还是去给人家当保姆了呀?”奶奶说完问,“不会在北京都是他那样的人吧?”
陶竹:“……不会。”
奶奶:“那就好,咱们就找个普通人,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要我说,最好是在省会那边,发展好,离家又近,你看看你们同学有没有那边的人,不是本地人也行,最后愿意生活在那边的就行。”
陶竹:“知道了。”
她借着冲水哗啦啦的声音,吸了口气之后仰起头。
身份的差距太大了,就算奶奶这样并不能完全了解蒋俞白身份的人,从旁观者的角度,都能看出来他们的区别。
更何况别人。
更何况,蒋俞白自己。
……
七天的假期转瞬即逝,家里离机场有一段距离,又因为需要提前值机的缘故,陶竹早上睡醒吃完饭就被陶九送到了机场。
从机场回来,绕远路可以经过市区,陶九摸了摸兜,证件都带了,想了想,坐地铁去了医院。
肚子不舒服这事已经快俩月了,一开始本来以为是吃坏了过两天就能好,但没想到越来越难受。
陶九在医院挂号面诊拍片子,得到的结论是肠癌。
陶九拿过病历单的时候,手都在抖,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面对这样的患者反应医生看到的不少,见怪不怪地说:“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去其他医院再看一下。”
“不,不是,没有那个意思。”陶九颤着声音问,“我问问……这个病,治疗大概多少钱啊?”
对于这样听劝的患者,医生的态度也会相对和缓许多:“这个说不好,我这边是建议你先住院观察一下,然后具体化验,根据你的情况给你出治疗方案。”
陶九犹豫了一下:“那……不治会怎么样?”
“这可是癌症!你说不治会怎么样?”
癌症啊……
那,会死吧?
陶九拿着自己的病历单,沿着医院白花花的走廊,颤颤巍巍地往外走。
他抬起头,看了看头顶温暖的太阳。
像发着金光的明珠一样,只是,不知道还能看多久了。
他收起自己的病例,并没有跟父母说,自然也没有告诉妻儿,陶竹自然也不知道。
此时此刻,她正坐在北京坊的烤鸭店里,惶恐不安地等着柳书白打完电话。
静谧的餐厅,身边用餐的人讲话轻言轻语,虽然高端,却也没私人会所那般令人拘谨。
鹅肝、大黄鱼、金汤奶白菜一道道上来,陶竹看着那些菜从冒着白烟到被空调风吹出一层薄膜,柳书白终于回来了。
她拉开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菜是不是都凉了?我不是说了吗,上菜你先吃啊,等我我都没靠谱的点儿。”
陶竹心想你客气一下,我哪能真照做。
柳书白叫来服务员,让他们把菜热一热,喝了口水润嗓子,看着陶竹笑了下:“你别紧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这人可随性了。”
陶竹紧张地“嗯”了一声:“好,不紧张。”
“我约你来就是想跟你学习一下。”柳书白是烟嗓,声音沙哑,“你怎么想做这个号的啊?”
无非是想通过自媒体赚钱,而其他例如美妆萌宠这样的赛道饱和了,而且她又没有筹备的经费,就找了水果这条路。
她果农家庭出身,相对会有优势。
“哦哦,这样。”柳书白又问,“那你又是怎么想签Lisa公司的呢?”
这是柴瑞找过来的,陶竹大概又给她讲了一边。
柳书白听得很认真,听完后连说带笑的给她讲了当李飒得知她签约了以后因为担惊受怕而引发的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事。
陶竹听着也觉得有点好笑,弯唇跟着笑。
柳书白性格很大方,心态也年轻,跟她聊天的感觉,有点像是更没架子,年纪更大一点的蒋俞白在讲话、
而且她脸上的骨骼感很重,棱角分明,蒋俞白和她几乎是一套模子刻出来的。
这样的脸长在男生身上会有种清隽的英俊,但长在女性的脸上,难免有些女生男相。
在她的引导下,俩人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那天,聊了一整顿饭,中途都没有冷场的时候,一直吃到了八点多,柳书白开车送陶竹回学校。
直到陶竹下车,往校门里走,柳书白都没提及过蒋俞白半句话。
陶竹事先演练好的情节,一个都没用上。
她顶着凛冽的秋风往学校里走了几步,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又走回来。
柳书白开车调了个头,慢慢停在她面前。
她按下车窗:“怎么了?”
陶竹不太敢直视她,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阿姨,您约我出来,跟俞白哥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柳书白点了根烟,白色雾气散进黑夜里,她笑了下:“当然有啊。”
第54章 五柳先生
“你当我是八卦吧。”柳书白弹了弹烟灰, “我就是好奇,蒋俞白身喜欢的女孩什么样,跟其他好奇的人没两样, 当然了,我知道你能出来,肯定跟我是他亲妈有关系, 嘿嘿,你就当我是用我的身份作弊吧。”
说到后面, 柳书白耸了下肩,模样很俏皮。
她说,是“蒋俞白喜欢”,不是“跟在蒋俞白身边”。
陶竹七天在脑海里罗列了一百八十种可能会发生的场景,但一点没往这边想,她脱口而出:“那如果我不问, 你就不打算告诉我吗?让我随便怎么想?”
“不会的。”柳书白手臂抻直, 搭在车窗上, “蒋俞白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关联点,就算我不提,你也一定会提的,人都这样。”
还真是这样,如果是两个没那么熟的人见面,就算绕一百八十个弯, 最后也一定会聊到共同认识的那个人身上。
陶竹觉得这个观点还挺有意思, 笑着比了个大拇指。
从这一刻起,柳书白在陶竹心里就不再是蒋俞白母亲的这个身份, 而是柳书白自己。
一个中年离婚,净身出户, 而后又白手起家,投资了无数家上市公司的传奇女人。
“但该说不说的。”柳书白扔了烟,火星接触地面,撩起金色火点,“我是挺佩服你的了,能忍到这个时候,是个能成事的苗子。”
陶竹走过去踩灭了烟,听柳书白又说:“小姑娘,交个朋友?跟蒋俞白没关系的那种。”
陶竹的脚下碾着烟头,抬眼问:“那跟什么有关系?”
“跟,我觉得你会火,有关系吧。”柳书白直白地表明,“我很需要人脉的。”
陶竹看着她,眨了眨眼,把自己放到和她一样的位置,神情自若地回答:“那既然是朋友,就看时间,看缘分吧。”
柳书白一愣,随即笑道:“有点儿意思啊。”
天空被星光点缀,宛如银河铺展在头顶,还没到寝室门禁的时间,多得是闺蜜和情侣挽着手在校园里遛弯的人。
皎洁的月光碎下来,映照出大地的轮廓,宛如银色的海洋波涛荡漾在夜空中,照在操场上高喊“传球”的男生们的脸上。
一切都是最美好的青春模样。
陶竹往寝室走的路上,时不时雀跃地跳两步,脸上热腾腾的。
激动,开心,和一点点紧张后,交织成她复杂的情绪,她又走了几步,改变了路线。
从这个门进去,去燕大比回宿舍还快,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得和果果聊聊。
晚饭的时候她俩还在发消息,但这会儿打电话却没人接了,一般情况下程果睡的不会这么早,陶竹想她可能在洗澡什么的没看见,一边往她那边走,一边等她回电话。
但是,不知道是太巧,还是太不巧了,陶竹在燕大校门口就看见程果了,眼睛红红的。
而站在她对面的,是眼眶同样泛红的蒋禾。
蒋禾手里拿着一大捧鲜花,试图向前:“果果,曾经我做的不好,我是真的混蛋,但我喜欢你也是真的!再给我一次机会,你试试,行吗?”
程果却往后退了半步:“蒋禾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
蒋禾情绪忽然激动,鲜红的花瓣震掉了好几片:“我说值得就值得!”
程果忽然不说话了,看向蒋禾身后。
蒋禾回过头,看见一脸震惊的陶竹。
蒋禾一步并三步朝她走过来:“小桃儿,小桃儿算我求求你了,你帮我劝劝果果,行吗?”
刚才蒋禾说“曾经”,说明他们曾经有过什么,但是陶竹完全不知道。
可就算不知道,陶竹也不会现在问,她看向程果,了解她现在的想法。
程果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咬着下唇,朝陶竹摇了摇头。
陶竹得到指令,一把推开蒋禾:“求屁啊求!你这叫性骚扰!”说完,她气冲冲地拉着程果走了,头也不回。
秋风吹干眼泪,所有流过泪水的地方都很疼,程果走不动了,松开陶竹的手,在蒋禾看不到的地方,蹲在地上,哭的好大声。
风吹树叶沙沙响,陶竹半蹲着,抱住她,安慰她,把落在程果身上枯黄的落叶摘下去。
程果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对的。
她分明是喜欢的,可她不希望自己陷得更深了,蒋禾的花心从不遮掩,她不是不难过。
如果蒋禾也这么喜欢她,为她浪子回头,她又觉得自己配不上。
分开,到底是不是对两个人都好。
她想不通,但她觉得这样别扭的自己,更惹人讨厌了。
程果哭到寝室锁门,陶竹二话没说,打车带程果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今天蒋俞白和蒋中朝在一起,晚上会回九御,而不是这里。
两人洗漱完,一起躺在次卧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不约而同有种回到小时候,一起躺在程果家小平房的做梦的时候。
那时候的天花板没有这么白,抬头是被雨浸染过的黄褐色。
两个小女孩曾经躺在一张床上,互相交换梦想,小陶竹说想去北京打工,以后一个月赚3000块,每个月给果果邮寄50,3000对于山村长大的她们是个太遥远的数字,果果的梦想是去省会那边找爸妈,一个月赚1000,答应给陶竹每个月10块钱,不用考好成绩,一个月买三杯奶茶。
在小女孩眼里,没有通货膨胀,父母家人永远不会老,也没有纸迷金醉的名利场,根本想不到,那时候为了一个月50块和10块钱还要吵架的两个人,在长大之后,会站在名利场的最中间。
程果哭累了,两眼涣散地看着天花板,脱力地问:“小桃儿你说,课本是不是骗人的?”
陶竹:“为什么这么说呢?”
程果:“以前咱们学《五柳先生传》,课本上写的清清楚楚,不为五斗米折腰,老师也是这么教的,可我觉得这个社会全都变了,大家笑贫不笑娼,只要能获得得到更多钱,就是一件值得追捧的事。”
就像程果没有问陶竹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一样,陶竹也没有问她和蒋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陶竹能猜得到,在蒋禾身边,她一定受了委屈,而且看到了这个圈子周围人的嘴脸。
陶竹翻过身,清了清嗓子:“我不知道现在这样是不是对的,因为每个人的三观都有限制,我不能保证我的想法就一定是对的,但是——”
程果侧过头,看着她。
陶竹把头发撩到自己的耳后,露出一双明亮坚定的眼睛:“如果这个社会有你不喜欢的地方,那你更需要努力去拼搏,把社会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程果被短暂地打动,可想了想蒋禾又丧气:“怎么可能呢?”
陶竹:“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
她曾经也没想过自己会赚到十万块钱,也没想过自己可以和柳书白做朋友。
但,这不代表,不可能。
两个小姑娘在床上絮絮叨叨聊了一晚上,时哭时笑,谁也没有听到,外面响起了开门声。
蒋俞白站在幽静的玄关,低头看到地上两双女孩子的鞋,无声退了出去-
秋去冬来,这个学期对于陶竹来说过的太快了,视频接二连三地爆十万点赞,“京圈大小姐”的身份早已被没有记忆的互联网洗刷的一二干净,没人再提起那个虚假的身份,现在的她成了平台唯一一个水果大号,垂直领域广告单子接到排不过来。
签约公司大大小小的会议不断,总是需要顾及着她这个上学的人的时间,而陶竹看着自己日益增长的银行卡余额,也做了一个决定。
她决定把后面三年的学分合并到两年休完,提前毕业,专注钻研平台和热点,有时间开会,也有更多的时间剪辑和打磨视频,而不用听许多毫无实际用途的课浪费时间。
找学姐学长问选课经验,自己安排课表行程,对于别人来说用来休息放松约会的周末,对她来说成了加倍努力的时间。
北京太大了,陶竹甚至连从学校回天台壹号院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再回去,已经是大二的元旦,起因王雪平在电话里问她还有没有钱了,想找她借两万,但又吞吞吐吐说不出来原因。
元旦这天气温本来不低,但晚上毫无预兆地刮起了大风,陶竹一路顶着风走回家。
室内外温差太大,到温暖的房间里她整个人像是被风吹虚脱了,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慢吞吞地往卫生间走。
忽然,有道不容反抗的力量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身,低低的嗓音从头顶响起:“我们娇贵人儿啊,路都快走不稳了吧,嗯?”
陶竹本来还没反应,慢了一拍反应过来这是在家之后,才忽然整个人像应激反应一般,眼睛瞪的像铜铃,声音却不得不压低:“俞白哥你放手!这是在你家!”
蒋俞白本来就是想逗她,看她这个反应他笑的更恶劣,胸膛轻微震颤,磕着陶竹的后脖颈。
太亲密,偌大的宽敞客厅,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陶竹心惊肉跳担心有人回过来,偏偏被她听到了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
而且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可蒋俞白还是没撒手,陶竹想转一圈从他怀里转出来,没想到她刚转一百八十度,两人面对面时,他把她箍的更紧了。
她知道他爱逗她,可是这样的动作太亲密了,不管是谁看见了都解释不清。
脚步声更近了。
陶竹回过头,看见了许婉楼的高跟鞋。
蒋俞白仍然没有松手,单手拽过身侧厚重的窗帘,盖在两人身上。
昏黄氤氲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陶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紧张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屏住呼吸,紧贴着蒋俞白,一动都不敢动。
蒋俞白坐在大理石窗台上,两腿敞着,让她站在中间。他一手松散地环在她腰上,另只手拨弄着她僵硬的手指,笑了下:“怎么呢,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陶竹的呼吸短而快,死死地捂住他的嘴。
蒋俞白想笑,但被她捂的太紧,笑不出来,两只手慵懒的举在两侧,表示投降。
许婉楼的声音紧一扇窗帘之隔传来:“哎?我刚还看见Laurence在这,去吃饭了吗?”
不知道是在跟谁讲话,没听到的回音。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蒋禾故意拖长的声音:“是——吗?”
许婉楼的高跟鞋声似乎走到了客厅里,陶竹后背被冷汗浸湿。
她用焦急的求助眼光看着蒋俞白,蒋俞白却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像是被人发现他们这样,也不在乎。
他当然不在乎了,像他高高在上这样的人,在那样的圈子里,本就不需要在乎这类事情。
但陶竹不可以不能不在乎。
许婉楼的高跟鞋声传到了客厅,陶竹紧张地听着,心高高地悬起。
噗通。噗通。
“行啦,别找了,肯定是失踪了。”
“失踪?!”
蒋禾吊儿郎当地开着玩笑,听着混乱的脚步声和高跟鞋声,陶竹感觉许婉楼像是被蒋禾带走了,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她才终于把憋着的那口气呼出来。
温热潮湿的气息,近距离扑洒在蒋俞白脸上。
别人身边的人,都迫不及待想要晒出去,想要炫耀,但陶竹从来没有。
不论在她同学面前,还是在他家里,在他身边,她向来回避他们的关系。
她站着,蒋俞白坐着,他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沉声问:“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陶竹站着,后脑勺顶着窗帘,揪着自己的衣服,压低声音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蒋俞白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想要把她看透,看穿:“那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呢?她可以直接说吗?
说因为我们的关系见不得光,你家里人也不会承认我,所以这样的关系我不愿意让更多人知道?
陶竹低头看着他,在心里纠结着,斟酌着。
蒋俞白看她说不出来,换了话题,低头玩她的小手:“我们大网红挺忙啊,手指头都磨出茧子了。”
陶竹搓了搓手指,歪头问:“你怎么知道?”
蒋俞白漫不经心地反问:“你觉得跟你有关系的事,Lisa会瞒着我?”
……也是。
蒋俞白又问:“赚不少钱了吧?小富婆。”
陶竹听到他的称呼后笑出声,报了银行卡里的数字。
“嗯,挺不错。”蒋俞白站起来,准备去吃饭,走出窗帘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看来我躺平指日可待了。”
陶竹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在心里问自己,会吗?会有那么一天吗?她赚了足够多的钱,不管他是躺平也好,一起奋斗也好,他真的可以依赖她,完全可以和她在一起?
“别看了。”蒋俞白像背后长了眼睛是的,头也不回,招呼她,“过来吃饭。”
陶竹跟着他一起走,走到员工餐厅的时候一头钻进去。
王雪平看到她的时候眼神里明显露出一丝疑惑,但是人多,她没在这问,而是等到吃完饭才问的。
陶竹只说是正好碰上的,然后问到了她要钱的原因。
王雪平还是不愿意说,支支吾吾,只说一定会还给她。
“我不用你还,两万块钱我有。”陶竹说的狠干脆,“但你必须得跟我说明原因,我不小了,对于你们的事我应该有知情权。”
陶竹是她的女儿,她长得有多乖,性子就有多倔,王雪平当然知道,她叹了声气,用商量的语气说:“我……我跟你说也行,但,你别告诉你爸。”
陶竹:“你先说。”
王雪平看了她一眼,眼神飘忽:“你爸他,得了肠癌。”
还不等陶竹有反应,王雪平立刻又接上:“不过你别担心,不是晚期,还是有很大概率能治好的,只是发现有一阵子了,他怕花钱多,一直瞒着,就把病拖久了,是你奶奶看见他病例我们才知道,但这事,你爸不希望你知道。”
当初入狱是这样,现在病重又是这样,陶竹气的都想现在就质问陶九,不过看王雪平胆怯的表情,她忍住了,拿出手机,在转账前问:“只要两万吗,够吗?”
第55章 不容置疑
“够了, 够的。”王雪平说,“我自己手里攒了些,不会全都找你要, 就是爷爷奶奶那边想给医院包点红包,我才怕不够的。”
为人父母,找子女要钱, 总是难以启齿的,王雪平眼神怯懦闪躲, 斟酌了很久才问:“你现在有很多钱吗?”
“不少,至少够治病用的。”陶竹说。
数字化时代,钱这个东西,不用的时候像是一串没用的数字,只有需要的时候,才知道这串数字有多重要, 陶竹庆幸自己赚了钱。
必要的时候, 钱能买命。
陶竹心里担心陶九, 但她不想让陶九担心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打电话,只问王雪平:“手机是在老家做吗?北京这边的医疗不会更先进点吗?”
“不是一个很危险的手术,当司机的人得的还挺多的。”王雪平说,“而且,北京这边的医院病人多, 没点人脉号都挂不上。”
如果手术风险不高还好说, 但如果是后面这种,陶竹试探着问:“蒋家不能帮忙吗?”
“我没跟他们说。”王雪平摇头, “没到最后的时候,能不麻烦别人就不麻烦别人。”
“最后的时候”几个字生生刺痛了陶竹的耳朵, 想到陶九那几年的牢狱之灾,她表面上没说话,只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件事-
元旦到过年期间是商家营销的关键节点,陶竹上课忙,有些会议可以等她,但是大多数会议都不行,毕竟打工人都会尽量避免加班,她只能靠假期补工作上遗漏的事。
幸好柴瑞是个工作狂,就像是住在公司一样,陶竹每次去公司都能碰到他。
元旦前面两天她跟柴瑞单独对完了其他品牌工作,到了假期最后一天下午,许多同事都专程赶过来加班。
这是个大项目,合同签下来所有人过年费都不愁,因此来加班的人都没抱怨,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在项目上。
找上门来的是高端翡翠品牌,但陶竹主做的是三四线城市的所谓“下沉市场”,客单价动辄破四位数的广告单,如何在她的账号定位和品牌调性之间取一个平衡点,是这次开会的要讨论的重中之重。
头脑风暴讨论到下午六点,陶竹的手机响了,正好这时头脑风暴又结束了一轮,所有人都拿着手机在放松,她也就拿起来看了一眼。
手机里,是蒋俞白问她:又在公司?
陶竹回了个“嗯”,然后拍了张会议室照片发给他,像是报备。
零星几包吃了一半的零食摆在桌上,入镜的柴瑞虽然在玩手机,但也是眉头紧锁的思考状态,仿佛能从照片里闻到他脑细胞烧焦的味道。
前两天也是这样,她只会说自己在做什么,就完全没了后续,蒋俞白今天看到消息后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会议室里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吃零食,陶竹看了一眼,直接在会议室里接了电话。
蒋俞白在电话那头问:“你大概几点结束?我去接你。”
陶竹下意识接话:“有事?”
电话里沉默了两秒。
陶竹发现了不对,她跟蒋俞白认识这么久了,知道蒋俞白找人从来都是通知,就连她的大老板李飒听见他这么问,也不敢这么无礼的反问。
大概是偶尔听见雪碧跟可乐电话聊天,把她影响了,忘了他们本不是那样的关系。
陶竹清了清嗓子,看着柴瑞回答:“我们这边大概……七点结束吧?”
柴瑞看了眼看手机上的时间,大致估算了一下,冲她点了点头。
等蒋俞白这边挂了电话,柴瑞跟她闲聊问:“难得见你有事,约会去?”
“不是。”陶竹否认,“是我哥哥。”
她没细说是什么哥哥,柴瑞也没细问,短暂的中场休息后,开启了又一轮的头脑风暴。
半天的会议没白开,还是有些思路的,敲定方案后,最终的脚本还需要陶竹自己创作。
七点左右,全员散场。
等人陆陆续续走完,柴瑞合起自己电脑,回头看见陶竹还在这,问道:“不是有约了吗?怎么还没走?”
陶竹放下手机,站起来说:“cherry哥,我有个事,想跟您商量下。”
“不用‘您您’的叫。”柴瑞说着话就打开电脑准备坐下,“有什么事你说,需要我写文档吗?”
“不需要不需要。”陶竹摆手,已经不早了,她不想耽误柴瑞下班,“不是很大的事情,咱们边走边说吧。”
并排走出公司,柴瑞看着陶竹严肃的表情,开玩笑说:“很大的事吗?需不需要我先做点心理准备?”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很大的事。”陶竹慢吞吞地说,“就是我想做直播带货。”
柴瑞:“啊?”
“小桃子Z”这个体量的账号,做的又是下沉市场,来咨询直播坑位的商家都快从西二旗排到上海张江了,收益不可估量,但是之前他软磨硬泡过几次,陶竹为了账号的调性都没同意,现在居然自己主动提出来了,简直就像天上掉了一张纯肉的馅饼,不偏不倚砸到他嘴里一样。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柴瑞还以为是自己脑子里钱袋子的声音外显了,等电梯打开他才反应过来,挡着电梯,让财主先进,他迈进去后夸张地抠着耳朵问:“是我听错了吗?”
陶竹抿抿嘴:“没有,我就是想多赚点钱。”
从打死不肯直播,到主动想直播,她前后态度转变的太大,让人很难猜不出来她是遇到了经济上的问题,但问了陶竹说没有,柴瑞不再深究,只说:“如果真遇到问题了,不用客气,能帮的上我尽量帮。”
陶竹说了声谢谢。
事实上她确实没遇到问题,陶九的手术费她不仅出得起还有剩余,她只是体会到了钱的好处,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再多赚一点。
调性换不来钱,陶九做手术的事让陶竹有了忧患意识,爷爷奶奶年纪都不小了,她担心万一他们出了其他更严重的问题,她攒的那点钱会不够用。
“调性”不能充当手术费,只有实打实的钱,才是真的。
跟柴瑞道别,陶竹去专属停车位找蒋俞白,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明天就是陶九做手术的日子,但她中午给陶九发的消息他还没回,陶竹实在放心不下,止不住叹了好几声气。但等坐上蒋俞白的车,她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陶竹拉起安全带,声音欢快:“俞白哥,我们是去吃饭吗?”
蒋俞白没回应,知道陶竹把安全带扣紧,蒋俞白也还是没回话。
静悄悄的车厢里,只有轻微的引擎嗡鸣声。
陶竹抬眼,蒋俞白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慵懒地靠着座椅,头微微向右偏,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似的,直到面前有一辆黑色的车驶过,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头,在昏暗的地下车库,白皙的像没血色,声音是没情绪的低沉:“那就是刚才照片里的人吧?”
陶竹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看见了开着车的柴瑞,她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蒋俞白生硬地勾了下唇,透着似有若无的嘲讽:“上次我来接你,你把车窗当上,也是不想让他看见?”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果他不提,陶竹完全想不起来。
可他现在提起来了,还是用这样的语气,陶竹不傻,能感受出来他的用意。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说不是,是在骗他。可如果说是,又好像是在故意拱火。
柴瑞的车开过去,蒋俞白二话没说就启动了车跟在他的车后面,跟的很紧。
他今天开的是奔驰G,底座很高,从陶竹这个视角看过去,两辆车几乎已经撞到一起了。
她忍不住惊呼出声:“俞白哥!”
蒋俞白面无表情踩着油门:“前几天我找你,你说你在公司,也是跟他在一起?”
高高在上的,不容置疑的质问。
陶竹被他的语气问的一愣。
他可以丢下她和徐襄单独在天台聊天,她无权干涉,但她连和同事在一起工作都要被质问。
说到底,在他心里,纯粹把她当做他养在金笼子里的金丝雀罢了。
他忙的时候,她想飞去哪就飞去哪。
但如果他想和她玩,她就必须乖乖呆在金笼子里。
得知陶九要做手术的这几天,陶竹整个人都处在非常焦虑的状态。
尽管王雪平说了不是很大的手术,但那毕竟是癌症,陶竹没办法让自己像没事人一样,才会每天都强迫自己高强度工作。
可尽管如此,每次蒋俞白给她打电话,陶竹还是打满十二分的气力,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是高兴的状态,不去影响他,但现在看来,好像是她自作多情了。
但她不能生气。
陶竹垂下眼睛,忍着身上的颤抖说:“俞白哥,对不起。”
蒋俞白瞥了她一眼,脚下的力气松了半分。
陶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雪碧和可乐。
她想起来因为雪碧开完会跟前学生会主席一起吃饭而放了可乐的鸽子,两个人大吵了一架了之后。
哪怕那天他们提前约好了,哪怕那天可乐都已经到了雪碧才告诉他不能一起吃饭,可是当雪碧告诉可乐她是因为正事才会放鸽子,而且以“你太无理取闹”提出分手时,还是可乐来女寝楼下拿着花道的歉。
那是他们的日常,也是身边无数对情侣的缩影,但却是陶竹在这段关系里,想都不敢想的场景。
在他们的关系里,受尽委屈的人是她,但道歉的人也是她。
也只可能是她。
陶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出去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随着呼吸在发抖。
她对蒋俞白这么多年的喜欢,也随着呼出去的气息,散出去了一些。
这样,可真好。
总有朝一日,她会完全不喜欢他的,到时候也就不再用受这样的委屈了。
口腔里的黏液越来越多,陶竹咽了下口水,解释说:“这几天一直跟我同事在一起,是因为我爸爸生病了,我想多赚些钱。”
“你爸?”蒋俞白问,“已经出来了?”
陶竹梗着脖子,“嗯”了一声。
车开出地库,柴瑞的车“嗖”的一下没影了,蒋俞白没再跟,他的脚完全放松下来,皱眉问:“他得了什么病?”
陶竹没跟任何人说过陶九的事,陶九的病像是她的伤口,说一次,就是把伤口掰开一次,但是面对蒋俞白,她没得选,哪怕伤口会发炎,会感染,她也必须要告诉蒋俞白,只有这样,才能让蒋俞白不生气。
在金主和捞女之间,没有隐私可言。
“肠癌。”陶竹说,“明天做手术。”
小姑娘说话时头低低的垂着,像是一朵盛开了被人掐枝拧断的玫瑰,蒋俞白抿了下嘴唇,方向盘向右打死,把车停到了路边。
他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想安慰却没有经验,不知道从何开口,沉默了半晌,只喊出了她的名字:“小桃儿。”
第56章 随心所欲
“我不知道。”蒋俞白的语气里带着歉意, “以后有事跟我说,别憋在心里,嗯?”
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啊, 能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如果再不接受, 连陶竹都觉得自己是得寸进尺。
蒋俞白没有给她不说的选项,陶竹亦不敢奢求, 低头说了声“好”。
他们之间的隔阂来自云泥之别的身份,他们家辛辛苦苦爬到食物链顶端,合该是随心所欲。
陶竹不怪他。
她只怪,曾经不知天高地厚,贪心的自己-
节后陶竹交了翡翠品牌的脚本,课余的时间开始接触直播行业。
尽管看起来都是网红, 但仅靠作品和直播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她也终于明白, 为什么许多明星都纷纷放下架子直播。
光是从她自己来说,直播一个商品的坑位就顶她平时接一单广告的钱,还不算后续的提成,而一场直播少则十个商品,多的话二三十个都是有的,且品牌方会提供相应的话术和营销词, 她只需要背下来用自己的话说出来即可, 比自己拍作品简单太多。
用拍作品十分之一的精力,能赚到拍作品十倍的钱, 也就怪不得,那么多明星, 宁可挨骂,宁可掉价,也要做直播了。
用看不见的东西,换取账户里看得见的真金白银。
公司对于陶竹的首播也十分重视,柴瑞甚至请了关公镇场,有用没用也不知道,就是抱着有就比没有好的心态,在直播前带着整个直播组的小伙伴一起拜。
而陶竹也为了这场直播提前准备了一个月,毕竟一晚上就能收入六位数,不管是为了品牌方,还是也为了关注她的粉丝,预热了一个月的首播,她全力以赴,责无旁贷。
但是,直播的流量像是玄学,就算所有人都用尽全力准备,整个人组的人都在周五晚上陪着她的直播间下班,但天仍不遂人愿,效果平平。
可又不完全是一滩死水的平,观赏直播人数和下单人数的比例极高,说明主播没问题,是整个直播间的观赏人数低,总给人一种可以抢救一下的感觉,但是不管大家怎样转发怎样宣传,进直播间的人数仍是寥寥无几。
上层漏斗就小,最后的转化自然也大不到哪去,陶竹和助播喊破了喉咙,也不可能把直播间外的人喊进来。
柴瑞在场外写着牌子安抚场上人的情绪,但是他在工作群里反复确认消息和来回踱步,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安。
直播的坑位费是先付的,这个钱肯定是赚到了,但是直播不是一锤子买卖,想要长久的运营下去,肯定是要靠付费下单转化。
关公没用,气的他薅下了关公面前供着的香,一把冲进厕所。
就在这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柴瑞从厕所回来后,直播间的人数竟然开始成倍数上涨,但是任何人都没做改动,像是一种奇特的流量后置。
柴瑞哆嗦着看着红脸关公,虔诚地问:“是因为……您老爷,不吃香?”
人数上来后,陶竹和助播更卖力地宣传带货,陶竹的嗓子也因此哑了三天。
最终这场首播的效果不错,累积上架33个单品链接,有两单单品销量超过10万件,一件库存售罄,从合作商家反馈的数据来看,累积销售额突破九千万。
熬的夜,喊破的喉咙,冲破云层的日出,打不到车的深夜,通通值得。
“小桃子Z”组,全员年终奖翻倍!
庆功宴上,当柴瑞公布这个消息后,有人在角落泪流满面,有人高声欢呼,如雷鸣般响彻整个房间。
要不是因为柴瑞拦着,组里男生差点就把陶竹抱起来举高。
饭局的末端,柴瑞趁着大家还有热乎劲儿,露出了资本家丑恶的嘴脸,建议小桃儿寒假不要回家,多接两场直播。
如果是平时陶竹肯定一口应下来,但是陶九做完手术刚出院,她不管怎么说也得回去看看,因此商量道:“我家里有点事,回去三天就回来,行吗?”
柴瑞一口应下来,顺便把下一场直播的时间也给她定下来了。
体谅她有期末考试,在她回老家前就只给她安排了一场。
陶竹没异议,只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能助农卖老家的水果。
繁春水果众多,果汁厂只收果汁厂需要的水果,例如橙子和石榴,但像枇杷和冬桃,只能他们自己去卖。
走向新闻这条路最初的初心就是为了宣传家乡的水果,现在有可以帮助家乡的机会,她一定会试着去抓住。
本身她的定位如此,且繁春的水果输送链成熟,柴瑞没意见,当即交给商务负责联络当地果农-
距离寒假还有半个月的时间,陶竹为了早毕业比别人多修了几节课也全都要复习,同时还要再抽出时间了解直播的商品详情,把陶竹忙出了高三既视感。
但又和高三不同的是,她现在的忙碌,能换来实打实的钱。
周五陶竹跟室友一起在图书馆复习,手机关了静音,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才想起来看一眼手机,是蒋俞白半小时发的,问她在干嘛。
陶竹像往常一样,拍了张图书馆的照片发给她,回复道:复习。
蒋俞白回了张表情包。
表情包的第一个字是周,第二个字是烂,两个字中间放了一张男人的照片。
陶竹没看懂这个表情包,只能看出来中间的男人像是个歌手,她晕乎乎地问:你朋友啊?
蒋俞白:什么我朋友?
陶竹截图表情包,把男人圈出来,问道:这个?
蒋俞白:……
大概这就是,代沟。
蒋俞白说:中间这个男人叫伍佰。
陶竹还是没懂:所以呢?伍佰是你朋友?
蒋俞白:你连起来读。
文字还能跟图片连起来吗?
陶竹艰难地尝试了一下,从两个字得到了四个字。
“周五(伍)摆(佰)烂”。
可能天真的是冷了吧,陶竹被他的冷笑话冷到不行,发了个黄豆流汗的表情包,表示自己此刻的心情。
蒋俞白回:晚上一起吃饭。
陶竹刚要说她已经和室友坐在店里了,又看见蒋俞白说:吴家月说她想见你了。
于是陶竹跟室友们说了声有事,从小店走回寝室,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
换衣服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已经从最一开始,时时刻刻想黏在蒋俞白身边,换取一点关注,变得没那么想见他了。
命运弄人,原本变成更好的人,是为了更好地站在他身边,可当她真的在变好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那么喜欢他了。
或许,说不喜欢他不准确,蒋俞白穿插了她的成长,是她的生命中无可取代,不可磨灭的人,她注定会喜欢他。
她只是,不喜欢他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
他一开始就说过,命运给他的礼物,会收取她想象不到的价格。
而她是后来才明白,她已经一贫如洗,付不起了。
只不过,礼物已经接了,还与不还,都不是她说了算的,她只有等着蒋俞白哪一天腻了,把她一脚踢开的份。
就算工作和学习已经把她压的快垮了,作为“跟着他的女人”,陶竹依然不敢上车就睡,她扑闪着眼睛找话题:“俞白哥,你看吴家月新拍的电影了没?好美好灵。”
她态度好,蒋俞白自然态度也不错,唇边挂着淡笑:“在孟嘉其那看见了海报,不就长那样吗?”
陶竹本来是想讨论电影剧情的,但是蒋俞白这么说,她就不会接了。
最近她太忙,他们联系的不多,没了话题后,车里陷入了沉默。
再下一个红绿灯,蒋俞白忽地开口:“我看了你直播。”
陶竹问:“是Lisa告诉你我直播的?”
蒋俞白不答,反问她:“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跟你说了。”陶竹平静地说,“但你好像太忙了,那天你没回家住,也没回我消息。”
她话只说到这,不带有一点指责的意味。
她不会说她那天有期待他看她的直播,也不会说,那天她等他回家,等到了凌晨。
因为说了也没意义。
总不能,期待他,改正吧。
她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资格,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辗转反侧里,默默消耗对他的喜欢。
蒋俞白手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说:“语速太快了。”
刚才话题不在这,陶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你直播的语速。”蒋俞白缓声,给她思考的时间,“太快了。”
陶竹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不懂直播,解释道:“直播就是要很快的呀,cherry那边有数据,平均每个用户停留的时间只有19秒,我语速要快,才能吸引他们购买商品。”
蒋俞白反问:“可如果他们都听不清你介绍商品,怎么买?”
这个问题陶竹回答不上来,她想了想说:“应该没关系吧,屏幕下面都有购物车。我之前看过很多大主播直播的,他们也都是这样的。”
“不是。”蒋俞白没有停顿,语气沉稳,“你仔细听,他们只是语速快,但介绍商品时的语速是有条不紊的,而且会重复某个关键信息,不是一味盲目的快。”
是这样吗?
陶竹咬着下唇,在脑海里回忆她看过的其他主播的回放。
好像,确实是蒋俞白说的那样。
可是蒋俞白这样的人应该没时间看直播吧,他是怎么知道的?
车一路开进孟嘉其家的地库,保安认得他的车牌号,一路无人敢阻拦。
蒋俞白给了她时间让她去思考,没急着下车,不慌不满地淡声道:“你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急着把这件事做完。”
这点陶竹没办法否认,因为蒋俞白确实准确地形容出了她的状态。
不管是直播,还是学校里的演讲,就连曾经面试让她做自我介绍,她都是这样。
一紧张,语速就疯狂加快,像手里抱着个火球,说完话就能丢出去给别人似的。
都是个老毛病了。
也不是没想过改,只是紧张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那个场景一过去,她的大脑就会自动帮她筛选遗忘这段记忆,周而复始,原地踏步。
看她一脸严肃的小表情,蒋俞白浅笑着捏了下她的脸,收回来手自然地垂在她的手上:“不用这么苦大仇深的,注意下就好了。因为那是直播,几万人在看,万一你说错话都没有剪辑的机会,所以必须要留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陶竹认真思考着他说的每句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两人下车,一众保镖围上来。
蒋俞白穿了一身黑衣黑裤,身影清瘦利落,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她的手,往电梯走。
陶竹在电梯里,看着镜面里自己被顶光映的金灿灿的连,忽然又想起:“可我直播的效果很好哎。”
蒋俞白轻轻捏了捏她纤细的手指,看着镜面里的她说:“但你本来可以更好的。”
陶竹一愣,目光转移到他硬朗分明的侧脸,忽然在想,她是哪个时刻爱上他的?
是曾经的饭局上,当她都没有意识到别人的言语在贬低她的时候,蒋俞白的轻声提点。
是因为他,在她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处处帮她,变成更好的人。
就像现在这样。
电梯门打开,陶竹脚步没跟上,顿了一下,但她的手在蒋俞白手里,被他一拽,人歪了一些,栽到他怀里。
蒋俞白大大方方地顺势揽过她的腰。
陶竹看着他揽在她腰间修长的手指,鼻子忽地一酸。
是不是,她太奇怪了。
分明才刚刚又下过决心不爱他,现在却,好像更爱他了。
孟嘉其家大厅璀璨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陶竹牵着蒋俞白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到灯光之下,她终于无法自欺欺人的,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不喜欢他对她的态度,但她无法控制的,爱他这个人。
但这是她的错,不是他的。
第57章 庞然巨物
这天在孟家吃了顿简单的便饭, 主要是孟嘉其想和蒋俞白拉近关系,陶竹没事做,吴家月吃完饭带她去看宝宝。
宝宝房在二楼, 布置的简直像童话里的公主房。
房间的墙壁是粉红色,连窗帘都是粉色的蕾丝,每一块墙上都挂着小窗户, 小窗户里住着各个童话中的小公主。
房间里弥漫着甜甜的奶香,陶竹走进去没留意脚下, 踩到了玩具娃娃,才注意到整个房间充满了玩具,角落里有一个巨大的玩具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从娃娃,到积木。
小女孩还很小, 躺在房间中央的公主床上, 正在听阿姨讲童话故事, 跟着保姆念故事的语气起伏手舞足蹈。
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陶竹竟也能认出来小女孩白裙子上的小蜜蜂,是迪奥的裙子。
她的出生,就已经是许多人穷极一生无法奋斗到的顶端。
只是,陶竹没想到的是,小女孩看见了妈妈进来, 竟没伸手去追, 仿佛跟保姆比跟妈妈还亲。
“小孩还小,谁带她带的多, 她就跟谁亲。”吴家月看出了陶竹的疑惑,主动给她解释, 她没过去抱她的孩子,而是找了个坐垫,和陶竹一起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好像所谓的看宝宝只是个借口,她只是想和陶竹聊聊天,等陶竹坐下,她说,“你是第一个见过乐瑜的女生。”
乐瑜应该就是床上的小女孩,但陶竹肯定不是第一个见过她的女生。
“你是第一个跟在这些男人身边,见过乐瑜的女生”,陶竹在心里把这句话帮她补全。
吴家月用羡艳的眼神看着她,沧桑道:“可你一样不开心。”
比起聊天,她更像对着她在自言自语。
言下之意是,“在这个圈子里他对你你与众不同又如何呢,结果都是一样的。”
陶竹没说话,她感觉吴家月的状态不太好。
她许久不参加他们的聚会,也许久没见到吴家月,今天面对面,她才发现吴家月跟海报里神采奕奕的女明星大相径庭,现实中的她,更像是她演的电视剧里被妖精吸了魂将死的炮灰。
陶竹的眼神落在吴家月的肚子上,距离上次她说肚子里是男孩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没听说过孟嘉其家添丁的消息,她的小腹也仍然平坦。
所谓的怀孕,所谓的男孩,都是她的臆想。
“结婚,生子,都不是胜利。”吴家月盘着腿,胳膊肘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托腮喃喃道,“因为永远有人对金钱和权势,趋之若鹜,不过——”
吴家月转头看着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腹:“等我儿子出生就好了。”
陶竹被这个瞬间的笑容吓到了。
这个晚上,陶竹没睡好,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一样的场景,吴家月说着同样的话,在她说完话后,眼里流下了一行血泪。
熟睡里,她的小身体紧紧向床上另外温暖的躯体靠近。
整个身体,严丝合缝地跟他贴在一起。
蒋俞白抱着她,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另只手抚在她的眉间,轻轻揉开。
第二天陶竹醒来觉得累,蒋俞白本来劝她请个假再睡一天,但是她歇不下来,因为今天有一场考试。
后面的两周也都是考试,考完试有一场直播,原计划是直播的第二天陶竹就回老家,但水果由于后台数量设置错误卖超了,导致货源不够,陶竹没敢当甩手掌柜,跟着售后处理完,才回老家。
繁春的枇杷年年滞销,唯独今年,因为陶竹在直播里带货,不仅小乡村的枇杷售罄,还帮邻村也卖出去了不少。
爷爷本就是个爱热闹的人,这次陶竹回家,他颇造出少年有成,荣归故里的景象,彩炮里涌出来的彩色纸带从陶竹下公交车跟到了家门口。
幸亏她这次回来待的时间短,要是待的时间长,陶竹毫不怀疑爷爷会给她安排一次全村巡演。
只回来三天,陶竹哪也没去,就在家待着,观察陶九的情况。
陶九的手术已经过了半个月,虽然是“癌”,但如王雪平所说的,这不是一个很大的手术,陶竹回家时陶九已经出院有几天了,除了饮食上要注意的地方多,其他时候像个没事人一样。
陶九并不知道陶竹已经知道了他的病情,第二天去换药的时候欲盖弥彰地说要去市区公园里锻炼,陶竹也就配合着他假装不知道,但她有些不放心,在陶九走了十分钟后追了出去。
陶竹看见陶九站在公交站台前,从厚夹克里掏出来准备好的病历,但抬起头的时候,表情却不太好。
陶竹从公交车站牌后面跟过去,无意间听到了另外两个同样在等车的伯伯对话。
“你还敢找他做小工?他在北京把人给撞死了,回来自己就得了癌症。”
“啊?把人撞死了?”
“撞死啦!”那人说的好像亲眼看见了一样,“一个女的,肚子里还有个娃娃,一尸两命给撞死啦!听人说那娃娃头都露出来了,就是缠上他了!报应!”
这都是哪跟哪?陶竹站在公交车牌后,看见陶九用尴尬但又讨好的笑容看着正在说话的两个伯伯。
陶竹认得这个表情。
村里大多数人家的果园冬天都不忙,冬天没事的时候,会打些盖盖房,清理果汁厂机器这样的零工,一来打发些时间,二来能赚钱。
本村的互相都认识,大家招呼一句就去了,邻村的则需要本村有个组织者,而负责组织的,就是刚才问话的高付金伯伯。
陶九本就嘴笨,自从出狱后愈发内向,就算被人误会了也不会解释,试图用这样讨好的笑容,让人家不要排挤他。
可是,人家不就是知道你这样,才敢这样当着你面欺负你的吗?
爸爸的生活已经很难,还让人这样欺负,怪不得这次爷爷奶奶来车站接她,陶九都不敢来。
想到自己不在的时候,也许他们还当着陶九的面说过更过分的话,陶竹就觉得自己所有的血气都涌上头顶,冲到他们面前,忍着心里的火,叫造谣的人:“谷二叔?”
谷礼明看见冲到他面前的少女一愣,随即笑道:“是小桃儿啊?你也要出去?”
“不出去。”陶竹看着他,血管绷的死紧,“我就是听到你讲话了,我是来问问,我爸爸什么时候把人撞死了?”
刚看陶竹站出来陶九都没反应过来,听到她这么说他眼皮一跳,过来试图拉住她。
“你不想知道吗?”陶竹撒开陶九的手,指着谷礼明,“不想知道自己把谁撞死了?”
农村有听风就是雨的习惯,本来可能第一个人说撞伤,第二个人就成了撞死,第三个人就一尸两命,谷礼明听到的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手消息了,自知不占理,顾左右而言他:“我车来了,我先走了,你们聊。”
“好,咱们聊就咱们聊。”陶竹坐在他刚才的座位上,跟高付金说,“伯伯,咱们村的水果不都是你组织卖的吗?回头我直播不收谷二叔家的,您帮我记着点。”
陶九又拽了拽陶竹,还冲她使眼色,让她别太过分。
陶竹知道陶九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想以和为贵,他怕她做的太过分,会让他们一家人都过的艰难,
曾几何时陶竹的性格跟陶九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在北京人和事见多了,她就知道,讨好没用,陶竹跟他说:“咱们回去说。”
抢打零工就是为了那点钱,但他们都见识过陶竹带货的本事,跟卖水果比,打零工赚的钱简直不值一提,谷礼明都要上车了又回来:“小桃儿你可不能这样啊!有什么误会不能说开?”
陶竹:“是我不说吗?”
“是!”谷礼明说,“我是背后说闲话了,我承认,我跟陶九道歉!”
陶竹摇头不屑道:“谷二叔你不用这个态度,好像是我逼得你一样。”
谷礼明仍嘴硬:“那你断我们家生路啊。”
“我才刚卖过一次水果,以前你们家没活着?”陶竹反问,又想高价卖水果,又想抢做小工的名额,天底下哪那么好的事都让他占了,陶竹很硬气,“是你在背后先造谣的,我管不了你的嘴,但你也管不了我的行为,对不对?大不了全国的水果那么多,整个繁春的水果我都可以不卖!”
高付金一听这话急了:“别啊小桃儿,他瞎说归他瞎说,咱们别连累其他人啊,咱们这里的人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啊。”
陶竹看着谷礼明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一句话没说。
高付金站起来:“这样吧小桃儿,回头我帮陶九出头,谁要是再敢说陶九的事,绝不姑息,你看怎么样?”
“我不是来捂你们嘴的。”陶竹冷静地说,“我不是一家独大一言堂,我今天站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想给我爸讨个公道,想知道流言蜚语从哪来,怎么止住。”
高付金当即就把这事揽在身上了,说晚上就给她答复。
事情闹到这份上了,陶竹知道陶九心里不踏实,就跟着一起去医院换药。
摇摇晃晃下山的公交车,父女俩的对话很简单——
陶九:“你知道了啊?”
陶竹:“知道了。”
陶竹:“他们当着你的面这么说你,你委屈吗?”
陶九:“好像是有点。”
当天晚上,高付金就带了他查出来的结果登门拜访。
事情的一开始,是陶九不设防,告诉了别人自己这几年没能回家的原因,然后被以讹传讹,高付金挨家挨户走访的这一个下午,相当于已经站在陶九这边,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已经告知了事情的真相。
陶九觉得这样就够了,陶竹亦不再追究责任,只要求说过这些话的人,跟陶九道歉。
临走前,高付金最后带了句话:“对了,谷二不放心,让我帮忙打听,回头还收他们家的水果吗?”
陶竹看着陶九,陶九说收,她也就点了点头。
“养了个好女儿啊。”高付金对着陶九感慨道,“这回要不是你的女儿,你这个脏水可就洗不清了。”
陶竹低头笑了笑,心里却在想,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它直接和间接能做的事,太多太多了-
短暂的三天假期结束,陶竹回到北京后工作的更加拼命,过年当天都在直播。
看她这么拼命,柴瑞更放心不下,担心是她家里除了什么大事,但是陶竹矢口否认,表示只是想多赚钱。
因此,柴瑞在公司里给她取了一个非常土的外号,叫“拼命陶小娘”。
直播来钱比想象中的快,由于陶竹的直播频次高,转化率高,来找她合作的商家也越来越多,坑位费水涨船高。
到来年四月,陶竹的卡里已经有了整整一百万的存款。
而由于她在直播中不断宣扬繁春,也让繁春成了一座新晋网红城市,吸引了大批游客去当地旅游,半年带动地方经济过亿。
“小桃子Z”从昔日水果网红,成了官方认证的正能量助农网红。
从前落后的山村繁春,在陶竹的宣扬下,因为四季如春,被去过的游客们亲切地称呼为“小春城”。
在这段时间里,陶竹和蒋俞白真正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
甚至连她和柳书白见面的时间,都比和蒋俞白见面的时间多。
而刚巧,在之前几年的历练之下,蒋中朝对蒋俞白的能力认可,对蒋俞白委以重任,调任为集团总裁。
众人津津乐道的蒋家兄弟争夺,没开始,便已经结束。
蒋俞白这一年比过去忙了很多,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陶竹好好在一起待一会儿的时候,已经是又一年夏天。
他的车出现在曾经来过无数次的地库,在他的车旁边,停着的是柴瑞的车。
董事长,和公司经理,本该是不相关的两个人,却因为陶竹,而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柴瑞下班进车库,打着了车刚准备走,却发现自己的车前横了一辆庞然巨物。
车上那双睥睨众生的眼睛,正漠然地看着他。
第58章 阳光玫瑰
车上人有些眼熟, 柴瑞仔细看了看,按下车窗,迟疑道:“小桃儿哥哥?”
大概是疯了。
蒋俞白自己也不太敢相信, 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是想认识她身边的人吧,蒋俞白这样安慰自己。
他按下自己的车窗,看着这个陶竹口中最常出现的名字:“最近你们都在一起?”
“嗯。”柴瑞说, “工作嘛,比较忙。”
蒋俞白抬眉:“只是工作?”
柴瑞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而是笑了下问道:“哥哥是要审查吗?”
没有答案,但已经是答案。
哥哥。
蒋俞白脑海里涌现出无数个她和她身边人介绍他是“哥哥”的画面,咬了下后槽牙:“我是来告诉你,你没希望。”
无声的硝烟在空气中弥漫。
柴瑞也不急着下班了,打量着陶竹的哥哥。
他坐着的车,他腕上的表, 无一不在彰显他的身份和地位, 但是, 陶竹却是为了赚钱拼了命的人。
柴瑞有点看不懂他们的关系。
蒋俞白:“她跟你们在一起喝过酒吗?”
柴瑞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但他给人压迫的气场就让人不得不答:“喝过。”
蒋俞白:“Jybis的干红。”
确实是这个牌子的酒,当时陶竹在外面庆功宴,陶竹指名要这个牌子的酒,但柴瑞仍然不知道陶竹的哥哥为什么要说这个。
“她只喝这个牌子的酒,因为是我教她喝的。”蒋俞白的视线自上而下, 缓声道, “如果你注意听的话,她的英语发音是极其标准的英音。”他顿了顿, “也是我教的。”
柴瑞听懂了,也明白了他们的关系至少不是血缘关系上的兄妹, 他说:“所以,你要说,她是你亲手养大的?”
蒋俞白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柴瑞笑了下,笑容里有同病相怜的意味:“所以,现在当你亲手养大的女孩儿活出真正的自我,你发现你离不开她,所以慌了?”
如胸口中弹,蒋俞白的瞳孔微不可见地缩紧。
他被说中了。
他身上有一部分只属于自己的灵魂永远留在繁春,只有在陶竹那里,他才能找到那个敢拼敢尝试,能体会到人间烟火的他。
蒋俞白无法准确描绘出自己对于陶竹的感情,但他知道,在他们两个人当中,更离不开对方的,是他。
可他能感觉到,她在离开。
他好像不该抓,也抓不住。
柴瑞的车开走了。
陶竹下楼,拨弄着手机,跟他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眼睛便再没从手机里抬起来过。
蒋俞白忽然就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不止荒谬,还很可笑,路灯和车尾灯映在他表面平静的脸上:“小桃儿,当初你为什么想跟着我?”
陶竹手倏地一顿。
像情侣分手一样会回顾最初在一起时的情景的一样,陶竹最近也在想这个问题,她给出的回答和曾经的答案如出一辙,连自虐时的感觉都大差不差:“不是说过吗?是想看你们的世界。”
蒋俞白喉结上下一滚,吞回所有的情绪:“现在看到了?”
陶竹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他的情绪,他说的话,都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陶竹紧紧地攥着手机,指甲微微泛白。
也确实,蒋俞白确实想过说这样的话,但这不是他真正的目的。
就像闹分手的人,不是真正想分手一样。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伦不类,陶竹乖的像是不吵不闹的小猫,蒋俞白觉得自己如果真的说了什么,她会照做。
因此,他只是淡淡地警示道:“既然跟着我,就得跟别的男人保持距离,懂么?”
太好了,不是让她走。
陶竹手指松开,抿唇:“嗯”-
这天的对话像没发生过似的,他们继续白天各自忙各自的,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
直到有一天,蒋俞白早上醒来,发现床上的掉的长发越来越多。
家里每天都有阿姨打扫,因此地上很干净,但陶竹不习惯别人碰她的床,所以头发掉得多就很明显。
蒋俞白随手抓了一把,蓬蓬松松的占满了半只手。
他皱了皱眉,走到厨房。
橡木餐桌上摆放着厨师做好的早餐,全熟的煎蛋,小笼包,豆腐脑,都是她喜欢的中式风格,但她一口都没碰。蒋俞白想起,她好像是很久没吃过家里的早饭了。
她站在打开的冰箱门前,她半个身子被冰箱门遮着,蒋俞白走到她身后,看到她正拿着冰箱里的凉牛奶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
蒋俞白从她身后拿下她抱着的牛奶,微微弯腰从她另只手上取下瓶盖,边拧边说:“不是有胃病?怎么大早上喝凉的?”
陶竹垂着眼说:“喝凉的舒服一点。”
蒋俞白把牛奶放回去,食指勾着她的下巴,往上轻抬,让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最近压力很大?”
陶竹想低头,但他的手在下巴托着,就变成了噘嘴的姿势:“Lisa跟你说的?”
蒋俞白食指和中指比在自己的两只眼睛上:“不瞎。”
对于他这种吊儿郎当的幽默,陶竹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嘴还噘着,已经笑出声。
“我不是有直播吗。”陶竹臊眉耷眼地说,“但是繁春的阳光玫瑰这次直播没卖出去。”
蒋俞白:“水果积压了?”
“嗯……”陶竹越想越烦,“啊,算了,其实公司的人已经商量出来办法了,我只是觉得可惜而已。”
蒋俞白懒散地靠着中岛台,双手环在胸前,像听了个不好笑的笑话,语气傲的不行:“你觉得你们公司的人,哪个比我强?”
陶竹本来想反驳,但想了下竟然无从开口:“……好吧。”
事情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
陶竹这个月第三次直播家乡的阳光玫瑰了,前面两次都卖的很好,供不应求,因此公司提前屯了五十万的货,但谁都没想到,第三次直播,阳光玫瑰只出了寥寥两百单。
大家集体复盘,话术没有更新,导致买过的人不会再想买,陶竹也自我反省,马上要期末考试,她最近大多数精力都没放在直播上,导致了这样的后果。
如果出手给超市,他们的收货价极低,为了避免金钱上的损失,他们商量出来的办法就是降价。
蒋俞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所有繁春的水果,都是从你名下的网店的链接?”
陶竹叹了声气:“是啊。”
蒋俞白:“不可以降价。”
陶竹:“为什么?”
蒋俞白拉开椅子,用眼神指了下:“你吃早饭,我跟你说。”
陶竹最近为这事愁的不行,好不容易商量出来的损失最小的结果被蒋俞白给否了,她更急了。
但急也没办法,他说什么就得是什么,陶竹坐下,往嘴里塞了个包子。
蒋俞白:“嚼。”
陶竹眼巴巴地看着他,嘴巴一动一动地慢慢嚼着小包子,肠胃在她嚼了十几下后,“咕噜”蠕动了一声。
蒋俞白坐在她旁边,喝了口豆浆,低声道:“因为你要做好渠道控制,这是你的立命之本。”
陶竹不太能理解,一边嚼包子一边问:“可是所有商家都会做打折的呀,很多大牌也会。”
“很多大牌也会。”蒋俞白学着她含糊不清的话,笑了下,让气氛和缓,他的手扯了下她的裙子带,问,“你身上这条裙子多少钱?”
他扯的那根袋子是系在腰上的蝴蝶结,陶竹“啊”了一声,边系回去边说,“一百九一九。”
系的有点歪,分明是考上清大的小脑袋瓜,怎么还是笨笨的呢,蒋俞白又给她解开,重新给她系:“那如果过两天,你看到一模一样的裙子卖九十九,你会怎么想?”
“哦,可以退款的。”陶竹听懂蒋俞白的比喻,解释道,“这个我们团队思考过,如果之前有购买过的用户,我们也会提供价保服务。”
“不是价保的问题。”蒋俞白又重复了一开始的话,“是你的渠道信用会崩溃。”
陶竹皱了皱眉,还是不太能理解“渠道信用”这个词,她又咬了个包子,乖巧道:“俞白哥你能不能再解释一下呀?”
蒋俞白随手指了下自己现在穿的短裤:“比如说Hermes,你真以为他们所有产出来的衣服都能卖完吗?这条裤子买来是两万一,如果卖不完,他们也学你的,打折卖一万,是不是也能含泪少说赚五千?但你见过Hermes的裤子打折吗?”
这是要回答问题了,陶竹缩着脖子,把小手弱弱地举上餐桌:“我……没怎么见过爱马仕的裤子。”
蒋俞白:“……”
怎么那么可爱呢。
蒋俞白轻轻地掐了掐她的脸:“我告诉你,不打折。”
陶竹:“哦。”但是眼神里还是在问,这跟我卖葡萄有什么关系呢?
蒋俞白:“他们为什么不打折?难道是因为他们比你傻?”
那肯定不是了,陶竹摇了摇头。
“是因为他们懂得渠道控制的重要性,买这个牌子的衣服,就只能是这个价,如果变来变去,别人就不会认这个牌子了。”蒋俞白说,“前几年很多轻奢品牌,都是这样砸掉自己口碑的,同理,你的账号也是一样的。”
陶竹好像听懂了,一边嚼着嘴里的包子,一边思考蒋俞白的话:“所以……如果我这次降价,下次用户再买的时候,就会犹豫,我是不是又会降价?”
“聪明。”蒋俞白笑着轻弹她的小脑瓜,把她的鬓发撩到耳后,“你的产品,也就是你这个账号本身,会因为这一次降价,再没价值可言。”
其实,从团队商量出来这个结果的时候,陶竹就隐隐觉得不对,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分明降低了损失,却还是觉得不对,想不出来结果,她焦虑到整宿整宿的失眠掉头发。
蒋俞白一番话点醒了梦中人,团队里的其他人是打工人,他们当然是以收益为主,没人会想到这个账号的长远口碑。
毕竟也许明天,他们就会离职,但是这个账号永远都是陶竹自己的。
这根本就不是一批水果的事。
陶竹当即有了答案,这批葡萄必须送进超市,哪怕要她自掏腰包赔偿。
得出这个结论后,这几天压在心上的大石头顷刻间消散,陶竹终于不再焦虑,眉头都平整了。
想来最近为了这批阳光玫瑰的事,陶竹起早贪黑地往公司赶,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一起吃过早饭了。
清晨的阳光投射出柔和的橙色光线落入宽敞的餐厅,映在蒋俞白深褐色的瞳眸里,让他看起来好看的有点不真实。
陶竹看着他,觉得在这个瞬间,他好像电影里通过各种打光构造出来的神祇。
他爱着她,如神爱世人,看得她鼻头一酸。
“俞白哥,我能抱抱你吗?”
蒋俞白不置可否放下筷子,朝她张开手臂。
陶竹侧了下身子,搂住男人劲瘦的腰,让自己完全窝在他宽阔紧实的怀抱里,只有这时候,她才觉得安全。
想哭,又想忍着,陶竹咽下不断翻涌的情绪,却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嗝。
蒋俞白笑了下,低哑的声音,像是曾经紫红锦葵旁的少年,说她:“猪味好重。”
第59章 毕业典礼
程果约了陶竹有一段时间了, 但陶竹之前完全抽不开身,解决完阳光玫瑰的售后问题,才终于抽空见了一面。
坐在学校后街油烟环绕的小餐馆, 听着身后木门每一次被推开都会想起的清脆铃铛声,竟有种久违的感觉。
程果边点菜边问:“好久没见你了,都没问你提前毕业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帮我点一份酸辣粉一瓶唯怡。”陶竹回复工作消息, 不假思索地回答,“从现在来看, 如果考试都顺利的话,问题不大。”
程果点了点头,想说点什么,但看陶竹这么忙,犹豫了一下,没开口, 直到她处理完工作上的消息, 把手机放下。
程果眼光闪躲, 抠着唯怡豆奶的包装纸,先试探着叫了声她的名字:“小桃儿啊……”
陶竹抬头:“你想说蒋禾的事?”
程果一愣:“你怎么知道?”
陶竹猜程果现在还不知道她头上发夹的价格,那个价位的发夹,不是她自己会买的东西,她真假掺半说:“猜的。”
程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陶竹:“你问我,我怎么知道的时候。”
程果脸一红, “嘶拉”一下扯下了豆奶的包装纸, 在手里卷成小细卷,小声说:“其实……我们还没什么关系, 但是,我想跟他试试。”
陶竹托腮, 抿着吸管,歪头看她,像是在看两年前的自己,但又不完全一样。
程果比她胆子小很多,能让她有这种想法,说明蒋禾已经做了很多让步。
而且从前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的蒋禾能找程果这么久,也就证明了这一切。
而且,程果的性格十分客气,不是想好了,她不会收人家的东西,陶竹看着她的发夹,说:“那就试试吧。”
程果犹豫:“……可是我害怕。”
陶竹:“那就别试。”
程果惊愕地看着陶竹。
明知道程果是想要她安慰,但陶竹在高强度的工作下习惯了以结果为导向,一时没把工作和生活分开。
“我给不了你未来的答案。”陶竹说,“我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南墙要撞,不撞是不会死心的。”
程果垂着眼睛把包装纸散开了又重新卷,思考着陶竹的话。
陶竹:“我只有一句话想说。”
程果:“什么?”
陶竹:“听过一句话吗?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程果有些慌,急于解释:“我不是图他的礼物……”
陶竹打断她:“可蒋禾这个人本身,和他所带有的附加价值,与金钱无关的资源、人脉,已经是礼物了。”
尽管蒋禾只是蒋家的二儿子,在圈子里连个姓都没有,但这也不妨碍,他的人脉和地位比程果高。
曾经蒋俞白说给陶竹的话,陶竹原封不动地说给了程果听。
但不得不说,蒋禾给程果的安全感,比蒋俞白给陶竹的多得多,所以,程果才能下这样的决心。
试试吧,趁年轻-
等到囤的阳光玫瑰完全解决,陶竹的暑假已经结束了,当她一心扑到下一场直播,又出了其他问题。
开学后的首播,直播间涌进了一大批进来就骂的用户,像是有组织似的。
他们骂的极其难听,逼得她还有五个商品没讲完,直播就被紧急叫停。
坐在明亮无声的直播间,下了播的陶竹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怎么就成了白眼狼了?
直播没有强买强卖,每样商品都是她亲自审核过的,她怎么就骗钱了?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陶竹拿起自己的手机,才发现自己的手是抖的,屏幕也都被眼泪氤氲到看不清,她抹了把眼泪,抖着手,在平台输入了自己的名字。
这么大规模的骂人,禁言都禁不掉,一定有迹可循。
第一条和“小桃子z”有关的短视频,在直播前半小时发的,点赞已经破五万了。
根据平台推流的规则,这条视频的播放至少一百万。
陶竹点进去。
是网友投稿的,他是在“小桃子z”的直播间里听到繁春这个地方,因为陶竹多次说过当地水果新鲜且物美价廉,他便带着家人去繁春旅游,但到了当地,被路边的水果商贩狠狠地宰客了。
一斤莲雾六十元,一斤蓝莓一百五,而且一条街过去,一家比一家贵。
虽说买卖自由,但由于“小桃子z”的虚假宣传,让他们觉得这次旅游受到了欺骗。
陶竹点开评论区,热度在前面的几排评论都在说自己有同样的遭遇,只有零星几条说去年冬天去的,物价确实偏低,但被铺天盖地的骂声盖过去了。
还有人截图,他们在“小桃子z”的账号下面反馈过这个问题,但是转眼就被删评,于是他们自然认为是小桃子z和当地人同流合污。
繁春是个小地方,网上很少有人宣传,陶竹作为宣传繁春最大体量的博主,在这次宰客事件中,承担了所有的炮。火。
“小桃儿!小桃儿!”
柴瑞见陶竹状态不对,摇着她的肩膀叫了好几声,到第五声,她才抬头。
空洞的眼神里,噙满泪水。
“没事的,实在不行咱们先不播了,正常维护短视频,互联网时效性高,网友的注意力被持续性刺激转移,这事很快就过去了。”柴瑞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的。”
陶竹动了动嘴巴,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们删评了?”
柴瑞以为她还在难过,安慰道:“没事的,他们不会一直记得你,咱们最多只是损失这场直播的钱,我回头出面跟品牌方……”
陶竹却还在执著:“你们删评了?”
柴瑞:“嗯,删了,不是你说的吗?不想看到和作品无关的负面评论。”
陶竹一直有看评论区的习惯,去修正自己的视频画面或者选品逻辑,但自从账号火了以来,许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人会对陶竹进行人身攻击,为了不内耗,陶竹和团队里的人商量,把所有和作品无关的恶评都删掉。
但是……她不知道有关于繁春的这些,她也不知道,那些在看她看来朴实的繁春人,竟然会做出就地涨价的事。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傻呵呵地宣传。
陶竹拒绝了团队让她安静一段时间的建议,在这场直播结束后的第三天,发了道歉视频。
她知道网友不会轻易地放过她,但她还是没料到事情的严重性。
当在地板上看到一只蟑螂的时候,说明家里至少有一百只蟑螂躲在暗处。
阳光玫瑰像是出现在家里的第一只蟑螂,打死之后,躲在暗处的蟑螂一个又一个地爬出来。
曾经“京圈大小姐”的身份被旧事重提,但这次,不再是被羡慕。
而是身份被拆穿了。
有人扒出了王蒙画作的最后拍卖去处,尽管没有扒出真名,但基本锁定了是圈子里的几位,而那几位,都没有公开的女儿。
在网友对她身份众说纷纭时,有人直言出她的身份,只是别人家保姆的女儿,连带着她现在的学校,她高中时的照片,都被人放到了网上。
【就这还清大的?看来清大也就那样】
【哪都有卧龙凤雏】
【原来就一保姆女儿,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啊?插个鸡毛以为自己是凤凰?】
【确定是保姆……不是小三四五六七八九?】
网上骂声一片,黄谣满天,有一直关注着她的人站出来帮她说话:小桃子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京圈大小姐吧?还不是你们给人家安的?现在知道骂了。
骂她的话更脏,骂她是网红养的狗,骂她的父母。
陶竹认得这个id,常常活跃在她的评论区。
她想给她发个私信道歉,却在点进对方账号后,发现对方已经被骂到注销账号。
连喜欢她的人都要被攻击到退网,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被造了神,也被造神的人推倒了墙。
昔日光阴流水,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宴宾客,眼看她楼塌了。
她成了餐桌上,笔杆下的谈资。
铺天盖地的骂声如汹涌的江水,包裹着陶竹的整个世界。
她被骂到看到手机都有无尽的窒息感,拒绝了柴瑞帮她打官司的提议,退网了。
“小桃子z”这个账号,在陶竹大三这年,消失在互联网。
昔日功名尘与土,都与来日无关。
正式签解约合同那天,陶竹约柳书白吃了一次饭。
柳书白没夸她,也没骂她,只是跟她聊了未来。
“这都不叫事儿,你赚了不少钱了吧?命嘛,有得有失,人之常情。”柳书白的语气里,有经历过世俗,看破了红尘的淡然,“你看那些明星,漂亮吧?光鲜吧?实际上呢,人后被资本裹挟着,人前出了什么事挨骂的都是他们,一样的道理。”
陶竹点了点头,她能想通,她只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消化自己的情绪。
柳书白说:“反正我是挺喜欢你这小女孩的,有野心,能拼命,我要是没看错,你未来还能东山再起。”
走到了今天这步,不就是因为她野心太重吗?她想到网上那些骂她的人就是这么说的,说她野心太重,人心不足蛇吞象,最后被反噬。
陶竹低着头,不确定地问:“柳姐,有野心,是好事吗?”
“当然是好事了!”柳书白一拍桌子,气场宏伟,“小桃儿我跟你说,咱们国家每多一个女孩儿站起来,才会有其他更多的女孩有更多好日子过。凭什么娘们儿是骂人的,爷们儿是夸人的,我看早该改改了!”
陶竹一愣,她还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
可这是柳书白一直在做的事,她告诉陶竹:“男性的地位始终高于女性,那是因为过去不太平,谁劲儿大谁说了算,但我告诉你,女性的智商绝对是高于男性的,社会想要文明发展,就必须要回归到女性身上。”柳书白看着陶竹,“所以你不可以退缩,要迎难而上,懂吗?”
陶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缺钱的话写好标书来找我。”临走前,柳书白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姐姐看好你。”-
大学的前两年,陶竹沉迷于网络和赚钱,学校对于她来说就是考试和偶尔睡觉的地方,从来没有真正的体验过大学生活,在最后一年,她离开了网络,回归到了正常的大学生活。
针对这两年的网络生活,她写了一篇论文,讨论的是短视频内容生产和传播路径的课题,这篇论文被陶竹的老师看中,带着她反复修改,登上了学术期刊。
陶竹也因此成功在三年里,圆满修完了大学的四门课程。
蒋俞白这一年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
蒋中朝留给他大笔资产和股份的同时,也留给他了一堆集团内部党派竞争的烂摊子。
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不影响大盘的情况下,清除党羽,坐稳董事长的位置。
六月中旬,陶竹在室友和闺蜜的陪伴下,参加完毕业典礼,拖着一脸花了的妆回家,刚脱下高跟鞋,看见了从卫生间出来蒋俞白。
他刚洗过澡,头发吹得干爽蓬松,穿了一身休闲的银灰色家居服,听见开门声,他回头瞥了一眼。
陶竹揉着自己戴了一天学士帽,脑门上被压出来的痕迹:“咦,俞白哥,你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嗯。”蒋俞白说,“毕业了?”
陶竹咧嘴笑开,发自内心的快乐:“嗯!毕业啦!”
蒋俞白坐在沙发上,一滴没擦干的水珠顺着发梢流下来,他反手擦了下脖子,随口问:“未来什么打算?”
关于未来的打算,陶竹在这半年一直在思考,她这张脸固然是不能再出镜了,她也不愿意再站在前台,受到大众的审判,但她的经验,还可以复用。
她最后的结论是:“我手里还有些钱,我想创业了。”
蒋俞白:“不读研了?”
“嗯,不读了。”陶竹在这几个月思考过是上班还是创业,也想过要不要自己再做点别的,但唯独没想过读书,因为她觉得,“读书又没什么用,还怪耽误我赚钱的。”
蒋俞白倏地笑了,陶竹看着他突如其来的笑,莫名感到了一丝危险,原本软软的窝在他怀里,身上都不由得一僵:“怎么了?”
蒋俞白低声问:“你的账号是怎么火的,你还记得吗?”
陶竹一愣,她从来没跟他说起过那副画的事,但她很快想到,既然他知道她的账号,可能也就看过了,又或者,李飒也跟他讲过。
陶竹心虚的知冒汗,她坐起来问:“俞白哥你介意?”
蒋俞白:“我不介意,在这事儿上我觉得你脑子还挺聪明的,懂得借势。”
虽然没被说,但被这样错夸了一顿,陶竹更心虚了。她懂什么借势,那分明是误打误撞。
她趴在他腿上,没说话。
丝滑的乌黑长发顺着他的腿自然下垂,蒋俞白的手指习惯性地绕着她的头发,沉声道:“但是,你的成功,很难复制。”
陶竹咽了下口水。
客厅的窗帘被凉风吹得轻轻摇曳,晚霞微弱的橙色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照出及不可见的光斑。
蒋俞白就是在这样的寂静无声的傍晚,在陶竹的心里,捅了一把刀子。
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不是读书无用,是你读书无用?”
陶竹掰开他的手,坐起来,皱着眉,语气里是她对着蒋俞白罕见的愠怒:“俞白哥你说什么呢?!”
蒋俞白扫了一眼她放在玄关的包,是她自己买的,CHANEL经典款classic flag,网红入门最爱买的一款。
他知道,那是她自己赚的钱,他从没看错人。
但是,那也证明了,她在她自己察觉不到的时候,飘了。
她太需要沉淀了。
怀里空了一块,但蒋俞白没去够,他腿敞着,清瘦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腿上,冷冷淡淡地说:“你觉得读书无用,是因为你读的书太少了,根本没办法用。”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陶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他的羞辱里,变慢了。
屋内静谧,当话语变成扎人的刀子,扎进皮肤里声音格外清晰。
噗呲,噗呲,血肉模糊。
“你觉得当网红,拍短视频赚钱容易,但你没想过,越是没门槛的事,下层厮就越激烈。”蒋俞白面无表情地跟她对视,冷淡地说,“所以为什么演员想做资本,为什么网红想当明星,因为他们都在往更高的门槛走,让自己更有核心竞争力。那你呢,你有什么?”
陶竹被他问的无地自容,好像赤身裸体地袒露在蒋俞白面前一样,她试图解释:“我”
蒋俞白打断她:“你怎么火起来的?你的几个大牌推广,为什么会找你?你们公司没有比你更符合品牌调性的网红了吗?Lisa为什么把好的广告都留给你?”
他顿了顿,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她一眼,给出了答案。
“是因为我。”
第60章 再也不了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陶竹看着蒋俞白,动了动嘴巴,可喉咙仿佛被毒哑了一般,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所以……她熬的夜,写的脚本,吃的一盒又一盒嗓子药, 承受的一轮又一轮网络暴力,都是没意义的?
在蒋俞白眼里, 她仍然一无是处?
他用几个字,轻飘飘的否认了她所有的努力,可偏偏,她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陶竹的身体无法抑制地战栗,下唇颤抖,词不达意:“……就因为你有钱, 你帮我……帮我, 有基础, 那我的努力,就都是没意义的?”
“有意义,你选的赛道是对的。”蒋俞白森然道,每个字都能凉到心尖,“国家扶持农业发展,所以平台会扶持你, 但平台还需要多元化吸引不同喜好的用户, 今天扶持你,明天扶持读书博主, 后天扶持养动物的,有一天助农结束了, 你创业的公司,靠什么发工资?”
陶竹觉得自己这时候不应该哭,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回答不上来蒋俞白的问题,她眼神茫然地盯着一尘不染的地面。
她完全把自己缩在沙发的一角,露出去的脚指被凉没直觉。
蒋俞白想伸手搂她一把,陶竹却像是看见了猛兽似的,眼里露出惶恐的情绪。
他眉心微蹙。
沉默和戒备,将他们残忍地隔开。
她似乎没有对自己生命的把控能力,好像不管怎么把控,怎么计划,都是错的。
后面这半年连网都很少上,短视频更是没刷过一次,就是她一直在逃避,没办法直面过去的惨白。
但面前这个,她最信任的男人,用她最怕的事情,给她当头一棒。
“俞白哥……”陶竹用裙子把自己的脚盖起来,双手握住脚趾,试图让脚趾回暖,但她身上抖的厉害,“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蒋俞白:“上学。”
陶竹颤着身子,没说话。
傍晚稀薄的光从她身后照进来,把她瑟缩的身影拉成长条。
蒋俞白:“没考研可以出国。”
出……国吗?
“我……”陶竹低垂着眼睛,“没有钱。”
蒋俞白侧过头,看她:“你从来都不是白跟我的。”
陶竹低着头,浓密的眼睫毛,忽闪忽闪。
在“跟”这个字眼里,她听懂了许多。
蒋俞白给她的建议是去澳洲,同时也给了她时间,让她自己考虑。
晚上睡了一觉,从第二天开始,陶竹没有再踏进这个家门一步。
宿舍还可以再住几个月,实在不行,她还可以租房,总之,她现在不想见到他。
她想,他大概也是不想见到她的,恨不得她走的越远越好吧。
好像是大学的前两年把活力都用光了,真正毕业后,陶竹没有找工作,而是一直在寝室里躺着无所事事。
室友们有的实习,有的回家,白天里,寝室只有她一个人,像只游离的孤魂野鬼。
百无聊赖的时候,她搜了澳洲读研究生的相关信息,相同专业的话,只需要一年半就可以毕业。
当她想自己找中介咨询时,接到了雪碧的电话。
雪碧说:“小桃儿,今天我不去食堂吃了,你下来吧,咱们去后街。”
最近陶竹要么吃外卖,要么等雪碧实习下班跟她一起去食堂,听到雪碧的提议,陶竹说了声好,挂了电话换衣服。
等到了楼下,才知道可乐也在。
陶竹提前并不知道,但知道了以后也没有觉得很尴尬,毕竟就在隔壁学校,平时见面次数还是挺多的,陶竹去找程果偶尔也会麻烦可乐。
雪碧带着陶竹去了他们最常吃的一家小店。
坐下后,他们就开始说起了彼此的实习生活。
雪碧是为了留在北京能落户,找了一家国企的实习,可乐则是找了家互联网公司,做产品经理相关的实习,为以后能多赚些钱打好基础。
和工作相关,自然是抱怨多,抱怨完工作,又开始抱怨生活:“我都有点不想留在北京了,这的生活压力太大了。”
“是啊。”可乐说,“一平好几万,买个厕所的钱在咱们老家都能买个别墅了。”
雪碧累到饭都吃不下几口:“不想呆在这了,毕业了想回去。”
“别吧……”可乐说,“好歹这里赚钱多一些,机会也多一些。”
雪碧提议:“那要不然我回去躺平,你留在这奋斗?”
可乐不干,昔日稚气少年如今皱起眉头已经多了几分成熟:“我们怎么能分开呢?!”
是啊……真正爱你的人,怎么舍得和你分开呢。
陶竹咬断嘴里的面,牙齿咯噔磕在筷子上。
她咬的力气不小,门牙上渗了血。
可乐和雪碧帮她抽纸,笑她是馋肉了,陶竹也跟着笑。
饭吃到一半,下了好大的一场雨,雨幕如同一幅巨大的白帘,垂挂在大地上。
毫无预兆的一场雨,在餐馆里吃饭的人都没带伞,等着雨停,陶竹说自己有事,不顾雪碧和可乐的阻拦,冒着雨往寝室跑。
暴雨打在身上,像是小针往皮肤里扎。
如果,暴雨真的能化成针,那一定要扎死蒋俞白这个没心的人-
同样是这一年。
九月,知名影星吴家月因抑郁症去世,婚后几年她的事业如日中天,从千年女二到扛了几部大女主戏,知名度上来了,观众缘也好,她的逝世让全网铺天盖地讣告。
曾经会抱着她安慰她的姐姐,如今成了一张黑白照片,高高地悬挂在灵堂上。
她的葬礼陶竹没去成,因为蒋俞白不去。
孟嘉其只短暂地消失了几天,再之后,他身边依旧莺莺燕燕不断。
哪怕她们都知道他是孟嘉其,哪怕她们都知道,孟嘉其有个刚死不久的发妻。
从前,在这个圈子里的女生都比她大。
现在,已经有极个别的女生比她小了。
但这个圈子的生存法则不看年纪,只看跟的是谁,因此陶竹在她们中间,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位置,虎视眈眈地想取代她。
这个永远不缺年轻女孩的圈子,日复一日的挥金如土,而纸迷金醉的她们亦不会知道,命运赠与她们礼物后,所收取的真正价格。
这个无数人趋之若鹜,削尖了头往里钻的圈子,吃人不吐骨头。
陶竹怕了,她要离开这里,离开蒋俞白。
未来蒋俞白身边有人有鬼,都不再和她有关系了。
得知陶竹要出国留学,王雪平没拦着,终归一年半的时间不算长。
学英语,考雅思,跑手续,办护照。
一月份悉尼大学的录取offer下来的时候,蒋俞白已经给她交完了一年半所需要的所有学费。
为了提前适应学习环境,陶竹比开学时间早一个月出发。
她准备了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因为提前做了功课,得知国外的卫生巾很贵,她甚至有一个大箱子里塞了一半的卫生巾。
其余的是衣服,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
冬天的太阳总是挂得低,光线斜照在大地上,如果不是投下枯树长长的影子,这样低照的阳光,还会让人误以为窗外的天气温和。
车门打开,短暂的冷空气浸满鼻腔,陶竹穿的不多,快速跑进机场。
机场的咖啡厅里,蒋禾和程果已经等待多时。
蒋禾的女朋友陶竹见过一个又一个,但其他人都是陪着蒋禾玩,蹦极攀岩,各类极限运动,只有程果,是蒋禾陪着她。
好像,陶竹也不需要太担心,只是觉得讽刺。
当初苦口婆心地劝程果要小心他们,结果,闹成这副田地,灰头土脸的,却是自己。
程果反复交代着生活的一切琐碎,像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母亲。
到安检口时,程果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不从缅北转机吧?”
陶竹“噗嗤”笑出声,让刘明把机票拿给她看。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到悉尼金斯福德史密斯机场,直达。
程果放心下来,陶竹和她抱了一会儿,在专人的陪伴下,转身往里走。
和人头攒都的机场大厅不同,头等舱有专属的登机入口,这里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程果甚至能听到自己不舍的抽泣声。
她回过头,看见蒋禾没有刻意躲闪的屏幕。
她没有蒋俞白的联系方式,但她认得那个头像。
“是你哥?”
蒋禾点头。
“他问起小桃儿了吗?”
蒋禾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手机屏幕给程果看。
十分钟前,蒋禾给蒋俞白发的消息,言简意赅地告诉他:进安检口了。
蒋俞白回的:嗯。
“哥你在机场吗?”
“不在。”
“哥你真不来送小桃儿啊?”
“不去。”
“哥你是不是害怕亲眼看着她走,你会不舍得?”
程果把对话框往上拉,拉不动。
十分钟过去了,蒋俞白没有回复这句话。
大概是一场不应该发生的巧合,机场的电子屏幕旁的音响在放晴天。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滚动着各种航班信息的电子显示屏最上方,显示着,北京,1月29日,天气晴。
陶竹的答案是,她不太好。
很不好。
程果回身,冲着陶竹的背影喊道:“小桃儿!”
陶竹回过头,两行热泪无声下坠。
程果本来有很多话想问的。
想问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想问她是不是真的放下了,想问她现在对蒋俞白的态度。
可是看着她噙满泪水的眼睛,程果便知道,什么都不必说。
他们都未曾放下过彼此。
只是,不适合。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竟只有寥寥几个字。
“小桃儿,你……后悔吗?”
“不后悔。”
那是她喜欢了五年的男人,她不能对外人说的感情,都化作每一晚的拥抱,与他相拥。
像蒋俞白这样的人,能短暂陪伴,她很知足能有这样的机会,没什么好后悔的。
“如果,能重来,你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再也不了。”
太疼了,她怕了。
她留不住他,就像留不住初遇那年,热到仿佛永远过不去的无尽夏。
从今往后,天高路远,再情难自禁,也不能再拥抱他。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