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黎明破晓
飞机在黎明破晓时分起飞, 视线从小城镇,扩到周边道路道路,再到不知是哪的河流和山脉, 变得越来越微小,最终消失在云层之下。
茫茫云层之上,是日出时太阳散发出来的橙色和红色光芒。
长达十个小时的国际航班, 头等舱比国内的短途航班更宽敞。
陶竹在私人空间把身体完全伸展开,躺在床垫上, 听着旁边外国乘客和空姐的英文对话。
她听得有些吃力,但大概是听到要了一杯果汁,她的眼神始终追随着空姐远去的背影,直到看到她真的拿回来了一杯橙汁,才又躺回去。
就算是过了雅思,但考试和真正的日常对话还是有所不同, 陶竹对未来一年的学习, 充满恐惧。
她还记得, 刚从繁春到北京时,尽管也是换了新的环境,可在两天两夜的火车中,她没有一个瞬间是不开心的。
哪怕喧闹,哪怕臭味熏天,也一想到下了火车, 就可以和父母在一起, 期待也会战胜一切。
可是现在不同了,她不知道未来会面对什么。
下了飞机, 也不会再有人等她。
飞机经历了几次气流颠簸后完全平稳,为了方便乘客休息, 客舱组的灯光被调暗。
灯光暗下来的一瞬间,什么东西反了光,照进陶竹的眼睛里。
她慢慢坐起来,弯腰。
碰到那个反光的凉扣子的时候,也碰到了她的笔记本。
蒋俞白随手送的笔记本,她细心呵护了许多年,走到哪带到哪,舍不得用。
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都是和他有关的。
再往后翻,在本子的正中间,夹了一张粉红色的纸。
那是她高三写给蒋俞白的情书。
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蒋俞白。
她到现在都能记得,跟他相处时的每一分悸动。
与肌肤之亲无关,她能感受到,那是爱。
早中晚,每顿饭,都想和他一起吃。
春夏秋冬,每一个季节,都想和他在一起。
可是,她用心写的情书,他看过后都不会当真。
而他随手送的本子,她保留至今。
大概已经有什么事情,不用点破,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有一颗滚烫真挚的心,可惜,冰冷的金钱不信。
他是喜欢她的。
可是,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有乘客想拍云朵,把飞机上的窗户开了个小缝,刺眼的阳光顺着缝隙照进昏暗的机舱,尘埃浮动,像心口的酸涩一般,缓慢疲倦地蔓延。
他的爱太贵了,她原来以为自己穷极一生,至少可以换来一点,但是试过了,没用。
她的爱,她的尊严,通通没用。
陶竹,就这样吧,该学会放下了。
你对得起自己了,未来,就不要在与他有瓜葛了。
她含着眼泪阖上眼,在云海中睡去。
下飞机,出海关,陶竹拎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抬头看着机场的指示牌,试图找到出租车的标识,但是这里的机场似乎没有这个功能。
异国他乡,第一次用英语和外国人对话是需要勇气的,陶竹从包里拿好自己写好地址的纸条,在脑海里组织了一遍英文,并小声说出来试了一遍,才敢深深地吸一口气,去找机场地勤。
可是她刚环视机场,却在第一时间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很大的“陶竹”两个字。
除了她看到的第一个名字,手机店门口,果汁店门口,最中间的地勤,小推车旁,都有人举着她的名字。
在她的中文名下面,标了一个英文单词。
“Petrichor”,雨后尘土的气味,曾经蒋俞白给她取的英文名,很难看不出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才刚刚在心里筑好一座把他拦在外面的城墙,水泥还没干,陶竹撑着一口气,没朝那些人走过去。
但是在她看的这一眼,有人和她对视,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里的照片后,朝她走过来了。
他用很标准的中文问:“是陶竹小姐吗?”
陶竹看了眼他的手机,是她发的最近的一条朋友圈,大学毕业典礼上她的大头照。
陶竹收回视线,她的行为已经代替了回答,她叹了声气,心里却觉得踏实了不少,承认道:“是我。”
面前的人发了条消息,少说十几个人朝她走过来了,人高马大的许多人,像是围了一队士兵,不断推搡她心里刚筑好的墙。
她手中的行李被人接过去,有人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纸袋,陶竹往袋子里一看,里面放了件短袖和轻薄的裤子。
地处南半球,悉尼现在是盛夏。
陶竹本想说她的箱子最外面就是衣服,她可以换自己的,可是又觉得矫情,拿了袋子去机场的厕所把衣服换了。
褪去冬天厚厚的秋衣秋裤,换上夏天的衣服,陶竹从卫生间出来,被他们围着,从水果店店员手里接了一杯冰凉的鲜榨果汁同时,也听到了蒋俞白的声音。
整张屏幕都是他手机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他的语气泰然自若,好像曾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也没有出国,两人只是正常视频那样,问了句:“跟人家说谢谢了吗?”
陶竹这才想起来,抬头对人家说谢谢,她一紧张,说话时捏了饮料杯的软纸身,满杯淡红色西瓜汁顺着吸管口撒出来,冰冰凉凉的,沾了满手。
"May I have"陶竹想找服务员要张纸,但是到了嘴边却忘了卫生纸这个词怎么说,尴尬地站在原地。
蒋俞白在电话那边淡声提醒:“Tissue。”
“the tissue?”陶竹朝着店员重复。
店员是澳洲本地人,笑的很开朗,哪怕忙到飞起,也还是活力满满,给她拿纸巾时还顺口夸了她一句。
“是a不是the。”蒋俞白纠正道,“a是不定冠词,the是定冠词,纸巾不是特指名词。”
这些陶竹知道,但是应付考试,跟和外国人当面说话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她臊着脸解释:“知道了,我下次注意。”
“嗯。”蒋俞白这时候在他的办公室里,应该是用电脑在跟她视频,人靠在椅子上,但是气场依旧高高在上,“不是给了你一张电话卡,怎么没换上?”
跟外国人说话时紧张,来不及去顾其他的,这时候被人围着往停车场走,陶竹情绪稳定下来,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了,跟他不应该是这样的状态。
真正想离开的人,会不敢扯着嗓门大喊,因为不想被挽留,也不想激怒他,造成她想象不到的后果。
陶竹只想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离开,她想了下说:“在机场没找到打开手机sim卡槽的卡针。”
蒋俞白弯唇一笑,不知道是不是看破了她的小心思,但没点破。
从机场出来沿途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还有开朗的外国人朝她打招呼,陶竹本以为是身边跟着她的人的朋友,但是看他们无动于衷的样子,她才觉得问题可以是出在自己身上。
她扭头看了一眼反光的玻璃。
十几个穿着黑衣服人高马大的男人,把她一个拿着冰镇果汁视频的小姑娘严丝合缝地围在中间,场面很难说不壮观。
电视里的大小姐出行,都没这个待遇。
“他们会把你接到家里,别担心。”蒋俞白说,“到家了跟我说,嗯?”
陶竹:“……嗯。”
算了,慢慢来吧,急不在一时,她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他总会慢慢忘了她。
跟着她的人到了停车场后,前前后后上了三辆车,把她坐着的车围在中间。
司机问:“陶小姐累了吗?是想直接回家,还是我们绕下路,先去看些景色?”
累是有点累的,但陶竹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景色很好奇,且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机会了,她想了想,选择了绕路去看景色。
司机把车开到悉尼市中心,现代化的港口区域,被高楼大厦和购物中心环绕,亮了灯的玻璃反映在港水中,呈现出美轮美奂的景色,司机介绍说:“这里是达令港。”
“达令港?”陶竹下车,闻了闻外面的水潮味,听着耳边语速极快的陌生语言,“是我想的那个达令吗?”
“对。”
再往前,一座宏伟的建筑上盖了宛如绽放白莲花的白色帆布屋顶,耸立在港口的边缘。在夕阳余晖下,歌剧院的轮廓显得尤为耀眼,如梦似幻。
那是悉尼歌剧院,悉尼的地标。
九个小时的飞机,从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国家飞到完全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建筑物和街道布局,完全不同于陶竹熟悉的地方,港口大厦交错而建,充满现代感,与古老的建筑交相辉映,仿佛时间的交错,看的陶竹满眼新奇,不停拍照。
镜头落在落日余晖下的海港大桥时,蒋俞白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陶竹擦着手机的镜头,接过身边人递来的手机。
蒋俞白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从机场到家应该是一小时十五分钟,说好的到家告诉我,你已经一个半小时没回话了。”
“我想来看看悉尼的风景。”真正目的被拆穿,但仗着天高皇帝远,陶竹脸不变色心不跳,“再说了,我身边都是的人,我又丢不了。”
蒋俞白保持着慵懒的姿势没变,眼神沉了下,喉结滚了滚张口:“怕你丢了。”
陶竹一怔,她好像在蒋俞白这浅浅的四个字里听到了委屈。她不敢相信,还想再确认一下,却听到他的语气已经变回原来漫不经心的声音:“你身后那,原来被人评价是三只在做。爱。的蜗牛,把设计师气的不行。”
海风吹成陶竹的长发,她把头发撩开,几只海鸥从她头顶飞过,在手机画面她的身后,是她刚刚拍了不下二十张的悉尼歌剧院。
刚刚不觉得,但是被他这么一说……
陶竹的脸比天上的夕阳还血红。
蒋俞白歪着头,漫天景色都不在他眼里,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的脸。
陶竹跟了蒋俞白三年,这三年里,他们无数次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是从没越过最后的底线,对于许多话题,他们也缄口不言。
这是他第一次提及,露骨且直白,像是忍无可忍的试探,等着看她的反应。
陶竹没敢接这句话,匆匆聊了两句,挂了电话,上车。
蒋俞白的房子在悉尼北区,沿途经过海滩,穿过海面上的波浪轻轻拍打着的沙滩,陶竹抵达了住所。
同样是换了地方,从繁春到北京的她风尘仆仆,从中国到澳大利亚却闲的两手空空,像是轻装上阵的大小姐,早有人为她打点好了一切。
连门都不用敲,有位和王雪平年纪差不多大的阿姨,穿过庭院外花园竹林,来给她开门。
暖黄的灯光从阿姨身后照出来,精致的木工装饰,还有墙上的壁炉,让人误以为阿姨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
“Good evening, Petrichor。”阿姨笑眼盈盈,“I'm Emma, You can also call me aunty. ”(一)
陶竹一愣,分明是一张中国人的脸,但她却说了一口流利的英文,让陶竹一时无法分辨她的国籍,不好开口。
陶竹说了声嗨,尴尬地抿嘴朝阿姨笑了下,车上的人把陶竹的行礼取下来,在阿姨的带领下,把行李箱放到对应的位置。
他们进行了简单的交接,等这些会说中文的人走后,阿姨给她介绍了别墅里的设施,花园,游泳池,健身房,电影院,和远去的海滩名。
阿姨全程都用英语在讲,陶竹只能听懂百分之五十,知道阿姨大概在说的事,但没办法把每个细节都听懂。
那些华丽的私人设施她毫不关心,唯一在意的,是庭院里茂密的竹林。
来的路上,陶竹看到了许多富人区的别墅,要么花团锦簇,要么简约大方,唯独蒋俞白让她住的地方,门口装饰了幽静的竹子。
大概是中国人的血脉所致,一眼看过来,这间别墅就非常中国风。
她很想问阿姨,澳大利亚的竹子很多吗,这里一直都种了这么多竹子吗,但是语言不通,她又没有一定要知道答案,想了想还是作罢。
阿姨的介绍结束后,房间里安静下来,房间里回响着微风穿过竹林时竹叶柔和的沙沙声。
陶竹尴尬症发作,不敢在客厅里多呆,假装在玩还没插卡的手机,低头躲进了阿姨指给她的卧室。
进屋的头顶是一副华丽的壁画,房间中间的床上丝绸床单和柔软的羽绒被早已铺好,大大的落地窗,直抵竹林庭院。
房间的窗户开着通风,鼻尖里弥漫着海风清凉的味道。
陶竹拿起床上准备好的睡衣时,敲门声响起来了,是阿姨在叫她的名字。
陶竹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匆忙放下睡衣,过去开门。
阿姨端了杯热牛奶,站在门口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把牛奶递给她。
陶竹像个哑巴一样,一边回味着阿姨刚才说的话,一边接过牛奶就喝,热牛奶柔滑的质地涌入口腔时,她蓦地又想起了蒋俞白很早之前跟她说过的话。
他曾经告诉她,北京和繁春一样,是中国的一座城市而已,这座城市里的人也是普通人,所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么,澳大利亚是不是也和中国一样,是地球上的一个国家,身边的人说着不一样的语言,但同样也是……普通人吧。
想到这,陶竹放下玻璃杯,磕巴着问:“CanCan you瑞repeat?”(你能重……重复一遍吗?)
阿姨笑着回应“of course”后,用比刚才慢了一倍的语速,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次陶竹很努力的听,终于听懂了七七八八,阿姨大概介绍了牛奶的牌子,说了这个牛奶很好喝,是脱脂的牛奶,不会长胖,但很有营养。
踏出第一步后,第二部就简单多了,陶竹把牛奶喝完,还给阿姨的时候,又问了一句:“那……Can you speak chinese 呢?”
刚才她似乎是听到阿姨和接她来的那些人说了中文,但是由于阿姨的英语太标准,又全程不跟她说,所以她不太确定。
得到的答案依然是"of course",通过阿姨的自我介绍,陶竹得知阿姨不仅会说中文,而且同样来自国内的天府省,和她是老乡。
既然是老乡,那陶竹可就完全不紧张了,甩开了膀子做自己:“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中文啊?”
阿姨仍然用英文回答的。
用英语交谈是蒋俞白的意思。
他有过留学经验,知道留学生在国外,大多数还是会交来自中国的朋友,尤其是她出国的时间又短,会让她本能的说中文,因此蒋俞白让阿姨在家的时候和陶竹进行全英文沟通,给她制造语言环境。
陶竹低着头说了声“ok”,阿姨拿着玻璃杯离开后,陶竹在沙发后面,看到了两只圆卜隆冬的小眼睛。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是一只绒毛蓬松的小奶猫。
一对小小的耳朵立在头顶,跟陶竹对视上,它的耳朵立刻轻轻摆动,好奇又警觉地“喵”了一声。
这里竟然养了猫!
奶里奶气的声音,听得陶竹心都要化了。
她刚要出去撸猫,小猫已经晃悠着短短的小爪子转头跑开了。
阿姨放完玻璃杯,拿着她的手机回来,她刚要叫陶竹,电话那头的人在唇上比了一根食指,于是阿姨没说话,只是按照蒋俞白的指示,默默地把镜头转向陶竹。
蒋俞白饶有兴致地看着陶竹瞪着她的大眼睛,喵来喵去,眼神从期待小猫变为看不见小猫的失望,然后一转头看见他,瞳孔地震,吓了一跳。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开心地与他分享:“俞白哥,我在这里看见了一只小猫!”她两只手比划成一个圆形,蹦蹦跳跳的,“就这么小,超级超级可爱!”
蒋俞白唇角微微上扬:“喜欢?”
“好喜欢!”陶竹满脑子都是小猫刚才“喵”的那一声,“谁养的啊?”
蒋俞白:“以后就是你养的了。”
陶竹脸上笑容僵了一瞬。
住在蒋俞白家里,是来澳洲之前蒋俞白不由分说替她定下来的,陶竹知道反抗没用,甚至都没试过拒绝,但是她也想过,等人到了这里,她会找借口搬出去的。
她不想欠他太多,也在努力和他断了牵扯。
但他好像预判了她的预判似的,竟然在这里放了只小奶猫。
“可是……”陶竹找借口,“我要上学,没时间养猫。”
蒋俞白懒洋洋地拆穿她:“你高三不还想养猫?”
高三上学期刚开始的时候,陶竹和邹紫若去贾湾家一起写作业,碰到了贾湾家的小猫,玩了一下午,蹭了一身猫毛,回家跟王雪平说起她也挺想养一只,被王雪平以“养什么养啊?你把她养在哪啊?把人家弄得都是猫尿味人家不把你给轰出去才怪”的理由不留任何余地的拒绝了。
后来这么多年,忙于学习,忙于剪辑,忙于直播,她都没再想起来过,没想到蒋俞白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她唯一能想到的不养猫的理由,丝毫站不住脚。
偏偏这时,跑远了的小奶猫自己回来,绕在她脚边,慢吞吞地转小圈,在陶竹低头的时候,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她。
圆圆的小眼睛,好像在说“人家那么可爱,你真的不要人家了嘛”,陶竹被它看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蒋俞白等了一会儿,见她没说话,提起另外一件事:“有空把手机卡换上,我不想联系不到你。”
说到这个,陶竹本来也有自己的规划的,蒋俞白出国前给她的那张电话卡被她夹在笔记本里,本来是不打算用的,想到了当地自己再办一张,减少联系。
只不过,现在看来,她有没有那张电话卡,对于蒋俞白是否能联系到她的影响不大,她想了一下,说了声知道了,拿着阿姨的手机,翻找行李箱上随身小包里的笔记本。
阿姨替她拿着手机,她从笔记本夹层里拿出手机卡,还没来得及找插卡针,男人的声音又从电话里传出来。
“这个本儿,看着挺眼熟。”
第62章 脚下发软
他不记得这个本子了。
陶竹眼皮抖了一下, 接过阿姨递过来的卡针,对本子的来历绝口不提,面不改色地回应:“嗯, 我用了很久了。”
蒋俞白没说话。
看着她换完了手机卡,把电话挂了。
这一夜胡思乱想了许多过去和未来的事,陶竹睡的不太好。
第二天早晨醒来, 阿姨准备好了早饭,司机在外面等着她的吩咐。
陶竹小口小口地咬着三明治, 小奶猫爬上餐桌,陶竹把自己早餐里的虾剥给它吃,看着它拒绝的动作,她的眉毛一点没有松开过。
他们之间的距离分明离得很远,但是陶竹一点都没有脱离他掌控的感觉,甚至还觉得他把她看得更紧了。
至少以前在国内, 如果不是她主动提, 他从没管过她的衣食住行, 但现在,他样样都安排好了,异国他乡住了一晚上,她连行李箱都没打开过。
陶竹无法描述自己内心的恐惧。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养在金笼子里的小鸟,被娇养着,慢慢丧失生活自理能力。
吃完早饭, 她向司机提出了想自己去学校的意愿, 但有蒋俞白的吩咐在前,司机不敢拿主意, 陶竹当着司机的面,给蒋俞白打了电话。
澳洲时间早上九点, 中国时间六点,幸亏蒋俞白起得早,才能接到她的电话,他早上醒来看了几份消息,还没开口跟人讲过话,因此开口时嗓音仍带着初醒时的沙哑:“怎么了?”
陶竹:“俞白哥,我想自己去学校。”
蒋俞白手机放在桌上,人从画面里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拿了一杯水。他站在手机前,眼神自上而下睥睨,修长的手指搭在桌面上,另只手拿着透明杯子,喝了口水,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自己走这条路试试。”陶竹抿唇,“我不能到了国外,什么都不了解吧?那和没出国有什么区别?那如果这样的话还不如去河北留个学,还省钱。”
这话说的有几分蒋俞白的影子在,男人放下杯子笑了下,唇色潋滟,才刚张口,又听陶竹在电话这头说:“你想送就送,如果有一天你不想送了怎么办,我连学校大门朝哪边开都找不着。”
蒋俞白把水杯放下,“叮”的一声磕在桌上,画面晃动不止,他没动手扶,好半晌才平稳,他垂眸问:“我为什么会不送?”
“因为你想送就送,但人的想法是瞬息万变的,明天你可能就不想送了。”陶竹眼神坚定,隔着屏幕和他对视,“是你教过我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真棒,”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屏幕,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会拿我教你的东西对付我了。”
陶竹不是多柔和的性格,过去他们两个也不是没有闹到这个份儿上过,但每次都是陶竹为了能在他身边而先软下来。
但今天,她没有,像是杠上了,她在沉默等着蒋俞白接下来的话。
男人移开眼睛,云淡风轻道:“那你自己去吧。”
陶竹知道,这是蒋俞白的气话。
不止她,他身边的所有人,听到他的这个语气都胆寒。
可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再给自己回头的路,不管内心有多恐惧,这一步都要往前走。
“谢谢俞白哥。”陶竹说。
挂了电话,她的心快从胸脯跳出来,手指在盛夏依然冰凉,但她强撑着,摇了摇手机给司机看:“他同意了。”
司机:“……”
司机也是中国人,陶竹想到陶九,临走前说:“放心吧,真出事了我给你担着。”-
悉尼所谓的富人区,默认所有人都有出行工具,交通即为不发达,而且网络发展不像中国那么便捷,没办法通过地图找到地铁站,她只能在最近的咖啡店找人问。
说过几次英语之后就没那么怕了,陶竹可以完整地说出一段问路的话,然后把老板口述的地图画在手机记事本里。
很蜿蜒,很曲折,就是大概如果车站有个贼,没地图都没办法顺利找到她家的地步。
而且据咖啡店老板说,她所在的这个区没有地铁,只有公交车,整个区都没有,想去她的大学,要到市中心转车。
在咖啡店旁的便利店买了张交通卡,陶竹硬着头皮往前走。
别墅区相对隐蔽,仅仅是从家走到车站,加上绕路,就走了一个多小时,此时太阳已经升上来了,悉尼上午的太阳,灼热耀眼。
在车站又等了一个小时,中途她想上的车路过了三四辆,但是都没停,一开始陶竹以为是人太多了,直到第四辆路过,她才看到,里面根本就没几个人。
于是到第五辆的时候,陶竹朝车挥了挥手,车才靠边停下。
陶竹:“……”
等上了车,更要命的事来了。
这里的公交车不报站,换句话说,如果不知道想要去的地方的大致外观,根本不知道在哪一站下车。而且,这里的公交车需要在前一站就自己手动按“下车键”,否则司机就会甩掉这一站,相当于,在上一站,就必须要认出来了。
陶竹坐立不安,在空荡荡的车厢里试图找到站名一类的东西,但是未果。
她不敢在司机开车时打扰,停在某站时,她问:“请问到了市中心的时候,你可以提醒我一下吗?”
司机像看怪人似的看了她一眼:“好几站都是市中心,你想去哪?”
陶竹慌了。
她往外看了一眼,窗外高大的树木、藤蔓、灌木和草本植物相互交织,组成了一个绿色的迷宫,像史前侏罗纪公园。
没有路牌,没有公交站牌,哪怕她现在临阵退缩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地方。
她慌忙地说了声“谢谢”,坐到之前的位置上,盯着自己手绘的地图,对照手机导航,抓紧时间研究。
车又停了一站,陶竹抬头看,又到了另一处森林公园,和刚才那一处毫无区别。
陶竹要抓狂了,这到底要怎么下车!
很害怕就这样丢了,无数次想要点开微信,找蒋俞白求助,但陶竹忍住了。
当车走到地图上看起来像是市中心的地方,外面的景色也从户外丛林变得高楼耸立的时候,陶竹按下了下车键。
有人,有店铺的地方,至少不会丢。
这里的地铁不叫地铁,叫火车,陶竹在炎炎烈日下鸡同鸭讲问了半小时的路,才两眼发懵地找到火车站。
这一天大概注定是个不太平的日子,她以为她的公交卡可以刷进火车站,事实上她也确实是进来了,但是却被查票的人抓住她逃票。
她慌张的用英语解释,但对方两个警察还是给她开出了两百刀的逃票罚单,并且她因为这章罚单而坐过了站。
早上九点多信誓旦旦地从家出发,真正到学校时已经晚上七点,学校里的老师都下班了。
这一天,除了收到一张折合人民币一千多的罚单,陶竹什么都没做成。
夜幕缓慢降临,荒无人烟的夜晚,四周充满了寂静,空荡荡的街头偶尔跳出几声蛙叫,再没其他声音。
陶竹坐火车回到市中心,发现自己应该是中暑了,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蹲在地上想吐。
语言障碍,陌生的街道和城市,不同的文化,让她在没有蒋俞白的地方,寸步难行。
有当地人朝她发出友好的询问,陶竹难受到说不出话,不想让别人担心,自己撑着,坐到路边的椅子上。
夜晚月凉如水,铁椅冰凉,陶竹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像个孤独无助的小孩,闭着眼,思绪混乱。
她坐了不知道多久,总之天已经很黑了,感觉到身前有人影她才睁开眼。
黑色长裤下,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出现在她眼前,清瘦的手臂搭在身侧,朝她伸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陶竹累到睁开眼已是极限,伸不开手,茫然地看了那只手一会儿,她听见的声音问她:“要我抱么?”
陶竹头晕的厉害,委屈地“嗯”了一声。
身子一轻,她被人拦腰抱起来,直到手臂贴着他的胸肌,完全陷入果木香气的怀抱,陶竹才猛然清醒,她真的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了他。
蒋俞白来了。
早上还跟她视频生气的人,晚上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大脑晚于身体后知后觉的收取到这个消息,陶竹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兴奋,心脏牵带着五脏六腑都在怦怦跳!
蒋俞白把她抱到车里,陶竹呆呆地看着身边坐下的人,难以置信地叫他:“俞……俞白哥?”
蒋俞白转过头,漠然地“嗯”了一声,昏暗的车里,她看不清他眼里晦暗不明的情绪。
陶竹问:“你怎么来了?”
蒋俞白嗓音冷淡:“我不来,你今天是打算横死街头也不跟我说一声?”
陶竹:“我……”
她今天穿出去的衣服被汗浸湿了,在狭小的空间里,隐隐泛着狼狈的臭味。
而坐在身边隐忍的男人,经历了十个小时的飞行,依然干净矜贵。
她的铮铮傲骨,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败下阵来,陶竹垂着头:“对不起……”
蒋俞白脸色阴沉:“你想飞,就得先确定自己的翅膀够不够硬。”
陶竹点头,乖乖被训。
再之后的一路都很沉默。
到了地方,陶竹中暑的症状还没消失,踩在地上像踩棉花,脚下发软。
她身后就是竹林,蒋俞白真想让她身子一歪栽进去受个教训,但终归还是没舍得,伸手拉了一把。
算了,这一天估计也长记性了。
到家后,陶竹听到了阿姨讲中文,是蒋俞白让阿姨拿些解暑的药给她,阿姨用中文字正腔圆地回答“好的”。
陶竹靠着床头坐,头昏脑涨的把阿姨给她的药挨个吃完。
其中有个不知道叫什么的药极苦,陶竹被苦的直哆嗦。
中暑中的这么严重,应该也和水土不服有关系,蒋俞白皱眉问:“下次还敢么?”
陶竹嘴唇白的看不出一丝血色,摇了摇头。
蒋俞白转身离开。
陶竹勉强把眼睛睁开,问:“俞白哥你去干嘛?”
蒋俞白:“去给你买糖。”
阿姨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她,陶竹脸微微发热,把目光移开。
晚上,他们又一次躺在一张床上。
这张床陶竹只睡了一次,还不熟悉,但床上的人,曾经和她一起睡过无数个夜晚。
生疏的海风气息裹着他的味道,陶竹躺在床上,想的却是,下次,她还敢。
不飞起来,怎么知道自己的翅膀不够硬。
不走出去,连自己走不出去都不知道-
早晨醒来时,陶竹伸手摸自己的衣服,摸到了穿衣凳上蒋俞白昨天穿过的衣服。
是厚的,可见昨天他下飞机的时候,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陶竹盯着他沾上了猫毛的黑衣黑裤发了一会儿呆,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这会儿的他已经换上了新的短袖,看见她已经坐起来了,有几分意外:“起了怎么不吭声?”
陶竹揉了揉眼睛:“刚起。”
“那出来吃饭。”蒋俞白把房间门开的更大了些,松懒的倚在门框上,“吃完陪你去办学校的手续。”
他说的是陪她去,不是带她去,也就真的是陪。
陪她走那条长长的路,陪她坐公交车转地铁,连去学校注册信息,也都是他双手环臂看在她身后,让她自己去办的。
他唯一教她的,就是在路过市中心的时候,教她认识一些地标,提醒她什么时候按下车铃。
回家时虽是炽热的下午,但微风吹动树叶,沿路树荫在头顶沙沙作响,倒也不觉得热。
陶竹走着这条长长的路,止不住小声抱怨:“这里怎么没有共享单车呢……”
蒋俞白:“那你开拓空白市场吧。”
陶竹以为他在开玩笑,轻翻了个白眼:“你少揶揄我了。”
蒋俞白牵着她的手:“没有。”
陶竹惊讶:“真让我开拓?”
蒋俞白:“如果你有完整想法的话,我给你钱,你随便试。”
听他这么说,陶竹忽然想起了他曾经和她说过的外卖创业经历。
是不是他心里仍有遗憾,所以按照期待中养自己那样,在养她?
陶竹没问,因为问了也没意义,她没打算被他养,所谓共享单车也不过是随口一提,随他怎么想,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蒋俞白会在澳洲待几天,他觉得悉尼好玩的地方不多,趁着陶竹还没开学,带她去了凯恩斯。
他对她的种种行为和过去在国内的那三年如出一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他们的关系从没变过,这个国是在梦里出的。
梦醒了,两个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又牵扯到一起。
凯恩斯是座距离悉尼行程三个小时的城市,一片热带,气候温暖而湿润,热带植被郁郁葱葱。
而这个城市最出名的,是它靠近大堡礁,白色细软的沙滩延伸到碧绿的大海中,是一片潜水胜地。
他带她穿梭热带雨林,喝不同品牌的果汁,游玩当地小镇,像一对普通恩爱的情侣一样。
尤其是,在凯恩斯的最后一天,蒋俞白带陶竹去潜水的时候。
蒋俞白年轻的时候把世界都玩遍了,自然也有自由潜水证,而且像他这样身家的人,在没有提前安排过的情况下,随意请潜水教练反而更危险,但是为了陶竹的人身安全,还是专门请了一队会讲中文的潜水教练。
坐船出海时,教练在甲板上拿着潜水面罩,反复教陶竹潜水的动作,蒋俞白坐在船里喝着冰可乐,饶有兴致地看她认真学习的样子。
“水下的压力很大,觉得耳朵疼的话,你可以这样。”教练用手捂住鼻子,鼓起嘴巴,边示范边讲解,“用力往外鼓气。”
陶竹不太能掌握要领,分明教练的嘴巴是闭起来的,把所有气都挤到耳朵里,但她以为是换气,习惯性的用嘴巴吐了气。
潜水是一件严肃的事,水下危机重重,做的不对会出生命危险,教练摇了摇头,想要手把手教她,却在即将碰到他时,被突然出现的人影拦住了。
本来坐在船舱里的蒋俞白出来,代替教练握着她的手,手指往上拍她的下巴,像是命令似的:“闭嘴。”
陶竹把嘴闭上,又听蒋俞白说:“用力。”
陶竹听话用力鼓气,终于感受到了耳朵里的压力。
再后来,蒋俞白就坐在她身边,教练无端感受到了压力,后面越教越耐心,她听不明白他就多讲几次,全程没敢再往她身边凑过。
把所有的基础知识都学完,他们都换上了潜水服,教练围在他们身边,蒋俞白牵着陶竹的胳膊。
蒋俞白不傻,这几天陶竹的心不在焉他不是感觉不到。
当两人都浮在水面上时,他摘了面罩问,声音和浪花声一起传进陶竹的耳朵里:“你还想跟着我吗?”
分明是不想的,但凡他在除了这个地方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问,陶竹都敢摇头。
但是下半身泡在凉凉的海水里,陶竹两只手都被他牵着,不敢说不,慢吞吞的,点了点头。
蒋俞白松开陶竹的手,在陶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摘了手腕上价值百万的手表,丢进深不见底大海里,激起了一块小石子般大小的浪花。
陶竹震惊地看着他令人不解的行为,却听他云淡风轻地说:“如果找回来了,我让你跟着我一辈子。”
第63章 泥泞打滚
机械手表很重, 落下去的时候砸到了陶竹的脚蹼,陶竹习惯性想勾起来,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勾起来, 但是在听到他后面那句话后,她连勾都不想勾了。
冰凉的海水慢慢没过头顶,水面上的喧嚣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宁静的海底世界,耳边只有自己氧气瓶里的呼吸声, 和海水中的气泡声。
下潜到十八米,陶竹亲眼看见了海底的珊瑚花园。五颜六色,不同大小的珊瑚像五光十色的花,在清澈的海水中摇曳生姿。
在珊瑚周围,五颜六色的热带小鱼群,成群结队地游弋, 它们噘着圆圆的嘴, 让陶竹止不住想碰一碰。
手刚伸出去, 被蒋俞白拦住了。
陶竹在海水里抬头,看到他冲她摇了摇头,陶竹讪讪地收回手。
蒋俞白本就是冷白皮,海底颜色深,把他衬的更白,照进海底的日光, 仿佛在他周身拂了层温柔的光。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陶竹会觉得,蒋俞白就是那么温柔的人。
如果不是, 看清了他冷漠的眼神。
绕过珊瑚花园,迎面游来一只深褐色巨型海龟, 大概不是常见的物种,教练们很激动,给他们指着海龟让他们看。
同样是龟,海龟可比陆龟大太多了,巨大翼足和鳍缠了许多海底微生物,吓得陶竹匆忙闭上了眼睛。
温暖的体温包裹了置于海水中冰凉的身体,蒋俞白连她和她的氧气瓶一起抱住。
他弹了弹她的氧气瓶,示意她不要忘记呼吸。
陶竹闭着眼睛,在寂静的海底,慢慢呼吸,感受着男人铺天盖地的温热体温,丝丝入扣地缠紧她的身体每一处。
海龟慢慢从他们身边游走,蒋俞白松开陶竹的身体,牵着她又下潜了几米,在海底海螺栖息的海葵林,陶竹竟然真的看见了蒋俞白丢的那只百达翡丽腕表。
可是想到他的话,陶竹不想捡。
她抬头看着蒋俞白,蒋俞白像是没看见一样,冷淡着牵着她往下。
如果不捡的话,他应该就能彻底明白她的想法了吧。
那就别捡。
陶竹心一横,跟着他继续往下。
今天的阳光很好,穿透水面,形成丁达尔效应一般的光束,照亮了海底世界,因此,陶竹也可以看见蒋俞白的表情,始终算不上好。
她没有潜水证,最多只能下潜五十米,到了手上显示四十米的地方,教练用手势询问他们,是否要上去。
陶竹看向蒋俞白,他点了点头,于是他们跟着教练,延着原路往上。
不想捡的,那是他自己不要的。
可那到底是,一百万,她多少个日日夜夜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拼命,才能赚到的一百万,可是多少人穷极一生,都赚不到的一百万,她不舍得,眼睁睁地看着这一百万沉入海底。
但是捡了,就意味着她同意要一辈子跟着他了。
陶竹在捡和不捡之间犹豫,脚蹼移动的速度变得极慢,像是在给她犹豫的机会,蒋俞白牵着她,没有往前。
忽然,面前横了一只穿着黑色潜水服的手。
是潜水教练,捡起了海葵林间的手表。
一颗一颗头相继从海底冒出海面,扬起一片又一片水花,潜水教练们极其激动地分享着今天的大收获。
那是他的手表,不过下了一次海,就归为其他人了,原主人蒋俞白头也没扭一下,只面无表情地看着陶竹。
还想说些什么去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但蒋俞白没给她机会,转身上了船-
潜水很累,回了酒店他们一句话也没说,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他们从凯恩斯回悉尼,蒋俞白不回家,他没拿什么行李,直接从机场坐飞机回国。
陶竹下飞机后去了趟厕所,再出来,蒋俞白人不见了,给他发了消息,他也没回。
心想总不能是就这样就走了吧,陶竹在繁忙的机场大厅走了几圈。
“Hi, Petrichor?”路过咖啡店,她忽然被一个白人咖啡师叫住。
陶竹回头应下,听见咖啡师用英语说:“你男朋友刚才在找你,他说如果我见到你,就让你在这里等他。”
男……朋友?
“他……”陶竹下意识想反驳,但想了下估计咖啡师也并不真正在意他们的关系,闭上了嘴,而与此同时,她的肩膀也被搂住,蒋俞白手里拿着这家咖啡的杯子,温声对咖啡师说谢谢,谢谢他,帮他照顾女朋友。
一小时后,蒋俞白进头等舱专属安检通道,临走前,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让她在这边好好学习。
在他走后,陶竹转身吸了吸鼻子,行尸走肉般,顺着飞机抵达的人流,一起走出机场。
她跟蒋俞白这样,算什么呢?是他要她出国的,但出了国却又像没事人一样陪着她。
像一面碎了的镜子,拿碎掉的一片照到了自己的全脸,就能当这面镜子没碎吗?
她知道,天涯海角,只要他想,总能找得到她。
可是,她已经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
窗外飞机引擎轰隆隆响了一阵,巨大的银白色飞机匀速起飞,机翼在天空中划出独特的轨迹。
他应该走了吧。
陶竹没回头。
从今往后,她愿泥泞打滚,撕心裂肺,待他日昂首,人间最上乘-
蒋俞白走后不到一个月,陶竹的研究生正式开课。
这里的课比国内的课还自由,没有点名,想来就来,想听就听,反正请来的教授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人物,不来听又不是学校的损失。
陶竹一边记笔记,一边拿出手机,给课堂拍了张照片,发出去时非常诚实地配文,好难。
全英文授课,听起来要更费力一些,必须要全神贯注去听,才能确保自己每句话都能听懂。
一节大课两个小时,陶竹除了中途发了一张照片,其他时间都在认真听,直到下课要去吃午饭,她才有空看一眼手机。
在一排“你在哪啊”的询问里,陶竹看到了一个经久未见的名字,裴嘉译。
他准确地回复出了她大学的名字:USYD??
他们两个已经许久没说过话了,上一次说话还是陶竹大一的时候,那时裴嘉译刚跟着家人移民,两人随便聊了聊国外的生活,本来是从Q.Q上聊的,换了手机没有聊天记录了,忘了那时候裴嘉译说要给她看什么,才加上的微信。
看到他说出她的大学名,陶竹惊讶地回复:你不会也在这吧……
裴嘉译从朋友圈评论转到微信私聊:你来悉尼了?
从他问句里的“来”,陶竹就知道,裴嘉译现在也在悉尼。他乡遇故知,陶竹兴奋地回复了一个“嗯”。
裴嘉译:你现在在USYD?什么时候走?
陶竹:我下午还有课,四点多走。
裴嘉译:那下午一起吃饭?
陶竹不假思索:好啊。
裴嘉译:四点半,火车站见。
一整个下午陶竹都有点兴奋,在孤无依靠的异国他乡,遇到曾经的朋友,不管怎么样,都是让人开心的事。
但兴奋劲儿过了,她又想起了高考结束后的考场外那场令人尴尬的告白。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陶竹还没自恋到,觉得自己魅力那么大,能让人家念念不忘地记挂了三年。
四点十分左右下的课,陶竹把没听懂的问题又问了一遍老师,在四点半的时候踩点儿出的教室。
因为约好的时间是四点半,陶竹怕裴嘉译等的久了,电脑都没来得及放进包里,抱着电脑往外跑。
“喂,陶竹同学。”
刚跑出校园,她听到了她久违的中文名。
陶竹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回过头,看见裴嘉译晃着手里百无聊赖拿来玩的狗尾巴草,从树荫下走出来。
他模样变化不大,穿了件白色的短袖,还能看得出高中穿校服的影子。只不过脸上多了副的半框眼睛,比过去看上去更斯文了几分。
像是一瞬间回到了高中,陶竹连开口都忘了。
裴嘉译看着她笑:“忘了我叫什么了啊?”
“裴嘉译。”陶竹叫出他的名字,看他的表情略带张扬要调侃她的样子,陶竹摇了摇手机,“我微信有备注。”
裴嘉译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下去。
陶竹乐不可支,笑到不行。
裴嘉译举着他手里的狗尾巴草,一脸嫌弃:“我刚没事干还给你编了个戒指,我看都不如拿这戒指喂兔子,好歹戒指……啊呸,兔子还认识我!”
“你也说了你没事干啊。”陶竹伶牙俐齿道,“而且……兔子不认识主人的。”
“嗯?兔子不认识吗?”裴嘉译惊讶,“那为什么我家狗认识啊?”
陶竹无语望天:“你也说了,那是狗啊……”
裴嘉译瘪了瘪嘴,从小到大,他都说不过陶竹。
陶竹把电脑塞进布包里,跟着裴嘉译往火车站走,原本她以为他们要坐火车过去,后来才知道,他的车就停在车站旁边。
习惯驾驶位在左边的陶竹,习惯性走到右边,被裴嘉译反问“要不你来开?”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南半球是反的。
关上车门,在闭塞空间里,陶竹闻到车里浓浓的咖啡味,她系上安全带,问:“你很爱喝咖啡?”
“嗯,挺爱喝的。”裴嘉译说,“不过你闻到的味道,应该是我店里咖啡豆的味道,我经常用这辆车拉点货。”
陶竹:“你店里?你自己开店啦?”
裴嘉译笑了下:“嗯,有空去品尝一下?”
“那就算了。”陶竹摇头,“我对咖啡那东西有点过敏,又贵又难喝。”
“澳洲的咖啡真的还行,我也是来了澳洲以后才喜欢喝的。”裴嘉译说,“而且这边一杯咖啡3块5,不贵。”
“你说的轻松三块五。”陶竹一笔小账算的精明的很,“你按一比五算汇率,一杯得十八块钱人民币,十八块钱我喝点什么不好要喝那个苦东西。”
她说完,拿出来自己包里的水杯,仰头喝了一口,证明她连一瓶一刀的矿泉水都舍不得买。
裴嘉译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勤俭持家,以后谁娶了你可有福气了,开源节流,招财进宝。”
招财进宝是高三那年分别时陶竹说给裴嘉译的话,那时她刚见识过物欲横流的北京,满脑子都是钱,连祝福别人的话,也都是最俗气的招财进宝,
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这句话兜兜转转又回到她自己这里。
陶竹扭头,看裴嘉译神色自若地开着车,没有半分心虚,大概只是随口一说,已经不记得陶竹曾经跟他说过这句话了。
“不用娶。”陶竹的心态已经变了,她合上水杯,“我自己也很有福气,招财进我。”
“好。”裴嘉译顺着她开玩笑,“大宝贝。”
他话音分了轻重,大宝贝说的像是拖腔带调的说某种真正的宝贝,一点没有暧昧的气息。
裴嘉译把车停到鼎泰丰楼下,陶竹开着玩笑说也是新鲜了,在国内都没吃过的品牌,居然跨越了大西洋,在南半球吃到了。
“你是住burwood吗?”裴嘉译让陶竹先上电梯,在她身后说,“好像那边也要新开一家,你有空可以去吃。”
提到住处,陶竹一阵心虚,摇头说:“不是。”
留学生常住的地方就那么多,裴嘉译没多想,接着问:“那你住市中心?”
陶竹眼神都不敢看他:“也不是,住北区。”
“嗯?”裴嘉译挺意外,“怎么住北边了?那边交通不太方便吧?”
“有家人在那,我借住的。”陶竹草草回答完,把这个话题跳过去,“你刚才说的那个地方,是离我大学很近吗?”
“还挺近的吧,坐火车五分钟左右,房租又比市中心便宜了很多。”裴嘉译说,“所以我以为你住那。”
陶竹默默记下了这个地方的地名,打算有空的时候去那边找房子。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有旧时的朋友,会给人许多安全感,陶竹心怀感激,整顿饭都在和裴嘉译有说有笑,心情终于放松了不少。
澳洲咖啡店的密度真的很高,他们吃饭的商场不算很大,但走时陶竹才发现,平均每层至少有三家大小不一的咖啡店,因此话题又回到裴嘉译的咖啡店上。
陶竹挺好奇:“你不上学吗?哪有空看店?”
“澳洲的本科是三年制的。”裴嘉译解释说,“我毕业后没继续读,就自己开店了啊。”
“哎?”陶竹问,“为什么不读了?”
“懒吧,而且我学的商科,半个班都是中国人,还都是国内的富二代,出来混日子的,我一天天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他们问我‘老师说的这句话什么意思你给我翻译一下’,觉得没劲。”想起被混日子同胞折磨的时光,裴嘉译至今心有余悸,说着说着他还捧了陶竹一句,“我们班要都是你这样的大才女,我肯定接着读。”
陶竹最听不惯这样的话,翻着白眼:“哕。”
裴嘉译笑了笑:“你们班呢?中国人多吗?”
陶竹:“我们班就我一个,你敢信?”
裴嘉译听见这话的时候正在掏钥匙,手一抖钥匙差点掉地上:“学的什么啊?怎么可能就一个中国人?”
陶竹:“传媒。”
“哦,那也正常,太文科了。”裴嘉译想了想,上车说,“正常没有中国人出国学这个的。”
他们吃了挺久的,不到六点坐下吃,等吃完出来,天都黑了。
怕晚上不安全,在裴嘉译的强烈要求下,陶竹只好同意让裴嘉译送她回家。
她听着裴嘉译聊着他的澳洲生活,一边出神在想命运的奇妙。
刚得知裴嘉译出国时,她还觉得澳大利亚是一个远到不能再远的地方,远到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裴嘉译,没想到,就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再次相遇。
今天晚上没那么热,陶竹想吹吹自然风,因此开了她这一侧的窗户,让湿润的空气吹进肌肤上。
车驶出市区没多久,夜晚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大概是蒋俞白住在这里的那个晚上没关窗户,因此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陶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蒋俞白。
曾经因为蒋俞白,她眼里看不见其他人,也不愿意看其他人。
现在却觉得,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比和蒋俞白在一起放松,能自在地做自己。
还真是,讽刺。
悉尼的大路不曲折,沿着一直开就能到,到了岔路口,裴嘉译才问:“往哪拐?”
陶竹如梦初醒似的:“不用了,就停这吧。”
裴嘉译微微皱了下眉,表情很微妙。
“是跟家人一起住,怕家人看到了误会、”陶竹解释。
裴嘉译表示理解:“哦,那好。”
陶竹下车回头弯腰拿自己的包,夏夜晚风吹拂她的长发,她不断地把头发往后挽,但风不小,始终有那么几根在她脸上。
裴嘉译这才想起来,高中时她一直都是梳起来的,随口问道:“你怎么把头发散下来了?”
陶竹动作一顿。
好像是某一天,蒋俞白说,喜欢看她散头发的样子,为了讨他喜欢,陶竹就再没把头发扎起来过。
裴嘉译这么一说,她拿起他车上的皮筋,问:“这个能借我吗?”
裴嘉译:“那个好像有点勒头发。"
陶竹:“没关系。”
她站在晚风里,重新把头发扎成饱满的丸子头。
时光总会偏袒一些人,比如陶竹,过了三年,她的脸和从前一样,好看到惊艳。丸子头下巴掌大的脸,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次,换裴嘉译怔住。
第64章 银色光晕
晚上到家, 陶竹在洗漱时又收到了蒋俞白的视频电话。
他不是每天打,时间也不固定,偶尔陶竹没看见, 会被他要求回拨。陶竹领会过把蒋俞白惹生气的后果,上午惹了下午他就能出现在她面前,对于他的要求, 她从不敢不照做。
两个人的关系在疏离和熟悉之间,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蒋俞白一副闲适自若的模样, 单手托腮看着她,喑哑低沉的声音从视频里传出来,压迫感比面对面更重:“今天都干嘛了?”
陶竹吐了牙膏,说:“上午上课,中午吃了饭,下午又上课。”
他歪着头:“中午吃什么了?”
陶竹如实说:“学校自动售卖机里的泡面。”
蒋俞白每次给她打电话都会问她的日常安排, 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她说午饭吃的是售卖机的泡面了:“喜欢吃?”
“嗯, 还行, 主要是很快。”陶竹说,“上午和下午的课只隔了一个小时,吃什么都觉得时间不太够。”
“用不用让他们给你准备午饭送学校去?”
陶竹洗了把脸,关上水:“不用了。”
小姑娘仗着自己年轻,洗脸有点糊弄,洗面奶都不放, 清水简单一冲就算洗过了, 但是造物主总有偏爱,她再怎么糊弄, 小脸皮肤都嫩的跟剥了皮的鸡蛋壳似的。
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鬓边,透明水滴延着她小巧的下半张轻轻滚落, 滴在她胸前,晕染开一片,露出轻薄短袖下鹅黄色内衣的轮廓。
蒋俞白喉结滚了滚,眼神往上看,才注意到:“怎么把头发绑起来了?”
陶竹擦了脸,拿起手机往房间走,刻意让摄像头偏了一些,没让蒋俞白看见她心虚的脸:“哦,天气热,就梳起来了。”
蒋俞白没多想,指尖无意识地转动沙发上的流苏穗,评价道:“散下来好看。”
他上一次随口提到她散下来头发好看时,陶竹二话没说就把皮筋扯下来了,当时她用的是一块钱两个的电话圈形状皮筋,因为用的力气太大太着急,把皮筋都扯断了,蒋俞白当时还挺开心的,让人给她买了很多昂贵的皮筋,但陶竹一个都没用过,直到今天,那些皮筋还都留在他们住过的房子里。
但是今天,他这么说完,陶竹没动作,趴在床上回应:“可是热啊。”
蒋俞白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这人高高在上惯了,身边人捧着他求着他,早听不到一丁点忤逆的声音,就这么一个捧在手心儿的姑娘,在他这跟反了天一样。
陶竹眨了眨眼睛,无辜的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见识过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子,她不敢太过于明目张胆,凡事都给自己留有余地,进可攻,退可守。
蒋俞白低头看着自己指尖无意识缠绕的动作,这是他原来绕她头发留下来的习惯,他心里一阵闷,薄唇紧抿,手上稍一动力,扯断了沙发穗。
没有了固定的长链,金色的流苏穗哗啦哗啦,散了一地,蒋俞白一根都没抓住,掌心里,空空如也。
“从下午到晚上到家这段时间,你干嘛去了?”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危险。
陶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监视我?”
蒋俞白勾唇,弯起的轻淡弧度里带着似有若无的嘲讽:“我用得着监视你?”
想来也是,虽然她现在上学放学不用人接,但是他有她的课表,也知道她在不在家的时间。
陶竹打开本地的华人网站,边搜索裴嘉译提到的burwood,边回:“跟同学吃了个饭。”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男同学。”陶竹鼓起勇气说,但说完她还是小心地补了一句,“我学传媒的,小组作业很多,跟男同学一起吃个饭很正常吧?”
蒋俞白一点余地都没留,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抛开裴嘉译不谈,如果只是和男同学吃个饭都不被允许的话,陶竹不接受,因为她真的有很多小组作业,也经常下了课以后会在一起讨论。
“大家都是一个组的,要一起做作业,如果我不跟大家一起吃饭,到时候大家不带我一起做小组作业,我挂科延毕,这个损失谁来承担?”
蒋俞白似乎从胸腔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哼笑,凉薄地反问:“陶竹,我让你承担过什么?”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是她只需要听他的话,其他的一切都有他兜底。
陶竹相信他有这个能力,但她不能这么做。
电话的最后,蒋俞白冷淡地提醒她,让她别忘了现在是谁的人。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争吵,只要陶竹有一点不顺着他心意的地方,两人的电话就会不欢而散。
蒋俞白曾经告诉过她的,受什么所庇护,就会被什么所限制,现在,陶竹彻底感受到了这句话。
她没有自由,没有选择,像是一只受他操控的提线木偶,一旦被他感受到脱离了掌控,身上的线就会缠的更紧。
可是,有一点,蒋俞白没有想明白。
她要的,从来就不是他的庇护,她只是喜欢她,才会心甘情愿被他控制。
如今也还是喜欢他,但是,她想过自己的人生了。
她咬了咬牙,联系了在网上看到的房东,拨通了电话-
来悉尼有一段时间了,陶竹对这里也熟悉了很多,可以畅通地从家坐到市中心再坐到学校。
像裴嘉译说的,burwood就在她学校的后一站,下了火车她就被铺天盖地的中文震惊到了,不仅有国内的甜品店和奶茶店,甚至在最显眼的位置,还有家中国银行。
她约了两家房东,一家是平房,一家是高层公寓,房租分别是一百六十刀一周,和二百四十刀一周。
陶竹习惯性换算成人民币,叹了声气,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公寓这家可以养猫,但是陶竹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也没办法照顾小猫,而且想想小猫在蒋俞白家肯定比跟着她过的要好。
穷则独善其身,为了省钱,陶竹咬了咬牙,选择了一百八十刀的平房,折合人民币,也不便宜了。
入住时间是一个月后,要定金留房。
出国前蒋俞白给过陶竹一张卡,但她没有用过,现在没了短视频博主的收入来源,交定金时,陶竹有种坐吃山空的焦虑。
定完房,往火车站走的路上,陶竹看到奶茶店门口贴了一张巨大的中文牌子:招工。
她想也没想就进去询问了。
又不是多有门槛的活,加上陶竹有在国内奶茶店打过工的经历,来喝奶茶的又都是中国人,陶竹很顺利的就过了两个小时的试工时间,只不过这边招人招的急,要陶竹能尽快过来上班。
陶竹一周三天有课,把其余的四天都排在了奶茶店里,这里的上班时间是早上九点,在这一个月还没搬家的时间里,陶竹每天六点就要起床往店里赶。
奶茶店的薪水是11刀每小时,以前在繁春的奶茶店里老板是给她15人民币一小时,加上汇率,算下来多了四倍多,知足常乐,陶竹还是挺满意的。
而且店里除了店长,其他都是些年龄差不多的留学小女孩。
国内网上的舆论对留学生这个群体持有许多偏见,骄奢淫逸,自大懒惰,但实际上真正到这个环境里,才知道其实大学数留学生也都是非常单纯的普通人,勤工俭学,还有些人,努力在攒积分,希望能移民留在这里。
同龄女孩们在煮珍珠和摇奶茶的空隙每天一起叽叽喳喳的聊天,开心又热闹。
找了房子的事陶竹一直都没跟蒋俞白说过,等蒋俞白知道她要搬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蒋俞白的房子里应有尽有,比陶竹准备的行李还齐全,因此她来悉尼的时候两个行李箱怎么带过来的,搬家的时候两个行李箱就怎么带走的。
皎洁的月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洒在竹林上,银色光晕点缀在竹叶的纹理上,泛着静谧的浪漫。
晚风轻吹拂着竹林,发出柔和的沙沙响。
等出租车来接的时候,陶竹就站在庭院的这篇竹林前,发了很久的呆。
原来她想过,这里有竹子,是因为澳洲竹子遍地,但事实上,来这里这么久了,她只在蒋俞白家见过竹子。
对于这篇竹林的来源,她始终没有开口问过。
身后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巨大的车前灯把她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投在黑夜墨绿色的竹林上,她以为是出租车来了,回过头,看见了她的邻居。
说来她的邻居也都不是简单的人物,离蒋俞白房子最近的邻居是国内一位家喻户晓的华语乐坛巨星,陶竹以前上学的时候还把他的歌词抄写在本子上过,没想到时隔几年后,竟然和这位巨星当成了邻居,还蹭他们的车去过附近的超市。只是最近他回国开演唱会了,有些时日没看见人了。
现在看见的这位邻居,是在往上走的一家,是悉尼这边称得上是首富的人的太太,有一天陶竹放学的时候,正好碰到她在遛狗途中遇到了些事情急着回家,就帮她遛过一次狗,再后来这位盖尔太太每次看见她,都会亲切地跟她打招呼。
她下车,惊讶地捂着嘴:“oh my god,Petrichor你收拾行李是要搬走了吗?”
陶竹笑了笑,点头说是的。
“这真是个遗憾的消息,我会想念你的。”盖尔太太轻轻与她拥抱,“非常期待再次见到你,我善良的女孩Petrichor。”
在盖尔太太的邀请下,陶竹加了她的Facebook,拎起自己的行李坐上出租车,于深夜抵达她自己租的房子。
房东出来接她,顺便帮她把其中一个行李箱带到房间去。
陶竹把箱子打开,挨个放置的时候,听到隔壁敲了敲墙面,带着被吵醒的怒意:“知不知道几点了啊?能不能轻点?”
陶竹一惊,抱歉地停下动作,心里惊讶,没想到房间的隔音竟然这么差,隔着一堵墙,她都能清晰无误地听见室友的声音。
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她的视频通话响了。
陶竹想了一下,拿着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
蒋俞白穿了件白衬衫,坐在书房里,眼镜还没来得及摘,等电话接通,他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才单手摘下眼镜,胳膊懒懒地搭在扶手上:“搬出去了?”
很明显的是在不高兴,隔着一整个太平洋,陶竹都能迎面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压迫,在心里筑下的铜墙铁壁瞬间被瓦解。
“是这样的俞白哥,我找了份奶茶店的兼职,但是家离这里太远了,我都没办法上晚班,早班的话起的又太早,我觉得太累了,就换了个房子,这边离的近一点,我上学上班都方便,而且……”
蒋俞白冷淡地打断他:“接着编。”
陶竹呼吸一窒:“真、真的……”
他坐直,金丝边眼睛被他随手丢在桌上,打到了手机,像摔在了陶竹脸上一样:“我让你出国是深造的,我让你去奶茶店打工了?”
陶竹的心脏在胸膛里急速踢动,不安和焦虑感弥漫全身,让她连站都站不住,扶着坐在平房外的水泥台阶上,试图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不是,不是你,教我的吗……要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那你如果不思考,真就是去走路的,你去当邮差不好么?”
面对他这样的讥讽,陶竹说不出话。
就算是视频,也能看的出来他的眼神是直白地自上而下:“跟我谈谈。”
陶竹咬着下唇,“嗯”了一声。
澳洲草木多,到了晚上蚊虫极多,陶竹坐在台阶上驱赶着蚊虫,听见蒋俞白冷淡的质问:“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一年四季的衣服都给你备齐了,给你房子给你配司机配保姆,让你出国深造一分钱没让你出,还有哪点做的让你不满意?你说说。”
诚然,从这个角度说,蒋俞白做的让人挑不出来一点错处。
就像之前在北京,他给她房子住,教她许多做生意和做网红的道理,在那么多金主里,他对陶竹做的一切,让其他捞女羡慕不已,在圈子里,把她奉若锦鲤一样,模仿她的行为和语言,甚至有人连大牌衣服都不卖了,和她买网店的同款,只为了能得到一个能像蒋俞白对陶竹这样对她们的金主。
可是,就像曾经两人在房子里的最后那场对话一般。
他心里有本册子,所有他对她的好处,他都记得,也因此,决定了他对她的态度。
陶竹知道,一切的由头,都错在她。
可是蒋俞白不知道,她从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这些。
她低垂着眼,连下牙都在颤抖,忍着眼泪说:“对不起啊,俞白哥。”
蒋俞白漠然道:“知道对不起就搬回去。”
跟着他的这三年,陶竹很少惹蒋俞白不高兴,就算惹到了,不管是谁做错的,道歉的都是陶竹,但是出国的这几个月,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多少次让他生气了。
她看着视频里,他冷淡的眼神,问:“俞白哥,你烦我了吗?”
蒋俞白直白回答:“有一点。”
好像,这就是陶竹要的结果,让他一点点烦她,再放开她,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刻,她的心又好难受,她问:“你烦一个人……会怎么样?”
“会让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我眼前。”
蒋俞白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陶竹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愣了很久,直到屏幕完全熄灭,她攥着手机,把头埋在膝盖里,在门外坐了很久。
直到腿上被不知名的虫子咬痛,她在抖了抖腿,站起来。
第65章 夜夜笙歌
往下按动门把手, 才发现门被反锁了。
她不知道这里晚上门会锁,打电话时离得远,房东在锁门时应该也没注意到她在外面, 面对着进不去的房子,陶竹傻眼了。
绕着房子走了一周,确定没有其他可以进去的门, 陶竹走投无路,只能发消息向房东求助。
十一点半, 房东没回复。
十二点,房东没回复。
陶竹穿着七分裤出来,光着的腿被蚊虫咬出血,给房东打了个电话,打到第二个,房东才接起来。
房东已经睡了, 开门的态度很差, 劈头盖脸批评她时嘴里发出腐臭的气味:“你怎么回事?大晚上还在外面也不说一声?吵到别人睡觉是一件很没有素质的事情!”
本来是想为自己解释的, 但是不管怎么辩解,她吵到了别人睡觉都是事实,陶竹讪讪地耸肩道歉。
这里的房间明显是自己隔断的,陶竹的房间都没有安装空调,住久了空调房她有些不习惯,在热烘烘的小单间里, 翻来覆去到了很晚的时候才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 又被早起不知道去做什么的室友吵醒。
大概是好日子过惯了,她这些年属实被蒋俞白养的娇气了许多, 被吵醒就再也睡不着了,起来打开小台灯, 写学校布置的essay。
事实证明,离开了蒋俞白的庇护,陶竹的生活品质确实是大不如前,但是不管她嘴上是如何向蒋俞白服软的,在实际行动上,她没有半分退缩。
人这一生是公平的,舍得舍得,就是要舍掉一些东西,才能得到另外一些东西。
哪有十全十美什么好处都要占了的事,全看自己的选择,选择自己认为更重要的事,再根据自己的选择,去过自己的人生。
她甚至在写作业的过程中,抽空计算了一下出国留学的学费,盘算着如果有一天蒋俞白要找她清算,她是否能还得起。
写到早上九点,陶竹出发上课,回家后继续收拾昨天没收拾完的行李时,她收到了程果的消息:小桃儿,你国内的卡里还有钱吗?我弟弟找到女朋友了要买房,家里得出点钱,你能先借我五万吗?但我还的没那么快,大概今年底之前能还给你,你看可以吗?
看到程果说她弟弟,陶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因为虽然程果在繁春由外公外婆带着长大,但她弟弟程功从小就被父母带在身边,跟她们接触的极少,以至于陶竹总是想不起来程果还有个亲弟弟。
国内账户的钱多数都没换成澳币,陶竹可以借,但是毕竟涉及到金额,为确保安全,她拨了个电话回去。
在电话里,程果又把借钱的原由仔细说了一遍,陶竹觉得这个理由有点奇怪:“你弟弟买房,为什么要你出钱?”
程果无奈地笑了笑:“总归是家里出的,父母能帮衬的就那么多,我这个当姐姐的多少也要出一点。”
陶竹:“那这个钱……谁还啊?”
程果:“我还。”
感觉出来程果的语气有些不太好,像是刚哭过似的,陶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钱转给了程果。
转完了,她思考再三,还是问:“蒋禾……没帮你吗?”
蒋禾和程果是一届的,去年大学毕业后就在蒋俞白的扶持下开了三家店,陶竹在国内的那半年经常能看到店铺的营销,按理说,五万块钱现在对于蒋禾来说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
“我们……”程果顿了顿,反复调整呼吸,但是电话里的声音还是很明显地染上了哭腔,“分手了。”
分手的起因,也是程功。
程功要买房结婚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虽说程果已经上班大半年,但是刚毕业还没正式执业,只是实习,就说是住在蒋禾的房子里,可吃穿用度她也要自己承担,半年多才攒下来两万出头。
她凑了整,把两万块转给父母,可是程功买房还是少了五万。
程果找蒋禾借,这笔钱对于蒋禾来说确实不是一笔大数目,平时他给程果买衣服买化妆品都不止这个价,但当他得知程果要这笔钱是给弟弟买房时,却不愿意了。
“你有没有点起子?你爸妈怎么对你跟你弟的你不知道?你弟没钱买房他自己赚啊!赚不到去借,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还是他房子买了给你留一半?”
程果温顺地解释:“可是我们那边,弟弟娶老婆,姐姐都要出钱的,别人的姐姐也会出啊。”
蒋禾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影子把头顶的光完全遮住:“别人的姐姐那是弟弟对她好!你弟有什么?他他妈都快不认你这个亲姐姐了吧?”
程果被吓到缩成一团:“可是,我父母不容易啊。”
“你父母不容易!你容易吗?我容易吗?我他妈求了我哥多久才给我投的资?”
就程果跟她弟弟的事,蒋禾真觉得跟她说过有八百遍了,挺聪明的一个小姑娘,一碰到她弟弟的事脑袋里就跟糊了屎一样,把蒋禾气的心跳都快了。
那段时间许婉楼正好给蒋禾介绍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蒋禾觉得那女孩比程果清醒的多,他们之间的亲密程度,渐渐超过了蒋禾和程果。
后来有一天,他们喝醉了,早上起来在同一张床上,女生一口咬死,晚上他们发生了事情。
蒋禾想和程果解释的时候,许婉楼已经早他一步,找到了程果。
蓄谋已久的开头,仿佛配不上这猝不及防的结局。
程果没有哭也没有闹,默默从蒋禾的房子里搬出来,拿手里仅剩的八千块钱,在昌平租了间小屋子。
北京对于她,不再是纸迷金醉,夜夜笙歌的皇城根,而是永远拥挤的早高峰,和清晨总能闻到尿骚味的小胡同。
关于这些,程果没有说给陶竹,陶竹也默契的没有过问,只是告诉她,还钱的事不用急。
其蒋禾和程果,在陶竹看来,跟她和蒋俞白是不同的。
蒋禾和程果相对自由和平等,而她和蒋俞白,则是完全的掌控者关系。
但是,终归横亘了看不见也打不破的阶层,到最后,殊途同归。
清晨起来,陶竹照例去奶茶店上早班,上午喝奶茶的人少,早上的奶茶店一般不忙,陶竹做不了几单,大多数时候在玩手机,等中午,后面两个上班的女孩来了,店里才渐渐忙碌起来。
Elsa负责点单,陶竹和另外一个女横Ruby负责摇茶。
Ruby一边摇一边往外面看,忽然,她神秘兮兮地靠近陶竹,说:“你看现在跟Elsa说话的那个女生。”
陶竹闻言刚要扭头,被Ruby叫住:“你这样太明显啦,先往后看,再看过去。”
还挺有门道,一看就是偷看的老手,陶竹听话,先看店后面,又看现在点单的女生,没看出个门道,耳语问Ruby:“她怎么啦?”
“白富美哎。”Ruby说,“她头顶上的那个头花,CHANEL的!要1000多刀!”
陶竹再回头的时候,那个女生已经点完单去外面找她男朋友了,她男朋友或许是看出来她们在议论,带有警示意味的瞪了她们一眼。
陶竹收回视线。
她认得那个发夹,巴黎手工坊系列,人民币售价六千八一个,总共有六种颜色,蒋俞白都给她买齐了。
陶竹继续摇手里的乌龙奶茶,Ruby又聊到:“哎Petrichor,我好奇好久了,你怎么取了一个这么特殊的英文名?”
陶竹把雪克杯里的奶茶倒进奶茶杯里,想起了蒋俞白曾经评价过她的一句话。
“你怎么这么会问。”
现在,她也想拿这句话,评价Ruby。
怎么这么会问呢,每句话,都和蒋俞白有关,问在她的痛点上。
“这个单词用来描述雨后尘土里散发出来的青草气味的。”陶竹说,“我喜欢那个味道,所以就用了。”
“竟然还有这种词,你懂的也太多了!”Ruby惊叹道,“而且好浪漫啊!”
陶竹把奶茶从封口器里拿出来,转身给客人打包的时候,反应过来,不是Ruby每句话都问在她的痛点上,而是她的生命中,有太多蒋俞白留下的痕迹。
下午持续忙碌,陶竹应该四点半下班,她在后面换好了衣服出来准备离开时,看到点单台前面排起乌泱泱的长队。
这时候店里就剩下Ruby和Elsa两个人了,陶竹看她俩一个点单一个摇茶忙不过来,穿着自己的衣服帮忙点了几单。
一边往奶茶杯上贴刚打印出来的标签,陶竹一边惯性问“Hello想喝点什么”,再一抬头和客人对视上,双方皆是一愣。
好巧,是裴嘉译。
他点了一杯奶盖绿茶跟三杯普通珍珠奶茶,点完之后给后面人让地方,高大的身子站在点单台边上,在她贴单的时候问:“你什么时候下班?”
陶竹点完下一单,抽空回答说:“已经下了,帮同事点完单就走。”
裴嘉译靠在旁边:“那忙完一起吃饭?”
陶竹瞥了一眼他点的单子:“你应该还约了别人吧?”
“都是我们店里的。”裴嘉译说,“一起呗。”
既然他这个当老板的没意见,那陶竹也没意见,点头同意,从店里出来,顺便拿了他点的四杯奶茶。
从上次见面之后,陶竹偶尔会和裴嘉译聊聊微信,但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俩一直都没再约出来,今天偶然在这见到,陶竹觉得还是挺巧的。
“还行吧。”裴嘉译说,“就这边饭店多,住附近的几站的都来这边吃饭,碰上认识人的概率特别大。”
一起走去饭店的路上,裴嘉译给她介绍了他店里的情况,不算他一共有八个员工,五个当地人和三个中国人,其中一个中国女孩边考翻译边在这兼职,今天翻译考下来了,准备入职翻译公司,从他这里辞职,大家一起吃饭欢送一下。
“啊?”陶竹原来还以为是普通的下班后聚会,没想到是欢送会,犹豫问,“你们店里的人开欢送会,我去合适吗?”
“合适的。”裴嘉译说,“其实都是年纪差不多的人,你就当多认识几个朋友。”
“那行。”
他们两个到店里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先到了坐着等他们,看到陶竹,有个女孩十分直接地问:“Andy这是你女朋友吗?”
不等裴嘉译开口,陶竹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啊,我们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女孩问,“是国内的同学吗?”
裴嘉译“嗯”了下回应她:“Jane你别咋咋呼呼的,我这老同学胆子小,别被你吓到了。”
Jane嘿嘿一笑:“那我不吓她,我吓你。”
裴嘉译拿了菜单正在看,他身上没有老板的架子,闻言抬眼温声问:“吓我什么?”
桌上剩下的两个女孩互相交换了一个有好戏要看的表情,陶竹瞬间就懂了,朝她俩挑了挑眉,她俩用“就是你想的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Jane站起来,用拳头比成话筒,看了眼陶竹:“既然她不是你的女朋友,那我可以是你的女朋友吗?”
说完,她把拳头伸到裴嘉译面前。
我的天!这也太直白了!
陶竹跟剩下的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捂住嘴巴,六只八卦眼等着裴嘉译的回应。
灯光明亮的韩国烤肉店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裴嘉译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他喝了口水平复了下心情,用不太直白的措辞,很委婉的拒绝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令陶竹意外的是,这场插曲竟然完全没有影响到这场饭局,大家有吃有喝,直到散场。
在那个病态的所谓上流社会圈子里待久了,陶竹都快忘了这么炽烈的感情是什么感觉。
喜欢可以大胆说,被表白的人,也是可以拒绝的,大家以爱为基础,都自由的双向选择。
好羡慕。
吃完饭一起走出商场时,三个女孩走在前面,陶竹和裴嘉译两人并排走在后面。
“抱歉啊。”在陶竹不怎么说话,裴嘉译以为她是被这个场面吓到了,道歉说,“让你看到了这种事情。”
陶竹知道他指的是表白,脱口而出:“不会啊,我很喜欢的。”
裴嘉译用“你有病啊”的表情看着她:“喜欢看人被表白?那你看你自己不就行了吗?”
有些话在说的时候是话赶话,等说完了才有的思考。
裴嘉译原本只是想说陶竹被表白的多,但他忘了自己曾经也表白过,话一说出口,两人都局促地低着头,找找有没有地方能把自己埋进去。
第66章 绝口不提
走出商场, 陶竹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稍微缓过来了一些,冲裴嘉译挥挥手:“我先走啦。”
裴嘉译拿出车钥匙, 说:“我送你。”
“不用了。”陶竹摇头,伸手往旁边的平房指了下,“我就住这边。”
“诶?”裴嘉译说这话, 跟她顺着路往前走,“不在你家人那边住了?”
陶竹点头说:“嗯。”
“确实, 住在别人家不方便。”裴嘉译随口聊着,“我有几个朋友也是,一开始来走后住亲戚家,挺不方便的,都自己出来租房了。”
陶竹没接话,有关于住处, 有关于蒋俞白的一切, 她都不想再提及。
国内已是春天, 澳洲也到了秋天。
悉尼的树很多,可落叶却算不上多,季节变化不如北京明显,只能从清新凉爽的晚风里,感受着秋天的气息。
裴嘉译和陶竹聊澳洲的生活,说着说着, 已经走到了平房外面 。
陶竹双手插在大衣兜里, 在他上一个话题后面笑着说:“你走路都快把我送到了。”
“这么近啊?”裴嘉译意外,“不过也好, 这边晚上没国内那么安全,把你送到家我也放心。”
陶竹:“谢谢你。”
月光透过云层, 给裴嘉译周身披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他说完不客气,挠了挠头,腼腆地说:“还有个事,挺想跟你商量的,这么快就到了,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嗯?”陶竹给房东发了个消息让他先别锁门,然后抬头说,“没事呀,你说。”
“那我就说了。”裴嘉译说,“你也看到了,今天我们有个员工要走了,但这会儿招人不好招,我看你也在打工,要不要考虑来我店里?不远,就在你学校那一站。”
陶竹笑了:“裴老板,你这属于挖人啊。”
裴嘉译:“你也说了,这不是赶巧嘛,认识的人总比陌生人放心。”
“首先呢,谢谢裴老板的好意。”陶竹委婉道,“但是我们店里刚走了一个小妹妹,也挺缺人的,老板对我也还行,契约精神嘛,我不太好在这时候辞职。”
裴嘉译点头表示理解:“哦,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不方便就算了,不过如果你想换工作的话,随时找我啊。”
“谢谢裴老板。”陶竹话音还没落地,手机语音通话响了,她低头一看,是几日没联系的蒋俞白。
裴嘉译知道她有事,没耽误她的时间,说了声“去忙吧”,转身走了。
陶竹回到家门反锁后,快走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接起了蒋俞白的电话的同时,把音量按到了最小。
蒋俞白指尖慢悠悠地缠着流苏穗,等着她这边的视频画面完全清晰,抬眼问:“干嘛呢?”
陶竹坐在椅子上,边调整手机的角度,边回答:“刚到家。”
蒋俞白:“这么晚去干什么了?”
“跟……”差点脱口而出裴嘉译,陶竹顿了一下,说,“同事一起吃饭。”
蒋俞白:“男同事?”
陶竹移花接木地说:“三个女同事,和一个男同事。”
蒋俞白淡淡评价了一句:“他倒是吃香。”
陶竹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她的小房间从视频里一览无余,一张一米五的床,一个衣柜,衣柜上摆放着她的两个箱子,再加上一个桌子一个椅子,便再没其他东西。
蒋俞白稍微看了一眼,收回视线,问:“什么时候搬回去?”
他高高在上的语气不是在商量,像搬回去已经成为定局,就等着陶竹定时间了。
分明是自己交的房租,但是面对他这样凛然的语气,陶竹还是紧张到支支吾吾:“我……房租交了三个月的。”
蒋俞白:“我给你报销。”
怎么话赶话就说到这了呢……
蒋俞白没再说话,时间仿佛凝固了似的,等待陶竹接话的每一秒都变得煎熬而漫长。
她想用喝水掩饰盖过这种沉默,但是拿起水杯时,手不受控制地在抖。
“家那边……有点太远了。”半晌,陶竹还是拿出曾经用过的理由,又说了一次,“所以,我不打算再搬回去了。”
蒋俞白抬眸,冷声道:“那你就永远别搬回去。”
以往聊到这个份儿上,蒋俞白都会不由分说地挂电话,但今天他没有,他在等陶竹回应。
可是陶竹不敢再接话了。
她就像是触碰大人底线的小孩,每次把底线往前推一点,但为了自己的安全,她不会一下子就把底线踩到底。
她的眼神游离,不敢去看视频里的蒋俞白,无意中瞟回来的时候,她发现他额前的碎发长长了,在他抬眸的时候,稀稀落落地遮住了他的瞳眸。蒋俞白是有专门的人定期上门为他剪头发的,记忆中,这是陶竹第一次见他头发长到这样。
她在沉默中把话题扯开:“俞白哥,你头发长长了。”
蒋俞白听了她的话,随手把额前的碎发撩开,整个人往后靠,身子从坐直到陷进座椅,像是泄了气似的:“如果你不方便,我让他们来接你。”
陶竹又喝了一口水,早上出门上班前接的,到了晚上已经冰凉,凉水顺着喉咙流过身体,冷的她打了个寒颤:“暂,暂时……先不用了。”
在中国北京最奢华的二环里,男人一个人坐在宽敞的书房,看着视频里胆怯的连头都不敢抬小姑娘,心里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让她出国,到底是不是错了。
这一天晚上,陶竹做了梦,梦里的场景就是她现在住的这个房子,灯光昏暗,每个房间都是由隔板组成的,蒋俞白也成了普通人,她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他随手帮她拿过来了一只碗。
不过是最普通的梦,可是陶竹醒过来的时候却满脸是泪。
她擦干泪水擤了擤鼻涕,等室友从厕所里出来后,出去洗漱上学。
今天是个小组演讲的作业,班里总共二十六个同学,被分为五组,自己去找选题进行小组演讲。
陶竹和同学们的选题是政治和传媒的关系,用娱乐新闻和生活新闻压过不利于国家的新闻,在世界范围内屡见不鲜。
今天的课是下午两点,他们早上十点就到了,进行最后的练习。
组内男同学Josh是个拍视频狂魔,他们一边练习,Josh征求了各位的肖像同意后就跟着拍,到最后,他还组织大家把手都放在一起,拍了321一起加油的动作。
下午上课时,整个作业的组织者Abby专门坐在陶竹身边,在演讲开始前提醒她,不要紧张,就按照练习时那么讲,不会有问题的。
组内还有其余四个人,只有陶竹得到了这样的照顾,想来应该因为她是班里唯一的一个中国人。
和以前直播的时候对着摄像机的感觉还不一样,这次是对者活生生的人,还都是外国人,陶竹避免不了紧张,上台因为讲话太快,连自己的名字都打了下磕巴。
把事情做完没用,做好才有用,快不会让这件事情加速完成,只会增加犯错的几率。开口之前过脑子,慢慢来。
陶竹用曾经蒋俞白教她的话,反复提醒自己。
在后面每次轮到陶竹讲话时,她都先在脑子里画个黄色的标牌,在标牌上写个“慢”,再开口。
虽然国别不同,但是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学生,就算是以大方闻名的西方人,在演讲时也会紧张。
演讲结束,Abby赞叹地朝陶竹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Petrichor,你太让我觉得惊喜了,你的表现非常完美!”
陶竹攥了攥自己看似平淡的外表下已经僵硬了的手,紧张到已经笑不出来了,点点头说谢谢。
她回头看了眼坐在教室最后排的老师,老师也用赞扬的微笑看着她,冲她点了点头,证明她真的做的很好。
这一时刻,陶竹的信心值到达了巅峰。
是他教她的,她真的在他的教导下做到了。陶竹特别想把这一刻激动的心情分享给蒋俞白,可是,想到他说的话,再一想到两人的关系,她还是,把刚解锁的手机屏幕又关上。
下了课,陶竹找Josh要了他刚才拍的视频。
本来陶竹就有同意,对于她的要求,Josh欣然同意,一边给她传输,一边问:“你要视频做什么?”
陶竹回答:“就是记录一下我的留学生活。”
Josh脸上的失望溢于言表:“就只是这样啊?”
陶竹收到了视频,检查了一下合上电脑问:“不然呢?你希望我做什么用?”
“Tik Tok在中国很流行的啊!而且还有kwai,对不对?”Josh对新媒体行业的研究很深,他激动的建议,“中国人那么多,你为什么不把视频发到这些平台上?哈哈,万一我在中国当上了影响者呢?”
Tik Tok是抖音,kwai是快手,但据陶竹了解,这些软件更多的在东南亚盛行,陶竹非常意外西人也知道这些,然后Josh用实际行动给她证明了他不仅仅是知道,而且还非常了解。
他用“three,two,one”和夸张的点击动作,模仿着国内直播间的321下单,学的惟妙惟肖,连白眼都努力地往上翻,把陶竹笑到不行。
轻松的氛围,和陌生的国度,让陶竹敢于主动说起了曾经绝口不提的黑历史:“我来澳洲之前,就是个影响者。”
Josh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啪”的一声合上电脑,拿出手机做出要搜索的动作:“真的吗?”
陶竹点头:“是的,不过我只有中国的账号,你应该不认识我。”
“没关系,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一定可以搜得到!”Josh的网络媒体的疯狂爱好者,不然也就不会在工作了两年以后再回到学校上学了,他激动的脸都红了,“你叫什么?”
怎么说?小桃子z?还是little peach?陶竹想不好,当着josh的面把删除了快一年的软视频软件下载回来,给他看了自己的账号。
一开始,josh只是惊叹她的播放量,当陶竹告诉他,视频播放量后面的单位“w”等于“10千”的时候,josh的眼神里几乎冒出了“惊恐”两个字。
他随手点开了陶竹的视频。
“我的天哪,是你!!!”Josh夸张地双手抱头,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暴走,激动锤墙,看的陶竹一愣一愣的。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流行!”Josh就地做祷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xiaotao竟然和我坐在一个教室里,哦我的天,哦我的天。”
他双手点着自己的额头以及左右肩,稍微冷静下来后,给陶竹点开了一个Facebook公共主页,是一个她账号的搬运,里面所有她的视频都有,而且关注量不低。
Josh加了她的Facebook,和陶竹分开后,转眼发了一条非常激动的动态,陶竹给他点了个赞,吸了口气,找到了他刚才给她找的搬运账号。
这个账号像是一个黑洞,里面有陶竹所有的痛苦在里面,她曾经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删掉了所有软件,只为了离开这个虚拟的身份。时隔许久,如今再点开,需要给自己做很久的心理建设。
整个账号没有任何盈利的性质,大家在搬运的视频下面友好的留言。
有人感叹配色好看,也有人看到她在家乡发的视频,评论说原来这种水果是这样种出来的,俨然把她当成了一个水果科普博主。
而这个由她的海外粉丝自发组成的账号,最后一条动态发表于她退网后的一个月。
“谢谢大家一个月的漫长等待,我们遗憾的通知大家,由于小桃子z在中国停止更新,本账号于今日同步暂停,我们保证,会在小桃子z恢复更新的那天,一起回来。再见我的朋友们。”
这是一条英语动态,在动态下面,被翻译成许多个看不懂的国家的语言,每一条,都有相应语言的楼中楼。
是过去她的眼光太窄了吗?
这么大的海外关注量,陶竹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
第67章 彻夜失眠
这个意外发现让陶竹当晚彻夜失眠。
以前, 就算蒋俞白不说,她也觉得,她的成就来自于蒋俞白,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在仰视他,也是因此, 他们的地位不平等。
可是,如果, 她自己本身的能力,也可以获得认可,那么,不看阶级的差距,在她自己领域里,她就是独立的, 闪着光的。
早晨再醒来, 陶竹重新拿出自己的手机拍视频。
她列了脚本, 取了一些重要的景色,拍了一段主题为“和我过悉尼留学一天”的视频,并上传到自己的账号上。
她发出去后没再看,而是踏实又过了一段时间自己的生活,把生活的重心放在现实,而非虚无缥缈的网络。
在这段时间里, 陶竹没再见到蒋俞白, 但是见到了蒋禾。
他带着他的新女友到斐济度假,从国内没办法直飞, 反正都要转机,不如就来悉尼玩了一圈。
陶竹收到蒋禾消息的时候还挺意外的, 毕竟他都跟程果闹成这样了,而且她人又不在国内,应该没有再想看他妹妹的人了,陶竹以为他都不会再联系自己了。
他新女朋友有个闺蜜也在悉尼,在他女朋友跟闺蜜约会逛街那天,蒋禾约了陶竹见面。
他们折中约在市中心的一家牛排松饼店,陶竹仔细看过菜单之后点了一个草莓松饼和一个带骨沙朗,蒋禾也拿过菜单看了一眼,然后朝服务员比划了两根手指:“two。”
服务员问:“两个什么?”
陶竹给他翻译:“上两份一样的。”
服务员:“好的。”
等待上餐时,他们各自玩着手机,好像两个不认识的人在拼桌似的。
别人感情上的私事,陶竹不好过问,主要是不知道人家想不想说,而蒋禾是想说的,但是陶竹不问,他也不知道该从哪开口。
等两份牛排端上来,陶竹把手机放下时,蒋禾才得了空问:“程果最近怎么样?”
陶竹把糖浆放进柠檬茶里,用“你们俩都在北京,你问我一个在国外的人合适吗”的迷惑眼神看了蒋禾一眼。
蒋禾读懂了陶竹眼神里的内容,他垂着眼说:“我联系不上果果。”
不得不说蒋禾是好看的,就算低垂着眼睛,也能看得出来眼型的勾人,鼻梁高挺傲人,更别说,他还有练过体育的一身肌肉,可陶竹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恶心,她不怕蒋禾,跟蒋禾有什么说什么,话里的嫌弃也不加掩饰:“都分手了,你联系她干嘛?”
蒋禾知道陶竹和程果关系好,可他也觉得陶竹不是帮亲不帮理的人,不然他也就不会在和程果分手之后还专门找她聊天了。
可是今天陶竹的反应让他一愣,问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吗?”
陶竹放下叉子:“你是要说因为她弟,还是因为你母亲?”
蒋禾:“因为她弟!我妈早就给我介绍女朋友了,我一直都没同意过,直到我见到程果在她家的这面!她简直懦弱的不可理喻!你知道我每天看见她我有多憋屈吗?这可是伏弟魔啊!”
陶竹这时候可以反问一句“那你作为她的男朋友,为什么不帮她摆脱她的家庭呢,哪怕只是给他摆脱的勇气”,也可以平静的拆穿,这并不是他换女朋友的借口,可是她都没有。
她抿了一口冰柠檬水,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那样问道:“如果我还算对你了解的话,果果应该是你交往时间最久的女朋友了吧?”
蒋禾还有一肚子抱怨的话没说出来,被陶竹这么一问,他蒙了下,不用思考,直接点头。
满满一桌的食物,牛排下面点缀着陶竹最爱吃的金黄薯角,可她一口都吃不下去,他问蒋禾:“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蒋禾的表情回答了陶竹,他觉得是因为他自己喜欢程果。
“不是因为你足够喜欢她。”陶竹否定了他内心的答案,告诉他,“是因为她足够逆来顺受,足够能忍受你。”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忘了是受哪部古装戏影响了,陶竹的口头禅是“狗东西”,张口闭口不管叫谁都是狗东西。
尽管小陶竹没有恶意,可她身边的同龄人不能接受这个称呼,要不然骂回来,要不然不搭理她,只有程果,就算被陶竹这么叫,也还是每天跟她玩,弱弱地回叫她,猫南北。
当时小陶竹只觉得好玩,还自称狗东西和猫南北组合。
后来,她的口头禅随着古装戏的完结而渐渐消失,直到长大后又看到那部剧的女主角演的其他戏,陶竹还幡然意识到,那时她无心的称呼,具有多大的侮辱性,除了程果,谁都没办法忍受。
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哪怕自己受伤害也绝口不提,程果脾性如此。
蒋禾不认可陶竹说的话:“她忍我?她忍我什么?我有什么需要她忍的?”
经历过他的那么多任女朋友,陶竹是真的很了解蒋禾:“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不信你没有欺负她的时候,当着她的面和其他女生撩骚,说到的话做不到,在一起和没在一起是两幅面孔,忽冷不热,想玩什么直接把人带去玩,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不是吗?”
蒋禾想反驳,他向来如此,可事实上,他的历任女朋友,因为他光鲜的外表接近他后,确实也都因为陶竹说的这些原因,在很短的时间里离开他。
陶竹并不想跟他吵架,也不是来劝他浪子回头的,她只是想告诉蒋禾:“因为她的性格如此,所以你喜欢和她在一起,但果果这样的性格是从小就被父母打压产生的,就像你如果喜欢女强人,你就不能要求她顾家一样,你不能只喜欢果果性格带来的对你有利的部分,而又因为她的逆来顺受嫌弃她,这太贪心了,你知道吗?”
服务员过来巡视各个餐桌,发现他们这桌餐食还一点没动,便只拿走了盛放糖浆的小杯子。
其他桌都已经吃完了,陶竹说了声抱歉,低头继续吃。
陶竹不怪蒋禾不理解程果,因为她也曾经不理解为什么吴家月一定要生个男孩。
每个人都被自己的生长环境所禁锢,有看不见的盲区,这些盲区,决定了其他人命运的轨迹。
蒋禾愣愣地看着低头吃饭的陶竹,他倏然发现,现在在她身上,竟然已经半点都看不到曾经刚到蒋家初来乍到的生涩模样,现在的她,看问题的角度和说话时语气,像极了蒋俞白。
他忽然就后悔了。
后悔了把那样逆来顺受的女孩,推回到狼群里。
他打开手机,找到程果的聊天框,在空空如也的聊天框里输入了两个字:在吗?
店门再次打开,女孩甜美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阿禾,好巧!”
她的闺蜜当场拆穿她:“巧什么啊?还不是你问了他在这里?”
两个女孩坐在他们桌上余下的两个空位上,蒋禾删了聊天框,问道:“你们不是逛街去了吗?买什么了?”
“没买!下午再去逛!”他女朋友说,“上午瑶瑶带我去海滩了!叫曼莉海滩,超级美!我们的婚纱照可以在那里拍!”
果然是门当户对的女孩,说出来的话都很有底气。
陶竹用松饼蘸着已经化掉的冰激凌想。
女生挽着蒋禾的手,拿下巴指了下陶竹:“阿禾,这是你朋友吗?”
蒋禾介绍说:“她是……小桃儿。”
人已经不在江湖许久,但从这个女生的眼神里,陶竹不难猜出来,江湖里还有她的传说。
她说了声自己还有课,让他们在这里慢慢吃,就先走了。
陶竹这天真的有课,只不过没这么早,她提前来了就坐在教室里等着上课,犹豫要不要在这时候看一眼之前发出去的视频评论时,她的手机震了一下,收到了蒋禾发过来的消息。
“她妈和我妈是朋友,整个树城集团都是她们家的,我推不掉。”
陶竹没看懂,跟她解释的意义在哪,一个字都没回,自然也不可能帮他传话。
现在距离上课还有些时间,现在距离她发出那条视频已经过去了两个月,陶竹像只缩头乌龟一样没点开过,她有些好奇视频的评论,拇指摩挲着手机屏幕,呼吸急促而浅短。
算了,先看一眼Facebook吧,相对陌生的语言,如果是骂她,冲击也没那么强。
停更了将近的账号如期将她的视频搬运了,来自全世界各国的语言活跃在评论区。
“我的天,她真的回来了!”
“她有没有说自己为什么断更?”
“xiaotao竟然在澳大利亚,我也在这里!好期待和她偶遇!”
“xiaotao的视频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像是在讲故事,她和她的团队都太会拍了!”
陶竹盯着屏幕,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单枪匹马的拍视频,哪有什么团队。
哪怕是签李飒公司那段时间,视频也都是她一个人拍的,公司负责变现和商务罢了。
评论区给了她许多勇气,刚想退出来去看国内评论区的时候,她看到了Facebook上的私信。
她不常上Facebook,这条私信已经是盖尔太太两天前给她发的,是一道几何题,她问陶竹能不能帮忙解答一下。
陶竹大概看了一眼,是曲率圆的题,她能解倒是能解,就是不确定现在盖尔太太还需不需要了。
她发出询问后,盖尔太太秒回:需要的!我的儿子已经被这道题困住两天了,如果你能帮忙解答的话就太好了!
盖尔太太的儿子不是才上初中吗?怎么会学高数呢……陶竹疑惑了一下,没多问,拿了个本子,在上面写了推导过程。
数学相关的专有名词太复杂,陶竹用中文写完之后,查了翻译软件 ,重新用英语写了一遍,拍下来,发给盖尔太太。
盖尔太太没及时回复,大概是在给她小儿子看题,正好这时候开始上课了,陶竹没再管,等到下课的时候再看手机,才看到盖尔太太激动的回复,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并邀请她有时间一起到她家吃晚餐。
陶竹挎着包走出学校,她知道外国人的感情更外放些,没把晚餐的事放在心上,边走边打字回复道:好的,谢谢盖尔太太,有空我会去找您。
没想到盖尔太太竟然是认真的,直接和她敲定时间:就这周五,你看可以吗?我小儿子也在,他非常崇拜你,非常期待与你见面。
陶竹扶额,盖尔太太的先生可是首富啊,她现在和蒋俞白没关系了,不住在那样的房子里,哪有资格去人家首富家里吃饭,她回复道:盖尔太太,那栋房子只是我亲人的房子,事实上我并不住在那里。
盖尔太太看样子是没懂,问道:你是觉得距离很远吗?
怎么盖尔太太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呢……陶竹仔细解释道: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只是个普通人,并不富有,应该并不能和你和你的家人一起吃饭。
过了很久,盖尔太太又发过来了一行字
我没有理解你在谈论的内容,我们不是在讨论你解决了这道我们都解不出来的题吗?
七月,南半球最冷的冬天,陶竹看着盖尔太太发过来的这一行字,眼睛倏地一热。
和盖尔太太的晚饭就定在了这一周的周五,陶竹没课,只有奶茶店的早班,四点钟下班。
为表尊重,她换掉工服后又专程回家化了个淡妆,在化妆时,接到了蒋俞白久违的视频电话。
和盖尔太太约好的时间在晚上六点,陶竹不想迟到,又不想被他看到她化妆的样子,把视频电话切换到语音电话,接起来。
蒋俞白沙哑的声线里有盖不住的疲倦:“你现在住哪儿?”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陶竹化眼线的手一抖,整条深棕色的眼线歪出了深深的一笔。
第68章 白玉石阶
“俞白哥……”陶竹把手机拿起来, 想把通话再换回视频,但是系统不支持,她看不到他的背景, 只好问,“你……也在悉尼?”
“嗯。”澳洲的酒厂季中验收,蒋俞白忙完了酒厂回到房子里, 本以为她会在家,询问了Emma, 才知道她这段时间一直没回来。而他太自信她会回来,所以一直没过问。
他向陶竹询问地址,可陶竹没说,跟他另约了时间后,擦掉化歪的眼线,薄涂了一层口红, 出门赴盖尔太太的约。
她的生活简单, 奶茶店, 学校和房子三点一线,很久没有来过这么远的地方。
再见到如此华丽精致的一排排独栋别墅,竟觉得恍若隔世。
走到熟悉的房子前,陶竹看到了坐在庭院白玉石阶上的蒋俞白,两只手松散地搭在腿间。
他不是在这里等她的,却又意外地等到了。
他的头发真的长到很长了, 有几缕已经盖过眼睛, 让陶竹看不清他晦涩的眼神。
只看得见竹林残影下,洒在他的侧脸上月光, 勾勒出他清晰干净的下颌线。
早于她开口的,是微风和竹叶的声音。
他的情绪并没多和善, 嗓音低哑:“闹够了没?”
他的耐心本就不多,陶竹的反叛大概已经踩到了他的底线,她抿着唇,不敢往前再走一步。
“如果是不想出国,早在出国前你就可以告诉我。”蒋俞白面无表情地说,“没必要现在闹。”
“我……”没有在闹,陶竹搓着自己的衣角,犹豫着该怎么说。
男人胸有成竹地扬起下巴,往房间里指了下:“进去说。”
陶竹摇头:“我还有别的事。”
“还有别的事?”蒋俞白笑,笑容里是他一如既往的高傲和自信,“你来这边不是找我的么?”
“不是。”陶竹往坡上指了下:“是以前的邻居,他们邀请我吃饭。”
蒋俞白神情变了一瞬,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往上看了一眼,又看着她的表情,不像是撒谎。
他短暂地疑惑了一下:“你住在这个房子的时候还认识了其他人?”
蒋俞白的语气云淡风轻的,陶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被拉扯到在北京的那个午后,他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她获得的一切成就,都是来自于他的那个午后。
她曾经无法反驳他,现在也无法反驳,但现在的她面对这样的疑问,至少可以说出自己的看法。
“是在这个房子里认识的。”陶竹往后退了一步,咬着牙,不让自己紧张,说话的速度也尽量慢,“可是后来我和邻居关系的维持,包括今天来这里吃饭,都和这栋房子,没有任何关系。”
“真棒啊。”蒋俞白没情绪地夸赞道,“那你去啊。”
电话里他这么说的时候,陶竹没敢接话。
现实中,他这么说,陶竹依然不敢接话,她调整了一下小包的位置,朝台阶迈上脚步。
从高中她住进他家开始,蒋俞白就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在培养她,从几年前一朵娇羞的花骨朵,培育成今天这样盛开绽放的玫瑰。
但他从来没想过,这朵玫瑰,有一天会长出腿,跑出他亲手为她建立的庄园-
盖尔太太听到敲门声走出来,给陶竹开门,看到她的时候惊讶地看着她:“外面很冷吗?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事,风有点大而已。”陶竹摇头,看到庭院里的晚餐已经准备的很齐全,盖尔先生和孩子们都已经在院子里了,她低声说,“抱歉,我来晚了。”
盖尔太太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说道:“并没有,我们约定时间的是六点,现在还不到六点,你不用因为我们提前准备好而道歉。”
这句无心的对话,像是戳到了陶竹的某根神经,让她愣了一下,才往院子里走。
晚餐是非常具有西方特色的户外草坪BBQ,盖尔太太总共有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孩子跟着盖尔先生一起准备晚餐,而她的小儿子带了一堆作业过来,眼巴巴地蹲在陶竹身边。
陶竹拿过他的本子看了一眼,除了圆,还有几道微积分,都不算简单。
“Nathan。”盖尔太太威严地看着她的小儿子,教训道,“Petrichor是我们请来的客人,你在请教Petrichor题目的时候,有经过Petrichor小姐的同意吗?”
“哦不不不,不用了。”本来就是因为作业被邀请过来的,陶竹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做的,受宠若惊地表示不用这样严格。
可是Nathan听进去了盖尔太太的话,露出了羞愧的表情,收起自己的作业,向陶竹道歉:“对不起Petrichor,我还没有询问过你的想法,可以告诉我你现在想做什么吗?看我的作业,参观,或者喝饮料?”
陶竹笑了笑,内心被一片温暖的水流淌过:“看你的作业就好,我已经有思路了。”
到底是个还没上高中的孩子,Nathan听完开心溢于言表,捧着脸对陶竹说谢谢。
简单写完了几道题的解题思路,吃饭时针对陶竹的疑惑,盖尔太太向陶竹介绍了国外真正的学习环境。
国外并不是像国内大肆宣扬的那样,上课就是玩,真要比应试教育,国外也是一样的。而且像Nathan这样的学生,从小读的就是精英学校,学的内容比国内的孩子还多。
只不过不同的是,国外更注重因材施教,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方向,喜欢学习就上好学校,不想上学去读技校,也一样受到尊重。
这样,也就解释了,超市里原价六块钱的商品,给十一块钱收银员要先还给她一元,再找给她四个一元钱,和Nathan这样初中就学高数的人同时存在的原因。
介绍完了本地的情况,盖尔太太又夸奖陶竹说:“早就听说你们中国人的数学很好,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陶竹谦虚道:“没有没有,一般。”
“不用这样,我说的都是事实。”盖尔太太鼓励她认清自己,“以前我先生的中国客户跟他介绍过,中国男生的数学要比女生的数学好一些,可你的数学也很好,这太让我意外了。”
“和……男女生关系不大。”陶竹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些让她不愉快的刻板印象,很快举了另外一个例子,“就像也有一些传闻说,外国人的数学都不好一样,Nathan的数学也很好。”
听到她这样举例,盖尔太太才意识到自己语言里的冒犯,给她的伶牙俐齿比了个大拇指:“完美。”
就这样在轻松的氛围里吃完了一顿饭,时间不早了,陶竹婉拒了盖尔太太送她回家的邀请,离开了他们的别墅。
南半球冬夜的晚风有些凉,但不至于刺骨,没有交通喧嚣的富人别墅区,整条小街都透露着安宁。
静谧的夜晚里,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哎,小桃儿。”
陶竹抬头,看到别墅二楼的露台上,穿着短裤短袖的蒋俞白坐在木桌前,手里拿着背红酒。
她皱了皱眉,心想这个人感觉不到冷热吗,穿着国内夏天的衣服在这边过冬。
“没人给你买衣服吗?”
蒋俞白正经的时候不多,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好看的牙,模样有点痞:“你给我买啊。”
总归是没什么深仇大怨的,而且蒋俞白对她的好,给了她多少资源付出了多少心血,陶竹自己心里一桩桩一件件也很清楚,说不出太狠的话,憋了半天,只憋着嘴回了一句:“上次你留在这里的厚衣服裤子,我都给你收柜子里了,你要是这次待的久的话,自己记得拿出来穿。”
说完,她就要走。
时间不早了,她还要坐车去市中心,可能会错过最后一班火车。
蒋俞白的唇色是红酒浸染过后潋滟的红,笑起来有些渗人,他晃着酒杯,慢条斯理道:“我让你出国,是让你深造的,你是花着我的钱又看到什么好风景了,所以连我也不要了?”
就像当初,他把她跟着他当成是见世面一样,到现在,她离开他,他也自然地认为是她又看到了更好的东西。
她这几年,对他一片赤诚的喜欢,他半点都看不见。
“什么都没看见。”陶竹倔强地看着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如果,你觉得在我身上花的钱不值了,那你把你的账户打给我,我折合成人民币还给你。”
“真有钱,小富婆。”蒋俞白勾唇笑了下,语气仍是气定神闲的,“可我的钱太多了,花都花不完,不想要你的。”
陶竹皱眉:“那你想要什么?”
“不该是我问你吗?”蒋俞白说,“闹成这样,是想要什么?要我的命?”
后面的这四个字听得陶竹哭笑不得。
果然这就是蒋俞白。他能想到她要他的命,都想不到她想要的感情。
还是说,给出感情,在他这种人看来,比给命还难?
陶竹摇了摇头:“是你教我的,命运的礼物太昂贵,想要的价格未必是我能出得起的,我现在知道了。所以我不想要了,也不想再跟着你了,就当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没给你惹过一次事的奖励,行吗?”
在她刚开口时,蒋俞白听懂了她想说的话,他捏着红酒的手无意识地握了下,直到他低头,看见自己发白的指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蒋俞白松开手,两条长腿松松地敞开:“如果我说,不行呢?”
第69章 醉眼朦胧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 说话就越柔和,因为有太多人在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哪怕他们说一句“还好”, 底下就会有一堆人分析哪部分是“好”,哪部分是“还”,因此, 早已站在顶峰多年的蒋俞白已经很多年没有斩钉截铁地说过“不行”两个字。
蒋俞白也没想过,在他说过不行以后, 她还是走了。
这就跟不能惹脾气好的人一样,因为真发起火来,比常发脾气的还不好哄。
但蒋俞白没懂她到底是在闹什么脾气。
原来想着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可这都过了好几个月了吧,什么时候算个头?
他晃了晃手里刚从酒庄拿回来的红酒,仰头喝下去, 满口果香。
本是无意中拿的酒, 可当他喝出熟悉的味道时, 瞥了眼瓶身,才发现拿回来的是干红。
什么时候喝到干红就会想起她呢?蒋俞白手肘搁在桌上,指尖缠绕着自己额前的刘海,没想出来结果。
这一晚他好像喝醉了,几十人的宴会都喝不醉的人,在这个四下无人的深夜, 喝醉了。
喝醉的时候想到上一次微醺的夜晚, 她手忙脚乱给她泡蜂蜜水的时候。
蒋俞白微微弯唇,在醉眼朦胧里, 笑了下。
“你也没什么用呢。”他下楼时,弯腰曲着腿, 揉了揉小猫软软的头顶。
小奶猫在Emma的喂养下日益长大,瞪着圆卜隆冬的两只大眼睛看着蒋俞白。
很乖。很像过去的她。
第二天清晨醒来,昨夜的酒像没存在过一样,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司机和周助理来接他,在路上对了一遍回国后的行程,他也全程都没什么表情的点头。
他这次来澳洲是有公事,坐的专机,上了飞机后便一言不发。
蒋俞白这人虽然身份高不可攀,但身上总还是有公子哥儿散漫的气场在,平时说话做事都不会让人觉得压力特别大,他今天这样,跟在他身边多年见多识广的周助都有点摸不准状态。
沉默的航班飞过印尼上空,蒋俞白松了喉结上的扣子,坐直身子喝水时,忽地开口:“你谈过女朋友吗?”
他头都不抬一下,要不是周助反应快,都以为他是在跟水杯说话了。
“谈过的。”周助说。
蒋俞白本来想问,那如果你女朋友跟你闹脾气,你怎么办,但是他转念又一想,陶竹好像算不上他女朋友。
那她算什么呢?
仔细想过后,蒋俞白发现自己没办法给陶竹下一个精准的定位。
谁也不会跟自己的妹妹搂搂抱抱。
谁也不会对身边的女人下这么大的心血。
谁也不舍得,让女朋友离自己这么远。
他的拇指摩挲着杯子,冰水顺着喉结滚进肠胃。
“挺好的。”蒋俞白说。
这算是夸他吗?
兢兢业业工作三载无人知,一朝谈过恋爱得表扬?
正想着怎么回答的时候,蒋俞白已经又重新闭目养神。
周助松了口气。
本来这个问题已经够让周助觉得意外了,但是集团q3的OKR review会上,蒋俞白的种种表现更让周助意外。
所有集团的okr在汇报时都会挑好的说,甚至移花接木,改变数据口径,只为了在汇报上能说出一个更好的结果,这些本是心照不宣的事,全看最上面的人会不会细问。
蒋俞白自己工作相当投入,对集团的整体情况都十分了解,因此在这样的会议上,只要数据真实,他基本上属于能过就过的人。
但是这次不同。
每位主管汇报的数他都要非常明确,细扒到每一个数的分子和分母口径。
像是迁怒,又像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汇报上的每个数都是下面一层又一层的人总结来的,问的越细,主管们越答不上来,蒋俞白冷淡地看着正在汇报的人,不近人情道:“我不希望年薪千万的人只是做一个汇总PPT的活儿,这个活儿我觉得月薪四千的实习生也能做的还行,人家还能给PPT描个花边儿。”
他说话是北京人特有的慵懒冷幽默,如果不是骂到自己头上,这种幽默的嘲讽倒还挺好笑的。
q3的review会总共进行了一个小时,全被打回去重做,再重新约他的时间。
这次的review会议和他去澳洲出差的时间很相近,他的反常也让部分人怀疑,是不是澳洲酒厂出问题了?
跟着出差的周助回答是一切都好,关于他在飞机上问的那个问题,周助始终守口如瓶。
他抽的这股邪风,从北京越过海洋,吹到了悉尼。
陶竹在这段时间里,收到了许多邀请她回国的消息。
陈浮又开了家酒吧,想让她赏脸回去坐坐。
Lisa看到了她新发的视频,想让她回去接着谈合作。
还有过去会所认识的几位,就跟全中国找不到一个牌搭子了似的,得把她从澳大利亚请回去一起打麻将。
但陶竹没回去,澳洲读研只有一年半的时间,她半工半读,只有极少数的放假时间可以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
眼看都快一年了,好不容易碰到个有车的朋友,她当然要蹭着出去在当地玩啦。
把手机和相机都充满电,早上十点钟,陶竹在家门口准时看见开着小白车的裴嘉译。
她笑着挥手,一个不留神,打开了驾驶位。
坐在驾驶位上的裴嘉译:“……”
陶竹的笑点经常处于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可能别人都觉得好笑的事她不想笑,也有这种,裴嘉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她一个人笑的上次不接下气。
“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这个跟国内是反方向,我还是,转变不过来……哈哈哈哈哈。”
她这样笑着太危险,裴嘉译干脆熄了火,等她笑完,他看着她,眼睛也被感染的弯起来,手搭在方向盘上,扭过身子问:“到底什么事让你觉得这么可笑呢?陶竹同学。”
陶竹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模仿刚才她打开车门时他愣住的表情:“你刚才,哈哈哈哈,就这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嘉译给她抽了张卫生纸,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笑:“同学,我记得你高中不这样的啊。”
怎么现在,这么洒脱,哭笑都觉得比以前自在。
陶竹说不上话,笑了有十分钟才缓过来,缓过来后也忘了他的问题。
在陶竹擦眼泪时,裴嘉译重新打着车子,等车出发后目不斜视地从操控台拿出来答应给陶竹的咖啡:“不苦的,你尝尝。”
之前两人聊天时,裴嘉译还是想让陶竹到自己店里兼职,但陶竹给的理由一来是奶茶店里人手忙不过来,二来就是咖啡太苦了,她本来就不爱喝,所以对他的店一直没什么兴趣。
基于此,裴嘉译说什么也要带过来一杯给她尝尝。
曾经喝过冰美式的苦味经过记忆渲染后,在陶竹的印象里变得更苦,光是闻到咖啡的味道,她就要戴上痛苦面具了。
但是人家大早上去店里专门给她带过来,陶竹不好扫了别人的兴致,屏住呼吸,尝了一口。
尝不到味道,但是舌尖能明显感觉到苦涩。
陶竹绷不住了,猛地呼吸了一大口,竟然发现嘴里有一点甜味。
她尝试着,用吸管把杯子最上面的奶霜搅合下去,吸管碰着冰块,叮叮当当,她又喝了第二口。
奶茶咖色,释放出淡淡的咖啡豆香气,轻滑过的喉咙。
入口微甘,只有余味有一点苦,和几年前喝过的中药味冰美式味道截然不同。
陶竹的眼睛亮了一下,双手捧着咖啡:“好喝哎!”
“跟你说了啊。”裴嘉译笑,“不过,只有不会喝咖啡的人,才会觉得冰咖啡好喝。”
陶竹看了眼手里滴着冰珠的咖啡,问:“为什么?”
“因为咖啡好不好除了豆子本身,越和打奶的手法有关系。”裴嘉译说,“冰咖啡就是倒了奶再加随便萃取的咖啡液,你喝的甜更多是奶油和冰激凌的味道,盖过了咖啡本身的香味,跟奶茶似的。”
陶竹又猛喝了一大口,不服道:“像奶茶怎么啦?谁规定咖啡一定是一种味道?”
“没毛病。”裴嘉译说,“所以你看吧,只要愿意尝试,就算之前讨厌的东西,没准随着时间的推移,哪天就喜欢了。”
“还行吧。”陶竹又喝了一口,说,“可我为什么要喜欢像奶茶的东西呢?我直接喜欢奶茶不好吗?”
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裴嘉译抿着唇开车,表情严肃。
车在公路上行驶了两个多小时,他们到达澳大利亚的首都堪培拉。
因为见识过北京的繁华,陶竹一直“首都”这两个字有个刻板的印象,不说一定繁荣昌盛,但至少是先进发达。
可是,看着堪培拉广袤无垠的土地,和恨不得打个滚都不会被车撞到的空旷马路,陶竹震惊了。
繁春都比这里繁华一点吧!
裴嘉译看着她惊愕的眼神,笑了下,解释说:“当初墨尔本跟悉尼为了抢首都打架,为了双方的和谐共生,堪培拉是被拉过来挡枪的。”
陶竹难以置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裴嘉译笑着点头,让人看不出真假。
一阵风沙吹来,陶竹闭眼捂住口鼻,内心止不住质问苍天。
还能这样?!首都这么大的事还能这么玩?
车又开了一个小时,到达他们预定好的采摘园。
采摘草莓,是他们这一程的主要目的,本以为国外的采摘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实上除了门牌上的文字不一样,其他的就是翻版繁春。
买票进了果园,陶竹多少有点暴露本性了,裴嘉译摘一个,她能摘五个,顺便在果园里可以随便吃,陶竹边吃边摘,抽空拍视频,都比裴嘉译摘的多。
拎着两筐小草莓从果园里出来,裴嘉译想在纪念品店买两罐草莓果酱,他刚拿起来,被本性暴露的陶竹拦住:“这两罐要30多刀,别买了,反正票钱都是你出的,回去我把咱们摘得草莓做成过奖给你做点拿过去。”
裴嘉译把果酱放回去,扭头看着她:“像你以前视频里那样的?”
陶竹一愣:“你看过我的视频?!”
“看过啊。”看着陶竹的状态,裴嘉译才想起来还没跟她说过这事,解释道,“澳洲生活比国内无聊,我没事就刷刷短视频,最一开始觉得新鲜就关注了,那会儿还不知道是你,后来看你朋友圈的景色跟视频老有重合的,就看了下你的直播,才知道的。”
陶竹:“哦。”
Josh不知道国内的舆论,但是陶竹知道裴嘉译肯定知道,她有些尴尬,没敢深入讨论。
却听裴嘉译随口道:“果然呐,网红就跟明星一样,喜欢你的人多,黑你的人就会多。”
是这样的吗?
在局外人眼里,那一年她的灭顶之灾,就仅仅是一场小黑子的狂欢?
本来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的,但是拎着草莓坐回车里,陶竹又没忍住:“如果你不认识我,你也会觉得我被黑了,而不是我真的有问题吗?”
裴嘉译听了这个问题好笑道:“那时候咱们有三年没联系了吧,认识跟不认识的区别大吗?而且你一没税二没睡的,那么大的主播有点儿八卦不新鲜吧?白云说得好,没有绯闻的名人算不得名人。”
车窗的框架像油画的边框,将窗外浓密的树林限定在大大的画布上。
陶竹看着浓绿的树叶,深深地吸了口清甜的氧气。
两年前,网络就是她的全世界,她的收入,她的灵感,她的关注,她的生活,全来自于网络,因此网络上有一点点动荡,对她来说都如山崩地裂,让她无法承受。
如今离开了网络,回归到现实,从别人的眼中去看自己,也从今天的角度再看那时的自己,陶竹才意识到,原来她的弥天大祸,她的歇斯底里,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不足为道。
时隔几个月的时间,陶竹又一次点开了新视频的评论区。
曾经不断需要给自己打气才敢看一眼,可这一次,她不需要再做任何心里准备,看自己的评论,平静的像是在看网络上陌生人的评论区。
互联网的记忆不深,但还是有人阴阳怪气她,叫她大小姐,但是更多的人,都是在惊讶于她回来了。
他们狂欢,他们奔走相告,他们继续截图她的视频,分析画面色彩。
还有的人,夸她人间清醒,在最红的时候丢下一切成就去深造,有勇气从头再来。
想来,一年前,也是这样的光景,只不过,那时候,她更多的在乎的,是少数骂她的人,反复纠结,反复内耗。
陶竹低头吃着草莓,酸甜的口感在空腔里溢满,她关上手机忽然说:“等下回悉尼,去你店里看看吧。”
裴嘉译意外:“嗯?不是不想去吗?怎么忽然想通了?因为摘了草莓?”
陶竹翻着白眼“嘁”他一声:“要不要?不要不去了。”
“要要要。”裴嘉译猛地一脚油门,“走!”
裴嘉译的店里缺人,暂时没招到合适的,这个陶竹是知道的。之前因为有朋友这层关系在,陶竹总是觉得不太好。
但是刚才她想通了,就当是感谢裴嘉译帮她走出来一个瓶颈。
而且,咖啡店拍出来的视频,比奶茶店好看。
沿途看着窗外堪培拉的风景,陶竹思绪飘远,真切地感受到,就算是首都,也不会怎么样。
他们只是占据了地域的优势,事实上,并不代表那里的人,就高人一等。
想到北京,想到繁春,想到堪培拉,陶竹胡思乱想了许多事情,再把思绪扯回到现实时,她才留意到,从她刚才说要去裴嘉译的店里之后的这一路,一停下车,裴嘉译就在给人发消息。
陶竹以为他忙,建议说改天再去看也来得及,但是裴嘉译说不用了。
车开回到悉尼时,天已经黑了,像咖啡店这样做白日生意的,自然已经是早早关门。
从这一点上,陶竹觉得还挺满意的,不用上晚班,比奶茶店好。
“这是怎么了?”陶竹下了车,指着他咖啡店门前遮着门牌的白布。
裴嘉译正在开门,随着他推开门的动作,新鲜研磨的咖啡豆释放出来扑鼻的香气,他瞥了一眼,打开灯自然道:“店里装修,没什么。”
田园风格的咖啡店,照明非常柔和,让精致的笑空间笼罩在温暖的黄光中。吊灯、壁灯和蜡烛投射出温馨的光束,氛围浪漫又温暖。
对于裴嘉译的回答,陶竹不疑有他,在他的带领下,简单地参观了咖啡厅的后厨和甜点冰箱,又回到前面。
他拿出一块巧克力曲奇饼给陶竹,说道:“咖啡师可比做奶茶赚钱,咖啡师20刀起步的。”
二十刀!比她现在高出去快一倍了!
在蠢蠢欲动,差点答应裴嘉译明天就来这里打工的时候,陶竹的视线一瞥——
一摞摞黑色咖啡纸杯,高高地落在咖啡机上面,陶竹无意间的一瞥,看到了上面写着的英文单词。
pottery。
这间咖啡店的店名,叫pottery,陶。
第70章 心甘情愿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本不想往自己身上想的,可是想到外面被遮住的店标,她没办法欺骗自己, 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如果是朋友,她和裴嘉译可以礼尚往来,但如果是带了其他意图, 那她就做不到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安心地接受裴嘉译对她的好。
陶竹深吸了一口气, 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睛。
满屋的奶香气,裴嘉译打开磨豆机,往里倒了咖啡豆,新鲜研磨出来的咖啡豆,深邃浓郁的咖啡香味和奶香气混合到一起。
重新启动的咖啡机喷出满屋热气腾腾的水雾,水雾遮住裴嘉译的眼镜, 他一边擦眼镜, 一边抬头裸眼看陶竹模糊的轮廓。
其实陶竹高中的时候就很好看, 高挑苗条,但那时候如果不是知道她学习有多发狠的话,平日总看着怯生生的,配上那张又乖又甜的脸,让人止不住想保护她。
光阴荏苒,少女已经成长, 今天的她天鹅颈高高地扬起, 一件普通的灰色开衫配着白色的内搭,就能看得出她温柔又有力量。
变化不大的长相, 但给裴嘉译的感觉就是更漂亮了。
咖啡机喷完气,裴嘉译戴上眼镜, 又给陶竹做了一杯卡布奇诺,在杯底放了一包糖,奶泡上面洒了很多巧克力粉。
扣上盖子的时候,裴嘉译才看见杯子上的文字,他眼皮一抖,用纸杯托盖住,煎熬的慢慢抬起眼,看到陶竹自若的神情,他才松了一口气,把咖啡递给陶竹:“尝尝,不苦的。”
陶竹点头:“谢谢。”
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陶竹喝完了他的咖啡,又请他吃了一顿晚饭。
晚饭时,裴嘉译问陶竹,什么时候方便过来他这边,陶竹想了想说,至少得等这个学期结束。
然而事实上,在这次见过面之后,陶竹再也没有联系过裴嘉译-
这一年的十二月,王雪平到了退休的年纪,从蒋家离职了,结束她在蒋家将近二十年的保姆生涯。
原本是九月就可以走的,是许婉楼不舍得,招不到合适的人,多付了她薪水,让她多留了几个月。
可是王雪平还是想回家,因为陶九在那,她的家就在那里。
在外漂泊的人,不论多久,也是想归根的。
她的行李不算多,加起来也就两个箱子,用的还是陶竹来北京时的箱子,蒋俞白回家时,正好碰到她拿着箱子要走。
他不顾王雪平的推脱,让司机送她去火车站,自己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也不想待,让其他司机把他送到蒋禾的房子里。
自从他跟陶竹住进来,蒋禾没再回过这,整个家都留着他们过去住过的痕迹。
他给她买的皮筋发卡,她一个也没带走,横尸遍野地堆在玻璃柜里。
北京的冬天,天黑的很早,他不过是站了一会儿,夜幕便悄然而至,黑夜的气息逐渐弥漫开来。
这时忽然想起了门铃声。
蒋禾跟他小女朋友去巴厘岛玩了,这个房子按说应该没有别人知道。
难道……
他快走了几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把脚步放慢,动作舒缓地松开手腕上的扣子,把衬衫撩到小臂处,整齐堆叠。
门口的门铃声越急,他的脚步就越慢条斯理。
果然是小孩儿,但闹完脾气,自己知道回家,就是好小孩儿。
“蒋大少爷您耳朵要实在使不着就捐了吧。”门一打开,柳书白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看都没看蒋俞白僵硬的表情,进厨房找水喝,“我在外头喊的保安都快给我抓起来了。”
蒋俞白退上门,缓慢转身,眸色不自觉地深了深:“你怎么来这了?”
柳书白还没消他开门慢的气,咕咚咕咚喝着水:“我也纳闷儿呢,我去哪不好,怎么来这了。”
蒋俞白心情不算高涨,懒得开口跟她逗贫,一言不发地坐进沙发里,两条腿松松地伸长,也不好奇她为什么这时候会来这里。
柳书白喝完了水从厨房出来,“嘭”的一声把灯打开,双手环臂倚着墙:“哎,我说蒋少爷,你妈来了,你就这态度?”
柳书白属于不正经的时候特别没正形的人,蒋俞白有时候觉得自己心态都没她年轻,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事说事。”
“事儿倒是没事。”柳书白朝他走过来,一个没留神手肘还磕到了柜子,疼得她整张脸都皱到一起。
蒋俞白:“现在有事了。”
柳书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上非常有节奏地打他:“怎么!怎么跟你妈!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蒋俞白没躲,任她打。
柳书白打累了,坐回到沙发上,捋了把打散了的头发,阴阳怪气道:“我可听人说了啊,蒋大少爷最近心情不好,可见传言不虚啊。”
蒋俞白:“谁说的?”
柳书白眉毛一横:“我说还没说完呢!”
熟悉的对白,跟小时候他俩拌嘴一模一样,蒋俞白无语。
“但是不管是谁说的都不重要。”柳书白脱了鞋,盘腿坐在沙发上,“但看您这态度,是要连着你妈我一起迁怒了呗?”
“我没有。”
“诶呦呦呦‘我没有。’”柳书白动作夸奖地学他讲话,边开电视边说,“你爹都发现你不开心了好吧?家里找不着,酒店长住房也没人,得亏我还知道有这处儿,不然你开煤气殉情了你爹都得等你尸体臭了才知道。”
蒋俞白低头,两指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再一睁眼,柳书白一张脸已经快凑到他眼前了,把蒋俞白吓了一跳,她咧嘴笑:“因为大桃子啊?”
“什么大桃子……”
只否认她的叫法,没否认她的猜测。
知子莫如母,尽管多年没生活在一起,但蒋俞白毕竟是她的亲儿子,柳书白不用想就猜出来他的想法。
尽管出身和环境都不同,但是陶竹那小姑娘身上就是有一股狠劲儿,跟蒋俞白一模一样,她对于蒋俞白来说,是爱人,是朋友,也是知己。
她还能拼,但蒋俞白肩上的重担早已被社会,被蒋中朝,被不服输的他自己压的不堪重负,所以对小姑娘,他还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只不过,她跟蒋中朝狗屎一样的婚姻到底还是给蒋俞白带来影响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感情,她这个当妈的能理解。
二十年了没尽到母亲的义务,柳书白也良心发现一次,劝道:“是你把人家轰走的,你想办法追回来呗,大丈夫么,能屈能伸不丢人,你妈支持你。”
“轰”这个字有点刺耳,蒋俞白皱了皱眉:“别老你妈你妈的,我总觉得你在骂我。”
“哦。”柳书白改口道,“他妈的我支持你。”
蒋俞白:“……”
正经不超过五秒这事儿他还是没遗传到位。
桌上留了一根皮筋儿,最普通的那种黑色的,原来陶竹喜欢用这种,因为觉得扎出来的头发更立体精神,蒋俞白伸手拿起那根皮筋儿,看到上面遗留的长发也没摘,把那根皮筋儿套手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着,缠到最紧的地方就散开重新缠。
有一下缠的紧了,整根食指都充血发痒,松开时皮筋儿快速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绕了两圈,弹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说:“我没轰她,她那会儿太浮躁了,整个人因为百十来万都膨胀了,我只是想让她去沉淀一下。”
“哦,沉淀一下。”在他沉默的时候,柳书白已经找到了一档综艺,花花绿绿的屏幕映在她若有所思的脸上,“当初蒋中朝刚跟许婉楼,哦,现在叫蒋许婉楼,搅合在一起的时候,蒋中朝好像也说让我沉淀一下,你看我沉淀的咋样。”
为了能进大禅寺,许婉楼冠了蒋家的姓,就算柳书白现在不关心蒋家,身边大多数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前尘往事,但他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总能传到她耳朵里。
柳书白的话顺着电视里嘈杂假笑背景音传来,让蒋俞白眉心快拧出印痕了。
他不说话,自己安静思考的时候,好像能想清楚一些事,一些情绪。但是太浅太浮了,电视背景音稍微一大,他就抓不到那层潜意识了。
他拍了张正在播放的综艺照片,发给张助,让张助去做节目调研,他想直接冠名去掉这个声音。
放下手机,蒋俞白靠在沙发里,懒洋洋地侧过头问柳书白:“你还相信爱情吗?”
敢不敢问再俗气一点的问题啊,柳书白用“别说这种晦气话”的表情看了他一眼:“我比较相信我能发大财。”
“财迷。”蒋俞白评价说,又问,“那蒋中朝给你的钱你怎么不要?”
“你也说了。”柳书白看着电视,心不在焉道,“那是他给我的,归根结底不还是他的。”
她的重音放在“他”字上,摆明了是要跟蒋中朝撇清关系,蒋俞白懒得掺和他俩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劝也不劝,只说:“但他给你了,心甘情愿给的,上赶着巴不得给的,那就是你的,是你自己不收。”
“为什么他给我我就要收?当初他不也把他所有的家产都要给你么,你不是也不想要?”柳书白反问他,问完她接了个电话,表情愉悦地让电话那头把预约往后挪挪,顺便把门牌号告诉他,挂了电话,又揶揄道,“将少爷好日子过惯了,多少是有点忘记人间疾苦了。”
她说完话,门铃响了。
应该是电话里那位,蒋俞白懒得问。
自从跟蒋中朝离婚后,柳书白的男朋友没断过,有奶里奶气的小年轻,也有同龄富商,但对她来说,过程比结果重要,这么过年过的开心潇洒,跟谁都没再婚过。
柳书白起身去开门,想着话说的差不多了,她该去吃晚饭了,回身朝蒋俞白挥了挥手:“我们走了啊。”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站在门外,手局促地不知道放哪,只好跟着柳书白一起冲着沙发里的男人紧张地打了个招呼:“再见,哥。”
听到最后的这句称呼,蒋俞白闭上眼,轻捏了两下鼻梁骨。
习惯使然,柳书白关门的时候,自然地把门口的灯也关上了。
她关了门才反应过来,回头朝屋里喊“自己记得开灯啊”!也不管蒋俞白听没听见。
窗外的城市在深夜中如同一片熄灭的星海,柳书白走后,房间里顿时变得幽黑空旷。寂寥的月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蓝影。
电视机的屏幕在昏暗的夜晚发出微弱的光芒,无聊的剧本综艺里每个人都发出看不懂的笑,像是有一道天然屏障,让虚拟和现实世界里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手机张助已经回了消息,现在旗下有品牌已经是这档节目的特约冠名,问他是否需要下个季度竞拍成独家。
需要吗?
孤身一人坐在沙发上的蒋俞白,看似盯着电视投入地思考,但是他的眼神没有一秒是聚焦的。
他不是忘了柳书白所谓的人间疾苦,他好像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他要拼要强,要能独当一面,要能控制自己的人生,他做到了。可是,要让他去真心喜欢一个人,毫无防备地去接受另外一个人,他还是觉得太难了。
窗外,城市的灯火不再炽盛,街道上的车辆寥寥无几,过夜生活的人不在这个区,周围住户早已被深夜的安宁所吸引,躺在了温暖的床上。
蒋俞白趿着拖鞋,又一次拨通了陶竹的视频电话。
没人接。
她很快回了消息过来,说在和别人打电话。
但蒋俞白知道,根据视频的逻辑,就算她那边在打电话,也可以接到他的电话,她只是不愿意,为了他,挂掉现在的电话。
小姑娘,我对你也不算差吧。
你怎么没有心啊。
孤寂弥漫在这个曾经两个人生活过,如今空旷的房间里,仿佛是一种无形的存在,让蒋俞白觉得自己在世界边缘。
电视从综艺换到了晚间电视剧,里面人按照剧本上写好的对话絮絮叨叨,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和落地窗外寂静的城市形成鲜明的对比-
陶竹回复完蒋俞白的消息,抽了张纸擤鼻涕,听到裴嘉译在电话那边问:“你有什么好哭的,我还没哭。”
她冒着鼻涕泡笑出声,脸上泪水茫茫一片:“谢谢你啊。”
“……嗯。”
这个学期已经结束了,但是裴嘉译想让陶竹换工作时,她还是百般推辞,想到后来约她的几次都见不到人,结合时间点稍微一想,裴嘉译想到了原因。
她看到了店名,也认出了那个单词,只不过保全了她的面子,不想让他尴尬罢了。
他把实话告诉她,就听到了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他不太会安慰,因为他也真的很想哭。
原来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像梦一样又一次重新在他的人生里,到最后,又要像梦一样,抓不住。
“其实,有一件事,我觉得,我再不告诉你的话,可能这辈子再没机会跟你说了。”裴嘉译叹了声气,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夏夜星空,鼻子忍不住发酸,“毕竟我们也都不小了,如果不能在一起,等你毕业后,我们再见面,也许已经各自成家了。”
“嗯嗯。”陶竹连应了两声,“你说。”
“我高中本来应该学的是纯理科。”裴嘉译轻声说,“后来才把生物改成政治的。”
纯理科该选修物理化学和生物,这也是裴嘉译的优势所在,可是,他想至少有一节课,可以和陶竹一起上。
他背东西的能力一般,政治也成了他拖后腿的一门课,可他从没有因为这样的选择后悔过,哪怕,是被拒绝的时候。
陶竹热泪盈眶,深呼吸了好几次,眼泪还是不听话地从眼角滑落。
裴嘉译很好,是她不够好。
连陶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喜欢裴嘉译。
“我的家庭条件,特别普通,根本配不上你家。”陶竹不想让裴嘉译觉得被拒绝是他的问题,她试图从其他方面找原因,想让裴嘉译不喜欢她,“而且不是一般的差,就是网络上描绘的偏远山区那样家庭,那种差。”
裴嘉译:“你找这些借口就没意思啦,我大学学的也是理科好不好,逻辑还是在的,我轻轻松松就可以掰倒你的逻辑哎。”只不过不想做没意义的事罢了,嘴上赢了,她也不喜欢他。
裴嘉译擦了擦书桌上的高中毕业合照,叹气道:“可谁让你那么好呢,陶竹同学,毕竟,好到我都配不上。”
陶竹哭到说不上话,被一个这么好的人喜欢了这么多年,却不能给他回应,被喜欢的人,也一样会觉得愧疚。
裴嘉译的状态先于陶竹一步缓冲回正常,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听起来欢快些:“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你有喜欢的人,还是他吗?”
还是他吗?陶竹也被问的一愣。
她已经不会再想和他在一起了,这样还算喜欢吗?可不管是与不是,陶竹知道,他都不是她拒绝裴嘉译的理由。
陶竹回答:“应该……不是了。”
裴嘉译拿她的回答打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用应该两个字,我会误会你喜欢的是我哎。”
陶竹:“那就不是。”
裴嘉译:“……你倒还真的一点想象的余地都不留给我。”
确实是的,陶竹还是觉得,如果不能有结果的事,还是不要给人留以瞎想的空间。
但是裴嘉译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她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两人在电话里彼此都沉默了那么一会儿,陶竹觉得再沉默等待下去也毫无意义,说:“你……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挂了吧,今天你早点睡,明天你早起还要去店里。”
裴嘉译匆忙道:“先别挂。”他有种预感,如果这通电话就这么挂了,他可能再没机会打通她的电话。
他重新组织语言,电话里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陶竹拿着手机,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哗啦啦的水声成了电话里唯一的声音。
“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一直等到水声消失,陶竹拖鞋的声音也消失,裴嘉译才再度开口,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可是……你要不要再给我个机会,试试?我们,再相处一下,万……一呢?喜欢的人,可以不喜欢,不喜欢的人,没准也就喜欢了?会不会……你觉得,咖啡可能也还不错?”
曾经谈咖啡色变,如今也能喝得下放了一管糖的热卡布奇诺。
曾经觉得只要能跟在蒋俞白身边,上天跟她收取什么样的价格她都能接受,也被残酷的现实打败。
人是在不断成长和变化的,所以,她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喜欢裴嘉译?
连沉默都觉得悦耳,裴嘉译让陶竹别急着回复,可以再多想想,什么时候想好什么回复他就行,便匆匆挂了电话。
手机已经打到发烫了,陶竹用被罩擦掉手机上眼泪洇过的水痕,思绪越飘越远。
在繁春时还小,她对性别的概念分的没那么清楚。
开始对异性有了概念,蒋俞白就已经在她身边了。
高中两年,大学三年,整整五年的时间,她的眼睛里没有看进去任何一个男生过,也接受过他一个人对她的好。
裴嘉译的话让她不禁思考,是不是,她自己把自己的眼界圈起来的?
脑袋一片混沌迷茫之际,她的手机又响了,在回复过蒋俞白消息后的一个小时,他又给她打了一通电话。
陶竹盯着那个跳出来的头像,发了很久的呆。
她想起裴嘉译的问题,她还喜欢他吗?
当初,她过度最难的时候,她讨好朋友孤单的时候,她上学遇到困难自己无法解决的时候,都是他在身边,亲手给她搭起和世界连接的桥梁。
可是后来,大风大浪,滂沱暴雨下,也是他撕碎了她的伞。
她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那她还喜欢他吗?
喜欢的。
可是,她现在,也很喜欢自己。
电话又响了,响铃声吵到隔壁骂骂咧咧让她赶紧接电话。
陶竹先关了静音,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起他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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