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却见一个姓吴的副将皱眉喝道:“我们知道侯爷是清白的有什么用?问题是外面的黎民百姓不知道,朝廷里侯爷的政敌知道也装作不知道。陛下再有心回护侯爷,可这样的屎盆子扣在侯爷身上,以后侯爷还怎么执掌兵权,怎么统领南北镇抚司,怎么带着弟兄们保家卫国,再立功勋?”
他无奈说道:“若论行军打仗,咱们自然是个顶个的好手。但若论在朝堂上的阴谋阳谋,那还得是各位先生和锦衣卫技高一筹。咱们就别献丑了,听各位先生说说高见吧。”
一席话说得众将官都垂头丧气地不言语了,顾延朗的脸色也越发阴沉难看。
过了半晌,还是张先生硬着头皮说道:“当日目击者众多,这件事情已经无法遮掩。若说侯爷被人设计,一时却拿不出有力的证人证据。眼看流言纷飞,物议沸腾,对侯爷声誉极为不利。老朽们商量,不如就委屈一下那位江姑娘,只说是她使计色/诱侯爷,侯爷并不为所动。”
顾延朗皱了皱眉头,一口饮尽冷茶,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另一个刘先生觑了觑他的脸色,便道:“此计甚好,但只怕江家不肯答应。”
张先生捋了捋胡须,摇头道:“忠武伯爵府早已没落,此番一门心思和六少爷结亲不过是为了攀权附贵。江老夫人最大的心病就是她的长孙始终没能得封世子,她深怕伯爵之位不能继续沿袭。侯爷只消答应为她孙子请封世子,她必定会很愿意让江四姑娘认下这个罪名。毕竟——”
张先生一顿,胸有成竹道:“拿一个已经坏了名节的孙女换一个世子之位,还是很划算的。届时只要她们家主动承认是江四姑娘不守妇德,利欲熏心,色/诱侯爷,那侯爷自然可以全身而退。”
众人正深以为然,不料葛先生却道:“此计虽好,但却治标不治本。虽暂时保全了侯爷的官职,但终究于清誉有损,不利于侯爷日后在朝为官。特别是六少爷,他今年刚刚入仕,未婚妻子却与亲父有私,虽不是他的过错,却叫他以后如何在朝中立足?”
永安侯与未来儿媳私会,不管究竟是不是被人设计,这件事终究不够体面。众人不想他竟把这事直喇喇地说了出来,都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葛先生却极有勇气,继续说道:“为今之计,只好顺水推舟,将错就错,方能化险为夷,釜底抽薪。”
顾延朗放下茶杯,一双鹰目盯着对方,不动声色地问道:“愿闻其详。”
葛先生继续说道:“永安侯府和忠武伯府虽已有婚姻之约,但先前纳采、问名都没有正式文书,侯府也只要了江四姑娘的庚帖。所以严格意义上说,江四姑娘只是要嫁到永安侯府,至于嫁的是谁,要等过了文定,侯府写了聘书,才算有效。”
众人一怔,顾延朗的神色亦是一顿。
但见葛先生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方才艰难开口:“属下得知,两家已约定本月二十六行文定之礼。若到时和江四姑娘过文定礼的是六少爷,那便做实了这一桩公公儿媳偷情扒灰的丑闻。但若和江四姑娘过文定礼的是侯爷您,那不过就是未婚夫妻情难自禁,偷偷私会,虽然于理不合,却无伤大雅,情有可原。”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都把头垂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顾延朗勃然大怒。
先前的一出只是误会,葛先生的建言却是要让永安侯真真切切地父夺子妻啊。
赵参将性情暴躁,直接啐了一口在葛先生脸上,破口大骂:“这就是你想出来的馊主意?公公娶儿媳,媳妇变继母,罔顾人伦,禽兽不如,你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王副将也脸色紫涨,恨声骂道:“你这分明是要挑拨侯爷与六少爷的父子关系,陷侯爷于不仁不义不慈不伦的地步,让侯爷背上一世骂名!”
赵参将拔出腰间佩剑,“刷”的一下抵到葛先生的脖子上,目眦俱裂道:“今日我便取了你的狗命,以正侯爷清誉!”
哪知葛先生虽然畏惧,却并不退缩,反而朝前进了两步,大义凛然道:“某本一介布衣,躬耕山野,教书育人,逍遥自在,是听说侯爷有肃清承平余孽,一统山河之志,这才不远千里投效于侯爷。如今承平帝虽身死多年,但他的子嗣依旧流亡在外,到处蛊惑人心,煽动叛乱,危及朝纲。”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顾延朗:“侯爷,您是亲历过靖难之役的人,当年的仗打得有多惨烈,死的人有多多再没人比您更清楚。如今好不容易天下太平,百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难道您忍心再看到天下大乱,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那一天吗?”
他的话字字泣血,振聋发聩,让人无法忽视。众将士面面相对,心中一时豪情激荡,悲愤交加,都目光矛盾地望向顾延朗。赵参将也默默地将剑撤了回来。
良久,却听顾延朗冷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主意?”
葛先生擦了擦额头的汗:“为今之计,只有此法最为有效。”
张先生也躬身道:“老朽也以为,此计甚妙。”
其余人亦纷纷下拜:“非常时刻,当用非常之法。侯爷志存高远,肩负重任,万不可拘泥于俗礼。”
顾延朗摘下佛珠,随手往桌上一掷,捏了捏鼻梁,阖目叹气道:“诸公辛苦了,还请早些回去歇着吧。”
众人面面相觑,依言退出了寒山堂。
顾延朗招招手唤来锦衣卫:“顾青。”
“属下在!”
“你去江府一趟,探一探如今的情况。”
顾青下半夜就将江家的消息带了回来,顾延朗却独自在寒山堂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一早方让贴身小厮进来伺候洗漱,然后穿过二门,进了内院,去寿安堂向顾太夫人请安。
顾太夫人也是一夜未眠,此时旁边正坐着垂头丧气的顾修远,祖孙二人一筹莫展。旁边的小几上摆了一桌琳琅的早膳,却无人有心情食用。
顾修远见父亲进来,慌忙起身请安。顾延朗见他神色恹恹,眼睛里都是血丝,不由皱眉道:“你明日就要出发去两淮巡盐,这时候不在房里好好收拾行装,熟悉公务,到你祖母这里来裹什么乱?”
顾修远素来深怕父亲,见他不高兴,也不敢再呆,只得畏畏缩缩地告退出去。
顾太夫人见爱孙挨训,忍不住劝道:“出了这样大的事,且又和他的亲事有关,他心里着急,在所难免。”
顾延朗道:“着急有用吗?这些事我自有应对之法,用不着他来操心。他这个年纪,按照顾家的老例,原该在军中好好历练,偏他身子骨弱,只能从文。他既从了文,又侥幸入了仕,就该老老实实在翰林院读书观政,偏圣上怜惜,又派了他钦差。他既领了差事,就该好好办差。这样武也练不得,书也念不成,差事也不认真办,日后如何能成大器?”
顾太夫人听他言语之间似乎已经有了解决办法,不禁大喜,也顾不得替孙子申辩了,只一个劲地问道:“是什么应对之法,你快过来坐下,细细说给我听。”
又对旁边的侍女说道:“侯爷今日在这里用饭,你再去添一副碗筷来。”
侍女被打发出去,顾延朗却只在椅子上坐着,垂眸看着腕上的佛珠,不发一言。
顾太夫人道:“欲言又止,这可不是你的做派。”
顾延朗叹气:“这个法子,实在不好开口。”
顾太夫人越发好奇起来:“是张先生给你出的主意吗?”
顾延朗摇头:“张先生的主意不够好,只能解决三成问题,治标不治本,葛先生却出了个能釜底抽薪的好法子。”
顾太夫人高兴起来:“既有这样的好法子,还不赶紧说出来让人去办。这两天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府里也人心惶惶。修远已经几天茶饭不思,我愁都要愁死了。”
顾延朗不动声色,缓缓说道:“正要问您,当日您要和江家结亲,究竟是您的意思还是修远的意思?”
顾太夫人撇嘴道:“本来怕你骂他,我是不想告诉你的。是这小祖宗对人家姑娘一见钟情,回来就央求我去打听人家底细。我打听了觉得还不错,和你的要求也差不多,这才说给你听,你同意了,我才叫人去提亲的。”
顾延朗沉声道:“所以,修远对江四姑娘是有情意的,那江四姑娘对修远呢?”
太夫人皱眉:“这我如何得知?不过她见过修远,又同意了亲事,那必定对修远是很满意的。”
这却难办了。
顾延朗沉吟不语。
太夫人忍不住问道:“你拉拉杂杂说了这半天,你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顾延朗忽然道:“母亲,明日修远就要离京,后日是个黄道吉日,您请媒人上江府下定去吧。”
太夫人不由愣了:“这是怎么话说的?如今事情闹成这样,修远和江四姑娘的婚事肯定是结不成了。还去下什么定呢?”
顾延朗抬眼,望着顾太夫人,一字一句道:“不是替修远下定,是替儿子下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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