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学长。”
林微寒睁开双眼,梦里都是低沉温和的声音,他气息有些沉,回想起来昨天路月沉做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掀开自己的衬衫。
“……艹。”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手指撑着床头柜边缘,因为前一天洗过,身上很干爽,但是下来的时候双腿在打颤。
现在的夏天,如果穿高领的衣服,怎么看都感觉很奇怪。
林微寒在镜子前看了看,找了两个创口贴把脖子贴上了。
手机好几个未接电话,他打过去,元齐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
“哥,你起来没有,今天不是要去燕郊那边的画室吗。”元齐,“你吃饭了吗,要不要我路上买点吃的。”
“起来了,你过来吧,”林微寒一瘸一拐地出去,因为不能正常走路而暴躁,回忆起前天自己被路月沉迷惑,他忍不住暴躁地抓了抓头发。
是个男人被口,怎么可能忍得住。
林微寒扫到了什么,床头柜上贴的有纸条,某人的字迹鲜明凌厉。
:学长,好好休息,我去查监控,很快回来。
林微寒捏着纸条看完直接扔了垃圾桶。
“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在,”林微寒说,“知道了,你赶紧过来。”
他直接挂了电话,冰箱里有前一天的饭菜,只需要放微波炉热一热,甚至冰箱上贴的有标签。
他扫一眼就收回目光,坐下来的时候脸色稍稍一变,浑身阴郁的气息散发出来,靠在沙发软垫上玩游戏。
门外这个时候传来了铃声,屏幕上露出熟悉的脸,林微寒气息稍微收了收,给对方开了门。
路月沉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幕。
沙发上的青年以一个古怪的姿势坐着,两只手撑着点手机屏幕,长衫长裤遮得严严实实,脖子上贴了两块创口贴。
露出来的一部分皮肤冷白雪腻,视线随着投过来,那双清澈冷凝的眼没有平时那么冷淡。
前一天的亲昵仿佛不是错觉,对方没有忘记。
“学长。”
林微寒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视线扫到对方到了他面前,沙发随之陷下去。
“我买了粥,学长这两天由我看着,不能乱吃东西,也不能乱跑。”
……在说什么屁话呢。
路月沉已经起身,他盯着路月沉的后脑勺,看着路月沉把买回来的粥放进微波炉热,上面标签有云记,是他平时能接受的几家之一。
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上次是因为意外,这次是清醒的时候,他和路月沉睡了。
林微寒沉默了好一会,直到路月沉热好粥,粥端到他面前,他依旧皱着眉。
“学长,需要我喂吗?”路月沉问,温和的目光掠过他,每一寸仿佛都带有实感。
他闻言回神,看向路月沉,依旧保持着靠后的姿势,淡淡地扫了路月沉一眼,“你喂吧。”
路月沉稍稍停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用勺子舀了粥,送至他唇边。
他观察着路月沉的表情,见路月沉分毫不觉得费劲,似乎乐意至极,他忍不住又烦躁,稍稍侧过去,手机扔到了一边。
“给我,我自己来。”
一碗粥喝了一半,粥碗被路月沉拿走,路月沉没说什么。
没一会,人又坐到他身边,话音随之飘过来。
“学长,还需要再涂一次药,不然走路会疼。”
他现在都不舒服,闻言眼都不抬,冷冰冰地说,“想涂你自己涂。”
周围陷入了沉静之中,他的脚踝被握住,灼热的触感传来,对方又低低地喊了他一声“学长”。
林微寒放下了手机,“……”
青年艳丽的面庞稍低,见他不作反应,低头按着他的脚踝轻轻地吻了一下。
这么一下,林微寒浑身都跟着绷紧了,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脚踝却被紧紧握着。
……疯子。
他们两个都没有开口,林微寒在前面走着上楼,他尽量姿势保持自然,背脊稍稍有些僵硬。
“学长,你是在怪我吗。”他的手指被握住,对方与他十指相扣。
路月沉稍显不安,低声说,“是我不好,学长原谅我吧。”
林微寒:“……”
他上下打量着路月沉,想发火,目光落在路月沉那张脸上,对方用温和而闪亮的目光看着他,他于是把那股火按下去了。
“少说些屁话。”林微寒冷冷地丢下一句,绕开人上楼。
回到前一天休息的卧室,林微寒拿着药膏,他一想到要把药膏涂到里面,整个人都很想裂开。
“学长,要不我来帮你吧。”路月沉说。
“……你滚出去。”林微寒注意到路月沉还在盯着他看,他不怎么爽。
“我不看学长了。”路月沉转了过去,眉眼低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黑色西裤已经脱了,林微寒用手指蹭了一点,他探过去,皱着眉忍耐着古怪的触感。
一会他还要去画室,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待着。
他半天都下不去手。
视线在某人的后脑勺上停顿,林微寒有些烦躁,手指上黏腻一片,他开了口,“……过来。”
药膏落在了路月沉手里,他踩在路月沉身上,路月沉按着他的脚踝,这个时候,楼下传来了叮铃铛的声音。
“哥,你在房间里吗?”
元齐知道密码,提着的东西放到了桌上,他敲了敲门。
“哥……?”
他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
“闭嘴。”里面传来林微寒的声音。
元齐“哦”一声,不知道林微寒在忙什么,他于是又铛铛铛回到了楼下。
等到林微寒下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来,他哥脸上一片阴郁,面色似乎比平常红一点。
“哥,月沉哥。”元齐好奇地问,“哥你生病了吗。”
“没有。”林微寒不去看身旁的人,他已经换好了衣裳,打算和元齐去画室。
他们两个出门的时候,路月沉还在他身后跟着,直到到了车前,林微寒手指撑在车门处。
他看向路月沉,“你干什么。”
路月沉:“我和学长一起去。”
林微寒拒绝的话在嘴边,下一秒,路月沉又飘过来一句,“我有办法能复原学长的画。”
这么一句,林微寒和元齐同时安静了下来。
能复原他的画?
“……你说什么?”
最后还是让路月沉上车了。
林微寒冷淡的眼珠一瞬不错地盯着人,“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路月沉:“学长带我去看看,我说不定有办法。”
前面的元齐听着两人的对话,他替路月沉害怕,又有点佩服路月沉。
路月沉到底怎么做到还没被他哥打死的。
“路月沉,你如果敢耍我……”林微寒眼底冷了下来,他视线在路月沉身上略微停顿,很快转回视线。
“弱化学键。”路月沉说,“上面烧毁的梅化纳分子和油画颜料发生反应,产生一种物质融在画布上,形成类似烧痕的物质。”
“只要重新把他们的元素重新进行排序,画就能够复原。”
这个原理类似于把煮熟的鸡蛋变成生鸡蛋,是同一个原理,蛋白质氨基酸序列是可以复原的。
好像A+B+C=1
A+C+B=2
这个1作为由于ABC正常序列组成的物质,在某种特殊情况产生反应变成2。那么本身他的本质没有变,只要改变他的序列,那么1可以变成2,2也可以变成1。
放在油画画布实验上,氢氧化铁分子=A,梅化纳分子=B,低氧环境=C,A+B+C=出现类似磷火的火焰,在画布身上形成烧痕。
这种物质本身并没有破坏画布,如果画布被破坏用A-来表示,那么这种物质形成的毁坏是A+。
A=画布,A+B+C=+,那么只要重新破坏这三种序列,会重新得到原本的A。
林微寒听懂了路月沉的意思,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冷笑,目光盯着路月沉,内心里按捺着情绪,哪怕能够复原,他一拳砸在画框上,重新修复也很麻烦。
“路月沉。”林微寒突然出声,他回忆起来,他从第一次见面看路月沉就很不顺眼,从路月沉到林家的那一刻。
闻言路月沉扭过来,温和的眼平静无波,没等他开口,路月沉已经握住了他的手掌。
“学长,不要生气了。”
手指被对方的掌心攥住,路月沉一寸寸地抚摸着他的手指,艳丽的面庞敛着神色,看起来温良无害。
如果他们二人现在还在博弈,那他几乎全盘皆输。
哪怕最后他的画复原,哪怕他弄毁了路月沉两个实验项目。
……从头到尾。
“……有没有人识破过你的真面目?”林微寒问,他被那双眼牢牢锁定,仿佛已经钉死在蛛网上。
……几乎令人发麻。
“真面目?”路月沉用唇角碰在他的手背上,“学长这里,就是我的全部。”
元齐:“……”
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在说什么,但是似乎很肉麻,看来两个人相处的不错,他稍稍放心了些。
“月沉哥,你还没有去过学长的画室吧。”元齐问。
“没有去过。”路月沉说。
元齐,“哥那里可好玩了,什么都有,这条街后面有人工湖,还有人工养殖场,很适合写生。”
“那条街都和艺术相关,也很有意思。”
车子只能停在外面,他们三人下来,这一片的房子都按照油画配色建的,像是颜色盘上大大小小混合的颜料。
林微寒下车,某人跟着他下车,手指又传来触感,对方偷偷地牵住了他。
“……松手。”林微寒扭过去,路月沉收回了手,没有再碰他。
入口处种了一排向日葵,向日葵对着太阳的方向傲然生长,绿油油的一片。
路月沉路过看了一眼,“学长喜欢这种朝阳的植物吗?”
还会有人不喜欢向日葵吗?他压根懒得回答,给了路月沉一个眼神。
路月沉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他说,“我不喜欢这些。”
“我喜欢生在阴暗角落的植物,比如小蘑菇……和学长很像。”
正在看向日葵的元齐,“……”
林微寒冷气冒出来,阴森森地看向路月沉,“……你再说一遍。”
他身旁的青年这个时候装聋,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温和开口,“学长,绿色的小雏菊也很好看。”
“……闭嘴。”林微寒憋着火。
路月沉:“能来学长的画室,我很开心。”
去画室要路过咖啡馆,隔着老远,咖啡馆门口有人堵着,妇人尖细的声音顺着传过来,吸引了附近的商铺客人凑热闹。
“你看看我儿子的脸,这件事没完……他因为这件事自责的要自杀,你这个害人精!都是因为你……”
“……对不起。”
妇人身边的少年脸上都是伤口,低着头一言不发,对面的青年腰弯下来,因为这一番指责低声道歉。
“他并不懂事,这件事我会负责的,实在抱歉……”
两方都很眼熟,顾慈对面的小孩上回在巷子里见过,这回一脸的伤,似乎是被人打了。
被顾慈打了?他看顾慈压根没那个本事。
“五万块钱太多了,我暂时拿不出来,十分抱歉……”顾慈有些气弱。
妇人咄咄逼人,闻言立刻瞪眼,“不赔钱我们以后天天过来,听说你是A大的学生……之前偷人东西,现在霸凌高中生,如果这件事爆出去会怎么样?”
对方的嗓门几乎能贯穿半条街,元齐在一旁有些犹豫,“哥……那是不是,是不是顾慈?”
“是叫顾慈吧?”
“他又惹上什么麻烦了。”
林微寒没有言语,他见顾慈的腰弯的越来越低,在一旁冷淡地看着,片刻之后收回了目光。
“不知道。”林微寒见元齐好奇,他从花盆底下拿出来钥匙,“你如果好奇就去查一查。”
他拿钥匙的时候路月沉一瞬不眨地看着,路月沉在一旁温声问,“学长,钥匙放在这里,不会有人进来偷东西吗。”
林微寒瞥了他一眼,给他个看傻子的眼神,说了个“不会”,打开门之后把钥匙继续放到了花盆底下。
这地方是他和拓维合租的,拓维在前面卖颜料和一些画具,还有唐卡画,后半边院子和地下室是他的地方。
灯打开,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元齐舒了口气,拨了拨桌上的招财猫。
“哥,拓维哥这颜料应该卖的很好吧。”元齐拨了拨整齐的胖墩颜料桶。
路月沉若有所思地看过去,目光稍稍一顿。
“……还行吧。”反正他平常没怎么见拓维卖出去过,视线顺着看过去,只见末尾一排最新的莎菲卡颜料全部都空了。
林微寒:“……”
第三十二章
“看监控对方是昨天半夜过来的,这边已经帮您报了案,老式锁容易撬开,这边还是建议您换个电子锁。”
从公安局回来,元齐看着林微寒的脸色,安慰他哥道:“哥,还好这次被偷的不多,下次注意就行。”
他忍不住又看一眼路月沉的方向,还真被路月沉说中了,估计他哥是因为这个生气。
路月沉:“谢谢您,有劳了。”
公安局离油画小镇两公里,他们开车原路回去。
林微寒扫一眼路月沉有礼貌的模样,停顿之后又收回目光。
总感觉跟某人待在一块,运气似乎也变差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路月沉随之转头,微微歪头偏向他,“学长是在怪我吗。”
“……我赔给学长就是了。”
手指被抓住,对方粘人的程度有所提高,他下意识地皱眉,售价三位数的颜料,一整排的价格大概有八千人民币。
林微寒收回了目光,他一点点地避开路月沉的手指,被覆盖的皮肤发烫,他一字一句地说,“不用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自己平常都要四处打工,如果让他赔了,说不定还要从其他地方补回来。
之前的事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路月沉那双眼微微停滞,很快恢复神采,通过玻璃车窗折射出荧彩,“……学长今天好温柔。”
林微寒闻言面上冷了一些,“闭嘴。”
油画小镇。
元齐在前台守着,他把门口的牌子翻过来,变成营业中。
“对,看监控是昨天晚上……”林微寒在给拓维打电话。
“寒,我们似乎该换把锁了,昨天晚上我回去的很早,这件事我回去会处理的……”拓维说。
林微寒:“我会支付这批颜料的费用。”
“寒,你太客气了,我们两个一人一半怎么样?”
林微寒一边接电话一边掀开帘子,后院堆的是他的画框和一些成品画,窗台上是摆放的整整齐齐的颜料。
边缘种了一排向日葵,青年正停留在他的画前,看着他的画面出神。
“学长,我能不能去你的地下室看看。”路月沉问他。
林微寒应一声,他回到前台,等到他挂了电话,元齐给他发来了一份文件。
“哥,我刚刚问了一嘴,叔叔帮我查到了。”元齐说,“顾慈那件事。”
“好像是附近附中的小孩经常来冒犯,在咖啡馆涂鸦……然后那两个小孩昨天被打了,小孩闹着要自杀,家长来找顾慈的事了。”元齐说。
“小孩家长还报警了,指证是顾慈找人打的孩子。但是昨天咖啡馆的工作人员都能作证顾慈一直在咖啡馆。”
元齐:“这件事暂时还没有后续……倒是那家小孩的家长一直过来闹事,让顾慈赔钱。”
后续他们已经亲眼所见。
林微寒翻看了一下,覆的有嫌疑人的基本资料,随便翻翻,都是顾慈过去瞩目闪耀的成就……除此之外,还有病史。
“家族遗传病史,冠状病毒和X型病变复发后遗症……初中开始就有中度抑郁。”
元齐挠挠头,“和我姐的症状有点像……但是我姐的症状不是心理问题。”
2020年冠状病毒出现。
到2030年,X型病变发酵。
之后科研人员研制出了两种病毒的抗体,其中有林家参与提供抗体中的关键元素,二十年的时间,这两种病毒已经几乎被人们淡忘。
只有一小部分人,大概万分之一的概率,携带的有两种病毒留下来的后遗症。
林微寒看完之后没有什么反应,他在院子里一待就是一下午,差点忘记了地下室还有个人。
某人在地下室待了一下午。
“哥,你画完了?”元齐手机里音效响起,招财猫的猫爪缓慢地晃动,林微寒手指上沾了许多颜料。
“人呢?”他问。
元齐:“你说月沉哥?他下午的时候就走了,好像学校里还有实验。”
“哥你在画画,月沉哥估计没好打扰你。”元齐说。
元齐看了眼时间,“哥,我也要回去了。”
“行,走吧。”天色已经近黑,院子里的画框在夜暮之间浮沉。
林微寒等着颜料干,他上完了最后一遍,整条街都变得安静,只有隔壁的咖啡馆还在亮着灯。
他看着昏暗的灯盏,门外的客台上,青年在俯身清洗杯子,他背脊弯曲,在遮阳伞下身形消瘦。
瓷杯碰撞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动静,他经过咖啡馆,顾慈察觉到了什么,动作停住抬起眼,侧脸上多了一块纱布。
两人对视,林微寒在顾慈脸上稍稍停住,他在月色之下开口,“能给我来杯咖啡吗。”
咖啡馆已经打烊,只亮了一盏灯,顾慈沉默片刻放下了抹布,站起身手指蹭了蹭,“……你稍等会。”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是刚刚顾慈坐着的位置,桌上放的有小本子,上面是清秀的字迹,写着一些化学换算公式。
目光在上面略微停顿。
隔着玻璃,顾慈在吧台忙碌,他似乎总是低着头,纱布被发丝遮住,没一会端着咖啡出来。
一杯加奶加糖的美式放到了他面前,注意到他的目光,顾慈有些尴尬,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本子揣进围兜里。
顾慈声音气若游丝:“……喝完请走吧,这杯不用付钱。”
“人是谁打的……你的学生?”林微寒脑海里蹦出来一张脸,少年面容桀骜不驯,周家的小少爷周星棋。
顾慈闻言稍稍怔住,那双眼随之颤了颤,指尖不自在的移动,“和他没有关系。”
“这样……”林微寒低头尝一口咖啡,果然还是很想把人抓去磨咖啡。
这么想着,他抬眼,对面的青年看着夜色某一点发呆,神色有些恍惚。
“你做的咖啡很好喝。”林微寒说。
对方迟缓地反应过来,嘴唇稍动了动,眉眼垂着,两个字轻轻地传过来,“……谢谢。”
咖啡只留下一层杯底,林微寒离开时,那盏昏暗的灯还在亮着。
“哥,你说什么?”元齐在电话里语气惊异。
“你要帮他出那五万块钱?”元齐,“哥,他上次可是盗窃了月沉哥的数据……你为什么要帮他?”
“不会是因为他有抑郁症吧……”元齐声音低了下来。
要说他哥最在意的,肯定是施夷南。施夷南在他哥小的时候就被诊断出了重度抑郁,好几次轻生未遂。
这件事在林微寒心里有很重的心理阴影。
“让你办就办,哪来那么多废话。”林微寒冷淡开口,“付完之后直接走法律程序,告他们恶意欺诈勒索,这样他们之后不会再过来了。”
“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元齐忍不住问,“如果你帮了他,之后说不定还会被人议论,对哥没有任何好处。”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林微寒说,“因为他做的咖啡很好喝。”
元齐在电话那边消了音。
走到街口,林微寒想起来了什么,他原路折返,回到了画室。
“啪”地一声,地下室的灯光打开。
灯光映射之下,一副完整的画在他面前重现。深蓝色的色调浮沉,少女倒在深邃的海洋里,她的面庞形骨萧瑟,落入深海容颜长存。那些烧痕全部像潮水一样褪去,只剩下向下压的画框倾斜成一道裂痕。
简直像变魔术一样。
“路月沉……”
空气中残存着很淡的化学实验材料气体,窗户打开,月光落下来,洒在少女的面容上,犹如欲光重生。
A大后街,不起眼的维修店。
青年戴着鸭舌帽,艳丽的面庞几乎被遮住。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不断地敲打,薄唇略微绷直,深褐色的眼珠一瞬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
上面是他收集过来的资料。
周星棋前年回来京城,因缘际会和顾慈认识,顾慈给周星棋做了一年的家教老师。
两人私下关系很好,一起去滑过雪、去马场,周星棋陪顾慈参加实验比赛……这些都终止在顾慈实验失败毁容。
顾慈实验失败之后很少见人,封闭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或者附近的图书馆。
窃取实验数据之后被退学,在油画小镇那里的商业街咖啡馆做工。
因为视频传到网上,有附近的学生做正义使者……咖啡馆墙壁上的涂鸦、被泼咖啡,语言暴力,在顾慈家门口让他进行公开道歉。
这些周星棋全部都知道,得知以后找人把那群小孩揍了一顿,剩下发生的就是他们下午看到的那一幕。
电话铃声响起来,路月沉接了电话。
“Light,从顾慈那边似乎不好下手……就在刚刚,林少爷帮顾慈还了钱。”
“……还顺便为顾慈解决了麻烦。”
一份资料随之发过来,五万块钱的账户落款人显示是林微寒。
“……学长?”路月沉视线在屏幕上稍稍停顿。
“这亏我们不能白吃,但是有林少爷参与会变得棘手一些,还要继续下去吗。”
路月沉:“……暂时不要继续了。”
“你说什么!”陆景明咖啡险些喷出来,上下打量着林微寒,确定话是林微寒说出来的。
“小寒,你们……你……”陆景明看看宋澄,又看看江释,两人一个心如死灰,另一个静静地看着林微寒没有讲话。
“你真和那个穷小子在一起了?”陆景明想不出来形容词,半天想起来宴会上对方被挤兑的一句,瞬间脱口而出。
林微寒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他们几个年纪都稍大,从小到大……林微寒对男女之情似乎都很迟缓。
都二十岁了没有交过男朋友,没有交过女朋友。有一部分原因是林微寒本身太厉害,加上性格冷性子……感觉不好接近又让人难以触及。
“……算是吧。”林微寒摸摸自己的脖子,创口贴好好的贴着,他别扭的时候很别扭,很快就想通了。
既然清醒的时候也做了,加上他的画好好的还给了他,以前的事他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抵消。
林微寒想了想说,“但是有些事还没有查清楚,他和林绍似乎有点关系。”
“……我不允许,”陆景明激动起来,脸上涨红,愤愤不平,“简直是癞蛤蟆配天鹅肉,小寒,你不要被他迷惑了,他配不上你!!”
“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元齐在一旁吵得耳朵疼,他被陆景明吓了一跳,朝林微寒身边挪了挪,担心小明哥会激动地波及他。
“宋澄,江释,你们说句话啊!!”陆景明看看两人。
宋澄眉眼沧桑,拿烟的手微微颤抖,“小寒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江释眼神微动,稍稍黯淡下来,沉默片刻才说,“小寒,底细的话还是查清楚比较好,你是林家的继承人。”
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趁机接近。
“月沉哥不是那种人。”元齐忍不住说,“他自己有能力,能力不输哥。”
提起这个,林微寒周遭有冷气冒出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杯子里的旺仔牛奶,不爽地把牛奶喝完了。
“闭嘴。”
“元齐,他上辈子救过你的命你这么帮他说话。”陆景明跟元齐瞪眼。
元齐:“小明哥,你们都是哥的好朋友,我没有偏向谁的意思。”
陆景明:“你少放屁了,我看你是不是跟你嫂子有一腿。”
元齐反应半天,才意识到嫂子说的是路月沉。
“我只有一个问题,小寒,”宋澄不死心地问,“你们两个谁在上面谁在下面?”
闻言陆景明立刻朝林微寒看了过去。
林微寒注意到几人灼灼有神的目光,他冷笑一声,把杯子放了下来。
“……滚。”
元齐:“这还用问吗,我哥怎么可能屈居人下。”
“小明哥,你不要再问这种弱智问题了。”
宋澄:“……谁是你小明哥。”
越说越离谱,林微寒拆了瓶旺仔牛奶,直接堵住了元齐的嘴。
“你给我少说两句。”
手机里名为弦的联系人发来了消息。
弦:学长在哪里呢
他没有回复,陆景明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眼角扫到了什么,顺着看过去。
青年白衬衫西裤,他似乎很喜欢这幅打扮,眉眼被酒液映着,和他视线相撞,眼里浮现出些许笑意。
见到被议论的本人,几人诡异地陷入了安静之中。
“月沉哥。”元齐率先打了招呼。
路月沉拿了两瓶酒,他衣襟边有服务员的标识,手指拢着两瓶酒放到了他们桌子上。
“学长,我可以坐你旁边吗。”路月沉看向林微寒。
林微寒觉得有些古怪,半个小时发过来的消息,半个小时之后路月沉就出现在了这里。
……是巧合吗。
身边掠过山茶气息,路月沉坐在他身边,隔开了他和江释。
第三十三章
“小路啊,你……你是过来兼职的吗?”宋澄问。
路月沉应声,“听说学长在这里,顺便过来看看。”
视线落在他身上,林微寒稍稍不自在,在发小面前和在路月沉面前是两回事,他指尖被碰到,对方的体温随之传来。
“学长吃过饭了吗。”路月沉在他耳边低语。
“吃过了,”气息落在他耳边,对面的陆景明瞪着他们两个,他稍稍皱眉。
“……为什么不回信息?”
林微寒转过脑袋,他指尖稍稍避开,不让路月沉碰到他。
“我出去一下。”他握着路月沉的手腕。
顶着四人神情各异的视线,他出了包间,路月沉在他身后跟着。
“你暑假……还在这里兼职?”林微寒问。
“嗯……偶尔会过来,”路月沉看向他,“学长单独把我叫出来,是介意我突然进来吗?”
……倒不是这个。
林微寒上下打量着人,眉头皱了一会,片刻之后才开口,“不要跟他们乱说。”
他背后靠着洗手台,路月沉稍稍歪头,眼珠倒映着他的身影,稍微向前,把他困在洗手台之间。
“学长指的是什么……”
这还用问吗?
林微寒:“是我上的你,不要说漏嘴了。”
“敢乱说……”林微寒扫过去,眼里阴恻恻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路月沉稍稍地顿了一下,随即眼底蕴着笑意,发丝遮住了眉眼,额头轻轻地靠在林微寒的肩膀上,气息隐约掠过对方脖颈。
“学长要和我单独讲的……就是这?”
被他困在洗手池中间的青年面容隐约有几分不自在。平时都是冷着一张脸,那张脸难得出现鲜活的表情,清冷的眉眼掠过来,如同翡冷翠河畔的塞纳宝石,明晃晃地招人。
只一眼,就能把他的魂勾过去。
“……少说废话。”林微寒不大高兴,“起来。”
脖颈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他的手指被握住,向后稍压在洗手池上,艳丽的面容压下来,气息悉数落在他耳边。
“……亲一下再走。”
……真麻烦。
林微寒隐约有些暴躁,他稍稍侧过去,用嘴唇敷衍地碰了一下路月沉的脸。
对上对方沉甸甸的视线,他立刻推开人。
“行了赶紧让开,后面说不定有人等着上厕所……”
话音没落,剩余的话被堵住,嘴唇传来温凉的触感,路月沉在他嘴巴上啄了一下,温和低沉的嗓音一并传过来。
“抱歉,学长,我有些忍不住。”
指腹碰到他的耳垂,在上面轻轻地捻了一下,林微寒阴郁的气息立刻收了几分,耳尖蔓上一层红意。
……艹。
林微寒情绪上头,立刻恶狠狠地在路月沉的嘴唇上咬了一口,血腥味顺着传来,在口腔里蔓延,疼痛伴随着麻意,他们两个人彼此不甘示弱,亲吻变成了追逐游戏。
“他们两个干什么去了,有什么事需要说一个小时。”陆景明生气地把酒杯放下来,“不行,我要去看看。”
“哎小明哥。”元齐连忙把人按住了,“你别过去了呗,他们可能有很重要的事情吧。”
“能有什么重要的事,不会是趁机占小寒的便宜吧。”陆景明越想越不爽,“这可是小寒第一次谈恋爱……”
“他在酒吧里上班,还不知道是不是处男,底细都没有查清楚,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
元齐被陆景明脑补的内容惊到了,他有点无语,“小明哥,不用你操心了,哥又不傻。”
江释垂眼看着酒液,眼中略有些失神,他对几人道:“抱歉,我先回去了。”
宋澄:“江释,我送送你。”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剩下两个一个要去找人,另一个拦着不让去。
走廊里,宋澄点了一根烟,看了江释一眼,“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小寒的性子……从小到大对什么都做完就不再感兴趣。”
“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腻了。”
江释“嗯”一声,面上没什么表情,“我知道,你回去吧。”
“我抽完这根就回去,你路上慢点。”
眼睁睁地看着江释离开,宋澄在深夜叹了口气。
洗手间里。
“学长,我还要兼职,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去吗?”
林微寒脸上和耳尖都发红,气息喘不匀,如果不是靠着洗手台他根本站不稳,腰肢被扶着,灼热的温度仿佛能够透过衣服传过来。
“……可以。”他说。
一只大手按着鸭舌帽给他戴上,他嘴唇发麻,对面的青年脸上和脖子上多了好几道牙印。
都是他混乱中咬的。
路月沉盯着他看了片刻,对他说,“学长稍等我一会。”
手机屏幕亮起来,他见对方不知给谁发了信息。
“好了,我和学长一起回去。”路月沉看着他,眼底一片浓稠压抑的沉涩,又凑过来碰他的嘴巴。
林微寒皱眉,他推推人,手指又被抓住,两只手都被按着不能动弹。
“班不上了?”他问。
“嗯,想了想,我这样似乎没办法工作。”路月沉,“有损形象。”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地出去,林微寒手指噼里啪啦地打字,和元齐说了一声。
“学长,我们去哪里。”路月沉问他。
“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学长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那里。”
闻言林微寒从空隙里抬眼,他看了路月沉一眼,对上一双期待的眼,“哦”了一声,算是回复了。
“少爷,我们去哪里。”前排的司机问林微寒。
路月沉把地址报了过去,车窗外风景划过去,到熟悉的校园,最后在学校后面的园区房停下。
“为什么租这里。”林微寒抬头看一眼,这离学校很近,那还不如住宿舍了,宿舍环境并不差。
“这里离学校近,去实验室比较方便。”路月沉回答他。
……又是实验室。
林微寒眼珠子转一圈,见鬼一样盯着人。
察觉到他的目光,路月沉扭头,眼里很淡的笑意一晃而过,“附近有美院的学生出画板和画架,我上次路过买了……学长可以以后来我这里画画。”
他自己有画室,为什么要来这里。
林微寒跟在路月沉身后进电梯,很快到了地方,公寓楼,两室一厅的布局,其中一间卧室改成了带书架的画室,简单的黑白灰三个色系,一个多余的色都没有。
甚至连画板的颜色,都买成了最死板的黑。
林微寒皱眉打量,他走到窗台,窗台上摆放的有三个花盆,他看到一点白色的头冒出来,下意识地用手去摸,把一截蘑菇头拽下来了。
“学长……”路月沉到了他身边,视线在刚被拽断的须须那里停住。
林微寒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怎么看路月沉都不像一个正常人,哪有正常人在家里种蘑菇。
“它们现在刚长出来,还很脆弱。”路月沉把花盆拿的稍微远了些,似乎担心他乱碰。
林微寒一瞬不眨地盯着,呵呵,“种了能吃吗?”
“这是观赏蘑菇。”路月沉说,“不能食用。”
“学长饿的话,我会给学长做饭。”
林微寒“哦”一声,冷淡地说,“那我要喝蘑菇汤,现在就要。”
“家里还有食材,”路月沉闻言打开冰箱看了眼,拿出来了放在里面的海鲜菇和平菇,“这两种可以吗。”
“学长等一会。”
林微寒没有应答,他坐在沙发上,看着路月沉忙来忙去,对方做饭似乎也很有天分,拿调料的时候像是在拿烧杯。
“煮一个小时就好了,里面放的有奶油。”路月沉在他对面坐下来,“说起来,我有事要问学长。”
林微寒看过去:“什么?”
路月沉:“学长,和顾慈很熟吗?”
林微寒下意识地皱眉,“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随便问问,”路月沉说,“学长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他帮了顾慈的事很快就会传出去,林微寒思考了一会,说,“不熟。”
“他做的咖啡很好喝。”
其他的没了。
林微寒闻到了蘑菇和奶油混合的香味,他陷入了回忆之中,小的时候,施夷南抑郁症还没有很严重的时候,经常给他煮这个汤。
熟悉的味道令他心悸,他盯着路月沉那张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青年似乎有几分像施夷南。
林微寒问:“……为什么要放奶油?”
“因为学长平常很喜欢吃甜的,”路月沉说,“是按照学长的口味做的。”
“不知道学长会不会喜欢。”
他看着路月沉的侧脸,路月沉垂眸盯着火,注意到他的视线,稍稍侧眸,带着甜味儿的鲜香顺着飘过来。
“学长,稍等一下。”
林微寒收回了目光。
阿姨也经常给他做饭,家里有棋云做饭,没什么好稀奇古怪的。
感受到类似于家的感觉,似乎是错觉。
顾慈像平常一样买了菜回家,他住在这条街的尾楼,这里是老式公寓,拆迁前的最后一片建筑,房租很低廉。
这间房子并不朝阳,背阴,衣服经常晾不干,空气一并潮湿,适合病菌和阴暗的生物生长。
家里一片寂静,他没有开灯,借着日落最后的亮光,他打开了买回来的速食产品,凉水冲出来油腻的味道,面饼泡不开,只能稍稍地泡软一点。
“砰砰砰”门被敲响。
他好一会没有反应过来,迟钝地意识到有人在敲门,泡面放在桌子上,他慢慢地走过去开了门。
打开门,穿着制服的警察映入眼帘。
“顾慈先生,麻烦您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一路上,顾慈全身都在发冷,警察跟他说了什么他压根听不见,一路到了公安局,冷食迟缓地发生作用,胃里难受地一阵阵痉挛着抽疼。
“顾慈先生?”其中一名警官喊了他的名字,一杯热茶随之放到他面前,“你不用紧张。”
“喊你过来只是让你提供线索,今早有人报了一起涉嫌敲诈勒索的案子,敲诈金额五万元,由于对方之前找上了你,现在请你作为证人做笔录……”
警察的话音后知后觉地钻进他的脑海,他眼珠迟缓地转动,放到文件上,原告林微寒,被告……是之前找上门来的家长。
“对方声称亲眼所见你被敲诈勒索,为你支付了五万赔偿金,结果敲诈方变本加厉索要二十万,这里是录音证明……”
顾慈脑海里晃出来两道身影,那名少年还在上高中,是附中的学生,他手掌冒出来一层冷汗,嘴唇翁张着难以开口。
好一会,他才出声,“不属实……林先生判断有误,很感谢他出手相助。”
“那五万赔偿金请折返给他,对不起……谢谢。”
“那名少年还在念书……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我们之间只是有些误会。”
两名警官互相对视了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您确定放弃作证吗,如果您能提供证词,对方很可能因为涉嫌协助诈骗进少管所,在那里得到应有的管教……”
“我确定,”顾慈轻轻开口,“这之间有误会……”
顾慈垂着眼,他手指按压着纸杯边缘,纸杯稍稍地弯曲倾斜。
“哥,事情就是这样,”元齐有些不理解,“我搞不懂他。”
“他不作证,人家也不一定感谢他,说不定还会怨恨他把事情闹到了警察那里。”
“毕竟都挑软柿子捏,他就是最软的柿子。”
“是这样没错,”林微寒很平静,他基本上猜到了,按照顾慈的性子,做不出来什么让人大快人心的事。
软弱的人甚至不敢承认别人有罪。
他从画室里出来,路月沉和他一起来的画室,在他出来的时候有一道身影刚刚离去,桌上多了两杯咖啡。
“学长,这是顾慈刚刚送来的。”路月沉说,“他还说谢谢你。”
一共送来了两杯,路月沉拿起来了其中一杯,视线稍稍地晃过去。
……咖啡倒是做的不错。
夜晚,咖啡馆已经打烊,林微寒路过,他这次没有要咖啡,看着顾慈忙来忙去,顾慈显然注意到了他。
“……谢谢。”声音很低。
“不应该是对不起?”林微寒稍稍转动眼珠,“下次我不会再多管闲事了。”
顾慈随即低声对他说:“对不起。”
要是换个人,他可能要直接动手揍一顿,问问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但是对象是顾慈,他总觉得那道背脊已经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被压弯倒下。
“……为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青年的背脊弯曲,几乎完全陷入阴影里,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是我先犯了错,”顾慈嗓音很轻,“也谢谢你……为了我这样的人并不值得。”
第三十四章
弦:学长,我这几天要兼职,有事可以给我发消息(∩△∩)
弦:我想努力成为学长的恋人(∩△∩)
林微寒看着手机里的消息,这是三天前发来的,之后的三天都没有再发。
他和发小说的那些路月沉并不知情,路月沉以为他们保持着原来的关系,认为他还没有接受他。
树荫下面时不时地有微风吹过来,林微寒坐在秋千上,远远地看见了爷爷。
林老在走廊处,身边跟着孟常,他看见了人,放下手机。
秋千摇摇晃晃,林微寒走过去,“爷爷这么早就醒了。”
林老已经退休,每天在宅子养老,这个时间点是固定的午睡时间。
“睡不着过来看看,”林老古板的脸上难得柔和了许多,“小寒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提前来通知一声。”
“想来爷爷这里待着,就过来了,”林微寒说,“元齐送来了很多果园里的桃子,我给爷爷带了点过来。”
他特意拿过来了两个,剩下的交给了佣人。红艳艳的桃子,皮薄馅软,给了林老一个,剩下一个自己啃了一口,啃到一嘴的毛。
眉毛跟着皱起来,林老接过桃子,在一旁笑起来,“这洗过了吗就尝。”
“没有。”林微寒在林老旁边坐下来,桃子放到了一边。
这里树多,哪怕在室外也不觉得很热,树荫下懒洋洋的,太阳照的人很明媚。
“听说夷南很喜欢上次带来的旁支……那孩子叫什么名字,路月沉?”林老问。
林微寒应声,“母亲很喜欢他。”
林老看过来,“那小寒呢,小寒怎么看?”
林微寒陷入沉默之中,回忆起小时候母亲温暖的怀抱,在母亲轻生以前,他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
如果说他不喜欢母亲在意别人忽略他,这样实在是太自私。
“我不知道。”林微寒回答,“我不去见母亲,母亲从来没有过问过我。”
“但是看她越来越好,我很高兴。”
“好孩子……真是为难你了。”林老叹口气,“不接受也不用勉强。”
“如果你不喜欢他,爷爷会帮你做主,让他离开林家。”
孟常在旁边如同沉默的雕像,看着两人的面容,视线目不斜视。
“……倒没有不喜欢,”林微寒回忆起来,路月沉的性格他确实不喜欢,如果忽略他和母亲的接触也没有很讨厌。
“爷爷放心吧。”林微寒说。
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林微寒看过去,孟常并没有在看他,刚刚的目光仿佛是错觉。
“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另一边的青年有些意外,温和的语气中透出几分笑,“学长,你要过来找我吗?”
“在青少年实验基地这里,这边很热,学长还是不要过来了,我出完实验题目会去找学长。”路月沉温声说。
“地址发过来。”林微寒说。
本来只是问一嘴,一说不让他过去,他反而更想过去看看。
后备箱里还有几箱桃子,都是元齐放上去的,他已经送了一圈了还没有送完。
“哥这是我姐让送过来的,你不是喜欢甜的,这些桃子做成果干味道也很不错……”
虽然是这样,但是也不用送过来十几箱,他一个人怎么吃的完。
林微寒有些无语,名为弦的联系人发来了地址,车窗缓缓地掠过去,房子淹没在层层叠叠的林木之间。
青年实验中心在石景山旁边,因为涉及保密出题,所以位置相对比较偏远,几乎是封闭性的区域。
上山最后一段路只能走过去,隔着一段距离,他看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直到他下车,对方朝着他走过来,他才确认,确实是路月沉。
对方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将近四十度的天,他忍不住又多看两眼,路月沉已经走过来了。
“学长。”耳边是聒噪的蝉鸣,青年脸上被蒸得有点发红,那双眼灿烂地一并闪着光。
“学长来看我……我很高兴。”路月沉说。
……脸烤的和猴屁股一样。
“你吃不吃水蜜桃?”林微寒问。
路月沉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水蜜桃?”
“元齐送过来的,好几箱,你可以搬走两箱。”林微寒说。
后备箱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好几箱桃子。
“谢谢学长。”路月沉视线从桃子那里收回,又问,“……学长要跟我上去坐坐吗?”
“不了”两个字在嘴边,对上路月沉发红的脸和沉敛发亮的双眼,他又把这两个字咽了下去。
“……走吧。”
“上面的一段路只能走路上去,门修的也比较靠后,这里是后门,工作人员只能从后门出出入,前门今天只为过来报名的学生通行。”
树影晃动,太阳明晃晃的刺眼。
林微寒走两步就有些后悔了,他眼角扫过去,身旁的青年搬了两箱桃子,手指撑着箱子底部,走起路来气不带喘的。
“你在这里出题?”他问。
……好热。
路月沉:“除了出题之外还有审核实验,今天是二轮决赛。”
“来参加比赛的大部分都是高中生,还有一些社会工作人员。”
很快到了办公室,这里来来往往都是穿着白大褂实验服的出题人,很多看起来很年轻,估计是大学生过来做兼职。
办公室是单间的,里面是休息的地方,外面是文件室。
林微寒一路上已经晒冒烟了,这里的窗户上老式推拉的窗户,外面罩了一层铁丝,笼着整座教学楼都十分的闷热。
他因为热一直皱着眉,路月沉这里相对来说比较干净,空调没什么温度,只比外面稍微好点,不知道路月沉怎么在这里待得住的。
“学长,我这里有衣服,要不要换一身。”路月沉问他,从旁边抽屉里拿出来了小风扇,小风扇打开,“嗡嗡嗡”的声音传来,小风扇对准了他吹。
“要。”林微寒丢下一个字,每次来找路月沉都是新奇的体验。
他握住小风扇,粉色的扇叶,上面还有歪歪扭扭的笔记,他问,“这是收学生的?”
路月沉在里面应声,“抽屉里还有很多。”
林微寒好奇地问,“为什么不让学生吹风扇。”
“温度和风速可能会影响实验结果。”路月沉出来了,拿了干净的衬衫。
这么一会空档,林微寒已经把一排小风扇都拿了出来,各种颜色的摆在一起,同时按开按钮,一排小风扇在呼啦啦的吹。
旁边的文件夹被吹的翻页,纸张刮蹭在一起。
林微寒解开衬衫的扣子,注意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路月沉在他身后压住了他的衣领,“学长,需要帮忙吗?”
指尖碰过他耳侧,小风扇吹过来凉意,气息一并随着落下来,对方的手指拢着他的衣领,向下轻吻在他的蝴蝶骨。
背后下意识地绷紧,脖颈被触碰出了一层汗,灼热的体温相撞,林微寒扭头,他的手腕随之被握住,撞进一双夏日浓稠深潭一般的眼底。
林微寒:“……”
外面敲门声传来,“小路,差不多到时间了,学生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麻烦你过去收一下资料。”
林微寒这才得以喘息,他和路月沉分开,每次亲吻都有种对方会把他吞吃入腹的错觉。
“学长,抱歉。”嘴唇发麻,他眉头皱起来,对方指尖碰碰他的嘴角,语气颇有些愧疚。
“我们一起过去吧。”路月沉拿了鸭舌帽给他戴上,手指按在他发丝上,他鼻尖前都是山茶气息。
“放开。”林微寒按住了对方的手,触摸到一片滚烫,随即是两片薄唇轻吻在他手指,他眼角扫到那张艳丽的脸,指尖随着温度在发颤。
……没完没了。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去,楼下有学生在排队,递交资料的地方在一楼大厅,只有过了第一轮的学生才能参加。
实验基地会给他们发第二轮比赛的举办地点邀请函。
“哥哥,是交到这里吗?”娃娃脸的小孩问。
林微寒在路月沉身旁坐下来,这种比赛的流程他有点印象,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经常参加比赛的画,阶段性的比赛需要等每一阶段的结果。
他几乎不会因此焦虑,在他参加过的那些比赛里,他基本都能拿到满意的成绩,最差的也入围了一等奖。
在一群孩子里,如果是成人的话会相对显眼。
何况对方在这个天还穿着戴帽子的卫衣,充斥着疤痕的面容引人注目,对方手里拿着报名资料,在人群中安安静静地被隔绝。
……顾慈。
“下一位。”
顾慈甚至没有看人,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抬眼,和他们两人对上视线,顾慈那张脸立刻白了。
指尖在发颤,上面名字上的“顾慈”两个字几乎是赤-裸的嘲讽。
路月沉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目光稍顿,朝顾慈伸出了手。
“顾慈学长。”
……这真是巧合。
林微寒合理怀疑,路月沉直接把顾慈的资料扔了他也毫不意外。
“顾慈,你的第一轮实验过了吗……很厉害。”林微寒淡淡地做了评价,“怎么这个表情,好像我们会把你吃了。”
顾慈脸上出现类似于难堪的表情,那份资料表交到路月沉手里,路月沉放到了一边,给他拿了邀请函。
“学长慢走。”路月沉说。
直到人离开,顾慈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魂,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你……打算怎么做。”林微寒问。
路月沉眼睫稍颤了颤,“学长这是什么意思。”
“……别装,”林微寒,“按照你的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名额被毁,这对你来说很容易。”
“我确实没有那种可以轻易原谅对方的高尚品格。”路月沉看着他,眼底略微压着,“上次我被关体院,也和顾慈有关。”
“但是……”路月沉抬眼,眉眼中似乎有光洒下,“如果我那么做了,学长应该会可怜他。”
“……我不想给他让学长怜悯的机会。”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林微寒手指被握住,他这个角度,仿佛路月沉满眼都是他,带着克制内敛的情绪。
顾慈出了一楼大厅,太阳光线刺目,落在他身上却沉甸甸的,少年朝他走过来,那张俊容露出来,对方握住了他的手腕。
“老师……不要担心,第二轮实验不会有问题。”
“我相信老师。”
顾慈额头上冒出来一层冷汗,他嘴唇动了动,手腕稍微挣动,说了个“谢谢”。
周星棋:“老师,我送你回去吧。”
顾慈抽回了手,“……不用了。”
“那我送你到门口,”周星棋漆黑的眉眼压着,“老师,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保证,一定。”
林宅。
林微寒回来之后先洗了个澡,江释正好给他打了电话过来。
“小寒,之前我们说的那个实验项目……你还打算过去吗?”江释问。
林微寒:“去,如果你改行程的话,不去也行。”
“没有,”江释说,“那我最近准备准备,项目和X型病毒后遗症有关,涉及一部分心理学领域,说不定会对施姨的病有所帮助。”
林微寒:“……我知道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江释又问他,“……路学弟也要一起吗?”
林微寒脑海里晃过一张脸,他闻言回复,“不去,他和这个实验项目没有关系。”
和江释打完电话,名为弦的联系人给他发来了消息。
弦:我用桃子做成了果干和罐头,放了很多糖,学长应该会喜欢
图片随之发过来,是在路月沉家里的厨房。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来,又是江释打过来的。
林微寒点了接通,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江释才开口,“小寒,我还是不太放心,所以去查了查……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
“什么?”江释很少有这种欲言又止的时刻。
“和路学弟有关,我们见面再说吧。”江释说,“你今天早点休息。”
……这是在卖什么关子。
林微寒想了想问:“和我的画有关?”
“不是这件事,”江释,“我找人去查了他的过去和家庭,他资料上一直是父母双亡,唯一的外婆也因为生病去世……但是机缘巧合查到了一些其他东西。”
“他高中休学了一年,初中的时候父亲还在,父亲是个赌徒加酒鬼,高一以前父亲还去学校闹过事,这些事都被人刻意抹掉了。”
“直到他高二的时候休学,那一年他父亲因为杀人入狱,现在他的亲生父亲在牢里。”
江释:“虽然说他个人成绩优异,但是这些事情全部刻意隐瞒……我觉得人品多少有些问题。”
第三十五章
林微寒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脑海里晃过一张艳丽的面容,对江释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好好查查的。”
“你早点休息吧。”
和林绍有过接触、接近他母亲,身份资料作伪……又有着超乎常人的能力,加上他之前的梦,每一样都在暗示对方不可信。
林微寒稍皱眉,天花板上是他自己设计的浮雕,水母在缓慢地浮动,他很快陷入沉沉的梦里。
梦里再次出现了青年的身影,青年抱着纯白的花束,眼中有情绪在拗动。
“学长……是打算抛弃我吗?”
“二少爷,有人想要见你,是之前来过的路同学。”棋云跟他汇报。
林微寒当天晚上的机票,他并没有告诉路月沉,即便他单方面认为他和路月沉算是在交往,他也没有每天搭理对方和对方汇报行程。
“是月沉哥啊,哥,你让他进来呗。”元齐说。
林微寒:“让他进来吧。”
棋云很快领着人进来了,路月沉把带来的东西交给了棋云,那是他送过去的桃子,现在人又给他送回来了。
“学长是不是快走了,这是我用桃子做的甜食,学长可能会喜欢。”路月沉说。
随即视线稍稍地转过去,目光在林微寒画的画上停顿。
元齐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想问难道他哥没有说吗,他看看林微寒,又忍住没问。
棋云一直在林家,性子活泼讨喜,这一会已经打开了箱子,“罐头、果干,还有点心……路同学好厉害。”
“这些二少爷平常都喜欢吃呢。”
林微寒看一眼,对路月沉说:“谢了,我可能几天回不来,你要继续做兼职吗?”
他们平常并没有重复的行程,路月沉缓缓地收回目光,反应过来问,“学长今天就要走吗?”
路月沉:“我能不能送送学长?”
“不用了,我和江释一起去。”林微寒把画笔放到一边,看向元齐,元齐领会了他的意思,咳嗽两声去了棋云那里。
“棋云啊,能不能带我去看看花园里的朱丽叶玫瑰……”
庭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路月沉安静了片刻,对他说,“我过几天可能要去一个实验基地……学长一定要和江释学长一起吗。”
想起江释前一天和他说的,他盯着路月沉看,“已经定好的行程,你想让我放鸽子吗?”
本来就是冷性子,情绪浮动不明显,刻意释放的时候加倍刺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路月沉眼底映着他,有情绪一并随之浮动出来,“我只是担心。”
“担心学长回来之后就不会再理我……会变得和之前一样。”路月沉轻轻地说。
对方太敏感,他的态度产生一点微妙的变化,似乎都能立刻察觉,这种感觉让他莫名不爽。
“……不会。”林微寒皱眉说。
“我相信学长。”路月沉温声说。
青年的指尖掠过他的画笔,最后握住他的手腕,山茶的气息顺着传过来,他触及路月沉眼底的情绪,对方的情绪仿佛能影响到他。
反正不是什么好的东西,连着让他也感觉心口沉甸甸的。
对方仿佛想要把什么东西强加给他。
指尖碰到他的耳廓,唇畔被吻了一下,他并不反感和路月沉亲吻,彼此追逐对方的气息,直到被完全掠夺,窒息感迎面而来,有些喘不过气。
吻顺着向下,他手里的画笔掉下来,手腕被握住,脖颈一凉,他整个人完全僵住,脸上浮上热度,冷淡的脸有些崩不住。
庭院里的水池倒影着锦鲤,浮出他的面容,还有脖子上明显的痕迹。
林微寒捂着脖子,眼珠转过去看着对面的青年。
路月沉面上颇为愧疚,深褐色的眼如同水池底一样黑压压的。
“抱歉,学长,我没有忍住。”路月沉握住他的手腕,让他的手指触及到胸口的位置。
他仿佛触及到了心跳声。
“学长介意的话,可以咬回来。”
“……你属狗的?”林微寒收回手,他又烦躁地摸摸自己的脖子,大夏天的贴创口贴怎么看都很奇怪。
“对不起,”路月沉垂眼再次道歉,“学长下午有空吗……不能送学长,那我能不能和学长多待会。”
“不能,”林微寒想也没想的拒绝了,再待一会说不定等会又粘人,他担心路月沉又趁机在他身上留印子。
“你不是还要兼职吗?现在应该差不多到时间了。”林微寒随意找了个理由敷衍。
因为不耐烦,语气显得更加冷淡,尽管他已经压着了。
身旁的青年安静了一会,片刻之后,路月沉才温声开口,“我知道了,学长到了之后能不能给我发个消息。”
没有听到林微寒的回复,花田和庭院离得并不远,话音依稀能够听见,元齐和棋云听了个全程。
朱丽叶玫瑰盛开鲜艳欲滴,元齐忍不住说,“哥好冷淡。”
“二少爷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棋云把多余的花枝剪掉,“少爷以前没有谈过恋爱。”
“这倒是。”元齐挠挠头,能当他哥的初恋还是很荣幸的。
但是睡完人又对人忽冷忽热,怎么看月沉哥都很可怜。
“哥如果能对月沉哥好点就好了。”元齐说。
棋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元齐嘿嘿,“棋云,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里的玫瑰有几颗是哥种的,你能不能找出来……”
夜晚。
林微寒戴了鸭舌帽,帽檐垂下阴影遮住了眉眼。因为要待几天,他拉了个行李箱,有江释在,基本不用他怎么操心。
“资料。”林微寒说。
江释看过来,目光在他脖颈上稍稍停顿,很快收回视线,遮去了眼底的神色。
一份资料递了过来,上面写了路月沉的名字。
里面是对方的休学证明,被篡改之前的户口,父亲的名字,还有犯罪经历。
“他休学之后去做什么了?”
对方有三次笔录经历,一次是邻居报警,一次是他自己报的警,还有一次是父亲入狱之后被询问。
“能查到的是他去打了一年的工,似乎是做补习,一天接三份补习课程,那个时候他奶奶已经住院。”
“之后父亲出了事故……他去过他父亲工作的地方。”
“不久之后他父亲因为杀人入狱,他在此之前买了一份遗孤意外保险……保险额度是二十万。”
林微寒向后翻到了那份保险,是针对未成年人,父母如果发生意外成为遗孤,在成年之前会有补助。
页尾有清晰凌厉的路月沉三个字。
这个保险是路月沉自己买的。
十七岁……已经能算计到了这一步。
林微寒的视线稍稍停顿,再往后翻是笔录,报案人是邻居,受害人是路月沉,被家暴造成三级中度伤害,报警之后被送到了医院,医药费还是邻居出的。
第二次是路月沉自己报的警,父亲赌博被要债的找上门,他直接把父亲交给了要债人,然后报警。尽管及时报警,他父亲还是被打断了一条腿。
因为是未成年,加上动机难以根底判断,这件事不了了之。
再后来把自己父亲送进养老院,养老院修养了半年,这段时间的费用全部都是路月沉出。
江释:“他在此期间不止买了一份保险,意外险、残疾险、重大事故险……都是买给他父亲的,受益人都是他自己。”
很明显,巴不得对方赶紧死。
“无论他爹做了什么,那也是他父亲。”江释斟酌着说。
“是吗,江释,你真这么想。”林微寒笑起来,“我倒觉得,这种人渣不如死了算了。”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江释说,“这些尽管我们心知肚明,却并不能直接评判。”
“小寒,你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林微寒说,“这个世界上还是善良的人居多。”
江释:“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对你隐瞒。”
“我知道。”林微寒拉低了帽檐,“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假如是我,这种事我也不会让别人知道,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可惜他不是路月沉,他只能原谅自己,没办法直接赦免路月沉。
不告诉他他生气理所应当。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江释说,“那是他的家庭,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车窗掠过灯光,江释在一旁叹口气,看着靠着车窗的青年,那张精致阴郁的面容倒影融入夜色,透出一份天真的澄澈来。
这样的性子……平时里人人都知道要人前伪装,永远假装自己高尚,让自己立在有利的位置,保证自己不受伤害。
眼前的青年却总是直言不讳……让人难以放心。
很快到了机场,两人一前一后地出来,江释定了两间舱位,他们两个人在隔壁。
两个小时的飞程,玩不了手机,他去敲了江释的门。
“小寒?”江释稍稍意外,给他让开了地方。
“你带书过来了?”林微寒问了一句,他注意到茶几上放了一本书,看样子刚刚在看书。
“嗯,是新版克林索尔童话,”江释说,“觉得很有意思。”
林微寒在旁边坐下来,江释为他冲了一杯咖啡,咖啡加奶加糖,那本书江释继续拿过去翻页。
“小寒要不要听听。”江释问他。
林微寒点头,有人愿意讲故事正好,他顺着看过去,在自己包里发现了一些小零食,都桃子做的,似乎是棋云临走的时候塞给他的。
“这篇讲的是使徒和朝圣者的故事。朝圣者路过塞纳河畔,途中经过救了一名落魄使徒。之后使徒追随朝圣者左右。”
“使徒经过伊甸园,对朝圣者说:我主,可要尝一尝禁忌之果的滋味,人人向往,这里是苦涩的天堂。”
“朝圣者谢绝,说:此朝圣道,通向上帝之心。晦涩险阻,圣光相伴。”
“使徒说:我自信奉我主,自愿追随主的意志。”
“经过圣殿之河,使徒以纯澈之心换取圣水,为朝圣者解决路途之饮,他们在上帝炙烤的炎热大地前行。”
“经过地狱殿堂,使徒以双眼换取眼泪之泊,湖泊短暂地浇灭了地狱之火,朝圣者得以穿过恶魔之眼,通向地狱尽头。”
“经过婆娑河畔,使徒以双腿换取遥遥船舟,船舟载他们二人横渡,朝圣者得以过死魂之河,到达天堂之门。”
“抵天堂之门,使徒再难行路,朝圣者弃之而去,使徒倒在婆娑河畔。双目难见,双耳纵听风声,得知朝圣者远去,痛哭流涕。”
“使徒:我主无心,亦难爱人。朝圣之道,尽化沙尘。遂闭目而死。”
林微寒:“……”
江释一向喜欢这种绕来绕去的故事。
“结局怎么样了?”林微寒问。
“结局是使徒化成上帝之身,朝圣者被审判,失去朝圣的资格。”江释说。
“哈。”林微寒毫不意外,这种故事的结局,他皱起眉头,看着正红色的书面,上面是一副圣母画像在哭泣流泪。
“好无聊。”林微寒说。
“使徒的付出是想传递给朝圣者责任,接受他人的好意,同样需要付出代价。”江释说。
“小寒对这些不感兴趣,我们现在也可以来看看实验资料。”江释说,“南方的科研实验室现在已经很先进了。”
林微寒对这个更感兴趣,江释传了资料过来,此次实验负责人是顶尖科研院士的学生,对方姓裴,人称裴教授。
裴闻之在南方非常出名。
由于对方没有参与过北方的科研项目,他们只在各种报道上听过,并没有真正见过。
“他们收养了一批显性X型病毒后遗症的孩子,那群孩子定期要来实验室做检查,我今天接到裴教授的通知,我们过去……可能要帮忙照看那些孩子。”江释说。
“……”林微寒稍停顿了一下,反应了过来,“你确定吗?”
“观察那些孩子的情绪对我们也很重要,这是裴教授的原话。”江释说。
“据传,裴教授很不喜欢北方过来的科研人员,似乎每一批的过来都要经历一番……这对南方科研实验室来说是常事。”
林微寒面无表情,眼底几乎泛出冷意,还没到就已经准备给他们找茬了,这教授怎么这么小气?
江释:“自从南北科研工作室分区,基本上南方做出来的实验都要在北方发行,他们因此不满也很正常。”
相当于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科研成果全部都要以北方科研区的名义发行。
“小寒……不喜欢孩子吗?”江释问。
……这还用问。
林微寒应声,他冷笑一声,手里的数据放到了一边,“看来这些数据我们不用看了。”
第三十六章
“两位晚上好,欢迎来到中环实验室。”
这里是南方科研实验室,聚集了国内外的科研人才。
特殊材质的玻璃隔绝了密闭空间,为首的男人穿着白色的防护服,镜片下的眼睛折射出冷光,那是一双略微上扬狭长的眼,看人时显得漫不经心。
对方朝他们两人伸出手,指甲修剪的很干净,工作服上印着裴闻之三个字。
“你好。”江释同样地回握。
林微寒伸出手和裴闻之短暂地触碰一下,对方看起来很有礼貌,带领他们参观实验室。
“我们目前做的是两个项目,一个和证实弦理论相关的物理命题,另一个是为了解决X型病毒遗留下来的后遗症所设的医疗科研专区。”
“两位能来到这里,一定对这方面也有所了解,在原来的领域也是个中翘楚,”裴闻之说着,视线稍稍转过去,眼珠落在林微寒身上,露出来微笑。
“林先生,我看过你的画,听说你要来,原先我们实验室还在讨论,你是再世黑塞。”
赫尔曼黑塞,德国诗人,既是画家又是哲学家。
若论天才,中环实验室里随便出来的都是顶尖人才,在他面前的男人更是其中的领导者。
“裴教授过誉了。”林微寒说。
他嗓音听不出喜怒,对方能力让他佩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感触。
“这也是我们设置的第一道考核,根据投票得出来的结果,”裴闻之说,“两位今晚只需要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会带二位过去。”
“毕竟……如果对这群残缺的孩子没有爱,科研实验也很难进行下去。”
江释稍稍地停顿,他们只对实验室大体浏览了一遍,走马观花一样,对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如果他们第一关都过不了,之后的合作也不必谈,可以直接滚蛋了。
“对了,还有一位,他是唯一实验数据直接通过审核的,同样来自京城,明天你们说不定就能够见面了。”
“目前来说……相比于二位,我觉得那位更值得合作。”
裴闻之:“不打扰二位了,两位好好休息吧。”
实验室分abc区,这边是住宿区,为他们分别提供了两间套房,里面附带小型实验区域,设施一应俱全。
“按照他的意思,是已经有心仪的合作对象了?”林微寒和江释一前一后地放好东西。
江释在他身后应声,“我们要合作的并不是他们的两项主要进行的实验项目,而是他们之前已经证实过的一道算法。”
“目前没人能算出来,只有中环有那份数据,和市场抗抑郁药类有关。”
“抑郁类疾病当前分成三种,一种是受天生基因组合的影响,一种是后天导致,还有一种是各项疾病的后遗症导致的基因重组。”
江释:“这分为心理问题和生理问题,一百年来,我们都没有找到具体分辨的方法,后来中环实验室算出来了一道算法,能够通过基因显性排列方式和脑电波算出成因。”
“这道算法不止能运用到辨别心理生理病因,在其他方面也是一项重大突破……”
林微寒静静地听着,他停顿片刻,问,“应该不少人都想和他们合作,他们最近才松口?”
“嗯,他们之前称实验存在特别个例,还需要继续论证,”江释,“我这次来,是他们终于愿意松口,把基因算法列入了可用医疗手段里。”
“另一位……目前不知道是谁。”江释说。
“明天再说吧,”林微寒视线扫过去,“他说了要对那些残缺的孩子充满爱……江释,你似乎选错了人。”
适当的表现出同情心和爱,对于其他人来说更加容易一些。
“小寒,我相信你,”江释说,“还是你更合适一些。”
“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见。”
江释离开,整座实验室都是白色的墙壁,颜色非常单薄,这里处处要求精准透亮,灯光格外的晃人眼,空气仿佛残留着某种实验气体。
……残缺的孩子。
“如果对这群残缺的孩子没有爱,科研实验也很难进行下去。”
裴闻之的话响在耳边,梦里他陷入了一段灰暗的过去。
庭院里的朱丽叶玫瑰娇艳欲滴,他几乎住在城堡里,是幸福的小王子,至少在七岁以前。
爷爷很喜欢他,他有美丽动人的母亲,父亲经常忙于工作,母亲虽然经常闷闷不乐,但是对他很好。
母亲会给他讲故事,给他买喜欢的玩具,把他打扮得很漂亮,为他做点心。
他学什么东西都很容易,无论是钢琴、高尔夫、赛马,还是自由滑雪,偶尔会感到很寂寞。
但是有母亲陪着他,他并不孤单。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七年,从他七岁的某一天发生了变化。
母亲自杀了。
昏暗的雕花落下阴影,花枝垂下,童话里的城堡轰然倒塌,染血的轮椅,母亲手腕的伤口,还有急匆匆惊慌的佣人。
这些落成荒诞的残影。
他自己一个人在家待了一个月,母亲的房间残留着血迹,那些血迹很快消失了,但是母亲还没有回来。
母亲回来是在一个月之后,一并回来的还有父亲带回来的哥哥,被父亲领养的另一个孩子。
因为有了哥哥,母亲似乎恢复了正常,像之前对他那样对待哥哥,甚至比对他更好。
然而没多久,母亲却再次枯萎。
这次时间很短暂。
她像是一株生长在轮椅上不见阳光的植物,被一点点地蚕食了养分,再也没有露出过生机。
母亲枯萎了。
——眼里再也没有他。
在他的记忆里,母亲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坐在轮椅上的母亲总是看着窗外,看着南飞的鸟雀,看着垂下的柳枝。
明明还活着,却让人感觉在轮椅上的只是一具尸体。
“叮铃铃——”
闹钟响了,仿佛是掐着点的,外面一并传来了敲门声。
林微寒睁开眼,他还陷在记忆里,脑海里晃过施夷南的背影,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小寒,你起来了吗?”
“江先生,正好,我现在带你们过去吧。”
林微寒洗漱完出门,他的发丝被江释碰了碰,“做噩梦了?”
“……没有。”林微寒的视线落在前方的裴闻之身上。
“那位是今天早上到的,我们一起吃个早饭吧。”
裴闻之问他们两个:“两位是吃早茶还是西式早点。”
江释:“我们都行。”
“话说起来,你们都是A大的学生,说不定认识。”裴闻之略微摩挲着下颌,镜片下眼里透着思绪,领着他们到了早茶室。
特制的玻璃窗,青年的身影浮现出来,对方白衬衫黑色西裤,静静地在窗边坐着,艳丽的面容笼罩了一层灯光,察觉到动静,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视线掠过裴闻之,然后是江释,他和路月沉对视了。
“过几天不用兼职,可能有个外地的实验项目。”
“对方是唯一一个实验数据直接通过审核的。”
林微寒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这倒真是巧了,青年目光直直地穿透人群落在他身上,眼里漆亮闪烁。
“学长。”路月沉站了起来。
裴闻之视线稍转,目光变得耐人寻味,“原来你们认识啊,那就不用我介绍了。”
江释视线在路月沉身上稍停顿,稍侧过去,对林微寒说,“看来我们和路学弟,确实很有缘分。”
……这种莫名其妙的巧合。
林微寒见到对方,莫名不怎么高兴。江释的话回响在耳边,眼前青年目光一直盯着他看,让他十分不适。
“我和江释学长是师兄弟,和林学长……我们是朋友。”路月沉稍停顿。
闻言江释若有所思地看过去,又看看林微寒,眼帘随之遮掩。
“这样吗?”裴闻之在他们身旁坐下来,“今天的任务我会发给大家,这三天你们只需要负责检查,我不希望各位接到投诉。”
“三位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来问我。”裴闻之微笑起来。
为他们提供的早餐中式西式都有,林微寒习惯西式,咖啡搭配炼乳蛋饼,奶油蘑菇意面也能接受。
他和路月沉坐在一起,咖啡里放了糖和奶,路月沉嗓音温和,“学长,在这里遇见……我很高兴。”
“原本还担心联系不上学长。”路月沉眼眸略微垂着。
裴闻之端起咖啡,对面的两名青年一个一直关注着对方,另一个冷着张脸,看来交集匪浅。
“诸位用完早餐直接去治疗中心,我先失陪了。”裴闻之没有怎么吃早餐,把他们带到这里交代完算是结束。
一直被盯着看,林微寒觉得皮肤都跟着发热,他把咖啡放下来了,“我没怎么看手机。”
“你来这里是为了中环的实验项目?”他问。
“原本只是实验数据投过来,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出合作。”路月沉说。
江释在一旁按住了杯子边缘,面上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计划谈的合作项目已经准备了一年多……中环显然更中意对方,主动地提出来合作。
仅凭一份实验数据。
“学长知不知道他们的基因算法,我推导出来了,所以他们同意让我过来,那是我一年前算出来的。”
路月沉仿佛没有意识到空气中气氛变得尴尬,他一瞬不眨地盯着林微寒看,“如果学长早些告诉我,我们就可以一起过来了。”
注意到江释气息不太对,林微寒皱起了眉,他下意识地看路月沉一眼,平常这小子不是爱炫耀的性子。
今天好像格外外向一些,像是在对准他们两个开屏。
“……知道了,”林微寒说,“我们现在是对手……祝你成功。”
他的手指被握住,灼烫的温度传来,他冷冷地扫过去,对上一双温和的眼。
“如果是学长的话……我可以把实验项目送给学长。”
这话挑衅十足,话音对准的却不是他,而是江释,毕竟他是陪江释过来的。
江释“砰”地一下把杯子放下来了。
“……闭嘴。”林微寒有些无语,他拽着路月沉的手腕起身,“你跟我过来。”
“……学长。”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离开早茶室,林微寒直接拐去了安全通道,这边没什么人。
到了没人的地方,他停下来,眼里的冷意隐约浮现出来,“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学长,对不起。”路月沉看着他,眼中有情绪浮现出来,“学长和江释学长待在一起,一直不回我的信息,我有点生气。”
“抱歉。”
不回消息怎么看都是借口,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主要还是因为江释,他联想到很有可能是眼前的人吃醋了。
有什么可吃醋的。
他心底隐约认为对方没有资格,又回想起来自己和发小说过的话,是他主动地说会把路月沉当成恋人。
啧,真麻烦。
“我和江释什么都没有,”林微寒耐着性子说,“我过来,是为了这个实验项目。”
路月沉:“如果只是为了实验项目,那学长也可以跟我一起。”
青年眼底隐约有深色涌出来,又被其他情绪压了下去,很快恢复了温和的神色,仿佛是错觉。
“是我越矩了,”路月沉说,“学长不要生我的气。”
“今天的实验项目……”
“行了,”林微寒打断了对方,他说,“你做你的实验就行,有事再来找我。”
他低头看着手机,江释问他去哪了,他注意不到路月沉的神色,也习惯了路月沉的沉默寡言。
想到了什么,他心底始终有点烦躁,他停下来,转身看向身后的青年。
他问:“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冷淡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路月沉出现了明显的停顿,仿佛陷入了思考之中。
片刻之后,路月沉开了口,“有些事情暂时不能告诉学长。”
“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学长愿意等我吗?”
林微寒没有回答。
这个答案和没有回答没什么区别。
他看着路月沉那双眼,心里的烦躁又被稍稍地压下去,他移开了目光,“我平常也不喜欢回信息。”
“别人的信息我都不怎么回,”林微寒说,“我住在最后一间,你有事可以直接过来找我。”
他语气冷淡中透出几分僵硬,因为自己的松口而唇线绷紧,这份别扭的心情拗在心里,让他很不舒服。
闻言路月沉眸底动了动,他的手腕随即被握住,那张艳丽的脸浮上认真的神色。
“……那没事可不可以去找学长。”
“不可以”三个字在嘴边,对方握着他的指尖轻轻地用唇角碰了碰,他皱眉收回了目光。
“……随便你。”
第三十七章
“今天会有三位哥哥来照顾你们,你们不用担心,把他们三位都当做是医生就好。”
赵典所处的是实验室的C区,这里和A区B区隔开,靠近南海钟山,环境安静静谧,在窗边能够看到蔚蓝的天空听鸟儿在啼鸣。
“姐姐,又是新医生吗?”在赵典面前的是几名孩子,他们年龄不同,最大的已经十岁,最小的不过三岁,单从外表看就是普通的孩子。
现在是游乐时间,一共二十五名孩子,四个孩子聚集在赵典面前,他们遗留下来的更多是心理疾病,几乎一有空闲时间都会粘着赵典。
另外的孩子有几个在院子里奔跑,他们有的失去了味觉嗅觉,有的受影响失去了直视光明的能力,还有的中枢麻痹口齿不清,紧张的时候会陷入重度昏迷。
二十五名孩子,由不同的残缺组成,他们聚集在这里,每年会在这里待上两三个月。
院子由特殊材料制成的钢化玻璃做成罩状隔开,这里和远山海边融合,庭院里草木巍然生长,环绕成一片安全区域。
“哥哥,你过来抓我啊……”
“我看到了蝴蝶!”
林微寒和江释从A区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纯白顶级现代科技建造而出的实验室,几个小不点在草丛里奔跑,隔着玻璃罩看到他们,随之投来好奇的视线。
三两个孩子,手上和脸上都是泥土,其中一名脸上有烫伤的疤痕,另一个缺了一只胳膊,还有一个眼珠是透明的灰色。
他平常的视线看人时会显得有压迫感,尤其是他又不爱笑,三个孩子里,有两个都被吓了一跳,另一个灰色眼珠的只是朝着他的方向,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灰色眼珠的小孩问。
“有大人过来了……”
X型病毒的显性遗传疾病分为几十种,其中之一是天生眼角膜病变,眼珠会呈没有颜色的灰色,像是黑白序列的边缘地带,他们从生下来就看不见。
更无法直视太阳,见到强光眼部会刺痛。
哪怕是为了实验项目,不能让孩子害怕,孩子肯定会喜欢更有亲和力一点的对象。
林微寒这么想着,他尝试唇角上扬,看起来柔和一点,动作做起来却十分的僵硬。
这么一小会,三个小不点已经躲起来了,在大树后面低声议论。
偶尔探出脑袋看他们一眼。
“那个哥哥好漂亮,但是看起来冷冰冰的,就像闻乐的洋娃娃一样。”
“真的,简直一模一样呢……”
“他刚刚在看我们吗,哥哥笑起来好像要把我们吃了。”
灰眼珠的小不点看不见,只能在一旁歪头问,“闻乐的洋娃娃是什么样?”
“有大大的眼睛,皮肤很白,眼睛很漂亮,嘴巴也很漂亮,看起来冷冰冰的……就跟冰块一样。”
三个小孩的议论声他们两个都能听见,林微寒又朝那边扫一眼,和探出脑袋的小不点对上视线,对方瞪着眼飞快地收回了脑袋。
江释:“洋娃娃,这个词形容的很贴切。”
“……你闭嘴吧。”林微寒有些无语。
一想到要面对这群孩子,林微寒已经开始头疼了。
钢化玻璃显出屏幕,屏幕自动验证他们的人脸,验证通过之后门缓缓地向两边打开,露出一屋子的小脑袋来。
全部都是小孩子。
听见动静,几乎都朝他们看过来。
赵典安抚着面前的四小只,挨个揉了每一个的脑袋,“他们过来了,你们先等一等好不好。”
四小只排队应声,在小板凳上坐着,视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看起来非常乖巧。
“江先生,林先生,你们好,裴教授已经和我联系过了,欢迎两位来到中环实验室。”
赵典:“还有一位似乎还在路上,两位的任务很简单,这三天只需要陪着他们,照顾他们带他们进行体检,合作我们三天之后再谈。”
尽管裴闻之在此之前已经说过了,林微寒注意到许多好奇带着试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扫过去,一眼看到了墙角唯一一个没有关注他们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起来似乎七八岁左右,外表看起来是普通孩子,黑发黑眼,一双眼大的像深邃的蓝宝石,眼睫毛很长,他抱着洋娃娃,腾出手正在磨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抱着的洋娃娃身上,抱着的洋娃娃眉眼……不仔细看的话冷峻的模样确实和他有些像。
“这是他们的资料……上面只有他们的名字和暂定的显性遗传疾病,不过我还是希望两位能够亲自了解他们,而不是以资料来定义。”赵典说。
江释接过了资料,“谢谢您。”
“接下来您会留下来吗?”江释问。
“我不会,这里会交给你们,”赵典想了想说,“有一件事两位需要注意。”
赵典扫了眼角落的方向,“这里有些孩子非常聪明,他们的智力发展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请两位务必关注好他们。”
“不要让他们离开保护区。”
赵典:“这里非保护区之外,是未开发的地界,如果进入那里,会有许多未知风险。”
门口的机械门缓缓地转动,青年的身影显现出来,他站在门口,逆光显得侧脸明艳如裂帛,温和的声音顺着传过来。
“抱歉,我似乎来晚了。”
赵典:“您好,路先生,并不算晚……您今天很让人意外呢。”
几乎是看到路月沉的那一瞬间,小孩堆里传来一阵不可思议的欢呼声。
“哇!”
“狗狗!”
“明明是小熊!”
这里的温度控制的是适宜温度26度,穿薄卫衣并不怎么热,某人今天穿了一件特殊装扮的衣服,帽子上有耳朵,脑袋上也戴了狗耳发箍,加上兽爪手套,看上去像是一只变人版的萨摩耶。
林微寒视线在路月沉的狗耳朵上稍停顿,只是来照顾孩子,这小子倒是很拼。
呵呵。
江释的目光同样停顿,再看孩子们的表现,对人有隔阂,但是这群孩子对小动物没有,见对方这样的打扮,天然就有了好感。
有两个小孩已经忍不住上前围了上去。
“哥哥,你这戴的是狗耳朵还是熊耳朵……能不能告诉我们?”
孩子和他说话要抬头,路月沉见状俯身,保持和孩子相同的身高,他把手掌伸出来,兽掌中央有两颗糖果。
“你们来猜一下,猜对的奖励糖果。”
两位小朋友瞬间脸红了,旁边一个凑过来好奇地看着毛茸茸的兽爪,在旁边瞅两眼又瞅两眼,就是不敢上前。
路月沉注意到了,看向那名瘦小的小朋友,“喜欢的话可以摸摸。”
对方的眼睛稍稍亮起来。
“看来目前是路先生略胜一筹呢,”赵典说,“裴教授有时看重的并非能力,而是对方的同情心同理心……这些是许多天才缺乏的。”
赵典意有所指,“他想要的并不是冰冷的数据。”
她微笑起来:“剩下的交给三位了。”
直到人离开,这里只剩下他们三个和一屋子孩子,由于某些数据的特殊要求,这间屋子里并没有监控,只有外面的装置有。
林微寒压下心里的烦躁,注意到他的气息,江释在一旁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寒,不用担心,我们尽力而为。”
“你如果不想,给他们画画也行。”江释说。
如果他画画,说不定能吸引到这群小崽子……似乎只有这个办法了。
突然有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他手腕处,他下意识地扭头,对上一对狗耳朵,刚刚的视线仿佛是错觉。
江释注意到了角落小板凳坐着的孩子,刚刚这群孩子一直围在赵典身边,赵典走之后,他们似乎很没有安全感。
他于是去了那群孩子那里。
“你们好……这三天,暂时由我们来照顾你们,请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
另一边角落,闻乐看看远处的青年,又看看手里的洋娃娃,不由得歪了歪脑袋。
林微寒回忆起来,小的时候,他没有怎么和同龄人接触过,因为他独来独往,性子又冷,也很少有人主动接近他。
何况他有发小,并不缺朋友。
如今在这群孩子中央,他唇线绷紧,控制着表情让自己不那么冷脸,打量着这群孩子,思考着裴闻之的用意。
如果说只看重同理心和同情心,不看重对方能力……那么在其他行业还好说,在科研界那是不可能的。
除非这里的实验涉及到同理心和同情心,和这两种情绪有关,这是人类天生有的……和爱相关。
……会是什么呢。
一对狗耳朵晃到了他面前,他对上一张明艳的脸,路月沉眼珠定在他脸上,温声问他,“学长,你是在守株待兔吗?”
对于林微寒来说,让他放下身段去讨好这么一群小崽子,心里负担并不容易打破。
这一群小兔子又都是天生更加敏感的类型,还没有一个愿意过来找他。
林微寒:“……少管闲事。”
他视线落在路月沉脑袋上,这对狗耳朵倒是挺适合他,他耳边传来一句低低的“学长”,手掌被对方摊开。
一盒巧克力糖放进了他掌心。
“这个给学长,说不定学长能用上,”路月沉想了想说,“学长如果做不到,可以试想一下他们是学长的孩子。”
林微寒只是试想了一下,完全没有感觉。
是他的孩子他才更不想管。
路月沉见他没反应,又说,“或者……学长把他们当成重视的人,比如母亲。”
空气中安静下来,江释在厨房里忙碌,他说要做甜点,那四个小朋友屁颠颠地跟在他后面,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看。
听见动静江释回头看了一眼,见路月沉凑到林微寒面前,他下意识地动作一顿。
“哥哥?”旁边的小朋友小心翼翼地出声。
江释收回目光,对待这群孩子需要集中注意力,他们没有钝感力,对成人的情绪非常敏感。
哪怕是一丁点的负面情绪,都很容易会被他们抓住放大,在心里造成不可磨灭的创伤。
“那位是哥哥的好朋友,他是不是很漂亮?”江释尝试跟小朋友交流。
“是哥哥的好朋友吗?但是漂亮不是形容女孩子的词语,也可以形容男孩子吗?”
“可以,”江释耐心地解释,“词语没有性别之分,漂亮可以用来形容男孩子,帅气也可以形容女孩子。”
把这群孩子当做母亲吗?
林微寒皱着眉,眼看着路月沉带着一群孩子去玩捉迷藏了。他看到了仓库堆的有画架和颜料,都是普通材质的颜料,用来作画却已经足够。
他把陈旧的画架拖出来,颜料放到一边,这里只有小水桶,他贴上一张画纸,在窗边准备作画。
有几道目光投过来,林微寒想了想,他别扭地看过去,清澈的眼珠映着一张张天真的面容。
“我要画画了,你们想看的话可以过来。”
他把画笔放进水桶里,没有油画颜料,丙烯实际上更加好用,颜色融合的很方便。
刚准备动笔,眼角扫到了一道小小的身影,对方从角落里过来,抱着洋娃娃悄无声息地到了他身边。
一只小小稚嫩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他对上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像是蓝宝石凝聚成的黑,眼睫毛很长,像是展翅的蝴蝶,非常精致的一张脸。
是他刚刚就注意到的角落里的小男孩……似乎叫闻乐。
空气随之安静下来。
这是第一个主动愿意接近他的小崽子。
林微寒尝试表现出温和的模样,他脑海里晃过一张脸,学着路月沉那样子微笑起来,他面前的小男孩毫无反应。
对方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眼珠稍微转转,转向他掌心,那里是一盒巧克力糖。
林微寒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想要糖?”
孩子天生喜欢糖果,原本有孩子馋糖果,但是不敢接近。这下看见闻乐主动上前,一对双胞胎互相看了看,一并犹豫着上前。
“哥哥,我们也想要。”
小双胞胎各自有一只灰眼,一个在左边,另一个在右边,她们那只受伤的眼睛蒙上了纱布,一个穿着粉色的裙子,另一个穿着蓝色的裙子。
嗓音奶声奶气,脆生生的。
……小女孩。
林微寒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把巧克力糖打开,刚准备分给小崽子,他面前抱着洋娃娃的男孩按住了他的手。
柔软的温度传来,对方那双稚嫩的眼珠却没有温度。
闻乐稍稍歪头,从他手里夺过了巧克力糖,一整盒揣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然后抱着洋娃娃扭头就走了。
双胞胎愣住了。
林微寒:“?”
林微寒:你小子想吃独食?
第三十八章
把糖拿回来?
林微寒看着小崽子扑通扑通回到了角落,在自己的位置待着,那盒巧克力糖被拿走,他面前的双胞胎眼泪汪汪地盯着他看。
“你们……等一下。”林微寒已经开始头疼了,他把画笔放下来,出去找路月沉。
平常做实验的时候正经一丝不苟,今天完全像是专职的幼儿园老师,靠着那张温和可亲的面容,骗了一群小朋友。
“学长?”路月沉注意到了他,把眼罩摘了下来,眼里一片温和细碎的光。
因为路月沉跟他讲话,一群小朋友都躲在树后面,有的探出头悄悄地看他。
“还有没有糖?”林微寒问,他抓了抓头发,扭头看一眼,那一对双胞胎还在偷看他。
“糖?”路月沉稍顿,从口袋里又拿出来了一盒巧克力糖,他盯着路月沉的口袋看,看上去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装了很多东西。
不会都是糖果吧?
林微寒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他一走树丛里三两三两的小脑袋冒出来,这么一会,路月沉已经和小崽子们打成一片。
“哥哥。”双胞胎还守在他画板旁边,他打开了巧克力糖,两只小手伸过来,他给两只手一人分了五颗。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又多了一只手,眼角扫到对方抱着的洋娃娃,闻乐盯着他手里的巧克力河,另一只小手抱着自己的娃娃。
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小崽子刚刚明明拿了一整盒。
林微寒皱起眉,稍犹豫,剩余的五颗给了对方。
双胞胎把糖纸打开,糖块放进嘴巴里,她们两个瞅闻乐两眼,敢怒不敢言。
闻乐这次没回去,“啪嗒”一下,在他旁边坐下来了,特意隔开了双胞胎姐妹。
三对大眼珠子瞅着他,林微寒随便在纸上画了几笔,他这个方向能看到窗外,那一双狗耳朵晃来晃去,等他意识到的时候,画纸上已经浮现了一对狗耳朵。
林微寒:“……”
“哥哥,你是在画小狗吗?”旁边的双胞胎之一开口。
“哥哥好厉害。”另一个说。
闻乐看看他的画纸,又看看窗外被一群孩子围绕的青年,在一旁稍稍歪头。
“算是吧。”已经起了稿,他笔尖稍顿,几笔勾勒出路月沉的脸型轮廓,远处是一棵大树,艳阳高照,远山和天空衔接在一起,天空像是蔚蓝色的海洋。
青年侧过脸来,艳丽的面容笼罩着一层光泽,眉眼稍稍地转过来,和光同尘,仿佛随时会消失在阳光之下。
比起鲜活,他更擅长刻画死亡。
双胞胎已经看呆了,这么行云流水的笔触,她们两个在一旁瞪大眼瞅着。
闻乐不太懂,指了指林微寒的画,慢吞吞地吐出来两个字,“死人。”
林微寒被打断,定格的一瞬间即是永恒,他更惊讶的是这小崽子能看出来。
他上下打量着闻乐,看着小孩头发毛茸茸的,想要上手摸摸。
他试探地伸手,对方并没有避开,他于是把手掌放到了小崽子的脑袋上。
“你几岁了?之前学过画画?”
“没有,”闻乐说,“但是我知道哥哥画的是死人。”
“我在博物馆见过很多。”
闻乐讲话声音很轻,轻的难以捕捉,在耳边掠过去犹如是错觉。
“这样,你说的没错,这是西方写实主义的风格,”林微寒说,“刻画的是鲜明的死亡。”
粉双胞胎:“哥哥,可是外面的哥哥还在活着呀。”
蓝双胞胎点点头,奶声奶气,“哥哥画的很好看。”
厨房里飘来的香气传过来,那边传来一声“哇”,排队的小崽子个个脸上糊上了面粉,江释也一样,他们每个人手上抓了一只甜甜圈。
“你们稍等一下下好不好?”
得到几名小崽子的点头同意,江释这才得以端着托盘出来,人到了他旁边。
“小寒,烤了很多,你要不要尝尝。”江释问他。
林微寒手上都是颜料,他拒绝的话到嘴边,江释见状拿了一块,递到了他嘴边。
“这个口味你应该喜欢。”
林微寒闻见了茉莉香,他于是直接咬住了甜甜圈,注意到江释脸上蹭的有面粉。
他下意识地用手背帮江释蹭了一下。
这么一下,拉近了他们两个的距离,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离得远看的话,像是亲到了。
“哥哥!”
随着一声稚嫩的呼喊,路月沉没注意到垂下来的树枝,脑袋被这么挂了一下,额头上立刻多了两道印子。
“哥哥没事吧!”一群小崽子全部呼啦啦的围了上来。
其中有一只手摸摸他的脑袋,接下来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路月沉温声:“我没事,但是需要去包扎一下伤口,你们先自己玩,等哥哥一会好不好?”
“好哦。”
林微寒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旁边的双胞胎和闻乐各自分到了甜甜圈,三小只腮帮子鼓鼓的,空气里都是甜味儿。
门边落下一道阴影,路月沉的身影映入眼帘,对方顶着脑袋上的伤,进门的时候目光落在他的画上。
林微寒莫名有点不想让路月沉看,他画的模特不少,路月沉比较容易胡思乱想。
“学长。”路月沉喊他。
林微寒一个眼神过去,对方垂着眼,额头上的发丝撩起来,嗓音温和低沉,“学长,能不能帮帮我,不小心蹭到了。”
他的画差不多画完了,拒绝的话在嘴边,路月沉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眼底期待的情绪过分明显。
“哥哥你去吧,我们帮你看画。”
“受伤了会不会很严重,赵典姐姐说伤口不及时处理可能会感染。”
林微寒于是站起身,这边设施一应俱全,最里面是医疗室,里面有常用的一些伤药和医疗器械。
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江释忙着的空档,再看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两人的背影。
“哥哥,下一步是什么?”旁边有小朋友扯了扯他的袖子。
江释这才回神,压下眼底的情绪。
医疗室背光,这里在树荫处,进去之后感应灯自动打开,林微寒在展柜上找到了棉签和碘伏。
只是脑袋被蹭了一下,这么一点小伤还要麻烦他。
林微寒这么想着,唇线抿着颇为不耐烦,他的目光落在路月沉脑袋上的狗耳朵上稍停顿。
……真够幼稚的。
“学长,我很高兴。”路月沉规整的坐着,他拿着棉签,这个角度路月沉需要抬头看他。
对方眼里的仰慕和爱慕也全都看得见。
“……闭嘴。”
什么都能作假,眼前青年很擅长制造迷惑人的假象。
他话音刚落,掌心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对方轻吻着他的手指,发丝蹭到他手掌,掌心麻酥酥。
他手指一抖,棉签跟着歪了,在额头上蹭上一道印子。
路月沉稍稍抬头,眼底隐约带有温和的笑意,握着他的手腕,让他的手掌放在脑袋上的耳朵上。
“学长,你摸摸看。”
林微寒手掌碰到柔软的触感,他耳尖莫名有点热,有什么好摸的,又开始示弱装可怜。
他冷冰冰地想,手掌却没有挪开,手腕处被轻吻,对方在他面前完全是臣服的姿态。
“学长刚刚是在画我吗……那副画可不可以送给我。”路月沉问他,手掌按着他的腰肢,棉签跌落在地,他坐在了面前青年的腿上。
这个姿势很不安全,林微寒注意力放在对方的话上,他把这小子画死了,这小子还找他要画。
“……随便你。”他手掌间触到柔软的触感,往下撑在路月沉的肩膀处,他视线稍稍停顿,“你知道裴闻之为什么要让我们过来?”
“这个,我猜测和实验项目有关,他们让这群孩子待在实验室,是为了观察X型显性病毒。”
“正常来说只要孩子接受检查都能进行观测,这就好像我们之前做的双缝干涉实验,如果有可能,体内的病毒能够根据寄生主体的意愿发生变化,那么也就出现了所谓的条件需要同情心和同理心。”
“只能说明一件事,除非这群孩子自愿接受检查,他们体内的病毒变化才能被观测到。”
林微寒想的一样,如果这种病毒涉及到主体意愿,好像人类一样具有被观测的意识,这样的话更加棘手。
怪不得裴闻之请来的科研人员要先和孩子接触,如果孩子没办法接纳科研人员。哪怕能力再强,都没办法进行下一步。
林微寒撑着路月沉的肩膀站起身,他看这小子也不是真的需要帮忙,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打算走人。
“学长,等一等,”他手腕被握住,路月沉看着他,“学长可不可以留下来和我说说话。”
“……我很想学长。”
他最近是没怎么搭理人。
抛开其他的不说,眼前的人很聪明,哪怕是聊未知的领域,对方能给他带来新的想法,这是事实。
他于是在路月沉身旁坐下来。
“你想聊什么。”林微寒问。
“聊什么都可以,”路月沉,“只要和学长待在一起,我会很高兴。”
“这里的孩子……都算是幸运者,他们被发现了。”路月沉侧过脸看他,若有所思道:“在外面也有很多这种成人,他们因为受遗传病毒影响,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比如那些先天性的抑郁患者,他们能够感受到的情绪是普通人的13倍,意味着一点点的意外可能会对他们的精神造成巨大损伤。”
“因为各种原因,往往疾病都被他们忽略了。”
林微寒脑海里浮现出一道单薄的身影,顾慈的面容在他脑海里一晃而过。
“嗯,”他应声,“这是生物科研领域,我了解的并不多。”
“那学长只是为了陪江释学长过来?”
……差不多。
林微寒对上那一双眼,他想了想说,“我母亲,她常年有抑郁症,这边研制的项目正好有关,所以来看看。”
这只是为了试探路月沉的反应,实际上为了施夷南特意过来是天方夜谭。施夷南对路月沉的在意,让他莫名不舒服。
眼前的青年毫无反应,说起他母亲,路月沉温和中透出几分平静来,“那很遗憾……林阿姨的病应该不属于这一类。”
“她更像是后天造成的,人在经历重大心理变化之后,陷入抑郁是很常见的事。”
路月沉看着他,眼底波澜不惊,“学长,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是吗?”
他们两人各说各的,回答牛马不相及,但是显而意见,路月沉对施夷南没什么特别的在意情绪。
和施夷南对路月沉完全不一样。
“但我还是很喜欢林阿姨,”路月沉片刻之后才说,“因为有林阿姨,我才能见到学长。”
窗外枝叶浮动,微弱的光影落下来,在狭小的医疗室里,空气里是很淡的消毒水气息。
他鼻尖前浮掠一抹山茶气息。
青年凑过来,他扫到一对毛茸茸,脸颊随即被碰了一下,温凉的唇畔轻轻地擦过去。
“学长呢?”路月沉问他。
林微寒擦了擦自己的脸,他把人推开,“那是我母亲,我很爱她。”
“学长很善良,”路月沉温声说,“会爱不爱自己的人。”
这话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嘲讽,就在这时,门被缓缓地敲响,林微寒看路月沉一眼,他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门随之自动打开,浮现出一道小小的身影。
闻乐抱着洋娃娃,一双眼珠盯着他看。
“是不是等的有些久了。”林微寒起身,他牵着闻乐出去。
他朝闻乐伸出手,闻乐好一会才把小手放进他掌心,问他,“你要跟我做朋友吗?”
听见这么幼稚的问题,林微寒心里毫无波澜,他们只有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可能就不会再见面的。
但是小孩子不会想到,很多人的出现都非常短暂,某一天的离别可能就是终止符。
“……算是吧。”他说。
闻言小崽子不吭声了,他嘴巴边还有甜甜圈的残渣,林微寒看了好几眼,皱起了眉,他俯身,用纸巾把小孩的嘴巴擦干净。
“我同意了,”闻乐耳朵红起来,对他说,“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下属,我是司令官。”
……什么玩意。
林微寒一边给小孩擦嘴,一边压住忍不住想要嘲讽的情绪,他刚被某人嘲讽过,心情不怎么好。
“我听不太懂。”林微寒说。
“你不用懂,”闻乐说,“我知道很多秘密,你只需要听我指挥就可以了。”
林微寒:“……”
他被小孩牵着,来到禁止进入的实验数据仓库前,那双小手在屏幕上点了点,屏幕亮起来,只花了不到三秒钟。
门自动打开了。
林微寒:“?”
第三十九章
夜晚,把孩子们送到宿舍,他们住在一起,男女分开,两人一间,他把闻乐送过去的时候闻乐有些不大愿意离开。
短暂的一天,闻乐从说愿意跟他做朋友的那一刻起,他身边粘了一只跟屁虫。
“你是怎么知道密码的?”林微寒有些不放心,他牵着闻乐的手又问一遍,
脑海里晃过赵典说的话,有些孩子超乎想象的聪明,眼前这个很有可能就是。
“我的记性很好,”闻乐这才松开了他,抱着自己的洋娃娃回到床上,“现在我要睡觉了,不要再来打扰我。”
“小林下属,我们明天再见。”
……真是。
林微寒有些无语,两只小崽子都在自己的房间里,锁是密码锁,他出来的时候稍稍停顿,重新改了密码。
算是以防万一。
“学长,”他走到走廊尽头,青年刚从厨房出来,路月沉嗓音温和,“学长,我给你做了甜点。”
今天已经吃过甜甜圈了。
下午路月沉说过的话他还记得,他视线在路月沉身上稍停顿一瞬,对方端着的是柠檬奶冻,很会猜他的喜好。
“不用了。”林微寒说。
他径直经过路月沉,青年跟在他身后。
“学长,我为今天下午讲的话道歉,请学长不要生气。”路月沉温声说。
已经讲了还有什么必要,何况对方说的是事实,正戳中他心底。
“学长……是在难过吗。”路月沉问他,语气稍稍歉意,“抱歉。”
“学长……”
林微寒用指纹打开了房门,随着他进门,门“砰”地一声合上,某人被挡在了外面。
声音随之被隔绝。
他打开灯,铃声随之响起来,是江释给他打过来的电话。
江释:“小寒,要不要出来走走。”
带了一天的孩子,比他跑一天的画展还要累。
“不去了,你早点休息。”
走廊里。
江释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在走廊尽头和门外的路月沉对上视线。
对方端着甜品退后,两人打照面,路月沉向他礼貌地问好。
“江释学长。”
两人擦肩而过,江释未做回应。
夜晚。
这里靠山近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深夜耳边仿佛有海浪潮起潮落的声音,像是大海在他耳边低语。
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凉风顺着透进来。
梦里出现白天时小崽子对他说的话。
他大多时候都是简单回应,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却入了梦里。
“小的时候妈妈带我去过海边,那里很漂亮,有金色的贝壳和闪闪发光的橘子树……妈妈说以后她也会去那里,哥哥有没有去过?”
他说去过。
各种各样的海,他都已经看过。
“哥哥以后能不能和我一起去?我妈妈在那里等我。”
他说可以。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洋深邃而神秘,在远处和蓝天衔接在一起形成一片深色,近处连接着山林尽头,沙子天然闪烁。
他看到了抱着洋娃娃的闻乐,对方身体陷入浅海滩,在波光粼粼的海面闪闪发光。
另一边。
中环实验室总部。
屏幕上有二十五个孩子,其中闻乐的名字重点标红星,赵典在一旁看着监控,监控画面里是闻乐一直守在林微寒身边看对方画画。
“很难得,虽然他亲和度最低,但是这是闻乐第一次愿意主动亲近人。”赵典说,咖啡放到了桌子上。
“他智商过人,一般的人并不愿意亲近,”裴闻之看了一眼屏幕,屏幕上一道白光一闪而过,他再看过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愿意亲近林微寒,可能只是因为……林微寒先生长得和母亲送的娃娃很像。”
赵典怔住,然后笑了起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有时候过度分析孩子的行为,反倒本末倒置。
十个小时之后。
早晨,太阳光洒进来,风顺着透进来,林微寒打了个喷嚏,脑袋里晕沉沉的,他看了眼,顺手把窗户关上。
明明记得前一天窗户是合上的。
他洗漱出去,外面一群小朋友已经排好队洗漱完在准备领早餐。
他下意识在一群小崽子里寻找拿洋娃娃的闻乐,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人,他问,“闻乐呢?他去了哪里?”
江释和路月沉分工,江释正在点人数,路月沉在摆放早餐盒。
“二十四个。”江释刚点完人数。
“还少了一个,闻乐不在。”
林微寒莫名有不好的预感,他看向那名和闻乐分到一间的孩子,这个孩子一双灰眼,什么都看不见。
……不会。
密码锁“滋啦”一声打开,房间里空荡荡的,空荡荡的不见闻乐的身影。
“学长。”
路月沉和江释一并跟过来,看清了房间的状况。
林微寒那一瞬间,耳边几乎出现嗡鸣声,他立在原地,脑海里飞快地掠过前一天的画面,他担心闻乐乱跑,特意换了密码。
“学长,冷静。”他的手指被握住,传来了力道,触及到温热的体温,他思绪稍稍被拉回来。
脑袋后知后觉地感到昏沉,大脑迟钝地运转,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路月沉已经松开了他。
“小朋友们,闻乐可能是在和我们玩捉迷藏,我们吃完早饭一起做个游戏怎么样,比比赛,看谁先抓到闻乐……”
路月沉冷静地先给其他小朋友发了早餐。
“小寒,先冷静,我们现在联系赵典和裴教授。”江释对他说。
林微寒没有听进去,联系起前一天的梦,他心底浮上浓重的不详预感,他走进房间,把被子掀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柜子打开,闻乐的柜子里只有两套换洗衣服,还有两只小鞋子。
“好的,请你们先在附近找一下,他和普通的孩子不太一样,上次我们做过智力检测,他的智商远超普通人百分之三十五。”
“现有的科技锁根本困不住他。”
“他和林先生接触的最多,在此之前没有亲近过其他人,请您问问林先生,让林先生回忆一下,闻乐有没有留下线索。”
林微寒脸上浮上不正常的红晕,江释一边接电话,一边看向林微寒,他目光稍顿,察觉到林微寒的状态不太对。
“好的,您稍等。”
林微寒脑袋上落下一只手,江释摸了摸他的脑袋,停留片刻之后收回了手。
“小寒,你发烧了。”
“我和路学弟去找人,你留在这里。”
……不行。
林微寒下意识地要站起身,眼前跟着天旋地转,他不得已又坐了回去。
“我一会就能好,我和你们一起。”
“学长。”路月沉已经分完了早餐,不少小朋友都在朝他们这边看过来,路月沉到了林微寒面前。
“学长,你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需要好好休息,学长前段时间病刚好,还是我们去吧。”
路月沉:“学长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人的。”
“小孩子的路程……按照时间计算,不会走太远。”
短短的一会时间,路月沉和江释沟通了一番了,两人打算分头去找。
剩下的孩子由林微寒看着。
“赵典很快就会过来,他们也已经派人去附近搜寻了。”
林微寒的手掌被握住,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直到温度散去,路月沉和江释都走了,只剩下他和一群孩子。
“哥哥,你没事吧?”有小孩子上前用稚嫩的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稍微能喘过气来。
“……没事。”林微寒说。
他注意到是双胞胎之一,对方今天换上了新裙子,一只明亮的眼充满了担忧。
他伸手,为小女孩擦掉了嘴边的胡萝卜。
……闻乐。
他在院子里不断地数着人数,一直是二十四,剩余的孩子没有少。
脑海里迟钝地回想着闻乐跟他说过的话,对方讲话的时候声音轻声细语,轻飘飘的,稚嫩又坚定。
“我知道很多秘密。”
“比如人类永远都会认为孩子没有自己的思想。”
“除了母亲,其他人都是如此。”
“这是母亲送给我的娃娃,它在夜晚的时候会和我讲话,告诉我母亲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
“小林下属,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那里有金黄的沙子,还有闪闪发光的橘子树,母亲就在那里。”
随着一声“滴——”的声音,院门打开,赵典身后跟着两名工作人员。
“林先生,请您不用担心,我们查过了监控,闻乐在昨晚凌晨的时候去了厨房,之后没有回到房间。”
“他利用信息系统骗了我们……我们已经沿着他离开的方向去找了。”
第一时间反而是安抚他,林微寒看向面前的女人,他应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撑着站起身。
“赵女士,有一件事能不能麻烦你?”
赵典:“您请讲。”
“……车钥匙。”
金黄的沙子和闪闪发光的橘子树。
如果要到海边至少要徒步十公里,橘子树喜温,南海常年夏季气温达到三十度,只有靠近北海岸的地方受洋流影响常年季风性气候,温度在二十五度左右。
加上那边是酸性土壤,只有那里有可能有橘子树。
太阳明晃晃的,他眼前剩下远处的海岸线,前一天的梦境映入眼帘,闻乐走到了沙滩尽头,找到了那片海。
电话铃声在此时响起来,林微寒放在耳边,电话里青年的声音随之传来。
“学长,你在哪里?”
他沉默不语,路月沉的语调稍稍变了,“学长,赵女士说你向她借了车,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不适合出门……”
“……少管闲事。”林微寒头疼欲裂,他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嗡嗡响,莫名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可能是受到梦境的指示,他直觉只要到达终点,一定能找到人。
山林在视线里逐渐消失,变成了金黄的沙子,海浪冲击着海岸线落下一层浪花,很快潮水褪去,一望无际的蔚蓝连接着天际。
双脚陷进柔软的沙子里,他视线里只有礁石、沙子,橘子树沿着边缘蔚然生长,一部分被消失的地面吞噬,只残留一半。
相同的气候和地形会产生似是而非的景色。
这里有金黄色的沙子和闪闪发光的橘子树。
随着海浪落下,白色的浪花翻滚,他越靠近海边,鞋袜被沾湿,视线里逐渐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像是一个渺小的点,在海浪里冒头,对方被浪花掀翻,重新冒头,他在海水里闪闪发光,洋娃娃的倒影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和他梦境中一模一样。
“……闻乐。”
林微寒眼见着闻乐在朝着更深处走,更深处连着深谙的深海,那里一望无际,足以埋葬人类弱不禁风的躯体。
“闻乐——”
林微寒被太阳照的晃了眼,水很浅,淹没到他小腿的位置,裤腿被打湿,浪花飞溅,视线里的小点逐渐地有了轮廓。
冰冷的海水沿着皮肤浸透,在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陷下去时,林微寒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海面。
海浪在耳边低语,水花蔓延,和他前一天耳边的低语几乎一模一样。
他脸上蔓延出不正常的温度,身体沾到冷水几乎在冒冷汗,在这个时候脑海里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窗外似乎正好有一棵橘子树。
……会是闻乐留下来的痕迹吗?
“哥哥……”
从A区到这里,最低有十五公里,闻乐走了整整一夜。
在触摸到闻乐衣角的那一刻,他提着的那颗心放下,周围是深谙的海水,急流四涌,他抱住了闻乐,孩子的体温随之传来。
“……你找到母亲了吗?”林微寒开口,嘴巴里是腥咸的海水。
“找到了。”闻乐在他怀里笑起来,整个湿透被冻得脸色青白,此时露出来生平第一次笑容。
“母亲就在那里……她让我过去呢。”
太阳明亮热烈,林微寒只感觉冷,他抱着闻乐往回游,闻乐紧紧地抱着洋娃娃,在他怀里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闻乐,醒醒,坚持住,不要睡着了。”
林微寒托着人有些吃力,他脸边泛红,脸色却又病态的白,一整片海仿佛变成了福尔马林。
“……你母亲是在骗你。”他脑海迟钝地运转,后知后觉感到全身乏力,眼前发黑,浑身沉甸甸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把他向后拖去。
那只手来源于深海,来源于耳边浪潮的低语,明烈的阳光撒下来,他在那一刻仿佛听见了低语。
——不要停下来。
林微寒眼前只剩下蔚蓝色的天空和看不到边界的海岸线,在他脱力之前,他视线里仿佛看到了一个渺小的点。
对方的身影和海岸线融在一起,温凉的手掌触碰到他的额头,他对上一双比海还要暗沉的眼。
“……学长。”
这几章比较意识流,所以一起放出来了。
第四十章
“‘学长……”
“学长……”
林微寒脑袋昏昏沉沉,整个在往下坠,他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冷晃晃的刺眼,身边是一张熟悉的脸。
林绍……还有傅蓉。
“小寒,你醒了?”林绍问他,“现在感觉身体情况怎么样?”
林微寒嗓间还有腥咸,他嗓间动了动,回忆起来,他下意识地问:“闻乐呢?”
“他平安无事,”傅蓉说,“他的母亲在地中海希彼海岸自杀,那里靠近海岸的地方有一片柑橘林,他把南海当成了同一片海,连夜去找自己的母亲。”
傅蓉看着他说,“裴教授和赵典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找到闻乐,再晚一些可能……”
剩余的话傅蓉没说,结果显然易见。
林绍:“小寒,你好好休息,那里有江释接手,他会处理好的。”
……江释?
“父亲很担心你,”林绍说,“他得知消息之后立刻派人把你接回来了……你这几次生病都和实验有关,还是不要再碰那些东西了。”
“我自己有谱。”林微寒说。
他生病原因是前一天受寒,加上溺水……他脑海里晃出昏迷前看到的画面。
“是谁带我回去的?”
林绍说:“是月沉……看来他对你很上心。”
这句话显得有些意味不明,林绍察觉到了。他稍停顿,很快止住了话音。
傅蓉:“小寒,你有空还是做一下身体检查。”
“我正好在南方,舅舅让我把你带回来,”傅蓉,“裴教授找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
“……他应该会给你发邮件,如果你还有放不下的事情可以联系他。”
林微寒闻言后知后觉地拿起手机,手机进了水,暂时打不开。
“我知道了,谢谢表姐……还有哥。”林微寒说。
这么一句礼貌的话,反倒像是在告别。林绍和傅蓉也识趣地站起身。
林绍:“小寒,公司那边还有事要忙,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元齐和月沉晚点估计会来看你。”
傅蓉:“小寒,保重身体。”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林绍在,他自在很多。
手机进水打不开,他现在回到了京城,可惜没能见到闻乐醒来,不知道闻乐那边怎么样了。
窗口旁的花瓶插着苏格兰绿玫瑰和洋桔梗,这两种花看起来有些眼熟。
随着一声开门的动静,护士领着人进来,一声温和的“谢谢”顺着飘过来。
青年提着饭菜盒进来,注意到他醒来了,眼底有情绪浮动。
“学长。”
护士先检查了他的各项身体数据,确定他没事之后录入记录仪。
“可以出院了,出院之后还是要好好休息,这几天尽量不要熬夜,也不要暴饮暴食。”
路月沉又说了声“谢谢”,护士离开,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看来不是错觉……最后他看到的确实是路月沉。
他面前的青年帮他按了服务按钮,桌子自动撑开,饭盒随之放上面,打开露出几道家常菜。
“学长,这是我按照学长现在的身体情况做的,学长先吃点东西吧。”
对方模样温和,分毫看不出来其他情绪。
饭菜香气随之传来,他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心里莫名别扭,对方把筷子递到了他面前,他半天没接。
……又是路月沉救了他。
如果不是路月沉,可能他和闻乐要一起沉海了。
林微寒皱眉,他接过了筷子,问,“你为什么回来了?”
出了那样的意外,但是实验项目并没有终止,如果提前回来了,自然和合作无缘。
“数据我已经算出来了,他们的合作对我来说并不很重要。”路月沉看着他,眸中隐约有情绪遮掩,“学长对我来说更重要一些。”
“看来江释学长和我的看法完全相反。”路月沉平静道。
这么明显挑拨离间的话,林微寒刚把饭菜放进嘴巴里,对方按照他的口味做的,口味偏甜,他却一点食欲都没了。
一个人回来,父亲母亲没空看他,发小忙着实验项目,搞得他很凄惨一样。
他把筷子放下来了。
“你是什么意思?”
理智上知道不应该发火,偏偏对方的话正好刺中他。
林微寒冷冷看过去,“我只是昏迷,又不是死了,成年人都知道如何做选择。”
他们去的目的就是为了合作项目,如果江释因为这短暂的插曲回来,因此丢了合作,反而本末倒置。
“对不起。”路月沉立即垂下了双眼,在他面前示弱,“学长不要生气,我说错了话。”
他看着路月沉的姿态,心里更加忍不住窝火,这火来的莫名其妙,他甚至无从根据,“啪嗒”一下他把筷子放下来了。
“你走吧。”他现在不想看到窝囊包。
“……最近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林微寒顺带着补了一句。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路月沉时时刻刻戴着一张面具,在他面前也是如此。
他懒得去看路月沉那张脸,任谁听了这番难听的话都知道该怎么做。
然而对面的青年只是沉默了一会,他的手指传来温度,对方握住了他的手指。
“学长,你不要生气,”路月沉轻声说,“至少先把饭吃了,不要糟践自己的身体。”
“学长吃完饭我就走。”
这样的语气,怎么看都像是被抛弃的可怜小狗。
林微寒总是忍不住把对方和被丢弃的流浪狗联系起来,他只会对狗有同情心,对人不会。
回想起对方救了他和闻乐,他重新把筷子拿下来,没有去看路月沉,饭菜分明符合他的胃口,他依旧不耐烦。
胃里有东西填充,没有那么难受了,林微寒放下了筷子,他看向路月沉,眼里明晃晃的意思。
意思是对方现在可以滚了。
“学长好好休息,有事可以联系我。”路月沉在他面前收拾碗筷,收拾的动作很慢,仿佛在故意延长时间。
“手机给我。”他朝路月沉伸出手。
路月沉闻言问他,“学长要打电话吗?”
“少废话。”林微寒一记冷眼翻过去。
赚的钱不少,还用着三年前产的手机,他问了密码之后手机屏幕亮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副连绵延展着星空的画。
他一眼就认出来是他画的画。
那一副《弦》
对方的网名也叫这个,想到这里,难不成都和他有关,他下意识地感到古怪。
“你很喜欢这幅画?”他直接问出来了。
路月沉和他对视,深褐色的眼底显得波澜不惊,那双眼稍稍移开些许。
“我喜欢物理,学长画的很符合我的审美。”
林微寒找到了元齐的电话,他直接拨了过去,电话那边过了一会接通了。
“月沉哥,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元齐好奇地问。
“是我。”林微寒说,“我现在在医院,你今天有空过来一趟。”
“哥?我现在正在路上呢,你醒了吗?”
林微寒不想回答弱智问题。
“你和月沉哥在一起?”元齐问。
林微寒看旁边的人一眼,“他马上就要走了。”
打完电话,林微寒把手机还给路月沉。
路月沉把饭盒整理好了,人提着饭盒悄无声息地离开,他看了眼青年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房门之外。
“哥,我不会修手机啊,让我格式化我倒是会,咱们还是去手机店吧。”元齐说。
林微寒已经换好了衣服,他没留下什么东西,闻言把帽子戴上了,帽檐压住了冷清的眉眼,苍白的脸色恢复血色,“嗯”了一声跟在元齐后面。
“听说哥救人溺水了,怎么去个实验室还能发生这样的事啊?”元齐不明白。
林微寒:“那里有一群孩子。”
“孩子?”元齐在他身后出了电梯,“哥,他们不会拿小孩做实验吧?”
林微寒给了元齐一个眼神,元齐不好意思地挠头,在他身边说,“哥你本来身体就不好,下次这样的事还是不要再参与了。”
“没有哥我怎么活。”元齐干巴巴地说。
林微寒:“……”
“哥,我说的是真的,你自己的身体最重要,别人的话,都没有你自己重要。”
林微寒:“闭嘴。”
“好吧,”元齐说,“哥我知道有一家手机店特别厉害,他家修手机老出名了,就是不太好找。”
“在胡同巷子里,哥我们过去吧?”元齐问。
林微寒随口应了一声,在后座好几次闭眼,又因为元齐转弯而睁眼,他们钻进了漆黑的胡同巷子里。
南锣鼓巷这一片后来改成了商业居民区,这里全是这种胡同,因为紧邻着商业街,这条路窄又拥挤,很难走。
“哥,还有一小段。”元齐说。
林微寒被转的头晕,他皱起眉,“行了,车停在这吧。”
朱红的墙边柳树条垂下来,元齐停了车,在后面帮他开了门。
“哥,你现在能走吗,这还有一段呢。”元齐问。
“能。”林微寒说。
他们两个人几百年没有来过这种商业街了,人来人往,元齐现在刚上大学,能接触到厉害的人大多数都是同龄人,而不是那种企业高管。
恰恰如此,虽然人多了点,但是更自在一点,他讨厌和满腔官话的人打交道。
“哥,我忘了问你吃饭了吗,这边有云记,要不要去买份粥。”元齐后知后觉地问。
“不用,”林微寒说,“吃过了。”
商业街人来人往,夜灯照亮了两边的路,南锣鼓巷的牌子用朱红的柱子撑起来,因为气质特殊,哪怕戴了帽子,林微寒也像一个戳一样显眼。
“哥,那家手机店旁边有家糖水铺和火锅店,他们家做的东西很好吃。”
“我们一会要不要去尝尝,我可以请哥吃糖水。”元齐记得林微寒喜欢吃甜品。
小孩难免喜欢凑热闹。
“先修完手机再说。”
七拐八拐才来到了元齐说的那家手机店,在巷子最里面,门口挂了一排钢化膜和手机壳,灯光昏暗不明,守店的年轻人正在玩游戏。
屏幕上是海拉尔王国,有客人来,屏幕上出现了大写的“GAMEOVER”,对方随之转向他们。
“你好。”
年轻人染了挑染蓝色,耳机顺着摘下来,林微寒看了两眼对方的游戏进度。
“你好,哥,进水的手机能不能修。”
“先让我看看。”
林微寒把手机递过去,对方用工具拆掉了壳子。
“可以,你们稍等一会,需不需要恢复数据?”
林微寒:“需要。”
他们等了差不多五分钟,年轻人就已经把配件组装回去了。
“等一等啊。”
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数据备份,进水的配件读取数据之后重新进行储存。
“……有点奇怪。”年轻人看了他一眼,“兄弟这是你女朋友装的?你女朋友在哪个学校啊……这么牛逼。”
林微寒顺着看过去,他常用的备份里附带的有一个名为“L”的软件。
“这是一个追踪定位软件,还有语音监测系统,一般的过筛系统都筛不到,我用的是最新的蓝本系统才筛的到。”
“这是什么东西?”元齐,“意思是还能窃听是吗?”
“嗯……我看看,”蓝毛抓了抓头发,“对方设置捕捉非主人以外的语音识别。也就是不监测用户的语音……更像是一种保护。”
“但是无论怎么说,这软件做的挺牛逼的,你女朋友真厉害。”
心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冒出来,脑海里晃过一张脸,他在一旁问,“能不能查出ip地址?”
“查不到,”蓝毛看着他的脸色,想了想说,“他的水平比我高,一卸载或者追踪位置对方会察觉的。”
“您要追踪吗?”
元齐问:“这……只在电影里看过,谁这么没品啊。”
“不是您女朋友的话,建议您还是好好查查,对方随时都能知道您的位置,这不是什么正常的事。”蓝毛说。
“谢谢。”林微寒把手机拿了回来。
手机里数据全部恢复,连带着那个软件。
他下意识点开名为弦的联系人,和对方的聊天记录里,他很少回复,对方倒是经常问他的位置。
“哥,会不会是月沉哥?”元齐忍不住问了出来,他能想到的厉害的人里,只有路月沉了。
“……不知道。”林微寒面无表情,他最讨厌的事情,路月沉直接踩到他的底线雷点。
“哥,还要不要……”元齐正要问吃不吃糖水,他扭头看到了什么,拽住了林微寒。
“哥,你看那边。”
林微寒顺着看过去,胡同巷子里,灯光昏暗不明,青年背对着他们,哪怕人来人往,他也一眼认出来了那是路月沉。
而对面……对面的少年眸光昏暗不定,是周家的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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