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刀嗡鸣着轻飘飘地递出,裹挟着凛冬将至的肃杀,却缺别我平时的狠戾,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我喃喃自语着,虚实难测地一个挽花,以刀为剑,顺风而动,快不及眼地锁住了对方的咽喉。
宋睿辰眼瞳抖动,一旁的张怀民看的眼直。
没错,这是他教会我的手笔。带着他浓重的烙印,却不失我的个人色彩。
起风剑不止,风起北山,陡然灌耳,树木都婆娑作响,好像潮起潮落。我眼闭风扑面,一念起,刀尖呼啸生风,二者相容,锵的一声,刀背相撞之音苍浑,不似以往的清越。两刀相交,刀光剑影,刀止响腾,余韵徐歇。
我吸吸不乱,执刀而架的宋睿辰却歇了口气。
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吸了吸冻的发热的鼻子,收刀回鞘,一气呵成。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不住地点头。张怀民拊掌一唱三叹地拍手,重章叠句地叹服,让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张怀民尽完了上级对下级的关爱义务,不疾不徐地问道。
“承景,此式怎讲?”
我长呼一气,悠悠道。
“不足成式,不过顺势而为,借势而进,造势而起,乘势而上。”
抑扬顿挫拾级而上,我却面色不改。长久的沉寂,惟听风吟。
宋睿辰突然发话。
“借力打力遍地生,借风运力破天荒。是谓道法自然。”
我微微一笑。
“怀民知我。你可知,风和剑,是与生俱来的一对?”
宋睿辰狠狠一怔,不待他消化其中委婉,我又补刀。
“刀承风起,剑抟风上,刀剑无眼,使之者然。你手中器物,可以与一切抗衡,无往不利。当他与你的心念,真正融为一体,恍若元神周身,当你快燃尽的时候,会有一只新生的不死鸟从火焰中飞出。”
我一顿,回身定定望向又举目远眺凝神谛听的二人。
“这就是我的认知法则,欢迎来到,我的领域。犯我者,有去无回。”
字字珠玑,落地生根。我的绝对领域,终于不可逆转的,从我踏在实地上的脚下向四方席卷延伸,而我负责极目远眺,睥睨众生。
“承景在和我们讲话,却又不是。”
张怀民看透般点破我的野心勃勃,却是肯定句的语气。
他从不介意我的僭越,这是我的福气。
是的,我的目光冥冥之中穿透他们的身体,宿命使然般望向了渺远,而转向某个不明方向之际。
我的心脏,无可抑制地抽搐起来,好像呼吸化为了空气,剥夺了我的野心。
下半场,宋睿辰对我已然知悉底细的李辞章,如约而至。
我款款坐下,胜券在握。以宋睿辰的底子,破了他的桎梏,便是山洪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关节,在他自己。可以说,我们三人行,已经无形而默契的在鱼龙混杂的利益圈中突破重围,形成了良性循环。
张怀民超度我的怨气,我破立宋睿辰的心病。暗去明来,明去暗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非人愿所能为。捆绑吧,纠缠吧,宋睿辰,你会教会一人之下的太子什么呢?
我摩挲着指尖,似是冷漠地眼观拉开帷幕的开场。
序幕即是高潮,李辞章震惊地目视着宋睿辰如同夺舍了一般的身手,全然脱胎换骨的章无需多言,无力招架。未几就溃不成军,手忙脚乱之中像是丢盔弃甲似的多招齐放,且战且退,退无可退处发狠地垂死挣扎,是落金山。
此式应景,只是近黄昏。落金山一出,尘埃落定。
宋睿辰大刀阔斧的一抡转拨云刀,风为其淬炼了最寒凉的刃背,啜泣着风声,丧钟为李辞章而鸣。
邦的一声闷响,李辞章实实在在地摔出场去。
我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笑出声来,但很快又收住笑意,毕竟下一个场子,轮我来砸。好巧不巧,我撞上的,是带有私人恩怨的一位。
来者俊逸,面容清朗,不输张怀民的线条勾勒和宋睿辰的飘然出尘。
可是,谁让你是陈家的次子呢?有些人,生来就是世仇,对家,无可更改。如果我心软,那我就要被吃尽血肉,无人问津。这么说来,虽未面唔,却是有缘。那我便,以武会“友”。
我钟离刀出鞘高鸣不息,释放出嗜血的信号。拖曳着寒光潋滟的钟离刀,我缓步上场,眼中是没有情绪的深色,暗不见底。
我在隐匿,我的兴奋与癫狂。
赵延勋一个摆手,从上到下,宣告隐形杀戮的启势。
我微掀眼皮,慵懒蔑视地从下到上扫视对方,对方警觉地握了握剑柄。
呵,又是一把好剑,可惜在愚不可及的人手里,可是华而不实,有苦难诉,大材小用。
可惜啊可惜,可悲啊可悲,好好的文臣不做,来与我们武将分一杯羹。这对瑾国,甚至是一家独大的苏家,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呢。
审视完来者松松垮垮,临阵磨枪的框架,我心下了然,傲慢和偏见共存。
我最后细细观摩了一下光可鉴人的刀面,在心底真挚地为他祈祷,那你自求多福,只怪命运弄人,当你意欲逃避宿命,宿命就与你猝不及防地劈头盖脸地相撞。
一念之差,一抹锃亮已然鱼贯跃出。对面一个地动山摇的使劲,挥剑抵挡。
不自量力,我冷哼一声,晃着刀就顺势攀上了那软绵绵的剑尖。
对方又是一阵慌乱,那副框架摇摇欲坠的惨状我都不忍观瞧,那我抱着悲天悯人的人道主义下手,给你个痛快吧。
我高扬钟离刀,不屑于转刀为剑,与此子贴身而搏。因为这底子太拉胯,使不足惜,宰鸡焉用牛刀?
我一个捏力三分的下劈,便完结了这场早无悬念的比局。
最终望了一眼颓然倒地的人和轰然裂开的宝剑,我闭了闭眼,唳唳风声倾泻我的周身。我最看不起的,不是弱者,而是弱而自知的烂泥巴。
你既然决意来习武参军,却不谋周全,不作万备。凭借着家族势力为进身之阶,长此以往踏空怎会不是万丈深渊?
心怀侥幸,游戏人生。哪怕你风度翩翩,也掩盖不了你绣花枕头一包草的腐朽内里。
我以认真用力活着的过来人和不怠修行者的共情,万望君全,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悟性或者说是福分,幡然醒悟。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月上梢头时分,考核还在继续。
大部分的人已经“功成身退”,或者是被“盖棺定论”。我和宋睿辰已经心石落地,目送一群人的前途石沉大海。
在人声鼎沸中,我们独独望向彼此。
达摩克利斯之剑,仍然高悬。
这里的种种,都在影射不久的将来的实战。
而我们,是否还是技高一筹?
暮色四合,我们等到了那个名字。
“裴林,对赵沉钩。”
我们皆是一愣,如果说“我”是苏家的底牌,那么赵沉钩亦是。
苏家和赵家的稀薄,与天子的制衡之道脱不了干系。虽说瑾国以武立国,但愈是这般,天子愈是对武将的交往敏感。武家扩张的每一个动念,都在其眼低垂处。但火中取栗无疑在历朝历代上演不厌的戏码。
谁能拒绝权力的游戏呢?所以,近年武将的势力缩水得明眼人都可察觉。明哲保身的,如赵延勋。不安本分的,如苏家那老贼。介入朝政,玩弄权术的老狐狸,他算千年的那种。
但是我朝天子绝非昏庸之辈,明知故不问是他有他的周全,睁一只闭一只眼是不想落个斩杀功臣的说辞,所以两股力量经久交缠,在暗波涌动中为他者所让道。
但是爱使人目盲,他所背对着的某处,三皇子在与苏家暗通款曲。
毕竟三皇子深知,只要张怀民不犯错,他很难上位。那么夺权的艺术,权重的很大一部分,在于他拉拢的兵力,可否在危急关头,敌国。
而苏家,和他所谋相同,暂时可以为伍。各取所需,倒是合拍得紧。
以天子为中心,三皇子,张怀民以及其他诸位为顶点的三角关系目前平稳。可我不太满意,你们各得其所却终不太平,倒不如我横插一脚,地动山摇,我们破釜沉舟。
可那时的我不曾料想,这棋盘,向来瞬息万变。
礼毕,赵沉钩微一错手,默不作声,单手执刀,袭上前来,其大开大合的行迹与赵延勋一脉相承。裴林眉心一拧,随即俯身避开,转刀上刺。
几个呼吸,已是多次交手,却是稍会即分,双方均未伤分毫。二人底子深厚,一时平局。
眼见着日光泄尽,夜色入侵,场上仍在酣战,却未见分晓的意味。我焦急地跺了跺脚,忧上眉梢。无意间瞥见张怀民,噙着一丝笑意,只是淡淡的容色。
我狐疑地踱步上前,欺身相问。
“敢问殿下,为何如此从容?裴林羽林执掌,不可轻输,恐生非议。”
张怀民一掀衣摆,笑意愈盛,徐徐道。
“火候未到。”
我思忖间,便听闻一声轰隆,防备不及,一时间肝胆俱震。
我惊惧望去,裴林一刀信马由缰之姿,地覆天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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