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相信着，只要不抬头，就可以不知道天空全然是黑的，一丝光亮也没有。
只要自己一直慢慢地往前走就好了。
李静宜就是这种人。十七年来，她最擅长的就是麻木，逃避，封闭。
那天一个人在礼堂外面对着太阳吃完了两个冰淇凌以后，李静宜沉静的眸子凝视着自己地上长长的，独自一个人影子。
她忽然伸出帆布鞋的脚尖，在影子金色的轮廓边缘点了点，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像是在安慰。
李静宜心想，做错事情本来就应该吃点教训。
而且一个人吃两根冰淇凌算什么教训呢。
麦当劳经常搞活动，第二根半价，但是她从来不敢尝试。
今天试了一下，发现不需要认识别人，一个人只要努力一点，也可以解决掉两根冰淇淋。
李静宜卷着冰淇淋的包装纸，微微地笑了起来。
远处，老师让同学们集合了，李静宜扬起脸，朝着人群的方向走过去。
夏末的晚风朝着李静宜的耳侧掠过，绑起来的高马尾被吹起来，落在身后的影子上，就像古代夕阳下将军的缨帽，赤红着的血耀眼般的红。
有点像一个提着无用的武器，独自在行走在黄岭之中，孤独的，悲凉的，愁比夕阳更痛的将军。
-
李静宜以前一直觉得，刻意地忽略掉一个没什么交集，遥远的同班同学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只要让自己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全部埋进书里就好了。
从前每一天度过的日子里，李静宜就像胡同废宅前面的石狮子。
外面的世界已经日新月异，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她一直凝固在那座荒芜的大宅前，漫无边际的晦暗阴冷，看不到新鲜的阳光。
然而李静宜觉得没有关系。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习惯了这样活着，习惯了一直呆在黑暗里。
外面发生什么，只要不关心就好了。
李静宜努力地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满很满，连课间的每一分钟都精确地控制了时间，确保自己有事情做，不会胡思乱想。
她真的努力过。
但是那个人偏偏是顾淮洲。
开学的第一天，当典礼的灯光打在顾淮洲的脸上，他的脸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的时候，“顾淮洲”这三个字就已经在无数人的唇畔里传开。
在学生时代，成绩就是一切。
成绩好的人会获得更多的注视和隐形特权，就算顾淮洲成绩一般，很差，他的脸和挺拔的身材，修长的双腿就足够夺取所有人的目光。
更何况，顾淮洲能作为高一学生代表站在典礼上发言。
那就意味着，他不仅只有外貌，连脑袋也是顶级的，才能在高手如林，强者环伺的环境里脱颖而出，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就连同桌兼朋友林倩，一个疯狂追星，对现实生活男生没什么兴趣的女生，偶尔也会提起顾淮洲。
李静宜没法回避朋友。
她对朋友永远是温和耐心的，温柔地看着你听对方说话。
林倩还记得见到李静宜的第一眼，是在数学竞赛辅导班的门口的公交站。
自己公交卡刚好没钱了，坐不了公交车回家。
这时候她后面有人忽然轻柔地说：“没关系。我帮你刷吧。”
林倩回头。
就看到一个女生白皙而单薄，斜挂着一个天蓝色的书包，长头发垂下来，一只耳机还挂在耳朵上，线垂下来，她的脸上是克制礼貌，温柔腼腆的笑。
林倩一愣：“谢谢啊。”
女生轻笑，摇摇头。
滴了两次卡，然后两个女生一起上车。
林倩跟那个女生一起坐。
林倩是自来熟的性子，大方爽朗，偶尔还有点小女孩的撒娇，很招人喜欢。
一坐下，她就跟旁边的女生打招呼：“刚谢谢啊，下周我请你吧。我叫林倩，倩女幽魂的倩，你呢。”
女生摘下耳机，安安静静地笑着说：“没有关系的。我叫李静宜。”
女生似乎很内向，不怎么说话，但是一直笑着，看起来很温和。
林倩“哇”了一声，“你是李静宜啊。”
李静宜点头：“嗯？”
林倩伸手手：“握握手吧。”
李静宜虽然觉得有点茫然，还是伸出了手，手握在了一起。
林倩说：“我知道你呀。a班的大佬，每次竞赛测试，你名字都贴在榜上呢。永远第一，想不记住也很难。好啦，握手了，我也能像你一样聪明。”
李静宜摇摇头：“握握手，我们的脑袋加在一起，一起变聪明。”
后来的聊天里，李静宜的态度始终很友好，既没有学神那种假惺惺的自我贬低，也没有自吹自擂。
两个人一直在讨论刚刚课上讲的立体几何附加题。
学生时代的孩子们培养感情的方式，不外乎那几种方式，要不中午一起去饭堂吃饭，或者课间一起去小卖部，或者放学沿着路途一起回家。
李静宜和林倩也是这样成为朋友的，暑假竞赛辅导班的时候，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虽然不同班，却总是常常在公交站等着对方，然后一起回家。
暑假结束开学，分班结果出来了，林倩被分进了尖子班。
在尖子班也有特权，可以自己挑座位，她们又顺理成章地做了两年同桌，一直到一起考上落檀中学，班主任也没有挑位置，是按照开学第一天自己挑的位置上课的。
所以林倩和李静宜一直，一直都是同桌。
所以彼此之间会经常聊天，什么都聊。
然而说是聊天，经常是林倩在讲，李静宜在认真又安静地听。
她们彼此都觉得这是最舒服的相处方式，林倩性格活泼，什么都爱说，李静宜性格安静，很讲信用，绝对不会背刺朋友。
而当李静宜伤心的时候，林倩总是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跟朋友安静地抱着，什么都不需要说，慢慢地喘气，就会好起来。
尽管有时候无法见面，可是打通电话，有一个人听着自己的呼吸，李静宜觉得也很好了。
-
体育课。
林倩无聊地撑在桌子旁边，往窗外眺望着，下面是篮球场，一群男生在打球。
全部都是十七岁的少年，个子抽条又挺拔，穿着无袖篮球服，露出手臂。夏天的日照落在他们身长，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璀璨的笑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哨声和球鞋摩擦的声音传到教室里，仿佛能感受到球场上的涌动的鲜活气息。
在十几个男生里，林倩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
他也是全场最好认的，在阳光下肤色白皙到反光，是整个最耀眼最突出的人。
篮球服的布料很柔软，完美地覆盖在他的皮肤上。
沿着肩部和背部的线条贴合着，勾勒出宽阔的肩膀，以及漂亮的，沟壑分明背部肌肉，收束的腰线却尤其地窄。
两条长腿在篮球场上跑起来尤其养眼，小腿处的肌肉白皙，紧实，有力，每一瞬间的运作都充满体魄美感。
然而与威胁性的爆发身体不同，男生的表情显得过于淡定，静静地盯着球，眼神沉如夜海。
在喧闹的篮球场里他的气质尤其特别，一眼就能看到。
下一秒，一道利落的弧线抛出，少年冷静地完成了一个完美的三分球。
全场再次沸腾。
少年轻轻地笑了笑。
随后举起手掌，迎了队友的击掌。
林倩坐在楼上，轻眯起眼睛，“啧”了一声。
林倩拉起窗帘，不再看了，拿起手里的练习册。
但是窗边还是有很多女生在看楼下某个人打篮球，就算拉起窗帘也能听见楼下某人又砍分了。
林倩推推李静宜的手臂，说：“去走廊吹风吗？”
李静宜摘下耳机，转头看林倩：“？”
“走廊吹风，去不去呀。”
李静宜放下了笔和耳机，点头，合上练习册：“走。”
现在还是体育课的时间，其他班都在上课，走廊里很安静，没有别的人。
两个女生去小卖部买了两罐冰冻汽水，边走边聊。
林倩说：“好烦。”
李静宜把汽水吞下去：“怎么啦。”
“刚看见顾淮洲打篮球了。”
李静宜握住汽水瓶子的动作一顿。
然而那非常非常小，只有指尖瞬间接触了冰柜零下的温度，顺着血液，一直蔓延到心脏里。身体迅速降降温，警惕起来。
李静宜：“是的。”
林倩哭笑不得：“你是的什么呀，你知道顾淮洲谁吗，要不上课，要不课间戴耳机写练习册。”
李静宜舔了一下嘴唇，唇边还有汽水甜甜的味道。
心底里压着的那些情绪像是闻到蜂蜜的□□熊，蠢蠢欲动。
林倩是好朋友，是可以倾诉和信任的，也许她也该说说。
说她的心事，说她耳机里的歌，说她的压抑和沉默。
于是，李静宜说：“我当然知道。”
“是哦。”林倩想起来了，“开学典礼的时候你们俩还一起演讲宣誓来着。”
李静宜点点头。
林倩说：“等下，我还想起一件事，你们俩之前不认识吗？我是说高中开学之前的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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