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的汽水易拉罐里，无数气泡咕噜咕噜地晃荡沸腾着。
李静宜想了想，小声说：“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顾淮洲。”
林倩道：“你不认识吗，他……”
这时候，《紫檀之歌》的下课铃声在整个学校犹如水纹般荡漾开。
铃声惊起了一滩停在太阳阴影里的飞鸟，全部扑棱扑棱地拍着翅膀朝着天空去，几根洁白的羽毛在天空里旋转着，自由飘落。
李静宜转头，凝视着自由自在的鸟羽阴影，指尖轻微地动了动。
片刻后，李静宜转过头问：“你刚想说什么？”
林倩的表情茫然了一瞬间。
在嘴边的话突然被铃声打断了，想要再回忆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了。
李静宜也不强求，温和地笑了笑，垂头咬着吸管喝汽水。
林倩突然问李静宜：“你的汽水好喝吗，一直想问。你好像一直只买这种。”
李静宜端起汽水瓶子，笑了笑：“还行。不难喝。”
林倩说：“给我喝一口。”
李静宜把易拉罐递给林倩：“给。”
林倩换了两根吸管，低头吸了一口汽水，想了想，歪着脑袋说：“确实不难喝。但是也还好，那你为啥老是买。”
李静宜说：“因为我第一次买汽水就是买的这种呀，不难喝就行了。万一买新的，买到难喝的怎么办呢。”
“那你喝了十几年这瓶汽水？”
林倩震惊了。
李静宜点头：“不难喝就行了。而且我妈妈不喜欢我吃零食的，你知道。所以我喝汽水的机会很少，也还好。”
林倩“啧”了一声，把李静宜的吸管插到自己汽水瓶子里，递给李静宜：“喝我的。”
李静宜有些迟疑。
“喝呀，胆小鬼。”林倩笑她，“早知道这样，下次我们俩买汽水换着喝好了。”
李静宜接过汽水，低头喝了一口，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她把易拉罐还给了林倩，轻微地咳嗽了几下。
不知道为什么，这款汽水泡特别多，很呛鼻子，吞下去以后嘴巴还在呼啦呼啦地烧，不是汽水，像酒一样，尤其野蛮。
林倩问：“好喝不？”
李静宜诚实地摇摇头。
面对林倩，很多事情可以诚恳地面对自己。
林倩笑起来：“我也觉得不好喝。”
“但是顾淮洲特别爱喝，所以我才买的。”
李静宜觉得刚才那口汽水不是咽到胃里，而是拐了一个大弯，带着猛烈的气泡直接往心脏上重重地锤击。
那股又呛又刺激的气泡水还在不断地沸腾着。
林倩说：“没想到他人看起来冷冷的，喜欢这么dom的汽水。”
李静宜：“……”
“你别口出狂言，这里有摄像头的林同学。”
林倩哈哈哈笑起来：“口出狂言什么东西啦，好那我小声点。但是真的很喜欢观察疯狂汽水啊。”
李静宜迅速get到“疯狂汽水”代指顾淮洲。
林倩继续说：“疯狂汽水看起来脸拽得要死帅得要死，根本不敢直视，但是脾气好好，好有礼貌，讲话稳稳的慢慢的，声音又好听。”
“这么特别的人，老是看他，也不是我的错。”林倩说。
“老是看他，也不是我的错。”李静宜捧哏。
但是她是真心的。
认识了这么多年，林倩敏锐地感受到李静宜的心跳。
两个女孩子对视了一眼。
在那瞬间，两个人都明白了。
十七岁的年纪总是有着相同美丽的心事。
但是她们没有说出来，互相看着对方，笑了一下，伸出手牵着，十指紧扣。
林倩继续说：“不过有点看不懂疯狂汽水。我只能根据谈了这么多的经验，隐约猜到，他肯定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好说话，可能只是在保持一种……”
林倩想了想：“克制，或者体面的礼貌。”
李静宜失笑：“好正式。”
这时候已经是大课间了，一路走过去，透过玻璃窗，看到有学生在用多媒体平台播放李子柒的视频。
画面上是李子柒坐在小山丘上，遥遥地凝视着对面的雪山，神情平静。
林倩突然拉住李静宜：“我知道疯狂汽水像什么了。”
李静宜同样敏锐，在那一瞬间，好像知道林倩要说什么。
林倩盯着屏幕上的那座雪山说：“雪山。一座很漂亮的雪山，人人都仰视，人人都称臣。”
林倩慢慢道：“虽然疯狂汽水看起来很有礼貌很好接近，但是其实心可能很冷，抓不住，就跟雪山一样，看着好看，但是非常无情，如果你要征服那座雪山，是不可能的，在中途就会被冷死。”
李静宜笑：“勇士总是独一无二的。”
林倩拎起汽水罐，仰头喝了一口，苦着脸让那口气泡咽下去，道：“我是胆小鬼。”
“跟你一样。”
林倩说着，又低头，握着汽水罐边缘，跟李静宜手里的易拉罐轻轻一撞，发出“哐当”声。
李静宜苦笑。
她明白林倩说她是胆小鬼只是在说，她不敢尝试新鲜的汽水而已。
但是其实是一样的。
如果有一个专门评比胆小鬼的比赛，那李静宜肯定会拿第一名。
她是世界上最没用的胆小鬼，除了不敢尝试新汽水，还有很多事情都不敢。
想念也是禁止的。
每天睡觉之前，李静宜会反思自己，今天想了某个人多少次。
每一次的想念，她都要细细地剖开，鞭挞，检讨，审判自己。
如果想念的次数降低了，李静宜还会温柔地鼓励表扬自己。
没有人鼓励过她，她就慢慢学会了自己夸夸自己。
日记本上曾经这样写：
今天想那个人的频率大大降低了，因为很认真学习。
除了下雨的时候走在路上很想
过红绿灯的时候很想
晚上学习完躺在床上很想你以外
我也还好啦是进步吧
李静宜只敢在日记本上写写，跟林倩说，也是因为两个人是很好的朋友，可以友好地露出肚皮给对方揉揉。
勇气的确是人类所独有的独一无二的赞歌。
很可惜，李静宜从来没拥有过这种东西。她只能抱着那个羞耻没用的“胆小鬼勋章”，站在角落里。
眼里是遥不可及，金光灿烂的雪山，以及雪山旁的一位勇士。
她是曾经亲眼见过勇士的，的确是她这辈子也没有的勇敢与自由，如此落落大方，意气风发。
谁都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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