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表情,怎么说呢……罗芷晴只在五岁的弟弟脸上见过,当时弟弟在做什么呢。
好像是藏起了最喜欢的小狐狸玩偶,很小气地不想被第二个人发现。
罗芷晴想起那个表情,感觉又奇怪又好笑,默默地把心底里的情绪压下去,跟李静宜说:“你刚刚在做试卷对吗?所以才没看手机的。”
李静宜轻微地抬起眼皮,握着笔,点点头。
公寓里只开了一盏白炽灯,悬挂在天花板的正上方。
灯光下李静宜的一张玲珑面,是看起很舒服的长相气质,没有一点攻击性。
光源均匀而柔和地洒下来,落在李静宜干净白皙,折痕鲜明的眼皮上,显得整个人安静而温和。
罗芷晴凝视着李静宜,心里反复咀嚼着“很好”这个形容词。
确实很好。
其实她和李静宜只是见过几次的陌生人而已,但是却直接给她裹着干净又柔软的毯子,烧水泡的姜茶也甜甜的。
喝下去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罗芷晴想了想,她又问:“李静宜,我可以叫你静宜吗?”
“可以的。”
李静宜浅笑,眼睛微弯。
罗芷晴捂着姜茶杯子,斟酌问道:“你之前有见过顾淮洲吗?我是说,上落檀高中之前。”
李静宜更奇怪了,这个问题,林倩似乎也问过她。
是巧合吗。
还是她真的忽略了什么东西。
李静宜迟疑着:“……应该没有的。怎么了。”
“没有?”罗芷晴睁大了眼睛。但是静宜的表情看起来很真挚,完全不像撒谎。
这就很有意思了。
罗芷晴知道顾淮洲本来也是跟她一样,高中打算念落檀国际部的。
念完高中之后直接走了。
但是在中考成绩发布以后,罗芷晴听说顾淮洲不想去国际部了。
当时她没搞懂为什么。
但是顾淮洲那个人,做事情向来有自己的主张,她也没多问。
在今天忽然很多事情都想通了。
也得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顾淮洲突然反常作妖,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都是因为他说过的那个,“很好的朋友”。
这位朋友就在面前,明显一点都不记得顾淮洲。
……正是。明月照沟渠。
罗芷晴轻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然而这是顾淮洲自己的事情,他说与不说,潜藏或者告白,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罗芷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打乱顾淮洲的计划。
李静宜依旧在安静地看着她,眼神中却透露出些微的迷惑和好奇。
罗芷晴没有解释,只是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加油。”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加油,她也说不清楚。只是直觉觉得,这可能是一条很难走的路。
不说现实生活中存在的阻碍,就两个人本身就够能纠扯的。
李静宜她不是很了解,但是感觉应该是个很安静的朋友。
至于顾淮洲,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憋不出半点真心话,整个人跟冰块成精了似的。
如果两个人真的很喜欢对方,那就跟千里冰层之下蜿蜒流淌的野火一样,撕扯着剧烈着燃烧,然而什么都说不出来。
茫茫地燃烧着,一定会很痛很痛。
罗芷晴只能站在局外,小声地说:“加油。”
在那个晚上,李静宜神思一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了。
她最后只是转了一下笔尖,笑得有点傻:“谢谢。”
-
第二天的起床时候,李静宜发现气温骤然降低了很多,天气变得更冷了。
站在镜子面前刷牙,会呼出一口白雾。如同在抽烟一样。
李静宜呆了一会,英语单词的听写循环正好结束一个周期,是刷牙的时间到了。
她赶紧拿起红色的玻璃杯漱口,咕噜咕噜的水声伴随着英语单词的再次循环,交织成一个高中生的早晨。
李静宜拖着行李箱和书包,到得有点晚,上车的时候发现最后只剩前排的几个座位了。
林倩也不在,李静宜随便找了个剩下的位置坐着,放下随身背的书包,掏出耳机,安静地戴好,脑袋靠在深红色的椅背上,又扣上卫衣帽子,准备继续睡觉。
车上很安静,大部分同学都懵懵的没有睡醒,打算在车上继续补眠。
李静宜正睡着呢。片刻之后,车里忽然浮起细细簌簌的躁动声,仿佛跳动的烧水壶盖子。
李静宜挣扎着睁开眼睛,拉高卫衣的帽子想看看怎么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前面隐约掠过一阵很好闻的气息。
那股气息很轻,很淡。
有点像下过雪之后的空山旧寺,遥远飘渺,冷淡宁静。
耳朵里一切都模糊地远去,仿佛听见钟声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地荡漾开。
李静宜扯着帽子边缘的手指缓慢地松开。
她侧了一下脑袋,帽子就像柔软的狐狸尾巴一样,温顺地垂着。
顾淮洲穿得不多,只一件藏青色的风衣外套,版型偏窄的深色牛仔裤,笔直的小腿被一双黑色的小山羊皮软靴包裹着,显得低调又矜贵。
他的脖子上还围了一条黑色的羊绒围巾。
一般人都不会选这种围巾,因为质地太厚重了,颜色又深,裹在脖子上显得粗笨。
然而顾淮洲本身骨架舒展,脖子非常修长,皮肤又尤其地白皙。
围巾随意又慵懒慵懒地圈着,随着他放行李箱的动作微微摇曳,掠过一阵干净好闻的气息。
李静宜再次盖上了帽子。卫衣的帽檐宽大,在黑暗里,她偷偷地吸了一口长气。
但是再也闻不到那股气息了。
顾淮洲已经放好行李箱坐下了。可能坐得很远,空气里只有大巴车特有的那股清洁剂的味道。
李静宜撇了撇嘴。捂着长袖子盖住鼻子嘴巴,想阻断掉那股难闻的气味。
可是空气里都是这种味道。
刚刚那几秒钟的净雪气息如同瞬间幻灭的梦境。
-
九点整,在确认过人数齐全以后,竞赛冬令营的车正式出发了。
听说要开四五个小时才能到另外一个城市,李静宜看了一眼手表,戴上耳机,打算继续睡觉。
一个小时之后,车开出市区。
车陡然开始加速。
李静宜已经睡着了,又突然被头顶呼啸而过的风吵醒。
在梦里梦见了未知的平原,正被糊了满脸的雪花,刚睁开眼睛,就感受到脑袋左边冷得发麻。
李静宜迷糊着眼睛转了转脑袋,凛冽的风正从右边扑过来,那股寒冷的感觉在梦里一模一样。
她凑近了一点看,发现是车窗有一道大约两个指节长的缝隙没有合上。
外面的风正在通过那道缝撞进来,凌虐着坐在靠窗边的所有同学。
李静宜:“……”
她尝试着伸手,想把玻璃车窗拉紧一点。
结果纹丝不动。
李静宜凑过去看,发现齿轮下方好像被一块什么东西卡死了,除非把它掏出来,不然玻璃是拖不动的。
李静宜摘下耳机,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玻璃窗,冷冷的风就直接往她脸上扑着。
后排的女生也听见了:“推不动对吗?我也是被吹醒的”
不止有李静宜,这一扇窗两三排的人都在被风吹,冷得快窒息了。
李静宜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滑轮中间有东西卡住了。”
“哎那没办法了,只能戴帽子了。”
“我会不会被吹成面瘫啊。”
“不影响脑子就行。”
“走开。”
李静宜安静地坐着,侧着身体,茫然地盯着那扇有缝隙的窗,在想办法。
“要我的围巾吗。”顾淮洲说。
可能顾淮洲也是刚睡醒,懒得装了,声音略微清冷低沉,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味道。
大家看着他。
李静宜也回头。
她不敢直视,宁静的眸子微微低垂着,眼尾的眼睫毛很长。
顾淮洲抬手,绕了几圈,取下了围巾:“可以挡一下。”
他说着,朝着李静宜的方向,直接站起来。
明明只是李静宜的位置比较方便挂围巾而已,但是他的动作坚定而迅速,仿佛只在乎李静宜,只想帮李静宜挂围巾而已。
李静宜心如擂鼓,瑟缩般抠着指尖。
然而脸色却竭力保持着无常,大大方方地站起来。
心脏的极力拉扯和紧绷的面具让李静宜有种眩晕的撕裂感。
顾淮洲的双腿很长,步伐稳健来到她的座位,半跪在座位上。
因为腿部微微发力,质地良好,皮革柔软的靴子勾勒出男生修长流畅的小腿。
顾淮洲用自己的围巾直接搭载在窗帘滑轮上,垂下来,用手指梳理了一下,最后拿李静宜的书包压着,当作固定。
围巾的大部分面积都裹在了李静宜这边。挂好以后,风瞬间小了很多。
大家都对他说谢谢。
顾淮洲的表情一如既往,低声笑了一下,显得既礼貌又疏离。
坐好之后,李静宜听到后面有人小声说:“确实好了很多耶。围巾真好。顾淮洲也真好,超爱同学的。”
轻嗤一声:“围巾当然好了,第一眼就觉得很贵,刚上网搜了一下,外网两万多美金一条。这条角落里还有一个英文字母g,可能是定制款,不知道多少钱一条。”
“哈?这么贵?十万块的围巾拿来当窗帘挡风?会不会太夸张。”
李静宜默默地转头,看了一眼窗边铺展着地围巾。
倒也没有很吃惊。
毕竟她从来也没有忘记过,开学彩排那天,指尖触碰到的冰冷奢华的宾利车窗沿。
似乎在残忍且直白地告诉她,何为无法逾越的鸿沟。
李静宜时常觉得,顾淮洲有点像奢侈教堂中央悬挂的水晶灯,冰冷,昂贵,无情。
也许来教堂参拜的每一位信徒都能感受到璀璨的馈赠。
然而光却是虚无的,幻灭的,从来没有人亲手触碰过水晶灯华丽的鳞片。
它就始终临于教堂的最高处,美轮美奂,光华夺目,主宰着光芒。
后排同学议论的话慢慢地远去,鼻子里只有刚刚上车的时候闻到的味道。
很浅的一缕气息,但是就是很好闻。
李静宜似是而非地遮掩着羽睫,转头看了一眼同一排的顾淮洲。
对方正低头玩手机,微微蹙着眉的同时,修长柔软的指腹正打着字,应该是在给某个人发短信。
侧脸清冷,气场一如既往地矜贵冷淡,跟周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李静宜笑了笑,不再看了,重新戴上耳机,脑袋面向围巾那边微微侧着,鼻尖是冷冽朦胧的烟雨蒙蒙气息。
梦里也是一片入魄的磅礴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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