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黄色的大巴车不知疲倦地行驶着，如同末日逃亡的唯一据点。
李静宜睡了一会就睡不着了，而且刚刚被吹了一路，有点冷，行李箱又在下面，不方面拿外套。
李静宜想了一下，隐隐约约有听说过运动会让体温升高——脑部运动也是运动。
于是她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马里奥的方形包，拉开扣子，里面躺着游戏机。
李静宜把游戏机取出来，开机，安静地玩游戏。
正在游戏里制作完一张小木凳，后排突然有个女孩子敲敲李静宜。
李静宜回过头去，脑子里想了想，没有见过对方，也不太认识，大概是隔壁班的同学。
她放下游戏机，摘下耳机：“怎么啦？”
那个女生双手搭在座椅后面，探出一个脑袋，“…你好，你要不要小毯子？我穿很多，现在用不上。”
李静宜确实有点冷。但是面前这个女孩子不太认识，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麻烦别人。
隔壁班的女生笑着说：“你认识罗芷晴对不对？她跟我很熟呀，你不要客气，是她提起来的。她说，感谢你昨天晚上让她留在你的宿舍避风。”
李静宜想起来了，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着“谢谢”，然后接过了叠得整整齐齐的毛绒毯。
她们两个女生隔得不是很远，说话的声音尽量压低着嗓子，但是一说起罗芷晴这三个字，有很多人都朝着她们方向看。
因为罗芷晴真的太多人认识了。
李静宜不习惯被这么多具体的目光凝视着，低头说了谢谢，然后转身坐回座位。
坐回去的时候，李静宜忍不住再次用余光匆匆地掠了一眼顾淮洲。
对方还是在低头发短信。
好像聊了很久。
李静宜的心很微妙地酸涩了一下。
可是下一秒钟就想起了，这不是她有资格想的事情。于是立刻如同受到欺负的小乌龟一样，刺啦一声缩回了壳里面。
不应看。不能动。不该想。
李静宜垂下眼尾，抖开小毛毯，盖在身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游戏上。
耳机里，那首歌循环了很多次，很多次。可是依旧在听。
“……怕慢慢越出最标准距离我仍在顾及……如何能接近你如何能贴近你……”
-
与此同时。顾淮洲手机。
罗芷晴弹出新短信。
【拿到外套了吧。】
guu：嗯。
guu：是毛毯。谢谢。
guu：宝心大剧院包厢已经留好位置了，留的名字是罗女士，期限是一整年。你车放停车场，会有人带你坐直梯去包厢。
【lololo太阳：谢！！！！！！】
【lololo太阳：我真的问了很久很久，每次都要提前三个月订位置，超麻烦的。谢谢顾总！！！】
手机停了一会，又跳出一条新信息。
【不过你为啥不自己给她呢。只是好奇。】
你肯定坐得离她很近啊。
这句话罗芷晴藏在心里，没敢发出去。
顾淮洲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最后，发了一张宝心大剧院演出安排日程给罗芷晴。然后就没再回复了。
罗芷晴：“……”
顾淮洲把手机息屏，随手放进口袋里，然后微微侧头，凝视着旁边那扇紧紧关上的玻璃窗。
车仍然在往前奔驰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下雪了。
车正在经过一条盘山公路，两边都是枯萎的树木，重重叠叠，此起彼伏，雪压在枝干上，如同褐色的啤酒上漂浮的泡沫。
顾淮洲面无表情地看着，眉眼一如既往地冷淡，难以捉摸。
他的指骨微微曲起，撑在窗沿边，唇角漫不经心。
其实明明可以直接问要不要换座位。
顾淮洲四五岁的时候就跟他哥哥顾鸣深去滑雪场。
顾鸣深当时自己都是个半大不大的小少年，怎么会照顾小孩呢。
理所应当地，他也不知道应该给弟弟穿多少衣服，也不知道要给弟弟准备保暖的姜汤。
面前是漫无边际的雪原，平整，寂静，压抑，像一个巨大的沼泽一样，人只会不知不觉地沉进去，连呼救都来不及。
从那时候起，顾淮洲就几乎失去了感受冷和热的能力。
夏天和冬天对他来说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
唯独在七岁的时候，他坐在江边，跟另外一个小朋友在一起。
面对着落日夕阳的余晖，天空被染成大片稀薄的淡紫色，江面像撒了黄水晶一样熠熠生辉，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淡淡甜味。
那是自滑雪场以后，顾淮洲小朋友隔了很久，才再次有冬夏之分。
他漂亮的眼眸里映出热烈灿烂的夏天。
但是还是不怕冷。
顾淮洲可以直接换座位，也可以把自己的外套给对方。
这样确实很方便。
然而并不是只有李静宜一个人坐在坏掉的玻璃窗旁边。
要怎么当着全冬令营的人的面，只把外套给她一个人。
给外套的半秒钟以后，马上就有无数条议论从各自的手机飞出去。会给李静宜带来不必要的眼光和猜测。
会让她走在路上，忽然接受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似是而非的套话和玩味的目光。
这是李静宜本来不应承受的。
就像这样也很好。
顾淮洲作为权贵子弟，向来肆意妄为，无所顾忌。
他一出生，就拥有随意任性的权利和资本。
但是到头来，也有这么七拐八弯的时候。
而李静宜什么都不知道。
可能很久都不会知道。
冬令营的车座位分为两排，两边整整齐齐地列着。在座位的中间是一条黑色的走道，如同银河般把两边的座位分开。
米黄色的大巴车行至山里，越发地安静。
顾淮洲依旧凝视着冰冷的玻璃窗。
除了匆匆掠过窗外枯枝以外，偶尔地，阳光被山丘遮掩的时候，玻璃窗变得灰暗，能倒映出同一排对面的模糊浅影。
李静宜仍旧在打游戏。
只是当游戏切换页面加载的时候，会出现短暂的黑屏。
李静宜只要右手微微倾斜，完全黑暗的游戏机屏幕就能如同看过的皮影戏一样，出现同一排的倒影轮廓。
只是很短，只有浅浅的几秒钟。
谁都没说话。谁都不知道对方的情绪。
全部封尘在名为“十七岁”的枷锁之下。
雪在窗外安静地下，越往前面走，车厢里就越发黑暗沉默。
因为静谧而越来越清晰的倒影，还有一点一点的，隐藏着情绪的心跳声。
咚。咚。咚。
-
车拐过一个盘旋，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铲起了哗啦啦的雪。
有些人被急刹车吓得尖叫。
李静宜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摘下了耳机，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同一排的班长顾淮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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