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古月轩,灯火通明,林芫被小安子带到了内庭。
小安子扫了一眼房门口站着的小厮,是大理寺少卿徐之焕贴身侍候的仆人,心想:“这徐大人突然到访,想必定是有要事相商。”
于是将林芫带去了西厢的练功房等候。
这练功房乃是西厢三间屋子打通,宽展敞亮,北面临窗左右各放着一张整根花梨木雕刻的木桌,木桌上并排放着兰锜十数个,兰锜上列着的正是宝剑若干。
林芫走到放置兰锜的木桌旁,整整齐齐的宝剑便是剑鞘也养护得极好,没有丝毫锈迹,她面前的那一柄甚是精巧,剑身雕刻着龙啸九天,缀以祥云图纹的剑柄被盘出了包浆,显然甚受晋王喜爱。
林芫这般想着,指尖不自觉抚上了剑柄,不知为何,手中把玩着祥云剑柄,心中却是想到扬州城晋王带在身边的那把破剑,环视一圈,却并没有记忆中的那把破剑。
林芫正发愣呢,一直静静站在门口的小安子,却突然又开口了。
“林姑娘,王爷的剑,也是你可以碰的吗?”说这话时,小安子鼻孔朝天,那是显而易见的看不起人。
“不过是看看而已,小安子你何必这般大惊小怪?”自从到京城以来,林芫每回遇到小安子,他皆是这般疾言厉色,高高在上,就仿若能比她们高贵多少似的,林芫一直忍让着他,如今想着自己要离开晋王府了,便没了顾忌,于是不客气地刺了回去,“小安子,你听过狗仗人势这句话吗?”
小安子作为近身侍候晋王的宫人,虽然是个太监,那也是顶顶有面儿的太监,王府下人谁不高看他一眼,如今却是被一个卑贱如泥的瘦马呵骂,当即就气得跳脚,“林芫,你别以为你攀上了太子,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山鸡始终是山鸡,永远成不了凤凰,不信,咱且走着瞧。”
小安子这话,也不全然是空穴来风,太子怜香惜玉容易,专一深情却难,这些所谓的红粉花期极短,通常一入东宫便就失宠,是以小安子根本没把林芫放在眼里。
小安子哪里知道,林芫压根也没把所谓的权势放在心上,她所求的,不过是为两个姐妹报仇而已,原是想要靠着晋王这条路子,哪知半路杀出个太子来,如今却是晋王府留不得,东宫去不得,报仇报不得,走也走不得,真真是左右为难,身不由己。
“山鸡能不能变凤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永远翻不了身,做不了主,一辈子都只能是奴才。”林芫一边回击,一边来回徘徊,偶然间抬眸,却惊异地发现,从练功房这里的窗户往外看,刚好可以可看到后罩房,也就是曾经小成子哥居住的地方。
那岂非上回她去找小成子,两人的一举一动,皆有可能被此间屋子的人看个真切?
林芫堪堪侧身,明亮的狐狸眼倏然一咪,厉声发问:“昨日之事,是你告发的,是也不是?”
小安子虽然在王爷跟前侍候,然权力却比小成子多有不及,也不如小成子受朱总管看重,加之小安子心性狡诈,不奇怪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小安子原本被林芫的话一激,正憋着一股气要撒,冷不丁地听见林芫的质问,连方才的气怒也似乎霎时泄掉了,他眼神微闪,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去,“不知道你在胡说些甚么。”
说罢,竟是直接将林芫扔在了这里,这显然是不打自招了。
“小成子哥如此良善之人,你怎么下得去手?小安子,你难道没有心吗?”
然小安子却是走的头也不回。
林芫望着他心虚的背影,捏紧了袖子下的拳头,心中暗暗想道:“我得想办法通知小成子哥,得让他往后提防着,否则下一次可没如今的好运了。”
这个念头刚一起,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林芫以为是宣她去见王爷的人,却没想到来人竟是朱总管,这倒是令林芫有些意外。
“朱总管安。”林芫福了福身,低头敛眸,瞧去极为乖顺。对于不太熟悉的人,她从来瞧上去都是乖顺的。
如今正值初冬,林芫仅着一件单薄的衣裳,这让原本就清瘦的她显得更加伶仃,一头青丝倒是养得极好,如云覆在头顶,俞显得面目精致小巧,宛若山野丛林间的一株兰花,娇媚却不失纯真,还自带几分遗世独立的仙气。
也难怪太子能够看中她。
朱总管摸了把并不存在的胡须,道:“林姑娘,对不住,王爷如今在会客,你今日先回西苑,明儿一早再过来。”
林芫缓缓抬眸,些许疑惑地道,“不是王爷叫我来的?还叫我将包袱都收拾好了?我以为是王爷要叫我立马去东宫,却原来不是这般吗?更何况,王爷不是说了,还有安排要当面同我细说?”
朱总管摇了摇头,“王爷如今正在商讨要事,一时半会也说不完,林姑娘还是先回吧,明日一早再来古月轩。”
朱总管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算是温和的,但听在林芫耳里,却有种不容拒绝的霸道。
朱总管却不是小安子,这可是林芫惹不起的人,只得低声答好后。
离开练功房去院门的途中,途径古月轩的内庭,忽听得书房传来一阵瓷片碎裂的声音,于是她缓缓侧身,回眸望去,就瞧见一向冷漠如冰、沉静如水的晋王陆湛,竟然难得地掀翻了桌子。
书房内,陆湛掀翻杯盏后,自位上起身,指着地板上散乱一片的狼藉,冷沉地道:“老二他怎么敢动宁远军?”
宁远军是跟着晋王出生入死的军队,曾在南梁攻打东夷时,立下了汗马功劳。甚至晋王这个封号,也是得益于当年东夷一战宁远军的突出表现。
想当年,才不过十五岁的四皇子,主动请缨参与讨伐西进的东夷,谁能想到,他不过领了区区五百骑,便从大后方突袭敌军,擒贼先擒王,逮捕了东夷王子及宗室头目若干,让这场僵持了两年的战斗以东夷不战而败作为结局,最终将两国边界线向东推至邗江,生生斩获十二座城池。
而这五百骑,便是后来宁远军的前身。
可以说,宁远军便是陆湛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最大的后盾。
而秦王近日许是因为许汉一事被晋王戳破,反将了一军,气急败坏之下竟然以重金策反了一个宁远军要员袁成浩,指认当初晋王攻打东夷之时,曾多次违背军规以及孙大将军的命令,并道凡是有晋王在的地方,将士只知有晋王,无人认皇帝。如此编排国之栋梁,不可谓不诛心,更何况皇帝还是那般多疑的性子。
“袁成浩如今在哪?”陆湛捏着眉心道。
许之焕恨恨地道,“还能在哪,从宫中出来后,就和秦王去了天香楼。”
天香楼是南梁最好的酒馆,一顿饭下来,不算酒水便要一千两银子,端的是山珍海味,珍馐不凡,彼时宫中御膳房若论奢靡都只能望其项背。别的不说,至少皇宫的御膳房,便没有极地的熊掌和深海的鲨鱼。
天香楼因其豪横,自开业以来,就成了朝歌达官贵人宴请的首选之所,
如今袁成浩在皇上面前参了晋王一本,自然成了秦王的座上宾,秦王向来大方手松,天香楼宴请一番也属寻常。
陆湛靠在椅背上,只是食指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椅臂,好半晌才道:“袁成浩这人,留不得了。”
徐之焕前脚离开,朱总管后脚就进了房间,觑了一眼地上的杯盏碎片及茶叶,又扫了眼自家王爷愠怒未消的面容,顿时扬高了声音,“小安子,叫洒扫的婆子将地面弄干净了,顺道再送一壶茶水进来。”
小安子点头唱喏,先下去安排人来洒扫房间,林芫得空去到了古月轩练功房前边的小厨房。
“小安子,你看不起人就算了,还如此恶毒,连小成子哥这样的好人也要暗害,今日本姑娘就叫你吃些教训,也算是替天行道了。”林芫将自己的包袱打开,因为存了随时跑路的心思,包袱并未多做准备,只两身换洗的衣裳,以及世珍留给她的簪子和画卷,除此以外,还有两个小白瓷瓶,而那两个小瓶子,则纯粹是怕被人捡到了给误用了,到时候害人不浅。
林芫左手捏着两个小白瓷瓶,右手利落地拨开活塞,而后揭开双耳紫砂茶壶的盖子,往里面同时抖落着白色粉末,左右她也分不清,干脆就全都倒一些。
林芫却是打着嫁祸给小安子的主意了,谁叫他如此歹毒,竟然想要小成子哥的命,林芫从来不以为自己是个良善之辈,唯信奉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而已。
小成子自然该死,晋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冷漠得不似凡人,也叫他吃吃教训。
这跌打药,吃了死不了,但也绝对不会好过。可这浴炉散就好玩了,林芫十分好奇,那个清冷不羁的晋王殿下在吃下浴炉散后,是否还能那般冷静自持,以及对所有女人都那般不屑于顾?
只要一想到,冰山一样清冷的晋王,也会向寻常男子一样满面潮红地跪伏在女子面前求欢,只求纾解半分燥意,林芫的唇角那是压也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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