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我是真的想同你在一起◎
昆兰剑急而锐,洛婉清斩剑瞬间,旁边一人猛地一刀砍了下来!
洛婉清敏捷一躲,却还是被刀锋切开一片衣衫。
昆兰见一击不中,扬眉一笑,迅速退开。
洛婉清冷眼抬头,便见昆玉微微一笑:“柳司使别动怒啊,还有三个时辰呢。”
“是啊,”洛婉清平静道,“只有三个时辰了。”
昆玉知道她在讥讽,也不多言,只观察着她,寻找着她的破绽。
每次洛婉清只要出现任何误差,她们便会立刻找准机会偷袭而上。
洛婉清第一次遇见这么扰人的打法。
她之前在密林杀人,都是寻找机会单杀,最多也不过同时有个三十个人,从来没遇到这种单方面大规模的进攻。
这种进攻下对方永远能保持最好的状态,她们用那些普通士兵不断骚扰她,耗费她的体力,寻找她的破绽,没了一会儿,洛婉清便开始感觉到体力下降,而现在距离天明,还有两个半时辰。
好在如今她刚吸收谢悯然内力不久,外加阴月经修成,此刻倒也内力充沛,两方僵持之下,过了一个时辰,未能往前推进半步。
昆玉脸色不太好看,转头道:“去请宫主过来。”
洛婉清听到这声,心知不好,抬眼看向昆玉,不由得道:“怎么,你们四个加上这么多人都不敢上,还得请姬蕊芳过来,姬蕊宫一群废物吗?”
“找死!”
听到这话,旁边昆兰和另一个绿衣女子一起提剑而上,洛婉清激的就是她们过来。
姬蕊芳如果过来,她不可能一个人和这么多人周旋,她必须在姬蕊芳来之前解决她们。
现下周边都是普通士兵,山洞里带着毒药,只要不是高手入内,不可能坚持到谢恒面前。
她可以有极短的时间盯在这四人身上。
洛婉清提刀待发,看着昆兰和另一个人一起上来。
她本就擅长的是突围进攻,防守从来不是她的长项,此刻昆兰迎面过来,她握刀疾驰而上!
没想到她会主动离开大门,昆玉急喝出声:“快!”
音落刹那,昆兰瞬间转道,也就是转道刹那,她突然警觉前方带着冷意。
是刀!
所有人这才看清,洛婉清早已横刀在那女子身前,她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里,仿佛是早已计算了对方的路线,在那里恭候已久。
昆兰根本来不及动作,来不及躲避,只能仍由那刀横过她整个腹部,将她人一瞬斩作两截!
血液冲天而起,洛婉清刀掬鲜血,环身一甩,鲜血如带煞石珠,直砸身侧人门面,对方不多不避,以攻为首迎向洛婉清,洛婉清也不躲,刀剑迎面而上,血珠同时撞在对方面上,糊得对方一脸血色,也就是这一刹,洛婉清刀势如瀑而下,猛地斩下她半截头颅!
对方剑被洛婉清纵身肩头一压,堪堪划过她的手臂,洛婉清顺着剑承载之力一个纵身,又疾退回山洞门口。
一切发生的太快,昆玉甚至只来得及喊出一声:“阿兰!”
就见洛婉清已连斩两人,退回山洞门前,割飞开冲到山洞前的士兵。
她手臂染血,面色沉静,刀却仿佛被这两人血祭过,绽出一种暴烈霸道的势头来。
这两招耗费了她极大心力,却也激发了她的血性。
她一时什么都不得想,只感觉一刀一刀砍下去时,血液在身体中翻涌喷薄,竟是带了几分快意。
她竭力用理智压制着这种激动,看着旁边昆玉带着另一个女子奔上来,拖着昆兰和另一个女子的尸体到远处,急急哭嚎着:“昆兰!昆叶!”
说着,地面上女子猛地抬头,满是泪眼提剑急刺而去:“柳惜娘我杀了你!”
“慢着。”
周边突然响起铃铛声响,一个女声突兀响起。
所有人停住动作,抬手一起看去,就见林间火光绰绰,一个女子坐在软轿上,由人抬着走来。
她坐的软轿精致华贵,轿边挂了四盏铜铃,随着她的动作起伏作响。
看见来人,昆玉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跪地道:“恭迎宫主。”
声音此起彼伏,洛婉清盯着交织,喘息着看着对方轿子缓慢而来,在不远处落地。
姬蕊芳静静看着洛婉清的动作,她目光一片死寂,看不出喜怒。
洛婉清低低喘息着,她不敢贸然出声,只和姬蕊芳尽量拖着时间。
姬蕊芳似乎也看出她的打算,在她扶着墙站起来瞬间,她平静开口:“柳惜娘,悯然的内力好用吗?”
洛婉清没有回话,姬蕊芳笑起来:“我知道你厉害,但你的确还是比我想的强得多。你没学过我的功法,取了他的内力,怎么炼化的?”
“我的内力,本就不是我的。”
洛婉清见她并不打算立刻动手,哑着声回应她:“从一开始,就是别人给我的内力,我既然能消化给我那个人,自然能炼化谢悯然。”
“你很有天赋。”姬蕊芳平静称赞,“若你没动手杀他,你本可入我门下。”
“多谢宫主抬爱,”洛婉清笑起来,“但我听说,您这一门,从来不得善终。”
姬蕊芳沉默没说话,过了片刻,她轻笑出声:“那你以为,你跟着谢恒,能得善终吗?”
“这要看宫主给不给。”
“我给?”
姬蕊芳听到这话,似是觉得好笑,她眼里盈起水光:“悯然死了。”
她开口,洛婉清没说话,姬蕊芳撑着自己站起来,从旁边取剑,笑着道:“托你和谢恒的福,他筋脉爆裂,死之前,谢悯生还想刺杀我。可惜,”姬蕊芳神色微冷,“只到半路,悯然醒了。你的暗器没派上大用,倒是悯然……”
姬蕊芳神色淡淡:“被你们害死了。”
“你想要我偿命?”
洛婉清确认她的意思,姬蕊芳冷笑:“偿命?不,我不要你偿命。”
说着,姬蕊芳抬眸看向山洞:“我要你活着,和我一样活着。我与他阴阳相隔,凭什么你们就能黄泉相逢?今日我给你一条生路,”姬蕊芳抬剑指向洛婉清,“让开。”
“姬宫主,”洛婉清苦笑,“您知道我不会让。”
“你确定?”姬蕊芳神色带冷,“你在我手里没有胜算。”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看了看天色。
想了片刻后,她轻声道:“既然宫主如此自信,不如你我一试?”
姬蕊芳抬起眼眸,洛婉清平静道:“听闻一直以来,宗师之位皆以战取胜,今日柳惜娘不才,欲与姬宫主一战,”说着,她看向姬蕊芳,淡道,“挑战姬宫主,第七宗师之位。”
听到这话,姬蕊芳轻笑出声:“好啊。”
说着,她回身坐到轿上,慢慢悠悠道:“我今日受了伤,那我让你受些伤再比,应当不算小人吧?”
洛婉清闻言抬眸,明白姬蕊芳的意思,颔首道:“自然。”
“那好,阿月,阿玉,去。”姬蕊芳抬手一挥,冷声道,“给你们妹妹报仇。”
音落刹那,昆月再按耐不住,率先急奔而去!
洛婉清一刀斩下,神色骤凛。
对方没给她任何喘息机会,一瞬之间,剑如密雨而下,密密麻麻,封住洛婉清整个门面。
昆玉见姐妹已经动手,当即跟上,大喝一声:“上!”
说话间,所有人一起涌上,洛婉清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感觉到处是刀,到处是剑。
她清楚知道,方才她不过是抢在昆兰两人轻敌状态下给了必杀一击,昆玉昆月却早已戒备起来,而且她们明显比昆兰两人要高上一个境界,洛婉清被两人左右夹攻,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机。
剑本就重在灵巧,又快又密,洛婉清竭力用刀跟上两人速度,同时还要兼顾周边涌上来的士兵,她逐渐感觉体力不支,只要稍微一慢,剑刃便划过她身上。
“呀,”姬蕊芳声音响起来,“受伤了。”
洛婉清不说话,她全身关注在昆玉昆月两人剑上。
坚持没了多久,她身上便到处是伤口。
这些伤口的牵痛又拖延了她的速度,一个士兵扑来被她一脚踹开瞬间,昆玉剑风劈来,她抬手一挡,也就是这一空挡,昆月剑从下方直刺她腹间,洛婉清心知剑来,心中骤凛,徒手一把握住昆月剑刃瞬间猛地一甩,同时刀锋朝着昆玉横过,昆玉疾退一脚,狠狠踹在洛婉清身上!
洛婉清手被利刃划过,鲜血飞散,整个背重重撞在山洞前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哼。
也就是这一刹,洛婉清听疾风袭来,她完全本能性往旁边洞口一扑,反手用刀,便抵上了前方的剑身。
姬蕊芳一愣,没想到洛婉清来得这么快。
她心生恼意,手上用力,急喝出声:“让!”
洛婉清一手反握着刀,一手推着刀,喘息着道:“还请姬宫主赐教。”
姬蕊芳终于爆发开来,扬剑如长瀑灌下,怒喝出声:“让!”
她内功深厚,一击爆砸而下,洛婉清瞬觉虎口发颤。
然而她强,洛婉清便全面迎上更强!
两人急速对招之间,似如猛虎撕咬,鹰啄豹击,全凭本能支撑,搏命相击,旁人难进半分。
两人过招不过十几,洛婉清便被姬蕊芳一脚踹开,姬蕊芳趁机基本而入,刚到山洞,便被人猛地一拽,姬蕊芳翻身一掌,洛婉清趁机往下一滑又到门前,拦住姬蕊芳去路。
“我说了,”洛婉清刀抵在门口,死死盯着姬蕊芳,“我在,谁都不能进。”
姬蕊芳急促呼吸着,她看着洛婉清的眼神,心中竟生出几分惧意。
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瞬间剑势大涨,将洛婉清猛地撞飞开去。
昆月趁机屏住呼吸急奔而入,洛婉清一把拽住山洞长道中一块石头,在昆月奔入瞬间旋身一刀斩去!
刀锋斩过昆月头颅,她没有半点犹豫疾驰往外,砍向所有冲进来的人。
她的内力不如姬蕊芳深厚。
她的速度不如姬蕊芳快。
她便将所有内力用在体能恢复,把技巧都用在保护自己之上。
像一个沙袋,一次次冲撞向姬蕊芳,拦住她的去路。
没有人能往前一步,哪怕是姬蕊芳。
她用血肉之躯,拦在山洞门口,像一座巍峨绵延长城,悄无声息俯瞰着所有人。
天一点一点亮起来,最后一次被姬蕊芳踹飞出去,洛婉清重重撞到地上。
在被踹进山洞前,她也给了姬蕊芳一刀,逼着她退了三丈。
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声响,所有人都看过去,有人急急出声:“宫主,监察司的人入谷了!我们要不要……”
“不走!”
昆玉厉喝出声,她含泪回头,满脸是血:“宫主,阿兰阿叶阿月都死在她手里,我们不能走,我们得杀了她!”
“我知道。”
姬蕊芳冷冷看着山洞里那个人。
她头发散乱,衣衫褴褛,她撑着自己,一点一点从地上趴起。
黑色长衫,银色长刀。
她身上是无数破口,每一道破口都是伤,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起来,却还是固执站直了自己,从山洞之中,一步一步走到光明之处。
此刻山洞外到处是尸体,晨光洒满雪原,她从山洞里走出来,满身失血,气息混乱,却还是最初坚定不退的模样。
姬蕊芳神色微动,朝昆玉挥了挥手。
昆玉一瞬明白了姬蕊芳的意思,咬牙道:“是。”
说着,她便转身走远。
洛婉清站定在门口,看着手握长剑的姬蕊芳。
姬蕊芳注视着她,语气中带了尊重,轻声道:“柳惜娘,你的确足够挑战宗师位,但你赢不了。”
洛婉清喘息着,没有出声,姬蕊芳垂眸看向手中剑身,语气淡淡:“宗师所代表的,并不仅仅是力量,是速度,最重要的是,每一个宗师,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最后一式,你未曾参悟,没有最后一式,赢不了我。”
洛婉清目光微动,姬蕊芳抬眸看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出我的最后一剑,可我若出剑,你必死无疑,这一剑,你还要看吗?”
洛婉清闻言轻笑,她轻轻咳嗽着,艰难道:“其实,我过去一直想,上天为什么让我回来,让我有机会改变过去。”
姬蕊芳听不明白,她疑惑看她。
洛婉清抬手撕咬了一条布条下来,一点一点缠绕在自己手和刀柄上。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那是为了让我报仇,让我杀一个人。我以为李归玉是我的命,我要用一生去杀他。”
她的声音从山洞外一路传进山洞,谢恒坐在泉水之中,睫毛轻颤。
“可如今我知道了,”洛婉清绑紧刀柄,目光一点点凝若刀刃,“我回来,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恨,而是为了爱。最后一式,问得无非是刀为何而出,每个人都有。你这一剑,我一定能接。”
“剑意有上下。”姬蕊芳神色微澜。
“心意无高低。”
洛婉清用嘴咬着布条绑好自己的刀,她抬起头,看向姬蕊芳,目光清亮无波。
那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们两人,洛婉清静静注视着对方,平静又郑重开口:“柳惜娘,请战!”
姬蕊芳目光一动。
饶是知道她是杀了谢悯然的人,哪怕看到她杀了昆氏三姐妹,在这一刻,姬蕊芳却还是忘却所有。
她的剑轻轻颤抖,热血澎湃。
她缓缓抬剑,蓄力其间,那一刻,周边风动,叶起,尽肃杀之意,染尽雪林。
洛婉清平静看着她的剑,随着她的起势,她也握住了自己的刀。
那一刻,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许多。
她想起牢狱里李归玉远去的背影,想起张九然在水牢里笑着讨酒喝,想起崔恒还是秦珏在遍地尸首的原野诧异回头,想起琴音盛会谢恒以琴引她归途时抬眸对视那一刹。
想起芳菲阁接下的五箭,想起流风岛密林行路她仰头看见谢恒和李归玉对招时那满夜皓月。
那所有过往都凝在她剑尖,她看着姬蕊芳疾驰而来,她突然五感变得格外敏锐,姬蕊芳的动作在她眼中放慢、放缓,她的眼睛似乎是留存她每一个动作的幻影,看着她扬剑,提步,急奔。
“姬蕊芳,”剑引浩海长河,倾砸而下,洛婉清眼睛看到的,却是东都后山小院,崔恒提着酒壶放在身后,蓝衣宽袖,从容行在长廊。
她无数次目送过这个背影,过去她总是想唤住他,可是却从来不敢。
起初她怕自己沉溺于这份依恋;
后来她怕自己打扰他的人生。
而这一次,她却再也忍不住。
因为她要救他。
她心中有一个人,他在,她的刀便必须一往向前,不躲不退。
“谢恒。”
这两个字启于唇齿,那人骤然回头。
这次他没有带着面具,谢恒苍白冷艳的面容带了几分诧异看向她。
两相对视间,他面上诧异渐小,最后化作盈盈一笑。
“惜娘。”
出声刹那,剑风已至,剑身朝着洛婉清头顶直砸而下,姬蕊芳急喝落下:“应战!”
内力卷席狂风,只听“叮”一声交接之声,周边发出轰然巨响,狂风摧枯拉朽,撼天动地。
洛婉清将内力倾注于一刀,她的刀和姬蕊芳的剑死死相抵,筋脉被奔涌内力一寸一寸撕裂,可是她知道,不够!还不够!
她要赢,她不能输。
她不能退,她不可退!
她的刀要救一个人。
恨比爱容易,恶比善简单。
杀人比救人轻易,可她偏生要救!
她要求人,她要求善,她要得广阔天地,她要不后悔、不遗憾、灿烂坦荡的人生!
刀意在那刹猛涨,姬蕊芳剑一寸一寸碎裂,她震惊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在最后一刻,分崩离析。
磅礴刀意一瞬将她冲飞开去,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碎了一般呕出血来。
等尘嚣渐散,洛婉清在尘埃中慢慢露出身影。
她手上全是筋脉逼裂皮肤后流下的鲜血,她目光却异常明亮。
姬蕊芳不可置信看着她,洛婉清提着刀,喘息着,踩过地面尸体,一步一步上前。
“他说,如果今日是他,他做不到赢过你。”
洛婉清往前走到姬蕊芳身前,单膝跪在她面前,将刀插入地面,笑着看她:“我赢了。”
姬蕊芳低喘着看着她,正要说些什么,随后突然察觉不对,急喝出声:“柳惜娘!”
话音刚落,洛婉清下意识回头,她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只见一袭染血白衣从她身后猛地扑了过来,将她一把护在怀中!
火药燃烧的味道一瞬染遍鼻尖,热浪和巨大冲力猛地重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周边地动山摇。
洛婉清下意识一蜷,被人死死护在怀中,所有热浪冲击都被拦截,只留最后冲力让他们飞冲而出。
洛婉清重重撞在树上,好在对方下意识护在她脑袋上。
等一阵阵热浪袭过,周边终于平静下来,洛婉清在对方怀中低低喘息,终于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火药。
姬蕊芳他们竟然放了火药!
刚才那是……
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慌忙拉开抱着自己的人。
青年急促咳嗽着,血从他嘴里一直涌出来。
洛婉清看见他的脸,惊得赶紧去拉他的手为他诊脉,急道:“别动!”
脉象入指,洛婉清脸色顿变。
她忙道:“你得伤得用药,用真元护住自己,我带你去找人。”
说着,洛婉清立刻将谢恒扛起来,谢恒轻咳着,似是要说什么。
洛婉清忙道:“你有什么要说先别急!”
谢恒却是不应,他的血一口一口淹在她肩头,洛婉清也来不及看周边,背着他狂奔回去。
她身上也带着伤,但比起谢恒来说还是轻上许多。
他虽保住了真元,但原本伤势就重,如今所有火药的力都撞在他身上,内脏受损,每一刻都是他的锁魂链。
洛婉清不敢多想,她背着他,一路急奔在荒野。
她没有内力,只能靠自己的力气,但是她的力气其实也早已力竭,就是吊着一口气,一路跑,一路走。
两人的血沿路落在雪上,交映成花。
冰冷的风灌入肺腑,洛婉清听着他的咳嗽,不由得害怕。
“你撑一会儿。”洛婉清克制着惶恐,急道,“见到魏千秋就好了,您再撑一会儿。”
谢恒没说话,他环着她,颤着手,轻轻碰上洛婉清脖颈上的姻缘牌。
“洛婉清,”谢恒沙哑出声,他握着姻缘牌,艰难道,“我是崔恒。”
洛婉清一愣。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亲口承认他的身份。
其实她知道的,在杀回地牢,从星灵手里救下他,她就确认他的身份。
只是他不认。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在此刻承认,这种突如其来的坦白让她害怕,她轻声喘息着,背着他,踩在雪地里,艰涩道:“不重要。你是崔恒还是谢恒,是你就好,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听到这话,谢恒无声轻笑。
“清清,”他喑哑开口,“我知道,你多疼了。”
在他被迫等待的时候。
在他听着她一次次“不让”的时候。
在他明知道她承受苦难却无能为力的时候。
他终于知道,被安排着去走一条路,去看着爱人赴死,是怎样的痛苦。
“我想活的。”
他在她背上,哑着声道:“听风楼,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
从听风楼,等到姬蕊宫,等到昨夜山洞。
他一直在等,无时无刻不在等。
“我终于等到了。”谢恒笑起来,“我不是为了负责。”
他声音喑哑又郑重:“洛婉清,我是真的、真的,想同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百米冲刺,给我一个战斗的机会!!!”
洛婉清:“(ノ`Д)ノ滚!!让我独美!!!”
魏千秋:“啊啊啊病房住满了,滚啊!!!”
第122章 (修)
◎我觉得洛曲舒的案子,是个冤案◎
他的话像是一滴泪落到湖面,咚一声荡漾开来。
酸涩和痛楚一起弥漫,洛婉清喉间涩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骗过她太多次了,骗得她一句话都不敢信他。
然而在这一刻,洛婉清却不由自主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她不敢在此时答话,只背着他狂奔着,慌乱道:“别说了,等以后再说。”
听到这话,谢恒却是低低笑起来:“为什么不答我?”
说着,无需洛婉清开口,谢恒便给了自己答案:“你怕我死?”
她怕这是他的遗憾,怕她答了他就心满意足。
洛婉清抿紧唇不肯出声,谢恒却似是心满意足,轻笑着肯定道:“你怕我死。”
“是!”
洛婉清终于忍不住出声:“我怕你死。我怕你什么都没做完留一摊烂摊子给大家,我怕你骗了我什么都还就一走了之,我怕我才刚刚认识你就要结束,我怕……”
洛婉清声音哽住,许久后,才哑声道:“我怕我欠你的两袋金珠,还没还。”
谢恒听着她说话,似是高兴,在她背上,胸腔轻颤着发笑。
“很高兴是不是?”
洛婉清忍不住想哭,又生出几分薄怒:“很得意是不是?把人骗得团团转,撒手就走,我告诉你谢恒,没这个道理,这世上没这个道理!”
谢恒没说话,他似乎有些说不动了。
慌乱升上心头,洛婉清却不敢想,她觉得自己力竭,便提一口气往前。
她听着远处人声,她知道就在不远处,可是她觉脚步格外的重。
她背着人踩在雪里,急促呼吸着,一步一步往前。
雪灵谷的风格外凛冽,刮在她的脸上,谢恒静静看着她,从流风岛熬到此刻,他觉得自己好似油尽灯枯,他在这一刻什么都不想,就安静看着她。
这是他人生唯一一次,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人。
也是他唯一一次,被人一个人死死拽着,拉着,背着,一步一步爬出深渊。
明明这么纤弱的身躯,这么温柔的人,却像她手中的刀,像一株奋力破石的草,没有她走不出的路,没有她斩不破的天。
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姑娘。
他想。
上天终究还是眷顾他,让他遇上这么动人的姑娘。
他怎么舍得走。
怎么可以走。
他想留下来,想和她长长久久,想让她看一看,十八岁之前的谢恒……是怎样好的一个人。
“惜娘,”他艰涩出声,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艰难,“如果我活着,答应我一件事。”
洛婉清忍不住收紧手,哑声开口:“什么?”
“喜欢我。”
谢恒声音很轻,他闭上眼睛:“像喜欢崔恒一样,喜欢我。”
洛婉清没有出声,带着雪意的冷风灌入鼻腔,她感受着身后人的温度,好久,才道:“我不要。”
谢恒心上一颤,他没力气说话,只靠在她背上苦笑。
洛婉清盯着远处,只道:“我不想喜欢你,我只想爱你。”
谢恒靠在她背上,静静听着她道:“我知道你脾气不好,我知道你善妒多疑,我知道你骗我,我知道你有很多不好,我不喜欢这样的你,但我可以爱你。”
“只要你活下来。”
洛婉清沙哑开口:“我会爱你。”
你不必让我喜欢,不必当那么完美的崔恒,你只要是你,我始终爱你。
谢恒听着她的话,感觉枯竭的心脏被她悄无声息盈满,所有苦难一瞬都令人忘却,只觉如果这就是上天补偿亏欠的方式,那苦难亦不是不可经历。
他下意识想开口说“别骗我”,可那一刹却又觉得,哪怕是骗他,他也想信。
他没有力气说话,洛婉清也没有力气出声。
两个人都竭力撑着,一个撑着往前,一个撑着睁眼,在风雪里慢慢往前走。
洛婉清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多久。
她觉得那是好长一段路,可是又明明听着声音就在不远处,她苦熬着走出茫茫雪地,看到人影。
许许多多人站在远处,她也分不清谁是谁,她只在看见人那一刻顿住脚步,张了张口,想出声,却又没什么力气。
而后她就听见一声熟悉的急唤:“惜娘!是柳惜娘!”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那是谁,只见穿着一袭绯红色官袍的人突然朝她狂奔而来。
在他奔来那一刻,玄山立刻反应,领着人便赶了过来。
“公子!”
玄山先一步赶到,洛婉清听见声音刹那,整个人完全控制不住,骤然失力朝前扑去。
她扑进雪中前一刹,一只手突然扶住她。
“惜娘!”
那人声音带喘,明显是拼尽全力奔来。
洛婉清被他一扶稳住身形,她抬起头来,眼中映入张逸然焦急的神色:“你怎么样?”
“叫魏千秋!”
玄山朝身后大喝,急道:“人找到了,让魏千秋来!”
听到“魏千秋”三个字,洛婉清终于放下心来。
魏千秋是钟老的徒弟,一直是谢恒专用的大夫。
有他在,也算是尽人事了。
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断掉,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洛婉清这一晕便不知昼夜,等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满身绑着绷带,她全身都在疼,连呼吸都觉得牵扯着疼。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她肋骨好像断了,指骨也断了,腿骨和手骨似乎也都裂了。
她静静躺在床上,看着床帐,这床帐看上去有些熟悉,她才意识到,这应该是谢恒在扬州的府邸,这是她之前睡过那间房。
她脑袋空空缓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该去唤人,然后问问谢恒的情况。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又有些不愿。
似乎是因惧怕听到某些消息。
但转念一想,以谢恒的身份,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此刻院子不该安安静静,怕是早就翻了天。
这让她有了些勇气,撑着自己试图起身,刚一动作,就听房门推开,洛婉清抬眸看去,便见白离端着汤药和粥进来,看见洛婉清,她眼中露出惊讶,随后赶忙放下手中托盘走过来,从她身后取了软垫给她垫好,招呼道:“你别乱动,先躺下!”
“师父……”
洛婉清咳嗽着靠着软垫躺下,立刻道:“公子……”
“他没事。”白离把她安置好,知道她要问什么,便回头去端汤药,坐到她身侧床边,将汤药递给她,同她说清谢恒的情况,“伤是重了些,好在魏千秋来时把能带的救命药都带上来,公子那人,只要他能吊住一口气,便不会有事。”
听到这话,洛婉清动作一顿。
倒也不怪白离这么想,其实过去她也这么想。
总觉得谢恒足够强大,谢恒无所不能。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听着白离这么说,想起他在自己背上,呼吸一点点微弱下去的感觉,她心上便有些说不出的疼来。
她下意识想同白离说些什么,让她别这么想谢恒。
然而开口前却又骤然明白,谢恒需要他们这么想。
他需要所有人觉得他永远不会倒下,这样大家才会有勇往直前的勇气。才会害怕他,继而敬重他。
人若生了怜爱,便也失了敬畏。
于是洛婉清又冷静下来,她压着心中情绪,从白离手中接过汤药,低声道谢,随后便又问:“那公子身上的曼陀罗……”
“玄山从姬蕊宫里搜出了很多,”白离说着,眼里也带了几分冷,“公子现下身体戒不了药,只能先喂着,便当止痛了。”
洛婉清闻言,心中不免也生出几分愤怒。
曼陀罗喂的时间越长越难戒,若是让外人知道谢恒对此成瘾,对他名声是极大的损伤。但她也知这种情绪无用,只能强行压下去,转了个话题道:“师父怎么从东都过来了?”
“之前收到消息,说需要白虎司的人,我便过来了。”
白离说得自然,随后笑着打量她道:“没想到等我过来,又说不用了,你一个人便把事儿做完了。”
洛婉清一顿,知道白离收到消息离开东都应该是在她入雪灵谷之前。
白离见她似乎听不明白,随后道:“白虎司抽调精锐过来做的事儿,你一个人便做完了,听说你还赢了姬蕊芳?昨日玄山还在同我说,若当真我可以回去颐养天年了。”
“玄武使玩笑了。”洛婉清一听立刻道,“白虎司还需师父……”
“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官腔吗?”
白离打断她,似笑非笑。
洛婉清动作一顿,随即便知白离不是开玩笑。
她抬起眼眸,看着白离,白离眼中带了几分慈爱,温和道:“我老了,有家人有孩子,我一对儿女在外,过去因着身份,我鲜少陪他们,就怕给他们惹麻烦。人一辈子也没多少日子。”
白离说着,抬手轻轻拍了拍洛婉清的手,意有所指道:“能好好过一天,是一天,别想太多。”
“惜娘明白。”
洛婉清垂下眼眸,将剩下的药一口饮尽。
等喝完之后,白离顺手拿走了碗,给她递了一杯水,洛婉清喝完水,白离便道:“想不想吃东西?我让厨房炖了粥。”
“多谢师父。”
洛婉清颔首,她慢慢冷静下来,开始询问:“师父,我睡了多久?其他人如何?现下什么情况?姬蕊芳活着吗?凤羽发簪可曾找到?还有相思子……”
“你问题太多。”白离抬手扶额,似是有些头疼,思索着道,“我慢慢回答。你睡了两日。其他人……你是说星灵和崔君烨他们是吧?”
“是。”
洛婉清立刻应声,白离思索着道:“我们炸开了山谷之后,直接进了姬蕊宫,姬蕊宫剩下的人不多,不堪一击,我们在姬蕊宫通风道里找到他们。崔君烨没事,朱雀受了点皮外伤,至于星灵……”
白离说着,意味深长道:“现下在地牢里待着,等听公子审问。”
洛婉清听到这话,也知正常,星灵叛变这件事,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绕开。
她点点头,随后道:“姬蕊芳呢?”
“她活着,但还没醒,伤势比你都重。”白离紧皱眉头,“姬蕊宫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现下只剩下她和一个叫昆玉的,待在狱中在审。”
“昆玉?”洛婉清一想,便立刻道,“她可招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招,是块硬骨头,”白离语气冷淡,似是不悦,“若说有什么有用的,大约也就是她说你杀了她的妹妹们,所以她故意挪动了本来是用来炸山洞的火药,想要找你报报仇。”
洛婉清听着,算是明白最后那场爆炸来由。
她点了点头:“可以理解。”
说着,她想起来:“那发簪呢?可寻到了。”
“找到了。”白离点头,洛婉清放心几分,随后好奇,“怎么找到的?”
“这就不得不提一个人,”白离笑起来,“相思子。”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诧异出声:“相思子?”
“没想到吧?”白离语气颇为欢快,“他一直待在姬蕊宫。流风岛水下有一条地下水道,一直通往姬蕊宫内部,相思子带着青绿一路逃到姬蕊宫,一直躲在姬蕊宫里。姬蕊芳一直在外面找人,自己宫中几乎没怎么搜寻,他们倒是靠着在姬蕊宫左偷右顺活得滋润。”
两个人能在姬蕊宫悄无声息潜伏这么久,倒也是本事。
洛婉清颇为好奇:“然后呢?”
“他们在通风管道里一直在监视姬蕊芳,刚好看到了姬蕊芳放发簪的位置。姬蕊宫乱起来的时候,就是他们把星灵和崔大人朱雀藏了起来。现下跟着他们一起回来了,正在等公子问话。”
洛婉清听大家无事,舒了口气,便彻底放下心来,询问了最后关切的事:“公子和三使都来了江南,那东都那边……”
“有青崖呢,你放心。”
白离安抚道:“公子也不是一直待在东都不出来的,监察司自有他不在时的安排。”
“那……”
洛婉清说着,想起一个明明才十几日不见,却仿佛过了大半生一样的名字:“李归玉呢?还有王韵之……”
“三殿下听闻是回东都了。”白离思索着,“王韵之也回去了。他们走得太容易,到不知他们是什么打算。”
这话让洛婉清也有些不安,白离说得没错,按照李归玉和王韵之的性格,他们放弃得有点太早了。
王韵之身边人大多折损,她看情况不对离开倒也可以理解。
李归玉那样不死不休手段百出的性子,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走?
而且……
洛婉清冷静下来,终于才得空想起来,来江南找这个东西,谢恒应当是同李宗知会过的。李宗明确知道谢恒过来,却还把李归玉也派了过来,为什么?
测试李归玉的实力?还是不希望谢恒拿到?
若是不希望他不批准谢恒来就是了,为什么还让谢恒过来?
加上昆玉昨夜说的话——
“你焉知不是当权者之心呢?”
她说的当权者是谁?
而姬蕊宫又到底是为谁在争这个东西?
一个个问题在她脑海中闪过,白离看她想着事情,便起身道:“问完了吧?那我让人去给你准备些吃的。”
“我能去看看公子吗?”
洛婉清闻言脱口而出,白离疑惑抬头,有些惊讶:“嗯?”
洛婉清见白离神色,便知自己失言。
如果只是柳惜娘和谢恒的关系,问过谢恒安危便已经足够了,再多便不是她应当问的。
看着白离的眼神,洛婉清克制住情绪,迟疑着道:“我……我是想……”
“你有事想和公子面禀是吧?”白离似是明白过来。
洛婉清一顿,随后点头道:“是,还有一些事需同公子面禀。”
“他就在隔壁,但尚未醒来,”白离指了指旁边房间道,“要不我先带你过去看看……”
“多谢师父。”洛婉清立刻道,“等公子醒了,我再去面见吧。”
白离见她不愿意,倒也没多劝,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等白离走了,洛婉清躺在床上,看着床顶,才终于意识到,她回到扬州了。
而回来后,她便又明白,她和谢恒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了。
她无法把他仅仅当成崔恒。
也没办法把他当成雪灵谷山洞里,那个只有他们二人在时的谢恒。
看白离的反应,她大约也猜出来,谢恒是崔恒这件事,白离应当知晓的。
或许四使其实都知道。
当初她在琴音盛会后怀疑过崔恒的身份,接着崔恒便与她同时面见“谢恒”,现下想来,那个“谢恒”应该是假的,这也就意味着其实监察司……或者说四使都在瞒着她。
她不确定谢恒是怎么同他们描述他二人的关系,可以确认的是,最初谢恒一直在怀疑她,在芳菲阁之前,谢恒是把她当成卧底在监察司的杀手,那崔恒之所以成为她的影使,怕不是回来找她叙旧,而是来试探她。
之于之后为什么留下,为什么在她身边,她便不好再揣测。
回想起过去,她终于意识到,其实他们之间,从开始就是欺骗,洛婉清不由得心口有些发闷。
但毕竟都已经过去,她也不好再计较什么。
想来他告诉白离青崖等人的理由,一定不会太过亲密,否则就算白离青崖这些人藏得住,朱雀也藏不住。
他毕竟是监察司顶头的司主,对下属生了感情,终究不妥。不管是为了谢恒的名声,还是为了她自己的前程,最好都别让人发现这件事。
她脑子乱乱想了一会儿,白离便带着粥过来,洛婉清一面喝粥,一面和她仔细聊着现下的情况,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传来侍从的通报声:“白虎使,张大人听说柳司使醒了,想过来拜见。”
听到这话,白离看了一眼洛婉清,洛婉清想起自己晕过去之前张逸然紧张的模样,不由得心上一暖,点头道:“让他过来吧。”
白离见状,便将她吃好的空碗取走,递了帕子和水给她,等她用过后,笑起来道:“张大人过来,我便不在这里讨人厌烦了,东都还有文书递过来,我先过去看看。”
洛婉清拜别白离,撑着自己起身,去寻了件衣物穿好后,便坐在位置上等张逸然。
等了没一会儿,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过了片刻,张逸然的声音就在外面响了起来:“柳司使,方便进来吗?”
“你进。”
洛婉清笑着开口,张逸然便推门而入,进门刹那,看见洛婉清稳稳端坐着,张逸然不由得一愣,眼中露出几分高兴道:“柳司使好了?”
“没有。”洛婉清摇头,如实道,“只是要见张大人,想着张大人向来循规守矩,我若是榻上,张大人怕就不敢进来了。”
这话说得张逸然面上微顿,迟疑片刻,他挣扎着道:“若柳司使在榻上方便说话,你身上有伤,我倒也没有迂腐至此。”
洛婉清闻言不由得笑了笑,随后邀请张逸然坐下。
等张逸然落座,洛婉清才开口道:“张大人所来何事?”
张逸然一顿,迟疑片刻后,才慢慢道:“我……我就是来看看柳司使身体如何。上次见面,见柳司使伤得太重,所以……”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有些诧异,张逸然说着停顿下来,想了想才道:“我把柳司使当朋友,想来现下是应当来探望的。”
听到这里,洛婉清才反应过来,张逸然不是为了公事。
她不由得笑起来,点头道:“自然,张大人能来,我极为高兴。”
得到洛婉清确认,张逸然这才放下心来,抬头打量道:“你现下如何?”
“骨折几处,一些外伤,慢慢修养就好。”
“那你要不躺着休息?”张逸然忙问。
洛婉清摆手:“下次吧。”
“那我不多说了,”张逸然说着便站起来,“我就是来看看你,等你好了,我们再见。”
“等等!”洛婉清闻言,赶忙叫住他,“你既然来了,不如同我说说在做什么。”
张逸然闻言,疑惑抬头,洛婉清立刻道:“你爹的案子如何了?”
“哦。”
张逸然得话,立刻想了起来,又重新回到位置,思索着道:“我爹的案子也差不多查到头了,便是王虎叔说的,是风雨阁的人为了劫镖动手。如今风雨阁已经覆灭,若再继续查下去,就得查清风雨阁后面人是谁,可这件事,只有相思子知道。”
张逸然说着,洛婉清点了点头:“嗯。”
“可如今相思子生死不知,线索也就断了。”
张逸然叹了口气,洛婉清动作微顿,意识到相思子还活着这个消息,监察司应该还没有外传。
她没有即刻出声,只听张逸然又道:“不过我还是另外发现了一些线索。”
“哦?”
洛婉清闻言好奇:“什么线索?”
“柳司使让我关注洛曲舒抄家抄出来的物品名册,柳司使可还记得?”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顿。
张逸然看着柳惜娘,认真道:“我觉得这个案子,或许是个冤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本章开始——
谢恒:“等我回去,我的幸福就开始了。”
本章结束——
谢恒:“眼泪从眼角流下,我怎么还不醒?”
第123章 (修)
◎谢恒醒,审问相思子◎
听到这话,洛婉清从旁边端过杯子,她面上不动声色,压着心中情绪道:“何以见得?”
“我看了洛曲舒的卷宗,口供非常完整,从他上游的盐商,中间帮他储存盐的工人,帮他贩卖盐的掌柜,供词都在,加上从他家中搜出了盐,证据似乎也对应上了。但有一个问题——”
洛婉清转眸看去,张逸然思索着道:“太完整了。”
“嗯?”
洛婉清终于生出几分好奇:“怎么说?”
“其实在御史台我也见过很多卷宗,”张逸然仔细说起来,“但其实人的记忆优先,口供虽然在,但是细节不一定完整,甚至会轻微的冲突。可洛曲舒这个案子的口供,却太仔细,盐商能清楚记得自己什么时间、什么交易地点、卖了多少,具体如何商议,看管盐的库房,也能记清将盐运进来的每一个细节,贩盐的掌柜记得所有盐卖出的数额。这根本不像一份正常口供,更像是一个严丝合缝精心构建背下来的故事。”
洛婉清听着张逸然的话,心上砰砰直跳。
但她清楚知道,冤案不可能完美无瑕,必定有迹可循,她家案子的难度从来不在难查,而是在于“不敢查”。
否则当初她已经告到谢恒面前,如果能查,何须等到今日张逸然来查?
她喝了口水,心慢慢冷下来,平静道:“洛曲舒的案子是冤案,与你爹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的,”张逸然思考着道,“我爹是护送东西的人,洛曲舒是接收人,两人一起罹难,大约都是为了这个东西,那凶手很可能是一个人。若我能厘清洛曲舒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或许也就能发现我爹这个案子的线索。”
“那……倒也不必。”
洛婉清斟酌着道:“风雨阁这边我有其他线索,你爹的案子与洛曲舒案关系不大,你可以不用放心思在洛曲舒的案子上。”
听到这话,张逸然一愣,似是有些诧异。
洛婉清疑惑抬眸:“张大人?”
“这可能是冤案。”
张逸然提醒洛婉清,洛婉清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张逸然的意思:“所以张大人的意思是?”
“它既然是冤案,”张逸然皱起眉头,“我怎可不查呢?”
洛婉清闻言没有出声,她定定看着张逸然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就在这一句话中有几分动容。
她沉默了好久,终于缓缓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柳司使也觉得……”
“这个案子似乎的确有问题,我也很感兴趣。”洛婉清打断张逸然,温和道,“若张大人方便,可否将卷宗拿来,让在下一看?”
张逸然闻言面露惑色,洛婉清耐心解释只道:“我毕竟是监察司的人,若这个案子当真有问题,我可以申请立案,我查案,总比张大人要简单。”
说着,洛婉清笑起来:“我进监察司,至今还没自己立过案呢。还请大人给我一个立功的机会,将这个案子让给我。”
“柳司使说笑了。”张逸然反应过来,明白洛婉清是想插手这件事,忙道,“若柳司使愿意管此事,那再好不过。卷宗就在我那里,我明日就可以拿来给你,就是不知道……”
“方便。”
洛婉清立刻道:“张大人随时可以过来,我都方便。”
“好。”
张逸然说着,立刻点头:“那我明日给你送来。”
两人说完,一时有些尴尬,张逸然想了片刻后,慢慢道:“那个……我就是来看看你好不好,现下见到了,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洛婉清点头送别,张逸然起身告辞,等他往外走去,走了几步,他突然又停下,想了想后,回头看向洛婉清,缓声道:“那个……崔影使的事,我听说了。”
洛婉清愣了愣,张逸然抿唇道:“你节哀,往前看。”
“嗯。”
洛婉清点头,轻声道:“我知道。”
张逸然见她神色坦然,这才放下心来,行礼离开。
等张逸然走后,洛婉清回到榻上,她想着张逸然方才的话,心绪难安。
她没想到张逸然会盯上这个案子,也没想到张逸然会查下去,看见这样的张逸然,她一时不由得想到当初,如果张逸然在,她求助的是张逸然,会是怎样的结局?
不过是害人害己,连着张逸然一起害死罢了。
一想,她便清楚结果,便知其实遇到谢恒,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和结果。
这个案子,哪怕放到今日,张逸然都不能查,如果查下去,只会给他惹一身麻烦,倒不如交到她手里来,该有怎样的结果,都由她自己亲手了结。
而谢恒……
洛婉清闪过岭南她挤在人群中看到的告示,终于无比清晰意识到,他是谢恒。
那个梦里注定要千刀万剐的谢恒。
过去她想这件事,她总觉得距离自己很远,觉得这是谢恒注定的路。
然而如今她却明白,谢恒和她的家人一般,都是她要逆转命运之人。
她不能让他走上老路,她虽然没能救下张九然,可她得救谢恒。就像她能让家人如今去安稳度日一样,她也要给谢恒一条生路。
洛婉清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纸笔,第一次这么竭力去思考那个梦里所有关于谢恒的信息。
可太少了。
那个梦里,她和谢恒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所有的交集,都来源于她打听李归玉时顺带知道的内容。
那个梦中,她在岭南打听到的消息里,李归玉回到朝堂后,没多久和郑璧月完婚,获得了郑家的支持,之后在谢恒帮助下扳倒太子,昌顺十五年夏,当今圣上驾崩,李归玉在谢恒的帮助下登基。
他登基时,发生了一场宫变,王氏一族尽灭,之后他颁布《大夏律》,而谢恒,便是第一位依照《大夏律》审判的高官。
如今她来到东都,许多事都改变了,郑璧月没有和李归玉成婚,谢恒也没有和李归玉结盟,可是……
谢恒的罪名却并没有改变。
她一笔一划写下她所有记得的罪名,然后想起这些罪名后的真实目的。
他杀太子,是为了给秦家平反,同时瓦解王氏的势力;
诬陷东宫六率,同样是为了减少王家对东都军权的掌控,同时得到当年在和玉关驻守的赵兵的供词;
屠杀流风岛五百人,是为了给当年和玉关百姓报仇……
谢恒所有罪名,其实本质围绕着给崔氏平反复仇。
可上一世的崔氏……
没有平反。
洛婉清握笔愣住,突然意识到,上一世谢恒做了这么多,他甚至推行了大夏律,千刀万剐,可在她死时,他都没有为崔氏平反。
为什么?
洛婉清愣愣看着纸上的罪名,突然产生许多疑问。上一世没有她,谢恒知道她父亲的案子吗?他知道这个铁盒的存在吗?他拿到铁盒了吗?
上一世的他到底为何而死,这一世,他的命运,到底有没有因为她有所改变?
洛婉清回想许久,然而梦里细节太少,她始终无法理解谢恒的死因。
或许这个死因现在还没出现,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如今正沿着上一世的路,在往前走。
这些罪名,不是罪名,是谢恒的命运。
而她要做的,就是改变这个命运。
她不能让这些事变成他的罪,他上一世没有做到的,她要做。
崔氏没有平反,她要做到平反。
谢恒千刀万剐,她要让他美满一生。
这些罪名,是他的罪,但也是她的。
走投无路时……
洛婉清盯着纸页上的字迹,突然意识到——之前她一直觉得,谢恒逼着她推动他去死亡的命运,所以她因此怨恨,只是他一生太苦,她不得不去体谅。
然而此刻她突然发现,其实这是谢恒的一线生机。
这些事本质都是她做的,如果她能把这些罪认下来,谢恒就能洗清干系。
想到这一点,她眼眶微涩,突然有些欣慰。
她笑了笑,提笔接着写下她所记得的所有罪名。
梦里的她看得太过草率,只匆匆一扫,而且是在梦中,如今时隔近一年,她再回想那个梦,所有罪名都变得格外模糊。
她如今能记得的,只剩下“刺杀刑部尚书郑平生”“滥用兵伐,祸乱司州”“谋害郑氏全族”几条。
之所以会记下,不过是因为这些事和郑家有关。
司州是郑家本家所在之地,前世郑平生不知什么原因,在东都被刺杀之后,谢恒便带兵讨伐司州,诛郑氏全族。
当时她高兴得一夜未眠。
也正是因为郑氏和王家灭族的威慑,后来无论是李归玉登基,还是《大夏律》的推行,都再没遇到太大的威胁。
如果她没记错,这应该是他最大的几个罪名,但她还是觉得,后面似乎还有一个极为重大罪名,却始终无法想起。
她枯坐在桌前,想了许久,终于决定放弃回想。
其实谢恒说得也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早已不会天真以为有罪可以审判,他能走到那一步,一定是因为其他原因。
她与其在这里回想上一世发生什么,倒不如为如今的谢恒多做些什么。
做点什么。
譬如瞒住他们的关系,这就是对谢恒最大的保护。
崔恒很好,可他却是谢恒不该存在的软肋,尤其是如果让李归玉发现这件事,那依照他的性子,与谢恒必定是不死不休的。
一想到她要去保护谢恒,她便想笑。
谢恒这样的人,她竟也敢这么作想。
她自嘲一笑,点了烛灯,将写了他罪名和未来事件发生时间的纸页握住一角,放在烛灯之上,由火舌舔舐。
火舌燃烧出蓝色火焰,一一湮灭他的罪名,像是吞噬他的人生。
洛婉清静静看着,等纸页烧完之后,忍不住看向隔壁。
她知道谢恒就躺在隔壁,可她却不能直接过去。谢恒重伤之时,除了四使谁都不能靠近,她也不能。
这个认知让她一瞬有些难过,她想了片刻,决定先出去吃饭,等回来在床上打坐到深夜,听见外面朱雀打哈欠,便起身翻墙出院,到院外抓了只野猫。
洛婉清将野猫抓到不远处,扔上房檐,随后便待在距离谢恒窗口最近的墙头。
没一会儿猫便喵喵叫起来,朱雀似乎也是无聊,听见猫叫,立刻激动起来,开始“喵喵喵”地和猫对话。
洛婉清见是机会,立刻起身,趁着朱雀分神,控制住所有肌肉脚步,跃到谢恒窗外。
到了谢恒房间窗户旁,她检查一圈,确认窗户上只设置了一个监察司常见的机关后,她拿出千机轻松拆开,便轻轻跃了进去。
房间内昏暗一片,地上软毯更近一步压制了她的脚步声,她匆匆来到谢恒床边,掀起床帐,见谢恒还没醒来。
洛婉清压着紧张的心跳,屏住呼吸,抬手放上他的脉搏。
脉象虽然还很虚弱,但平稳下来,至少是情况稳定,洛婉清放下心来,终于能心无旁贷将目光挪到他脸上。
睡梦中的他带着平日谢恒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但是由于这段时间消瘦许多,这份冷中竟就夹杂了几分脆弱感,像是一块薄冰,晶莹剔透,摧之既碎。
他面色苍白,唇色也不如平日红润,洛婉清静静看着他,给他诊脉的手不由得往下握住他的手。
掌心交叠刹那,洛婉清突然平静下来,身体中暗处叫嚣了一天的躁动骤然消除,她就静静看着面前这个人,听着外面朱雀和猫吵架。
公子。
崔恒。
她在心中默念出他的称呼,看着这张脸,感觉这两个人在面前这张脸上慢慢融合。
她一瞬间竟就想起梦中上一世,她站在人群中看告示的瞬间,这样一想,面前那张俊美的脸仿佛就流出血来。
她在监察司这些时光,也见过类似凌迟的酷刑,此时此刻,她可以无比具体想象出面前人血肉分离的模样。
只要一想,她便觉得心上发紧。
她不能让他死。
她平静看着他,握着他的手,像是握住她的刀鞘,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谢恒睡得很安静,可是在她吻上他那一刻,却似有感知,指尖轻轻一颤。
洛婉清吻过他的手背,听那猫似乎是跑了,朱雀叫嚷着让它回来,洛婉清便知自己不能久留,立刻抽手起身,趁着朱雀还没注意到,悄无声息从窗外退了出去。
走之前她还不忘擦干净窗户上锁的指印,谨慎得宛若做贼。
见了谢恒一面,确认了他的安危,洛婉清整个人才觉得自己心定下来,好好睡了一觉。
睡醒等到第二日,清晨崔衡领着魏千秋来给她诊脉。
她的伤都是外伤,伤势不重,魏千秋简单看了一下之后,起身离开。
等房间只剩崔衡,洛婉清见他不走,便知崔衡有话要说,她犹豫了一下称呼,才道:“崔大人,有事?”
“哦,”崔衡迟疑着,憋了一会儿,才道,“那个……你和灵殊啊……”
洛婉清听崔衡的话,心中便猜出几分,等了片刻后,才听崔衡小声道:“你们现在什么关系?”
洛婉清抬眸,轻轻反问:“崔大人何出此问?”
“他晕倒之前,让魏千秋给你配了避子药,你们……”
洛婉清一顿,突生几分尴尬,面上故作镇定,只垂下眼眸,撒着谎道:“事发突然,是我为救人犯上,冒犯了公子。”
“啊?”崔衡面露惊色,似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你犯上?”
“公子重伤,我需为他修成阴月经疗伤。乃权宜之计,还望崔大人和魏大夫保密,切勿外传。”
洛婉清说得一板一眼,崔衡听得目瞪口呆。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洛婉清解释,也不清楚洛婉清和谢恒到底什么情况,不敢多说。
洛婉清见他说不出话,想了想,公事公办反问道:“不知星灵如今如何?”
“哦,”崔衡听见星灵,立刻道,“还在牢房里,你别担心,我照看着她。但毕竟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还是要等灵殊醒过来处理。”
洛婉清点点头,崔衡又道:“灵殊你也不必太担心,他其实早就可以醒了,只是千秋说他忧思太重,醒来不宜疗伤,如今就拿药一直给他睡着。等伤好些,再让他醒。”
洛婉清点头,明白谢恒这样的病人,是让大夫最头疼的,魏千秋这个方案她也赞成。
两人随意聊了片刻,崔衡打探了她的口风,还有事要处理,便起身离开。
走之前,洛婉清突然叫住他:“殿下。”
崔衡动作僵住,洛婉清抬起眼眸,平静道:“没有人喜欢被骗,好好照看星灵。”
崔衡一瞬明白洛婉清是在说什么。
他瞒住了他的死讯,让星灵痛苦了整整六年,用六年光阴为他复仇走到如今,哪怕事出有因,但星灵的痛苦却也实实在在存在着。
崔衡僵了片刻,随后苦笑起来,轻声道:“知道。”
说着,他也没多说,转身离开。
之后两日,洛婉清每日就在打坐修养,张逸然会将自己誊抄的她爹的卷宗带过来,同她聊聊案情。
等到夜里,她就偷偷去看谢恒一眼。
她说不清自己是去看什么,或许是确认他的安危,又或许就是看他这个人。
等到她醒来第三日,她身上伤好得差不多,可以下地行走,张逸然也带了消息过来。
他将所有口供的人都去走访了一遍,今日做了最后确认。
“都不在了。”张逸然神色凝重,“招供卖盐给他的上游盐贩死在牢里,运盐的工人今年年初河堤上作工与人起了争执被打死了,掌柜做生意去了海外,也没了踪影……所有相关人员,没有一个能再出来了。”
洛婉清听着这话,倒有些意外。
郑平生李归玉这些人会栽赃陷害害她爹,她并不意外,但是,为了这个案子弄死这么多人,虽然都是平头百姓,但如果他们可以这么轻易简单杀这些人,为什么杀她爹需要栽赃嫁祸呢?
她爹本来就是崔氏案的余党,随便什么理由就可以拿捏,为什么郑平生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是因为她爹收留了李归玉,如果死得不明不白,对李归玉名声有损吗?
可死在郑平生手里,别人也会猜测罢?
洛婉清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不由得道:“他们为什么要陷害洛曲舒?”
“谁?”
张逸然下意识出声。
洛婉清没有答话,只想了想后,转头看向张逸然:“那些录入口供的人,张大人找过。那口供中买盐的客人,张大人可曾找过?”
“没有。”张逸然被她提醒,立刻想起来道,“那位掌柜的确提过一个妇人同他买盐,我就去找。”
“我同大人一起去吧。”
洛婉清闻言起身。
张逸然下意识回头:“你的伤?”
“无碍。”
洛婉清从一旁抓了外套,穿上外套道:“这些时日好得差不多,总得活动活动筋骨。”
洛婉清说着,往外走去:“走吧。”
两人走出谢府大门时,崔君烨白离玄山朱雀等人都围在谢恒床边,紧张看着魏千秋一针一针扎在谢恒身上。
等最后一支银针扎入手腕,谢恒一口血就呕了出来,随后便咳嗽起来,慢慢喘息着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
朱雀叫嚷起来,格外激动。
魏千秋慢条斯理开始抽针,解释道:“公子,最后一口淤血排出,您当没有大碍了。”
谢恒听着话,喘息着从旁边结果帕子,擦过嘴边的血。
这样的场合他经历过太多次,缓了片刻后,哑声道:“柳惜娘呢?”
“柳司使无事,三日前就醒了,今日已经可以自由活动。”
玄山冷静回答,不需要谢恒多问,便开始报告道:“公子您已经睡了五日,现下崔大人朱雀都无事,凤羽发簪已经找到,姬蕊芳受擒但昏迷不醒,相思子翠绿安全待审,星灵已经关押牢中。东都青崖来信,三殿下已经回到东都,除此之外东都一切安好。”
谢恒闭着眼睛,听到她无事,人才安下心来,由朱雀扶着坐起身子,从白离手中接了水,冷静道:“细说。”
“我来。”
崔衡一听,赶紧道:“这些事儿我比玄山熟悉,我来说!”
说着,崔衡便从他落水开始,将监察司这边动向一路细说过去。
“你一掉下去,柳惜娘就不要命了呀,跟着就跳……”
“我让你说正事。”
谢恒听他这个开口,心上一跳,本来压着的心境瞬间被崔衡勾了起来,他克制着想见面的冲动,强调道:“先把要紧的事儿说了。”
崔衡兴致被打扰,整个人便焉了下来,只能老老实实开始将谢恒不知道的经过全部说一遍。
谢恒听着他仔细说过洛婉清一人如何进雪灵山绘制地图、杀人,进入姬蕊宫救人。
听他说他与姬蕊芳和谈,拿着铁盒去找姬蕊芳,进去后入谷通道便两旁小山被炸毁,山土掩埋通道。
听他说星灵回来救他和朱雀,逃亡时被通风道里的相思子翠绿捞上去躲过一劫,熬到玄山带人入谷……
谢恒听了许久,确认没有什么细节之后,转头看向魏千秋:“姬蕊芳能醒吗?”
“至多两日。”
谢恒点点头,随后道:“那明日安排星灵先审。姬蕊芳醒后,连同相思子一起审。”
“是。”
谢恒叮嘱完正事,挥手让所有人下去,只留下崔衡在侧。
崔衡有些疑惑:“你单独留我干嘛?”
“你刚才被打断的话。”谢恒抬起眼眸,“可以说了,仔细说。”
崔衡闻言,冷笑一声,站起身道:“我还不说了,想知道自己问去!
谢恒得话点头,倒也不太在意,只道:“好,她在哪儿?”
“哦,”一说这个,崔衡似是有些高兴,门也不开了,转过身道,“今日柳司使出门了。”
谢恒面色不动,摊开了一张折子,崔衡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提醒道:“和张大人一起去的。”
谢恒闻言动作一滞,冷眼抬头。
崔衡双手环胸,笑着道:“柳司使说你们没什么关系,她就是怕你死了,想和你修成阴月经保命。你说你现在活蹦乱跳的,人家还理你吗?”
谢恒不出声,只握紧了手中的折子。
崔衡好奇打量他:“你怎么没反应?你知道啊?”
“你再敢问她这种事,”好久,谢恒才垂眸开口,克制着道,“自己去湖里泡着别上来。”
崔衡倒吸了一口凉气,谢恒低头看着手中文书,平静道:“朱雀,将相思子和星灵都带过来,再叫柳惜娘回来。告诉她——”
谢恒声音顿了顿,调整了声线,才道:“我醒了,我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崔衡:“你完了,你老婆不要你啦!”
谢恒:“我老婆要是不要我了,你就去湖里埋了。”
第124章 (修)
◎夜探司主床榻,你可知该当何罪?◎
洛婉清得到谢恒醒过来的消息时,正从一家打铁铺出来。
按照那个掌柜的口供,这家打铁铺的老板娘经常同他买盐。
然而他们去了之后,这家根本没有老板娘。
老板个光棍,至今未娶。
“这件事只能证明掌柜的口供有问题,也证明不了什么。”洛婉清思索着,慢慢道,“要证明洛曲舒的冤案,其实我们应该找到的事当年案件的经办人员。”
“当初的主审官是郑尚书,”张逸然回忆着,“文书上经办的两个官员,是知府周春和司狱官孙翠,剩下经手的官员都没有留下姓名痕迹,要找不容易。”
“我找监察司的人问问。”洛婉清思考着道,“当时监察司的人也在扬州,或许会有印象。”
洛婉清说这话,张逸然突然停下步子,洛婉清疑惑抬头,就见张逸然正眺望着不远处的月老庙,眼中带了些温和。
洛婉清不由得看向张逸然:“张大人?”
“小时候,每年三月初一,我爹便会到这里来。”
张逸然看着月老庙,不由得带了笑意:“有段时间,我娘怀疑我爹外面有人,还特意带我和姐姐来抓人。”
“三月初一?”
洛婉清有些诧异,张逸然点头:“嗯,还有一些地方,我爹也会固定出去。”
说着,张逸然直觉奇怪:“怎么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看着面前月老庙,突然想起,她爹来江南后,也是每个三月初一,便会来月老庙。她娘也差点这么以为过。
放在过去她会觉得是个玩笑,但此时此刻她却敏锐意识到,这可能不是巧合。
“你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去月老庙的?”
洛婉清好奇开口,张逸然不明所以,只道:“从小就是如此。”
从小……
洛婉清不由得又问:“他来做什么?”
“好像是每年三月初一,月老庙都有免费的桃花馒头送。”张逸然回忆着,“我爹就贪图个桃花馒头,来凑个热闹。”
“哦。”
洛婉清反应过来,或许她爹也是凑热闹,点头道:“那一天的确热闹。”
“可惜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光了。”张逸然苦笑了一下,看向蔚蓝天空,思索着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爹真正的死因和凶手。”
洛婉清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她道:“我帮你问问。”
“嗯?”
张逸然听不明白,洛婉清正想解释,就听马蹄声疾驰而来,伴随着一个人的呼唤:“柳司使!张大人!”
两人一起回头,便见仆役急急忙忙赶到他们面前。
“柳司使!”
仆役翻身下马,忙道:“司主醒了,现下让您回去!”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亮了眼睛,忙回头看向张逸然:“张大人,我……”
“柳司使赶紧去吧。”张逸然一听,拱手道,“改日再约。”
洛婉清闻言点头,仆役翻身下马,将马交给洛婉清,洛婉清立刻疾行离开。
一入府邸,洛婉清便直奔谢恒所在的房间,刚好看见玄山领着相思子和青绿走了出来。
相思子和青绿见了她,同她打了个招呼:“柳司使。”
洛婉清赶忙行礼,正想同相思子说什么,就听谢恒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不咸不淡道:“柳惜娘。”
洛婉清闻声回头,入目就见谢恒斜卧在小榻上,他长发只用红色发带半挽,大多散在周身,内里着白色单衫,外面穿着黑色金线绣繁枝纹路外袍,似乎因燥热,他衣衫微微散开,薄白的皮肤上透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晕。
洛婉清一眼就看出谢恒应当是刚用过曼陀罗香,正在行散,寻常人这时候已是兴致盎然,谢恒却始终保持一种冷静姿态,静静注视着她。似若神祗染霞,一眼让人怦然心动。
洛婉清不敢多看,赶忙低头,脱鞋踏着软毯进入谢恒房间。
她入门刹那,房门便被朱雀关上,房间瞬间昏暗下来,谢恒的气息也一瞬充斥了整个房屋。
洛婉清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压着情绪上前,恭敬行礼道:“见过公子。”
谢恒坐在榻上,垂眸看她,两人挨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洛婉清莫名有些慌乱。
她想过无数次谢恒醒来时的模样,但他真的睁开眼睛,坐在她身前时,她却比想象中要不知所措许多。
门外是玄山等人交谈之声,房间内却格外安静,这种交谈声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身份,她竭力压制着自己所有可能逾越的言语,扮演着一个再合格不过的下属,恭敬跪在谢恒面前。
她生怕其他人察觉异样,于是格外不安。
谢恒静静看了她许久,似乎也察觉她的疏离,也没说其他,直入主题道:“听说你醒了三日?”
“是。”
“可还安好?”
“托公子的福,”洛婉清一字一句答得谨慎,“卑职已经大好。”
她身体的情况谢恒应当早已了解,问过之后,也没再说话,过了片刻,他才道:“方才我醒来,已经审过相思子和星灵,得到些消息,需要你帮忙。”
洛婉清一听,立刻凛声:“请公子示下。”
“我需要你找到三个字,这三个字出自天干地支二十二个字中,没有顺序,没有规则。线索应当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什么话,或者什么特别的事,特别的东西。”
谢恒这个要求提得突兀,洛婉清不由得猜想:“公子具体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听到这话,谢恒睫毛轻抬,目光定定落在洛婉清身上,却是问:“你以什么身份问我?”
洛婉清心上一颤,一瞬明了了谢恒的意思。
如果是下属,谢恒说什么,她做什么,问便是逾矩。
如果她是以他们私交来问,她才有问话的资格。
洛婉清沉默下来,远处传来朱雀和人打招呼的声音,洛婉清清醒几分,立刻道:“若是卑职不该知道之事,请恕卑职逾越之罪。”
谢恒没出声,洛婉清在他注视下有些忐忑,过了许久,他才冷淡道:“可还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有什么想说?
洛婉清一愣,压制着纷乱的思绪,将一直挂念着的一件事提出来:“卑职想请公子应允一件事。”
“何事?”
“是这样,”洛婉清思索着道,“卑职听闻司内已经找到相思子,张大人查其父冤案陷入僵局,相思子是关键人物,卑职想为张大人求个恩典,让张大人能见相思子一面,寻到一些线索。”
“就这些?”
谢恒语气似是在克制什么,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让人觉得越发煎熬。洛婉清赶忙道:“就此一事,卑职也只是斗胆一请,若公子同意,那再再好不过。”
“我若不同意呢?”
“那……”洛婉清没想到谢恒会拒绝,这算来不算大事,但谢恒拒绝也必定有他的理由,洛婉清只能道,“那卑职会同张大人另寻线索。”
谢恒久久未言,洛婉清也不敢多话,等了许久,便听他站起身来,提步走到她面前。
洛婉清不由得有些紧张,就看他弯下腰来,靠近在她身侧,曼陀罗的味道弥漫在他呼吸之间,洛婉清不自觉绷紧了肌肉。
他在她身侧,轻轻嗅了嗅,随后便似察觉什么,抬眸看她。
洛婉清不敢直视他深邃中带着审问目光,假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直视着前方。
谢恒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没有反应,终于直起身来,转身道:“先去休息吧。”
“是。”
洛婉清赶紧起身,逃一般出去。
等走出门去,就听身后一声书卷落地的巨响。
她一回头,就见谢恒站在散乱书卷中,察觉她视线,谢恒冷淡回眸看她一眼,而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公子好大的脾气。”
站在门口的朱雀有些诧异开口,随后转头看向洛婉清:“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洛婉清摆摆手,随即赶紧回了自己房间。
只是刚关上门,她就听隔壁传来激烈咳嗽声,她正想开门去看看,又听外面传来许多人声,似乎是魏千秋赶到了。
她僵在门前,犹豫许久,终于还是放开了试图开门的手。
人太多了,她去除了暴露也没有太多意义。
洛婉清只能靠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声音,听着他们议论谢恒的伤势。
听他们的说法,谢恒的伤似乎有些反复,一想到这件事,洛婉清便坐立不安,根本想不了其他。想着谢恒的情况到夜里,等到入夜,洛婉清睡到床上,却总也睡不着,闭眼就是谢恒最后的咳嗽声。
他面色似乎更苍白了一点,曼陀罗还在用,不知道对身体会有多大的影响。
他的状况应该很不好,但昨夜他脉象还算平稳,今日应当不会有这么急的咳嗽,这是为什么?
洛婉清脑子里想法杂七杂八,犹豫许久后,洛婉清咬咬牙,终于决定不再多想,干脆起身,和前些夜里一样,小心翼翼探进房中。
谢恒似乎已经睡下,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就看见谢恒一只手搭在帐外。
洛婉清犹豫片刻,也顾不上他会不会醒,大着胆子伸手为他诊脉,确定他脉象平稳后,她舒了口气,起身想走。
然而也就是在转身瞬间,一只手从床帐中骤然探出,将她猛地拉扯进去!
谢恒的气息在床帐中铺天盖地而来,洛婉清本能性一挡,便被对方拆下招数,翻身一滚,随即锐利的匕首便压在她脖颈,人也骑在她身上。
“柳司使。”冰冷匕首平滑的一面轻轻摩挲在她皮肤上,在黑暗中仿若另一种更为刺激地轻抚,洛婉清呼吸不由自主重了几分,谢恒视线顺着匕首往下,语气不带半分情绪,仿佛当真是在问罪一般,慢条斯理道,“夜探司主床榻,你可知该当何罪?”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谢恒的暗语】
谢恒:“惜娘,听说你醒三天了?来看我了吗?怎么我一醒过来你就跑去和别人玩了?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
洛婉清:“……”
谢恒:“惜娘,你以什么身份问我?说出来,你是我老婆,我什么都告诉你。”
洛婉清:“……”
谢恒:“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我给你最后一次挽回我的机会。”
洛婉清:“那个……能不能帮帮张大人啊?”
谢恒:“我不帮怎么样?你选我还是选他?”
洛婉清:“那我帮张大人找线索去了。”
谢恒:“……你完了,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是你赐给我的自卑。你走吧。”
洛婉清:“哦,我走了。”
谢恒:“掀桌!!你居然真的走了!!我生气了!!!”
第125章 (修)
◎谁要同我抢,我就争到底◎
光滑的匕首表面染了洛婉清身上温度,她看着上方垂眸盯着她的人,呼吸不由得有些乱。
谢恒的目光明明很平静,但她却觉得像一张无形之网,将她整个人笼罩,收紧,挣脱不能。
“柳司使?”
谢恒拉长了声音,似是不耐俯身。发丝垂落而下,轻撩在她面容之上,有些发痒。
凑近了看,洛婉清才在这昏暗床帐之中,看清他的神色,他眼神中去了谢恒那种高高在上的,谢恒的冷和崔恒的松弛在一刻诡异融合在他身上,竟化成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挑逗,轻声询问:“怎么不说话?”
洛婉清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唤他。
在人前叫他公子时,她还觉得习惯,那时候他和过去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此时此刻,她看着面前这个仿佛是崔恒魂归来兮的男人,却无法唤出这个生疏的称呼。
可她也叫不出崔恒。
面前这个人,太危险,太强势,带着明显侵略感和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崔恒截然不同。
她脑子一片混乱,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称呼,只能转过头去,含糊道:“你……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司使还没回答我,”谢恒握住刀刃,用刀柄压正她的脸,逼着她直视自己,俯身贴近她,逼问道,“司使可知该当何罪?”
洛婉清心跳得有些快,谢恒离她太近,虽然已经看了许久,但这张脸的冲击依旧一如既往。
洛婉清转过眼去,不敢看他,故作镇定回答道:“公子不必玩笑,我是担心公子,想来看看公子情况。”
“担心?”
谢恒匕首贴着她的脸慢慢下滑,洛婉清绷紧身体,感觉到他的打量,似是带了几分怨气道:“我与司使什么关系,司使为何要担心我,还能半夜担心到我帐里来?”
说着,谢恒匕首探入洛婉清腰带,他俯身到洛婉清耳畔,轻声道:“我怕在下连张大人都不如,不过是司使顺手救下的路人,不值一提罢?”
听到这话,洛婉清终于有些明白谢恒在阴阳怪气什么,她斜眸看过去,只道:“公子倒也不必妄自菲薄,在惜娘心中,您和张大人比起来,倒还是差不多的。”
谢恒动作一顿,看她目光意味深长。
洛婉清直觉他手上肌肉蓄力,她也绷紧身体准备,片刻之后,谢恒轻笑一声,只道:“当罚。”
音落瞬间,谢恒匕首往上一挑,便欲割破腰带,洛婉清同时手如疾电,夺刀刹那一掌击向谢恒便欲逃开。
然而谢恒却似早已知道她的反应,放刀给她瞬间,拉住她击打过来的手掌,在床上翻身一压,便按住她抓住匕首的手,压着她整个人吻了下去。
药的苦香随着他舌尖一起瞬发而入,缠绕上她时,或许是因为药太苦,便显得她格外甘甜。
他不由得探得更深,洛婉清立刻激烈反抗起来。
然而她一动,谢恒便压得更死,洛婉清被他激出气性,一时竟也顾不上他身份,当真动起手来。
只是他实战经验明显丰富更多,无论她出手多猛多急,到他手中一推,便化作柔骨缓力,到似是调情一般纠缠在一起。
洛婉清越挣扎这吻越深,直到最后,他似也觉不耐,找到机会将她两只手背在她身后一拉,一只手攥紧她两只手的手腕,将她的手控制着都压在她身下。
手被压在身下,她的腰便不自觉顶了起来,一切都在方便他为所欲为。
谢恒也觉失控,暗中调整了一下位置,尽量不去触碰她,只在她唇舌中搜刮着那点甜意安抚自己。
洛婉清抗争不过,自知不是他对手,也不再挣扎,干脆躺平。
谢恒察觉她配合,不自觉扬起嘴角,慢慢松开她的手去探寻其他地方,吻也温柔起来。
床帐内衣衫摩挲,呼吸交缠,洛婉清被他亲得浑身发软,整个人都带了潮意。
她有反应,谢恒只比她明显,她听着他沉乱的呼吸,竭力冷静观察着他,等他唇忍不住下移时,她终于找到机会,一脚踹过去,直接将谢恒踹出床帐!
这一脚猝不及防,但谢恒反应迅速,被踹出去时一把拽住洛婉清,洛婉清便跟着他一起从床上滚落而下,谢恒抬手护住她,抱着她在软毯上翻滚了一圈,又回到她身上压着。
这一番动静太大,外面朱雀立刻警觉起来:“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听到这话,洛婉清瞬间紧张起来,用眼神示意谢恒赶人。
谢恒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动,只笑着看她。
两人心跳都很快,呼吸纠缠在一起,洛婉清不明白谢恒在等什么,紧皱眉头,轻轻推攮他。
谢恒不言,却是笑了起来,抬手缓缓探入她衣衫上方,在洛婉清惊怒的眼神中握住什么,轻揉慢捻。
洛婉清呼吸一乱,竭力压制,朱雀在外没得回应,立刻拍起门来:“公子?您再不应声我就进来……”
“我心情不好,”谢恒见不能再拖,终于开口,他撑着半边身子起身,揉捏着洛婉清,看向门外,音色如常道,“我劝你走远点。”
朱雀愣了愣,随后立刻道:“哦,那公子你好好保护自己,我走远了。”
说着,朱雀脚步声传来,谢恒转眸而下,看向身下战栗美人。
洛婉清来时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衫,长发散披,如今一番打斗下来,腰带被他划破一半,环在腰间欲断不断,衣衫在打斗中基本已经散开,露出大片锁骨和平坦的小腹。
她肤色很白,墨黑色的长发像水草一般散在暗红色地摊上,红白黑在她身上钩织成极致的美艳,冲击着他的视觉。
谢恒半掩在她衣衫之下的手忍不住轻轻揉动,衣衫因为他的动作如水波一般起伏变化,洛婉清呼吸也急了几分。
谢恒半俯下身,到她耳边,哑着声道:“今天去哪儿了?”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听着朱雀远走的脚步声,低喘着转过头去,谢恒转眸看她,似是好心询问:“同张大人一起?”
“要你管。”
洛婉清忍不住回击,谢恒低笑,抬手撩开裙摆,顺着她的腿攀了进去,继续追问:“这几日来看过我吗?”
“没有。”洛婉清咬牙出声。
谢恒笑容更盛,拨开她道:“听崔大人说,你说你是为了救我,所以之前的话都是骗我的?”
“骗你又怎么样?”洛婉清抬眸看他,抬手抓着他作乱的手,冷声道,“只许公子骗我,不许我骗公子吗?”
谢恒闻言,动作一顿,他看着洛婉清似是不甘的眼,想了片刻,他半俯下身,用额头轻轻抵在她额头,了然询问:“还在怨我?”
洛婉清闻言转过头去,只道:“不知道。”
“那就是怨我了。”
谢恒肯定开口,洛婉清听着,只道:“我有什么可怨?”
说着,她仿佛是在安慰自己,冷静道:“你有你的道理,你身份在这里,步步如履薄冰,骗我也是应当。我只是……”
洛婉清一顿,有些说不下去,想了许久,还是转了头道:“罢了,不重要。”
“只是什么?”
谢恒没有回答她,继续追问前文,洛婉清抿唇不言,谢恒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惜娘,告诉我,”他静静注视着她,温和道,“我在听。”
听到这话,洛婉清莫名觉得有些眼酸,她不敢看他,只感觉到她掌心下灼热的温度,温热之下,那清晰又沉闷的心跳。
“我是怨我自己。”
她终于开口:“我在害死你。”
“是那个梦吗?”
谢恒一瞬了然,她提醒过无数次,洛婉清闷闷出声,应了一声:“嗯。”
“那是个什么梦?”
“是另一条路,”洛婉清回忆着,慢慢道,“梦里我去了岭南流放,我家人死在路上,李归玉回到东都,和郑璧月成婚,你和他结盟。”
谢恒听着,无声靠在她胸口,洛婉清想起梦里那些画面,不由得沙哑了嗓音:“昌顺十五年,陛下驾崩,你辅佐李归玉登基。之后王氏覆灭,《大夏律》颁布,你成为第一个依律审判的高官,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洛婉清说着,感觉有些眼酸:“那时候我在岭南,只看见颁布你罪名的告示。我们素不相识,我只知岭南六月有雪,而你这个辅佐李归玉的奸臣死去,我还高兴得在家里喝了一壶。”
“那些罪名,就是你现在做的事?”
不需要她多说,谢恒便清楚知道洛婉清在痛苦什么。
洛婉清看着房梁,嘲讽笑开:“是。所以我一遍又一遍问你,你是不是谢恒。可你不说,你不仅不说,你还一直想尽办法骗我,还告诉我,谢恒是你的仇人,给我添油加柴。你明知自己要死,明知自己没有未来,你哄着我送你去死,还要来招惹我,谢灵殊,”洛婉清忍不住询问,“你想过我吗?”
谢恒靠着她的心口,听着她的话,却只问:“那我招惹到你了吗?”
洛婉清愣了愣,等反应过来他还是在关心自己时,她抿紧唇,终于是没能忍住,一把推开他,起身欲走。
谢恒被她推开,坐在原地,慢条斯理拉上衣服,继续道:“惜娘心中有我了?”
洛婉清见他不知悔改,冷眼回眸,谢恒盘腿坐在地面,转头看她,笑着追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于惜娘有多重要?是爱还是怜?如果不是为了我的性命,雪灵谷那些话,惜娘会说吗?”
“谢恒,”洛婉清听着他一直关心着自己的得失,忍不住道,“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谢恒得话没有出声,他沉默坐着,过了许久之后,他低头苦笑了一声,随后道:“谢恒自私薄凉,多疑善妒,这些惜娘不是早就知道吗?”
洛婉清抿唇不言,忍不住捏起拳头,谢恒仰起头来,似是回忆什么,只道:“我与惜娘相遇时,便无真诚可言,我的身份是假的,惜娘身份亦是假的,我们互相怀疑互相猜测,只是惜娘不顾性命救我,所以打动了我。我为惜娘塑骨,可从那一刻起,你于我心中,便是我的刀。”
说着,谢恒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他抬手掌起她的下颌,目光是他平日一贯冷淡模样,平静道:“崔恒的身份是为了试你,也是为了留你。我知道你来路不明,我也做好打算,你受了我的恩,那要么为我所用,要么为我所折,谁若想同我抢,”谢恒压低声,“我便同他们争到底。”
洛婉清盯着他,眼中带了怒意。
谢恒看明白她的愤怒,苦涩轻笑:“这就是我。惜娘,你看到的崔恒,他包容、尊重、无私奉献,那都是因为……”
谢恒声音顿住,似是开不了口,他看着月光透过纱窗落在她的面颊,看着她眼睛里的火焰,过了许久,他才承认:“我心悦你。”
洛婉清一愣,谢恒盯着她的眼睛,温柔中带了苦:“我想让你看到我最好的模样,我知道你不想要未来,所以我可以包容一切。可后来我做不到了,所以我不计代价去争,你要我,就得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你给不了,那世上不会再有崔恒。”
“所以在姬蕊宫你继续骗我,骗我崔恒死了,因为听风楼我没来。”
洛婉清明白谢恒的意思,哑声道:“哪怕后来我揭穿你身份,你也不愿意认,你失望了,你不想同我在一起?”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故意让我发现你?故意同我说你身上的血可以对抗陛下的沉骨香。知道了你这样的秘密,我又怎么能走?”
谢恒苦笑不言。
洛婉清慢慢明白过来,不可置信看着他,肯定道:“你从没想过要我走。”
“从未。”
这一次,谢恒没有遮掩,坦然开口:“我从来不想让你走,我只是在逼着自己放手,但我本性自私薄凉,我又忍不住想留你,我希望你要我。”
洛婉清愣愣看着他,倒没想到这次他竟是真的承认出来。
谢恒抬手拂过她的发,替她整理着衣衫,温和解释:“其实就算你没有回那个山洞,这一辈子,我或许都会在我意识不到的时刻,不停地挽留你,暗示你,一直到你要我那一刻。惜娘,我不是不想与你有未来,而是我在等你,同我要一个未来。你我之间——”
谢恒说着,抬眸看她:“从来都是由你选择。”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盯着面前强势又温柔的人,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她能在他身上看见崔恒的风流温柔,却也能感觉到属于谢恒的惊艳压制,她迎着他的目光,不甘追问:“你都让我送你去死,你怎么许我未来?”
“我若不想输,我便不会输。”谢恒笑起来,只道,“这点罪名,还不至于逼死我。”
“这是命运。”
“我才是命运。”
谢恒看着洛婉清,抬手掌在她脑后,微微躬身,视线与她齐平,带着笑意笃定道:“洛小姐,你的命薄,只有你能写,我的命,亦也只有我能定。若有谁能改我的命——”
说着,他声音顿了顿,目光一丝不漏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只有你。”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被这个人融化,拥抱,他在消除她内心那些不甘苦痛,可是她又总觉不甘,只能扭过头去不敢看他。
谢恒察觉她的抗拒,迟疑着放开手,直起身来,强撑着笑意道:“现在惜娘后悔也晚了,既然山洞里回了头,那这辈子便将就将就,与我过完吧?嗯?”
“可我不想将就。”
洛婉清开口,谢恒面上笑容僵住。
洛婉清深吸一口气,与他不愿多说,只道:“今日你是身体当真不适,还是故意装病诱我过来?”
谢恒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洛婉清便知答案,她沉默片刻后,冷静道:“以后不要骗我。”
“嗯。”
谢恒低头应声。
洛婉清想了想,又道:“您应当没和其他人说过与我之间的关系吧?”
“没有。”谢恒垂着眼眸,只道,“但他们或许会猜测一些。”
“那就好。”
洛婉清思索着道:“既然崔恒这个身份没了,那就没了,日后您继续是公子,我是您的下属。公事不必牵扯私情,私事……若公子念我,可吹短笛唤我,但如无重要之事,不必找我,以免让人察觉。”
说着,洛婉清抬起眼眸,盯着他道:“崔恒赠我的短笛是一对,公子会有吗?”
谢恒听着洛婉清说这话,摩挲着指腹抬眸,不由得苦笑出声:“你以为我那时候是在敷衍你?”
因为不在意,所以送的东西可以随手抛开。
洛婉清看着他的眼睛,只道:“我不知道。”
谢恒低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两只短笛,他将一只递给洛婉清,轻声道:“这是你在姬蕊宫给我那只,我都随身带着。”
洛婉清看向短笛,伸手取过,目光终于软化几分。
谢恒心上微涩,转过眸去。
洛婉清拿过短笛,平静道:“若公子没有意见,那就这样定下。现下不早了,知道您无事我便放心,我先走了。”
“等等。”
谢恒抓住她手腕,洛婉清疑惑抬眸,谢恒垂眸看她腰上一眼,低声道:“你腰带快断了。”
洛婉清一听,面色微赫,就见谢恒回头挑了一条与她衣衫颜色最相近的腰带过来,抬手系过她腰间。
两人低头没有说话,他一圈一圈环过她的腰身,系上她的腰,一瞬洛婉清便想起当初崔恒带她在珍宝阁第一次试千机时,他也是这样环过她的腰,为她系上千机。
她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心上突然生出几分委屈。
谢恒没有察觉她的情绪,只低头给她一圈一圈系着腰带,轻声询问:“你在雪灵谷说的话,我可以当真吗?”
“我不骗人。”
“那没有重要的事,我可以来找你吗?”
谢恒问得明了,似乎是听懂了她所有没有直说的含义。
洛婉清低着头没有说话,谢恒抬眸看她,腰带只剩最后一个结,他的手就停在她正前方,握着腰带,等着她的答案。
过了许久,洛婉清才哑声道:“我等崔恒,等得太久了。”
过去总是他来找她,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不知道从哪里来。
她每日就在等待,等到有一天,他不来了,她却也不知道去哪里寻。
他们过去的一切,都是他在主导,他在决定,谢恒一瞬明白她的委屈,心上微酸。
他低头温柔系好腰带上最后一个结,随后抬起头来,认真道:“好,那我等你。”
说着,他从旁边取了披风给洛婉清披上,似是玩笑着开口:“只要惜娘回头,等多久都可以。”
“当真么?”洛婉清抬眸看他,语气不信。
谢恒笑笑,微微弯腰,压低了声:“其实还是要快些再来见我的。”
“不然呢?”
“惜娘,你不找崔恒,是你不够想他。”谢恒注视着她的眼睛,柔声道,“可我太想你,我会忍不住找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青崖:“公子你喜欢什么样的?”
谢恒:“我喜欢泼辣的,能把我一脚踹出去那种。”
第126章 (修)
◎公子的房间,为何有铁镣和梳妆台?◎
洛婉清被他的直白说得有些面热,不敢多加回应,故作镇定道:“那我走了?”
谢恒不言,只垂眸注视着她。
洛婉清等了许久,才听他应了一声:“嗯。”
洛婉清得话,颔首行礼,转身走向窗户,刚走两步,谢恒便抬手环过她,生生给她转了个方向,不满意道:“朱雀不在门口,走正门吧。”
“可……”
洛婉清话没说完,已经被谢恒推到门边,他“唰”一下打开大门,月光瞬间落下,谢恒回头看她,轻笑道:“门都开了,走吧?”
洛婉清开门瞬间便知外面无人,却还是忍不住瞪了谢恒一眼。
谢恒笑着瞧她,温和开口:“回去好好休息。惜娘,”他说着,神色中压着疼惜,郑重道,“我过去做得不好,如今我们重头来。”
洛婉清一愣,谢恒放开她的肩,斜靠在门框上,笑着道:“走吧,再不走,我可就要留人了。”
洛婉清得话,点了点头,提步出门。
往自己房门方向走了几步后,她似是想起什么,又驻足回头。
谢恒还站在门前,一身单衣萧索,目光全在她身上,见她突然看过来,谢恒歪了歪头,笑道:“怎么,想回来……”
话没说完,洛婉清已提步急回,捧着他的脸拉下他,垫着脚尖就亲了上去。
风吹凉叶入庭,万籁一瞬无声。
谢恒瞳孔急缩,僵在原地,愣愣看着面前闭眼莽来的姑娘。
洛婉清捧着他的脸,舌尖轻探,撬开他的唇齿谢恒骤然反应过来,立刻抬手揽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抱着她便反守为攻低头吻下去。
过去这些事向来是他主导,然而这一次却不是,洛婉清没有像过去一样承受着,她分外主动,像是一条灵滑的蛇,与他你追我躲,又时不时对抗纠缠。
谢恒被激得忍不住抱紧她,他的衣袖很宽,几乎是将她整个人都拢在怀里,寒夜浸不透他们肤骨,温度一点一点攀升,洛婉清手放在他胸口,感觉胸腔下越来越快的心跳,听着他越发急促的呼吸,满足感绽在她心头。
明明是主动那个,她还是忍不住慢慢失力,完全倚靠在他身上,按住他还想作乱的手。
谢恒察觉她不让更进一步,只能拥着她亲吻不再乱动,等了许久,洛婉清觉得舌根都有些发麻,才缠绵着退开。
谢恒不敢强留,只低头看着怀中唇色莹润、面色染霞的人,眼中满是克制不住的期待。
然而洛婉清却是什么都没说,只压着笑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谢恒见状,忍不住一把拉住她,有些紧张请求道:“今夜留下好不好?”
洛婉清没有应声,只抬眸看他,眼中带了些许怀疑。谢恒不由得苦笑起来,轻声道:“我不做什么,我只是想你。”
“你伤势未愈,将朱雀使支开太久不好。”
洛婉清声线有些甜,她转过头,逼着自己用冷静的语调去遮掩这份甜腻,故作淡定道:“下次吧,我下次再来看你。”
“下次什么时候?”谢恒克制不住追问,想知道具体时间。
洛婉清想了想,摇头道:“看时间。”
“那明晚……”谢恒只觉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毛躁,忍不住靠近她,又觉明晚有些太长,改了口道,“不,明日,好不好?”
“如今您刚醒,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洛婉清继续拒绝,故作思索道,“我且看情况吧。”
“那……”谢恒忍了又忍,终于压下所有强留的冲动,轻声道,“依你方便,若是要过来,提前吹笛告诉我。”
“嗯。”
“还有……”谢恒说着,想起什么,忍不住又环过她的腰,似是体贴道,“张大人的事我会安排,伯父的事我也会查,你不必太过担心张大人的事,有时间多来看看我。”
洛婉清一听便知道应该是把近日她的行踪摸了个透,她压着笑,只道:“看情况吧。”
谢恒一顿,洛婉清从他怀中出来,拢上披风:“我困了,先走了。”
说着,她便转身走向自己房间,走了几步,她又突然想起什么。
“哦,还有一件事。”
她转头看他,一双眼盛了月光,带了笑意。
“忘了和您说,我说给崔大人听的话是假的,从我醒来后,我每夜都有为您诊脉。”
谢恒一愣,洛婉清看着他惊讶的表情,终于笑起来:“公子这样的人,于我而言从不是将就,只是我想重新认识一次,真正的谢灵殊。”
说完,她轻轻颔首,温柔道:“公子好眠。”
谢恒目光漾动,听着这声“好眠”,看着她推门进屋,听着她关门,直到里面似乎是传来窸窣上床之声,才慢慢反应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了自己床上。
一倒在床上,洛婉清的体香扑面而来,谢恒抬手挡住自己眼睛上,闭眼就是方才洛婉清说他从不是将就,折身回来、捧着他的脸亲上来的模样。
而后那一幕就化作无数过往画面,在山洞,在流风岛,在监察司,乃至于这个房间。
他记得刚到扬州时,他赠洛婉清口脂那个夜晚,她穿着他的衣服赤足走进这个房间,踩在暗红色软毯之上,足色莹白如玉,似是步步生莲。
好眠,怎么好眠?
作孽。
他难受得换了个姿势,一想到今夜的洛婉清,便觉得是作孽。
然而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低低笑起来。
傻姑娘。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每夜过来?今日他看见机关锁上光滑得一枚指纹都没有,夜里便特意在等她。
她竟主动说出来。
傻姑娘。
谢恒抬手握了一缕带着她香味的浮光,忍不住喘息着闭上眼睛。
明明人就一墙之隔,思念却成千万倍在心中美好炸开。
他在这一刻思念她。
如此思念她。
这一夜谢恒度日如年,洛婉清一觉却睡得很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见过谢恒失态之后,便觉得格外高兴。
虽然这种高兴她没有言表,甚至于觉得这或许也是谢恒让着她,故意讨她喜欢,但还是感觉到心中那点压着的东西消散开去,甚至寻到了几分趣味。
她心中舒展,回到屋来,很快便睡下,等一觉到天亮,更觉神清气爽。
她起身换好衣服,洗漱过后,去吃了东西,等回来时,就听隔壁传来谢恒一声高唤:“柳惜娘。”
声音冷冷淡淡,洛婉清立刻正色凝神,收敛了心情,走到房门前,恭敬道:“公子。”
谢恒正坐在高处案牍后,今日他依旧是平日玄色金纹长袍,但是相比往日,又总觉得有些许不同。
似乎是这件衣服的料子选的是更为光泽的面料,又似乎是因为今日他选的金冠镶嵌了珍珠更为华丽。
洛婉清也说不出具体是有什么变化,但就是觉得高坐上那个人,今日似乎更英俊几分。
只是她不敢多看,只扫一眼,便垂下眼去。
谢恒察觉她的目光,压住笑意,一只手批阅折子,另一只手摊在桌面上,由魏千秋施针。
玄山白离跪坐在一旁,谢恒将一张折子拉开,淡道:“进来等。”
洛婉清不敢多问等什么,只提步进屋,跪坐到白离旁边。
谢恒快速批完折子,放在一旁,转头看了一眼正在拔针的魏千秋,随后吩咐玄山:“折子放在这里,等会儿你送去给青崖,江南的事如实汇报给陛下,一个字不能差。”
玄山恭敬应是,抱着折子走了下去。
谢恒又看向白离:“白离姑姑稍后可还有事?”
“属下还有白虎司公文未阅。”白离笑了笑,只道,“就不陪公子了。”
“嗯。”谢恒点头,又回头看向自己手上的银针,撑着额头道,“若白虎司公文太多,白离姑姑可找人分担。”
这话出口,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后众人便明白过来。
洛婉清此行不管是独身进雪灵谷七日绘出地图杀六百人,还是在姬蕊宫保护谢恒战胜姬蕊芳步入宗师列,其展现的实力都已经足够坐上四使的位置,如今所缺是阅历。谢恒今日确认白离可以放权,便是一种确认和暗示。
等白离反应过来,便立刻笑起来,忙道:“那再好不过。”
说着,白离便同玄山一样起身,温和道:“属下告退。”
白离和玄山齐齐退下,谢恒等魏千秋将银针尽数取出后,喝了药,便朝着魏千秋抬抬手,魏千秋明白谢恒的意思,将银针收好,起身告退。
房间一瞬只剩下洛婉清谢恒两人,房门大敞,朱雀还在外面,但不知道为什么,洛婉清竟就在这一刻莫名其妙想起自己昨夜主动的行径,突然就有些紧张起来。
她控制住自己多余的情绪,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谢恒倒是没有异常,同平日一样看过文书后,合上文书,起身道:“你同我来。”
洛婉清跟着谢恒起身,见他往里屋,她脚步微顿。
谢恒察觉她迟疑,转头看她,似是疑惑:“为何犹豫?”
洛婉清闻言,才觉自己想得太多,赶紧跟上谢恒。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里间,刚一进屋,谢恒便挑下帘子,房间一瞬变得极暗,洛婉清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站在原地不敢多问,就见谢恒走到书架面前,抽出几本书后,书架瞬间往旁边挪开,露出一道大门。
谢恒推开大门,吩咐开口:“跟我来。”
洛婉清看见前方暗室,下意识道:“只有属下吗?”
“我要带你看个重要的东西,”谢恒耐心解释道,“不必多事。”
听到“重要东西”,洛婉清便明白自己是多想了,赶紧跟上谢恒,郑重道:“听公子安排。”
谢恒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倒也没戳穿她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只招呼着她往下道:“随我来。”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跟着他进去。
一进密室,身后大门瞬间合上,随后传来书架关合的声音。
洛婉清没有回头,抬眼望去,入目是深入黑暗的台阶,不知尽头。
谢恒掌灯在前,玄袍垂滑在台阶,洛婉清跟在他身后,缓步往下。
他一面走一面同洛婉清解释:“昨日我醒来后,见了相思子和星灵,相思子告诉我,当年他收到了我舅舅从边境递过去的消息,让他从风雨阁把你父亲保出来,送到江南,同时来江南接收铁盒。他负责保管盒子,你爹负责保管钥匙,他们两人没有任何交集。”
说着,两人走到台阶尽头,到了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不大,入目一张石床、一张书桌,还有满墙柜子,不远处有一个温泉,旁边设置了净室,基本满足了一个人长期生活的需求。
洛婉清仔细打量着房间,这个房间里铺了软枕被褥,看上去应该是刚刚换上的,床单颜色素净,应当是男子用,但奇怪的是,房屋里还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首饰琳琅满目,格外引人。
如果说这个梳妆台怪异,那更怪异的,还是床上的铁镣。
洛婉清目光落在铁镣上,不由得道:“公子,这里是?”
“我每个房间都会有密室,有事会在这里住。”
谢恒语气平淡,走到一旁柜子上,从里拿了一个铁盒出来。
铁盒一出现在洛婉清视线,洛婉清目光便被它吸引。
这个铁盒和洛婉清最初见它的模样一样,上面有三个可以转动的齿轮,齿轮下方是一个锁孔。铁盒通体漆黑,却十分光亮,谢恒抱着它放在桌面,将灯放在桌上,招呼洛婉清道:“你过来。”
这一次与上次相见不同,这个铁盒上方还放了一个木盒,看木盒大小,应该是一支发簪。
“这就是从流风岛带出来的玄天盒,上面的盒子,是从姬蕊宫搜出来的凤羽发簪。”
谢恒开口,指了盒子上三个齿轮道:“这里三个齿轮,每个轮有二十二个轮齿,分别标注了十天干和十二地支。输入正确的字,才能开启玄天盒。”
听到这话,洛婉清才明白过来:“公子昨日让我想的三个字,就是这个盒子的密钥?”
“不错。”
谢恒点头,洛婉清不由得皱眉:“为什么让我想?”
“因为崔子思说你是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人,”谢恒站在洛婉清身后,越过她肩头看着铁盒,“你可有什么线索?”
洛婉清没说话,只努力思考着谢恒方才给的信息。
天干地支中的字,一共三个,那有无数答案。
“你只有三次试错的机会,”谢恒从她身后伸手,碰到铁盒,他的气息一瞬将洛婉清笼罩,洛婉清下意识绷紧身体,听他缓声提醒,“它夹层中包含火药,一旦试错超过三次,盒子会自动炸毁。”
这话让洛婉清心上微紧,她完全无法顾及谢恒站在身后过于亲密的距离,思考着道:“它有什么禁忌规则吗?比如不能是同一个字或者是其他?”
“没有。”
谢恒转眸看她一眼,解释道:“它可以拥有所有可能。”
所有可能,这又扩大了范围。
洛婉清看着盒子皱起眉头,谢恒见她面愁色,放缓了语调道:“你一时肯定想不起来,你可以慢慢想。想想你爹同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谢恒提醒道:“他若留线索给你,不可能让你一点都不察觉。”
洛婉清闻言点头,恭敬道:“是。”
“你近日任务就是这个,这个盒子和发簪你可以再仔细看看。”
洛婉清听着这话,走上前去,仔细观摩着铁盒和发簪半响,几乎记下它所有纹路后,才道:“公子,我差不多已经记下了。”
“嗯。”
谢恒点头,随后道:“我已经和陛下说明,七日后我们会离开江南,两日后我会闭关,近些时日你最好能找出打开这个盒子的正确密钥,有任何需要帮忙之处,都可以找我或玄山。”
“是。”
“可还有什么疑问?”
谢恒细心询问,洛婉清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公子说,您见过星灵了吗?”
谢恒闻言抬眸,只道:“是,如何?”
洛婉清斟酌着道:“不知星灵现下如何,公子打算如何处理?”
谢恒一时没说话,过了片刻,他才道:“你晚些再来问。”
洛婉清一听便知,她这个问题对于谢恒而言是一件私事,他不想在此时与她谈论这些。
洛婉清也不多问,只道:“卑职明白了。”
“可还有其他问题?”
谢恒继续询问,洛婉清一顿,想了想,终于还是看向一旁梳妆台,好奇道:“公子的房间……为何会有梳妆台和铁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洛婉清:“呵,骗我这么久,我黑化了,我要当一个感情渣女,我要钓他。”
谢恒:“哇哦,老婆水平真高,我三百六十度螺旋鱼跃而起,咬住这根勾!只是老婆,钓鱼要专心,钓我可以,就不能再钓别人了哈。”
洛婉清:“看情况吧。”
谢恒:“嗯????”
洛婉清:“搞清你的身份,你是被钓那个,不是用上钩来反钓我那个!把你的习惯收一收,好好被钓!”
谢恒:“哦……好吧……你开心就好。但记得今晚上别出去吃饭哈!”
【小剧场·2】
谢恒:“惜娘,别出去找那些杂七杂八的人闲聊,伯父(划掉,岳父)的事情我会查的。”
洛婉清:“……公子,别喊太早了。”
青崖/朱雀/玄山/崔衡:“啧啧,看看他那不值钱的样子。”
白离:“真好啊,我退休前能看到灵殊有对象了。”
【小剧场·3】
洛婉清:“今夜我掌握了当渣女的真谛,星灵我教你,好简单的。”
星灵:“嗯?”
洛婉清:“就是把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变成,看情况吧。”
星灵:“我试试。”
崔衡:“星灵出去玩吗?”
星灵:“看情况吧。”
崔衡:“好嘞我去准备。”
星灵:“??”
崔衡:“星灵谈对象吗?”
星灵:“看情况吧。”
崔衡:“你的情况就是我,老婆。”
星灵:“滚!”
崔衡:“星灵结婚吗?”
星灵:“不结!”
崔衡:“好嘞我下请帖去了。”
星灵:“惜娘,我觉得这个办法没用。”
洛婉清:“对聋子确实没用。”
谢恒瞬间立起耳朵。
等晚上——
谢恒:“惜娘,今夜,我聋了。”
第127章
◎柳司使又和张大人一起出门了◎
这问题有些奇怪,但洛婉清着实好奇。
谢恒独居的房中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这到底是给谁用的?
然而她问出来便觉不妥,如果说星灵是私事,这更是私事。可她又不知自己为什么就是在意,于是问过了,便也不说话,只静静等谢恒答案。
但谢恒却没有立刻开口,安静一瞬弥漫了整个房间,他静静注视着她。
这个房间一切都很素净,唯独洛婉清,生得过于精致漂亮,与这房间格格不入,又似乎应当属于这里。
他的目光让洛婉清有些不自在,洛婉清莫名觉得,他的气息也在这沉默见逐渐浓烈起来,弥散在整个房间中。
这种氛围让洛婉清有些紧张,正想开口离开,就听他喑哑出声:“你说呢?”
洛婉清一愣,谢恒垂下眼眸,冷淡回答道:“梳妆台是我刚让人装的。”
听到这话,洛婉清骤然反应过来,谢恒进来根本没有遮掩任何进来的方法的原因。
他让她知道怎么进来,装了女子用的梳妆台,明显是打算把这个独居的地方,变成两个人居住。
这个认知出现,整个房间所有东西突然变得有些灼人,洛婉清坐立难安,她压着不安,立刻行礼道:“卑职问完了,若无他事,卑职先行告退。”
谢恒没有为难她,面上看不出喜怒,平静如常,只声音有些低哑道:“我还有事,你先自行离开吧。”
洛婉清不敢多想,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立刻行礼退开。
只是她刚踏上台阶,就听谢恒突然叫住她:“惜娘。”
洛婉清好奇回头,就见他靠在桌边,静静注视看着她,哑声道:“早些来找我。”
洛婉清看着他那仿若有实质的眼神一顿,点了点头,随即便提步沿着原路返回往上。
谢恒看着她的背影,逼着自己挪开眼神,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洛婉清快速回到房间,远离了谢恒,回到书桌前缓了片刻,才让自己从方才那种奇怪的氛围中脱离。
谢恒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公是公私是私,他在做正事就不会谈其他,可或许是她做贼心虚,明明谢恒什么都没做,站在那里她就觉得异样。
明明以前也不是没独处过……
洛婉清让自己不要乱想,回头开始思考谢恒的话。
现下凤羽发簪拿到了,铁盒拿到了,唯一差的就是打开盒子的密钥。这密钥是从天干地支二十二个字中取出来的一个字,而相思子说,她是最有可能知道这个密钥的人。
为什么?她爹具体和相思子说过什么?而她爹和相思子具体又是什么关系?
洛婉清想了一会儿,确定脑子里没有其他与三个字相关的线索,干脆起身,决定去找相思子先谈一次,看看相思子那里是否有什么具体的消息。
她起身开门去往谢恒的房间,见谢恒不在,便去找玄山,拿了见相思子的手牌后,直奔相思子居住的客房。
相思子算不上囚犯,尚能住在客房之中,洛婉清刚走到门口,便见朱雀正领着张逸然一起往里。
洛婉清见到两人,不由得有些奇怪,唤声道:“朱雀使?张大人?”
“柳司使?”
两人一起回头打了招呼,朱雀亦是疑惑:“柳司使怎么在这里?”
“我找相思子有些事情。”
洛婉清指了指房门,朱雀笑起来:“这不巧了吗,张大人也是来找相思子的。”
洛婉清一听,便知是昨日谢恒把她的话听了进去,确认道:“公子吩咐的?”
“当然,”朱雀点头,指了指张逸然道,“公子不开口,谁也不敢带他来啊。”
“谢过谢司主。”
旁边张逸然听到提醒,懂事朝朱雀道谢。
朱雀摆摆手,随后道:“柳司使既然来了,你带他进去吧,我还有事儿呢,先走了。”
洛婉清得话,和张逸然一起送走朱雀。
两人对视一眼,张逸然随后便笑起来,抬手道:“柳司使请。”
洛婉清倒也没推辞,同张逸然一起入院,张逸然抬手推门,感激道:“昨日柳司使说回头帮我问问,我还说问什么,昨个儿下午就收到消息,说相思子在监察司,是柳司使帮忙通融的吧?”
“也是公子的意思。”洛婉清不敢揽工,只道,“就算我不说,公子早晚也是会帮张大人的。”
“还是多谢。”
两人说着话,跨进庭院。庭院中,相思子躺在躺椅上,面上盖着本书,旁边青绿正坐在茶桌后煮茶。相思子一听脚步,便出声道:“哟,来了两个?”
说着,他直起身来,书从他脸上滑落,露出他那张颇为俊美的脸,额头一点红痣鲜艳欲滴,还是洛婉清当初第一次见他时那亦正亦邪的模样。
他懒洋洋扫了两人一眼,随后笑起来:“二位都来了?”
“前辈。”
两人一同行礼,相思子点点头,起身坐到桌边,旁边青绿上前奉茶。
洛婉清朝着青绿颔首算作打过招呼,青绿看她一眼,便是识时务退开。
等庭院中只剩三人时,相思子主动开口,看了洛婉清一眼道:“我以为你会一个人来。”
她的身份相思子知道,一直为她保密至今,洛婉清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门口遇见张大人,就一起进来了。”
相思子闻言便知道了说话分寸,点了点头道:“二位有话就问吧。”
张逸然和洛婉清对视一眼,张逸然思索片刻后,开口道:“您应该认识我。”
“记得,”相思子看他一眼,淡道,“九然弟弟,当年是我给你和你娘安排的身份。”
“当年……”张逸然迟疑着道,“是您……”
“是我截杀你爹。”
相思子开口,张逸然面色微变,相思子似乎是知道他们要问什么,平静道:“当年我是崔氏安插在风雨阁的探子,刚进风雨阁没有多久,位置不算高,也就是个小头目。有一日我突然接到了边境来的两个命令,一是要求我配合洛曲舒,安排他的去处,保护他;二是要求我去江南,接收从边境由张秋之押送的一个东西。”
相思子说着,喝了口茶:“只是我刚得到消息不久,就同时接到了风雨阁的命令,去江南截杀一批货。等我到的时候才发现,我要劫的人,就是你爹。我只能趁乱将东西藏在树里,之后回来再取。回来我遇见王虎,他看见我拿东西,杀他或者用他,我只能选一条路。之后我本是奉风雨阁之命去你们家搜查,风雨阁没拿到的东西不甘心,结果遇到你姐。”
想起张九然,相思子安静了片刻,随后才找回声道:“她是把好刀,她要用命换你和你娘安稳,那我就让她换。”
“为什么不救她?”
张逸然听到这话,忍不住道:“既然能您能让我好好读书,为什么不让我姐好好生活?”
“我是杀手,不是开善堂的大善人,”相思子瞟他一眼,只道,“要不是你姐资质好,她连和我换的资格都没有。”
张逸然一时语塞,面上露出几分愤怒,洛婉清察觉他情绪波动,打岔道:“当初截杀张秋之命令,执行的人有人谁?是谁下达的?”
“执行的一共有三十人,现下除了我都死了,”相思子说的不咸不淡,缓声道,“下达命令的,是暗阁阁主王琴书。”
见张逸然面上有些茫然,相思子提醒道:“风雨阁分成明阁和暗阁,明阁的任务大多来源于外部赏金,但暗阁的任务,则是来自于朝廷。风雨阁是王氏一手建立的杀手组织,王琴书的命令,意味着,这个命令来于王氏,当时王家能说上话的人,不是皇后,就是王神奉。”
“所以是皇后或者王神奉杀了我爹?”
张逸然面露愤色,忍不住道:“他王氏太子逼死我姐,他家人又杀了我爹?!”
相思子沉默不言,权当默认,过了许久后,他才道:“你知道就知道了,但要惜命。不要以卵击石,浪费你姐一片苦心。”
张逸然听到这话紧捏着拳头,他明白相思子说得没错,压着情绪道:“所以,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相思子说着,转头看向洛婉清:“我拿到那个东西,放在流风岛,之后的事你也知道。而洛曲舒,我和他在江南见过一面,他手里拿了开锁的钥匙,还有开锁的密钥。我们那次见面说得不多,他只和我叮嘱了两件事。”
“哪两件?”
洛婉清好奇,相思子思索着道:“第一件,是说如果未来出事,我得把钥匙带走。”
洛婉清点点头,相思子又道:“第二件事,就让我务必保住你家里人。他知道我靠不住,告诉我说,如果他女儿死了,谁也别想打开那个盒子。”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张逸然不由得皱起眉头:“可他女儿……不是已经死在去岭南流放的路上了吗?”
相思子没有说话,他看了洛婉清一眼,继续道:“当时他和我说,他最看重的孩子就是洛婉清。他说他的女儿洛婉清,虽然看似柔弱,但是有着杂草一般的韧性,她有勇有谋,如果洛家落难,未来有一线希望,那一定是她。”
洛婉清听到这话,心上细密的酸楚浮上来,她一瞬有些想哭,却又不能在张逸然面前展露出异样。
她只能竭力道:“可现下洛婉清没有线索,这个密钥,您可还有其他提示?”
相思子听着,认真思索了许久,才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提示。”
“嗯?”洛婉清好奇,相思子缓声道,“我与他相见那一面,虽然没有直说,但我觉得,他其实认识张秋之。”
洛婉清听到这话,瞬间划过昨日自己和张逸然逛街时,他提到的月老庙。
当年来江南,他爹就会固定在三月初一带她去月老庙,而张秋之,也会带着张逸然在三月初一去月老庙。
她压着心中怀疑,继续询问:“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直觉吧。”相思子思索着道,“他和我聊得不深,但特意问过张秋之的家人,还和我开玩笑说想收养他。”
说着,相思子看了一眼张逸然,张逸然有些错愕。
相思子继续道:“当时我没多想,但后来我想了一下,总觉得洛曲舒和张秋之身上有什么东西让我觉得很相似。但如今人已经没了,”相思子苦笑了一下,“我也很难再探究了。如今洛婉清既然不在了——”
相思子端着茶杯,看了一眼张逸然:“要不你问问张大人?”
“明白。”
洛婉清点头,继续询问道:“那,和洛曲舒江南见过一面后,您和他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没有。”
相思子摇头:“我没必要冒险,他家出事后我才来收凤羽发簪。”
“那我有个疑问。”洛婉清盯着相思子,敏锐道,“您说您当时是奉命配合洛曲舒,然后来江南接受玄天盒,也就是说,其实洛曲舒来江南,是自己选的?”
“是。”相思子点头,“他自己决定来江南,我在风雨阁给他编了个任务。”
“他为什么来江南?”
之前所有人都认为崔清平送过来的东西在她爹手中,其实最核心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来江南的时间太过凑巧,他既然不是指定的接收人,为什么要来江南?
然而这个问题相思子也给不了她答案,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没回答过。”
没回答,那就是问过。洛曲舒没说,谁也无法知道。
洛婉清点点头,算是明了,相思子抬眸道:“还有要问的吗?”
洛婉清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
“嗯。”相思子应声,似是有些疲惫,“你再问我也没什么好说了。”
“那多谢前辈,我和张大人先告辞了。”
洛婉清领着张逸然起身,张逸然同相思子行礼后,与洛婉清一同往外走出来。
他神色看上去在竭力克制什么,洛婉清扫他一眼,便知他的想法,直接道:“想报仇?”
“柳司使……”张逸然有些干涩出声,“我……我不甘心。”
“明白。”洛婉清点点头,她想了许久,随后道,“那张大人可否帮我个忙呢?”
张逸然疑惑抬眼,洛婉清思索着道:“方才我与相思子商议之事,张大人也应该听明白了。如今洛婉清已经殒命在去岭南路上,我只能指望张大人帮忙了。”
“我……”张逸然听洛婉清的话,有些想不明白道,“我能帮什么忙?”
“昨日张大人曾经同我说过,令尊过去每年三月初一,便会带张大人去月老庙,不知令尊带张大人去做什么?”
洛婉清把自己疑惑询问出声,张逸然愣了愣,随即意识到:“司使觉得这是线索?”
洛婉清点点头,只道:“或许呢?”
张逸然闻言,不敢怠慢,仔细思索着道:“我爹……我爹也没做什么,就是带我领一个桃花馒头,然后他会从姻缘树上取下一段红布,再系上一段红布。”
洛婉清听着,想起她爹似乎也是同样的流程,不由得觉得,这似乎是一种特殊的通信方式。
她好奇追问:“红布上会写什么?”
张逸然回忆着,只道:“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句子,很难说些什么,不过是些情诗。”
放在姻缘树上的自然是情诗,但是中间是否暗含其他意思,就很难猜测。
张逸然见洛婉清不出声,继续回忆道:“之后他再带我拜拜,就会离开。”
“那除了月老庙,你爹是否还有什么固定时间要去的地方呢?”
洛婉清回忆着当年,其实洛曲舒不仅会固定时间去月老庙,他还会固定时间去一些其他地方。
譬如——
“我爹会固定在初八去明翠楼吃饭,初十去开源赌坊。”张逸然回忆着,洛婉清不由得盯着他,听他道,“这两个地方不一定在三月,但是只要去,不是初八就是初十。我记得我爹在明翠楼还专门见过一个叫翠娘的女人。”
洛婉清听着,重复了一遍:“翠娘?”
“是。”张逸然点头,思索着道,“当时他带我来的,那个女人居住在后院,长得很漂亮,他们两人在房间里单独说了一会儿话,我爹就带着我走了。这事儿我告诉我娘,我娘还大闹了一场,但去了一次明翠楼,回来我娘再也不管这事儿了。”
“那开源赌坊呢?”洛婉清立刻道,“你爹在开源赌坊有见什么人吗?”
“没有。”
张逸然摇头,回忆着道:“我随他去过好几次赌坊,他就赌钱,赌完就走。”
洛婉清没再说话,她基本上确定,这三个地方和她爹一定有关系,因为当年她爹也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方式,去同样的地点。
这样看来,当初张秋之押镖,根本不是一个随机选择,或许是她爹早就联系好的。
如果是这样,那她爹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洛婉清思索着,往外走去,张逸然见洛婉清在沉思,不由得道:“柳司使,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哦,”洛婉清反应过来,想了想,继续道,“你爹还有其他特别去的地方吗?”
“没有了,”张逸然摇头,“他每年就这几个地方一定会去,比较特别。”
“那……”洛婉清斟酌着,“我们先去明翠楼找那个翠娘问问。”
三个地方里,只有明翠楼是唯一有人可问的,说着,洛婉清转头看向张逸然:“张大人可方便同我一起,如果中间有任何线索,可以告知我。”
“自然。”张逸然笑笑,“今日我能见到相思子,应当是柳司使帮忙通融吧?”
没想到张逸然这木头脑袋转得挺快,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只道:“那你帮我这个忙,就打平了。你且等我去换套衣服,”洛婉清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监察司的黑色常服,立刻道,“我同你过去。”
张逸然点头应是,便在庭院中等着洛婉清。
洛婉清匆匆回屋,随意挑了件紫色裙衫穿上,用银簪半挽发髻,绑上常用暗器,带上匕首便走了出去。
明翠楼是扬州出名的酒楼,她到犯不着带上兵刃吓到寻常百姓。
她从谢恒房门前匆匆而过,下意识往里一看,就见谢恒正同玄山商议着什么。
他又换了一套衣衫,一身绣鹤白衣,青玉冠嵌珠,看上去华贵精致,又带了几分道家从容。
没想到这么短时间谢恒又换了一套衣服,洛婉清不由得有些意外,忍不住多看一眼。
谢恒察觉她的眼神,抬眸看去,洛婉清赶忙收起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匆匆离开。
谢恒静静注视着洛婉清那一身紫衣长裙,这打扮相对寻常女子算不上隆重,但对于常年穿着监察司常服的洛婉清而言,已经是盛装。
况且她面容生来带着种琉璃易碎之感,越是素雅,越显美艳。
这一身寻常服饰穿戴在身上,便是摇曳生姿,格外精致。
谢恒盯着她离去方向不言,无意识摩挲着指腹。
旁边玄山间谢恒突然安静,不由得道:“公子,怎么了?”
“无事。”
谢恒收起目光,低头喝茶,随后扬声唤醒在外面打盹的朱雀。
“朱雀。”
朱雀一个机灵,赶紧站直出现在门口:“公子?”
“让人跟上柳司使,”谢恒似是漫不经心道,“看看柳司使出去做什么。”
朱雀点头应是,便跑了出去。
没了一会儿,朱雀赶回来,高兴道:“公子打听到了。”
谢恒将文书递给玄山,等着朱雀回话。
朱雀上前,颇为兴奋道:“柳司使又和张大人一起出门了!”
谢恒动作一顿,抬眸看了朱雀一眼:“去做什么?”
“相思子同我说他们好像找到了什么线索,”朱雀思索着道,“看方向是去明翠楼。”
说着,朱雀不免奇怪:“那种地方,去做什么呀?”
谢恒没说话,径直起身,朱雀玄山一愣,就听谢恒道:“朱雀,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公子,这盒子你就不能拿上来,非得我下去吗?”
谢恒:“盒子不重要,这房间你先参观一下,有不满意的和我说。”
洛婉清:“我就一个问题。”
谢恒:“嗯?”
洛婉清:“床上那些铁镣,谁用?”
谢恒:“哇哦,张口就是高端局啊。”
【小剧场2】
洛婉清:“公子真爱美,又换一身衣服了。”
谢恒:“你觉得我为什么又换一身衣服?”
【小剧场3】
朱雀:睡觉ing
谢恒:“朱雀,打听打听柳司使去干什么”
朱雀:“哈?她不是刚走吗?你想叫她我帮你把她叫回来。”
谢恒:“我让你打听她干什么,不是让你把她叫回来。”
朱雀:“你把他叫回来你直接问不会更快吗?”
谢恒:“我让你偷偷打听,别让她知道!”
朱雀:“公子,你偷偷打听人家做什么,你有毛病啊?你这不是增加我工作量吗?”
谢恒:“是不是想回道宗读书?”
朱雀:“好好好,我去打听,颠公!”
第128章
◎我等洛小姐许久了◎
(现在只在第一版基础上加了女主寻找玄天盒密码一个任务,看得懂就不用重看了,看不懂可以看一下上一章)
洛婉清走出院子,便见张逸然已经等在门口。
看见洛婉清的打扮,张逸然稍稍一愣,随后便转过眼去,往前领路道:“柳司使这边。”
两人一起走出谢府,张逸然忍不住回头打量洛婉清,洛婉清不由得奇怪,转头看他道:“张大人一直看我做什么?”
“哦,”张逸然被她一问,转头看向街道,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突然好奇,柳司使原本长什么模样。”
“为何突然好奇这个?”
洛婉清有些疑惑,张逸然思索着道:“我第一次见柳司使,柳司使已经看不出原样,后来柳司使用的似乎也是别人的面容,今日突然看到柳司使寻常姑娘打扮,不免好奇起来。若柳司使没有入狱……”
张逸然想了想,忍不住一笑:“柳司使这个年纪,应该正是好年华。”
“我现下也是好年华。”洛婉清满足道,“我如今有刀,有官职,有能力,正是再好不过的年纪。”
“柳司使说得是。”张逸然点点头,“是我肤浅了。”
洛婉清低头笑笑,转了话题道:“你父亲去明翠楼看的那个翠娘,你知道是何人吗?”
“不知道。”
张逸然摇头,思索着道:“但我觉得,她应当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洛婉清知道张逸然是把知道的都告诉她,点了点头,随后道:“那现下我便是你的侍卫,护送大人找人好了?”
“好。”
两人安排好身份,一路走道明翠楼。
明翠楼立在郊外湖畔,此刻不是饭点,看上去颇为冷清。张逸然领着洛婉清走到门口,还未入内,一个小二便迎上来,笑着道:“二位可是过来用饭?”
“不,”张逸然一板一眼,答得认真,“我是来找人的。”
小二面露疑惑:“找人?”
“我来找一位女子,名叫翠娘。”张逸然颇为有礼道,“不知阁下可认识?”
一听“翠娘”,小二脸色微变,随即赔笑道:“客官,您找错地方了吧?这里没什么翠娘啊。”
“八年前我曾经来过,”张逸然立刻道,“我还见过她,若是现在没有,当年也有,可否让在下问问老板呢?”
“客官,”小二见张逸然执着,面上不太好看起来,上下将他一打量,只道,“您到底是来做客的,还是来找茬的?小的也在这儿干了八年,您说的翠娘我没听过,请回吧。”
“这样。”
张逸然点点头,随后道:“那我不找翠娘,我找你们老板,还请你老板一见吧。”
“嘿你谁啊你?”小二一听这话,面露凶狠之意,“你算什么东西,我家老板是你说见就见的?有钱吃饭没钱滚蛋!”
“钱不是问题。”
洛婉清听到这话,拿出一锭银子,交到小二手上,笑了笑道:“还请通报一声,我们没有恶意。”
“你打发叫花子呢?!”小二见到银子却是毫不留情,抬手一巴掌掀翻了银子,怒道,“滚!”
话音未落,婉清已经一手抓住银子,一手拽过小二,将他手往身后一压,抬脚猛地将他踩到地上,冷声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叫人。”
小二被她一押,当即大叫起来,嚷嚷着道:“来人啊!救命啊!没王法了啊!”
“王法当然有。”洛婉清冷声道,“把你们家老板叫出来,我自然给他看看王法。”
说着,洛婉清一把扔起小二,小二被她扔起瞬间脸色骤变,洛婉清随即一脚猛踢而去,小二立刻全身警戒,双手交叉护在身前,死死挡住洛婉清这一脚。
只是这一脚力道太大,小二被她踹进楼中,才卸下力来,一个后空翻落在桌面,凶狠抬眸。
顷刻之间,整个明翠楼涌出上百人来,洛婉清抬眸看向桌上单膝跪立落地的小二,笑了笑道:“身手不错。”
说着,洛婉清朝着张逸然招了招手,张逸然立刻反应过来,赶紧往前一步,挤在洛婉清身后,洛婉清低头说了声:“跟紧我。”
张逸然紧张看了一眼周遭,就见洛婉清提步往前,他赶紧跟上,同洛婉清一起大大方方踏进明翠楼。
洛婉清进一步,所有人退一步,等他们两人彻底走进明翠楼中,房门立刻关上,张逸然听见“砰”一声关门声,回头看了一眼,赶忙道:“柳司使,我们就两个人行吗?”
洛婉清没理会他,寻了最正中间一张桌子,招呼着张逸然坐下。
张逸然不敢多话,坐在洛婉清旁边,洛婉清翻开桌上倒扣的茶杯,给自己和张逸然倒茶,慢条斯理道:“现下还没到饭店,明翠楼没什么生意,我在这里等着,翠娘和老板总得出来一个。若是一直不出来,等到饭点,人多起来,”洛婉清抬眸扫了一眼周边,慢慢悠悠道,“那可就不太好看了。”
“阁下到底何方神圣,来明翠楼中做什么?”
小二听着洛婉清的话,站起身来,从腰间取出双辊一甩,冷着声道:“若是说不清楚,我们大老板可没有见客的道理。”
“说了,找人。”
洛婉清喝了口水,垂眸道:“我等一刻钟,若是人不来,我就自己找了。”
“放肆!”
小二闻言,怒喝出声,抬手道:“上!”
音落瞬间,所有人朝中中间桌子一拥而上,洛婉清坐在原位不动,只在第一个人冲来瞬间,抬手一拽就甩到了对面。
张逸然见状紧张得不敢呼吸,就看洛婉清坐在原地,连打带扔,竟是不动分毫。
周边人越来越多,冲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勇,洛婉清扫视周边一眼,一把按过一个人的头在桌子上。
然而也就是她抬头看向周边时,被她按住的人却是从桌下猛地拔刀,洛婉清瞬间回头,也就是那一刻,张逸然抓着茶盘就朝着对方脑袋狠狠一砸!
实木茶盘把对方瞬间砸晕,洛婉清挑眉赞赏看了张逸然一眼,随后终于起身一脚踹开旁边人,抓着张逸然就往楼上道:“走!”
张逸然跟着洛婉清一路往楼上冲去,急道:“二楼有个长廊,连着内院!”
洛婉清得话,立刻拉着张逸然往里奔去,周边刀光剑影,洛婉清一脚一个,张逸然心跳得飞快,上次跟着洛婉清还有个盾牌,这次他完全是以身挡刀,他被洛婉清拽着甩来甩去,看着洛婉清拉着他一路疾驰,眼看着要进入内院瞬间,箭雨朝着洛婉清和张逸然迎面而来,张逸然惊叫出声:“惜娘!!”
洛婉清将张逸然朝着身后一甩,在张逸然落地瞬间广袖一转,便将箭矢尽数卷入袖中,也就是这一刻,有人一掌朝她急袭而来,洛婉清凛神抬眼,正欲还击刹那,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再打就不礼貌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出掌之人僵在洛婉清面前,洛婉清惊讶抬眼,就见朱雀满脸嫌弃从后院走来,将站在她面前的人一推道:“她什么水平你就敢动手?也不怕今天她把你们明翠楼给拆咯?”
“朱……”
“走吧。”
朱雀没给洛婉清说话的机会,看了一眼从后面踉跄爬来的张逸然道:“张公子一起吧。”
说着,朱雀转过身,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将洛婉清和张逸然领了进去。
朱雀出现在这里,洛婉清也有些疑惑,等见周边无人,洛婉清忙道:“朱雀使?你为何在这里?”
“你得问公子啊。”朱雀压低了声,“一听说你们来明翠楼,公子就出发了。明翠楼是个顶级暗窑,水深得很,你来这儿干嘛?”
听到“暗窑”二字,洛婉清瞬间反应过来明翠楼戒备为什么这么森严。
这种顶级暗窑,大多服务于一些见不得人的达官贵族,像这种地方,能人异士众多,她到的确来得有些冒失。
可既然是这种地方,谢恒怎么过来的?还一进就是后院?
洛婉清一想,便直接问出口来:“公子对这里很熟?”
“上次到江南巡查的时候,公子做了个假身份,来过一次。”朱雀小声道,“我现在就是他的侍从小朱,公子是谢公子,这里的客人都是要介绍进来,但进来后他们不会细问身份,你别穿帮惹事。”
洛婉清听着,点了点头:“明白。”
说着,洛婉清跟着朱雀往里走去,这个内院竟越走越大,等到了深处,每个房间都用草木遮盖,互相不见,私密性极强。
房间做了特殊的隔音处理,基本听不见什么声响,但偶尔还是会有女子娇媚叫声传来,听得张逸然面红耳赤。
朱雀领着洛婉清走进最深的一间房间,他一开门就听丝竹管乐之声传来,朱雀恭敬道:“公子,人带来了。”
洛婉清和张逸然走进房中,抬眸就见高处做一个锦袍男子,他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模样,彬彬有礼。
谢恒斜卧在客座上,手中端着酒杯,姿态懒散,神色冷淡。
周边女子歌舞交错,高处男子听见朱雀的声音,笑着道:“谢公子,您的人在我这儿大闹了一场,不介绍一下?”
听到这话,谢恒摇着酒杯,抬眸看向门口的洛婉清。
旁边乐师懂事停下乐声,谢恒朝着洛婉清抬起手,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夫人。”
谢恒开口,带了些命令道:“到我这里来。”
这话出声,在场所有知情人都有些诧异,朱雀和张逸然不由得都看向洛婉清,洛婉清短暂惊讶后,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谢恒临时给她编造的身份。
她垂下眼眸,不敢多言,提步走向前方,跪坐到谢恒身前,低声道:“公子。”
谢恒闻言握住她的手,直起身来,抬手环过她的肩头,略一用力,洛婉清便跌靠在谢恒怀中。
洛婉清身形一僵,谢恒抬手环在她肩头,用宽广衣袖遮住她半身,朝着高处人笑道:“高大人,这是内子,见笑了。”
“这竟是夫人?”
高处男子有些诧异:“方才我听闻来闹事之人身手极好,没想到竟是谢夫人,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洛婉清听着“谢夫人”的称呼,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面赫,旁边谢恒扬起笑容,主动举杯道:“是内子顽劣,给高大人惹麻烦了。她近来跟着这位公子做事,已经许久没来找我,若不是我进了此地,”谢恒转头轻挑起洛婉清下颌,似是埋怨道,“夫人怕是我忘了吧?”
“原来夫人是来找你的。”高姓男子爽朗笑起来,“我说怎么这么大火气。但来找您……”
男子审视洛婉清:“夫人怎么上来就指明要找翠娘啊?”
“还不是他说的!”
洛婉清一听这话,心跳快起来,立刻陪着谢恒圆谎道:“他说他要来找翠娘,我……我还以为他在翠娘这儿。”
“哎哟,我的好夫人,”谢恒环着洛婉清,将头埋在她肩头低笑起来,“我随口编个名字,你也信啊?”
“我哪里知道你是真是假?”洛婉清压着心跳,扭过头道,“反正来这种地方都不是好人。”
“是是是,不是好人。”
谢恒抬起头来,似是低声在洛婉清耳边说了点什么,洛婉清红了脸,谢恒满意抬头看向不远处坐立难安的张逸然道:“张公子,既然来了,要不留下看一场歌舞吧?”
张逸然一愣,谢恒转头看向高坐男子,笑得意味深长道:“这位是张公子,今日算我请客,还往高大人帮我好好招待。张公子是东都人,招待好了,高大人自有好处。”
听到谢恒这暗中提醒,男子立刻明白过来,笑着道:“明白,既然来了明翠楼,我必定让各位满意,尽兴而归。”
“那把姑娘都叫上来,”谢恒抿了口酒,指了对面张逸然道,“给张公子选一个吧。”
“是是是,”男子站起身来,“既然谢公子朋友来了,我也不打扰,我这就招呼人,给张公子安排。”
谢恒笑着颔首,算作感谢。
男子起身离去,乐师再次奏乐,谢恒环着洛婉清,似是欣赏歌舞。
洛婉清靠着他,见周边无人注意他们,不由得小声道:“公子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不把这里掀翻了?”谢恒漫不经心拨弄着她落在面颊边上的碎发,看着舞姬道,“查个线索而已,何必兴师动众?”
“公子与这里老板相识?”
“认识,”谢恒低声道,“这里的老板是灵犀阁的阁主,明翠楼只是他产业之一,他为人圆滑,长袖善舞,门下高手无数,今日你托大了些。”
洛婉清闻言立刻道:“属下日后会慎重。”
“嗯,”谢恒淡淡应声,随后道,“不过今日他也不在,只是手下一个管事而已,也不重要。”
“那……公子其实也不必前来。”
洛婉清斟酌着道:“公子应当有许多事,不必为这点小事操心。”
听到这话,谢恒转头看了一眼洛婉清,半真半假玩笑道:“什么事能比惜娘重要?”
“公子……”
洛婉清被他说得有些不自在,想提醒他正在办公事。
谢恒看出她僵硬,也不再多说,语气认真几分,解释道:“我已经把得到铁盒的消息传回东都,告诉圣上,回去铁盒就会交给陛下,能在江南打开它,是我唯一能提前看到它的机会,这是现下最重要的事。”
“为何这么着急告诉圣上?”
洛婉清觉得奇怪,谢恒抿了口酒,神色微冷:“我如今最大的仰仗就是陛下,李归玉既然提前回去,必定会将这个消息告诉陛下。但凡我有半分迟疑,陛下都会对我生疑。而我若一无所知给了陛下,里面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而到底是有利还是有害,我也只能在死的时候才明白了。所以——”
谢恒转眸看向洛婉清,笑着道:“我的小命,就交给柳司使了。”
“我明白了。”
洛婉清认真开口,想着上一世和这一世的区别。
上一世谢恒和李归玉结盟,那自然不会去翻她爹的案子,不关注她爹,自然也就找不到、打不开这个盒子。上一世他最后之死,以及崔氏最后都没翻案,是否就是与此有关?
洛婉清思考着,便听有人敲门,片刻后,歌舞停下,房门打开,女子鱼贯而入,朝着张逸然恭敬行礼,齐声道:“张公子。”
“啧,”谢恒看着这架势,转眸看了一眼洛婉清,小声道,“张大人今日好大的艳福。”
“公子羡慕么?”
洛婉清不冷不热瞟了谢恒一眼,谢恒立刻道:“柳司使在侧,我艳福足够了。”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转眸看向张逸然,低声警告谢恒道:“公子别忘了与我约定过的,还是休要太过放肆了。”
谢恒闻言挑眉,但也离洛婉清远一分,有些失望道:“明白,一切听夫人的。”
洛婉清悄无声息瞪他一眼,看着张逸然在主管催促下起身挑人。
谢恒扫了一眼地上女子,看向主管道:“楼里的女子都来了吗?”
“来了来了,”主管立刻应声道,“谢公子放心,您是楼里的贵客,必定不会怠慢。”
谢恒颔首一笑,只道:“多谢。”
说着,谢恒环着洛婉清,抿酒不言,只看张逸然认认真真看过每一个女子的脸,最后终于停在一个女子面前,犹豫着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一顿,随后缓缓抬头,她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模样,但生得十分艳丽,或许是因为年纪原因,在最后一排。管事见到这场面,有些诧异看了张逸然一眼,又看了女子一眼,见女子愣神,赶忙道:“翠娘,赶紧招呼张公子。”
“她叫翠娘?”
谢恒仿佛是有些惊讶出声,管事赶忙道:“是,她叫翠娘,在楼里多年了,功夫一绝,虽然年纪上去了,但……”
“世上竟有如此缘分,”谢恒仿佛没听见管事的话,笑起来道,“我前个儿才胡诌了一个翠娘气我夫人,没想到你们这儿竟真有一个翠娘,还让张公子看上了,既然这样有缘,不如留下吧?”
说着,谢恒抬眼看向张逸然:“张公子觉得呢?还是多留几个?”
“一个够了。”
张逸然红着脸,开口试图让自己不要怯场,故作镇定道:“下次来,再多点几个。”
谢恒一听,差点让酒水呛住,忍住咳嗽憋了回去,点头道:“张公子有宏图大志,挺好,那就留下这个好了。小朱。”
谢恒抬手挥了挥,朱雀立刻上前,给管事递了张银票。
谢恒抬眸看向管事,笑着道:“让大家都下去吧,留翠娘与我们三人慢慢玩就好。”
管事闻言一愣,扫了一眼谢恒怀中拥着的洛婉清,随后反应过来什么,笑着道:“是,三位玩得高兴。”
说着,管事瞪了翠娘一眼,警告道:“好好伺候客人。”
翠娘慌忙应声,随即管事便带着所有人出去,朱雀也识趣跟着走出门外,合上大门,守在门口。
等所有人离开,房间只剩下四人,洛婉清立刻站起身,退到一遍,和谢恒拉开距离。
谢恒瞟她一眼,也坐直身子,恢复一贯冷淡模样。
张逸然对这些细节倒也没什么感知,只径直半蹲下身,盯着面前女子道:“翠娘,你可记得我?”
听着张逸然的话,翠娘直起身来,面上失去了方才面对管事诚惶诚恐的模样,仔细打量着张逸然,随后颔首道:“张公子。”
说着,她又看向洛婉清,行礼道:“洛小姐。”
这话一出,张逸然有些惊讶看向洛婉清,洛婉清朝他摇了摇头,张逸然不敢多话。
洛婉清站起身来,招呼着张逸然和翠娘一起坐到中间桌边。
谢恒也跟着站起来,走到洛婉清身后不远处摇椅边上,从袖中取出扇子,似如路人一般躺在摇椅上,听着三人谈话。
摇椅声嘎吱嘎吱响起来,洛婉清看着梳着待嫁发髻的翠娘镇定坐下,好奇道:“姑娘认识我?”
“认识。”
翠娘颔首,随后道:“以前洛老爷常带你来明翠楼,你在包间吃饭,他便到后院来找我。”
“找你?”洛婉清皱起眉头,“你和我爹……”
“洛老爷和张老爷是我的恩人,”翠娘见洛婉清误会,立刻解释道,“当年我在明翠楼差点被人打死,是二位老爷救了我一命,后来二位老爷一直假作我的恩客接济我,楼里才让我从最低等的女侍提了上来,日子好过许多。”
“既然救你,为何不直接为你赎身?”
张逸然有些怪,谢恒在一旁解释道:“明翠楼是没赎身的说法的,而且以二位父亲的能力,应该也带不走明翠楼的女子。”
“的确如此。”
翠娘颔首,随后道:“不过只要不当罪低等的女侍,在明翠楼日子我也能过。这些年我与二位老爷没什么关系,二位都是对夫人极好之人,我不过就是为二位老爷传个信而已。二位老爷是年轻友人,但不便见面,只能在我这里,找机会一起喝杯水酒。”
听到这话,张逸然有些奇怪:“我父亲为什么与洛老爷不能公开见面?”
“我不知道。”
翠娘摇头,只道:“我只知他们年轻与我第一次见面时,还是朋友,但后来便再也没有在人前一起出现过,还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他们相识之事,但他们关系极好。”
翠娘说着,忍不住笑起来,看了一眼张逸然和洛婉清道:“二位小时候,我还听他们聊过,想给二位定个娃娃亲呢。”
摇椅声戛然而止,洛婉清忍不住看过去,就见谢恒正瞧过来。
两人悄无声息一对视,张逸然有些震惊道:“那……洛小姐岂不是差点是我未婚妻?”
“别做梦。”
谢恒的声音从旁边直接传过来,张逸然疑惑回头,就见谢恒冷冷瞧他一眼,随后垂眸看着手中折扇,似是漫不经心提醒道:“你和洛小姐根本不曾相识,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别多想。”
“谢……谢公子提醒得是。”张逸然听到谢恒提醒,这才反应过来,他这话说得有些冒犯,他点着头道,“我还是得回去再问问娘亲是否交换过信物才是。若当真定下婚约,无论如何我也得为洛小姐负责。”
听着这话,谢恒捏紧了手里折扇,似是竭力克制着情绪,一下又一下敲在手心。
洛婉清迟疑提醒道:“也……也不必。”
然而张逸然对两人异常毫无知觉,转头看向翠娘,又继续道:“那我父亲与洛老爷至少相识有十年以上了?”
“是。”
翠娘点头:“我认识他们时,我只有十六岁,如今,我却已经三十有余。”
说着,翠娘眼中有些感慨,转眼看向洛婉清:“我也等洛小姐,等了许久了。”
“你在等我?”
洛婉清疑惑开口:“等我做什么?”
“洛老爷给我留了一个字。”翠娘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说日后若小姐来找我,便将这个字交给小姐。”
听到这话,众人心中一凛,就看翠娘将纸页铺开,上面是洛曲舒的字迹,写着一个——
“辛”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张逸然:“我张逸然的气,谁都得吃,谢灵殊也不例外。”
谢恒:“……你想死?”
李归玉:“让开,我来杀。”
张逸然:“来啊。我张逸然怕过谁?柳司使会为我报仇的。”
李归玉:“……”
谢恒:“我让开了,上啊。”
李归玉:“算了,小小一个御史,不值一提,我还是去争皇位吧。”
谢恒:“怂货,我就不同了,这种芝麻官我看都不带看,我去打江山了。”
张逸然:“呵,我就说我张逸然的气,谁都得受着。还有你,那个死囚。”
洛婉清:“……”
第129章
◎坎中阳动,阴虚阳亢◎
“他有没有说其他?”
洛婉清看着这个“辛”,想多问些消息。然而翠娘却只摇头,如实道:“昌顺八年,洛老爷来到扬州,给了我这张纸条,说若他日后不在人世,小姐又能来找到我,那就让我将这个字给您,之后他虽然每年都会来我这里,但再没叮嘱过我什么。”
“他那时候就料到我会来?”
洛婉清目光微动,翠娘想了想,只道:“是。”
洛婉清听明白这话,那时候洛曲舒就知道自己必死,也知道她或许有一日会来。
洛婉清神色微动,克制住情绪,随后道:“我明白了,那可还有其他异常之事?”
“没有了。”
翠娘摇头,温和道:“婢子人微言轻,能为恩人做的不多,如今也只能做这些了。”
洛婉清闻言也知翠娘说的是实话,她抬眸看了张逸然一眼,张逸然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洛婉清说着,便站起身来,颔首道,“那我们也不多打扰了。”
三人便起身告辞,翠娘让人去取了四件斗篷,让人领着洛婉清等人从明翠楼后院离开。
谢恒来时带了马车,朱雀结过账后,四人到了马车旁,洛婉清立刻道:“卑职去驾车。”
这里她职位最低,没有让朱雀驾车的道理,但她只一开口,朱雀瞬间瞪了眼,激动道:“你想抢我饭碗?!”
洛婉清一愣,谢恒压着笑看她一眼,只道:“上车回话吧。”
说着,谢恒回头看向张逸然:“张大人请。”
三人陆续上了马车,谢恒马车极大,每一面的位置都用一个小桌单独隔成一个独立的位置,谢恒坐在主座,洛婉清坐在他左手下方,张逸然跟着进来,顺道就坐在了洛婉清身侧。
谢恒抬眸看了张逸然一眼,又收回目光,似是随意道:“张大人是客,上座吧。”
张逸然闻言有些惊讶,他的品级其实算来比洛婉清还要低些,按理该坐在洛婉清下一位,谢恒却直接邀他上座,他不由得心生感激,随即赶忙道:“下官官职低微,不敢造次,谢司主的好意下官心领了。”
谢恒见他不动,也不好再说,官场上向来按照品级确定位置高低,这是张逸然对洛婉清的尊重,也没什么错处。
谢恒不再管他,转头看向洛婉清开口询问道:“现下打算去哪里?”
洛婉清闻言,和张逸然对视一眼,谢恒冷眼看着,就见张逸然思索片刻,认真道:“开源赌坊和月老庙都没有什么特别,去哪里都一样。”
洛婉清得了这话,思索片刻,按照距离远近,便确定了方案:“月老庙。”
谢恒听着“月老庙”神色淡了几分,同外面朱雀吩咐了一声,随后转过头来,一面倒茶,一面随意询问:“二位是得了什么消息,为何要来明翠楼,又为何要去月老庙?”
说着,谢恒倒满两杯茶,正打算端一杯给洛婉清,只是他刚一动作,就见张逸然已经为洛婉清倒好茶,放在她手边。
谢恒端着茶杯动作僵住,随即旋到自己唇旁,垂眸喝了一口。
洛婉清察觉手边多了个杯子,下意识回头道谢。之后才转头看向谢恒,公事公办道是:“卑职今日见了相思子,得了一些消息。”
说着,洛婉清便将今日与张逸然确认两家相识、会固定在三月初一去月老庙、初八去明翠楼、初十去开源赌坊三个地方的事告诉谢恒。
谢恒静静听着,慢慢悠悠喝水。
等洛婉清说完,谢恒刚喝了一杯茶,漫不经心询问:“所以,月老庙和开源赌坊这两个地方,其实你们只知道两个地点,除此之外其他所有线索都没有?”
“是。”
洛婉清听谢恒问到重点,心上也有些忧虑:“卑职打算先带张大人过去看一眼,沿着张大人父亲走过的路走一遍,看看是否有其他提示。如果没有,”洛婉清抿抿唇,只道,“那卑职就要做两手准备。”
“哪两手?”
谢恒一问,张逸然也看了过来。
洛婉清思索着道:“洛曲舒思虑甚周,他六年前开始布局,就做好了其女前来取证的准备,让翠娘给出‘辛’字,那如果其他二字没有明显提示,这个‘辛’字必定就是提示,所以需要从这个‘辛’字着手,反推规律,看看能否推出规律来。”
“其女?”张逸然听着洛婉清的话,不由得问出他疑惑许久的问题:“方才柳司使是假装洛小姐?”
“不错。”洛婉清点头道,“我这张脸是洛小姐的,她既错认,我便将计就计。”
张逸然听着一愣,不由得多看了洛婉清的脸几眼。
谢恒淡淡瞟他一眼,继续道:“那另一手准备呢?”
“但以这个一个字推导规律,毕竟也只是卑职的推测,”洛婉清听谢恒问话,思绪立刻拉了回来,认真道,“为以防万一,卑职还是要全面搜查月老庙和开源赌坊。届时还望公子应允。”
“明翠楼单枪匹马自己去抓人,到月老庙和赌坊就知道找人帮忙了,”谢恒说着,压着笑看她一眼,“惜娘,你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卑职人微言轻,自己的任务,本不敢打扰司内,”洛婉清解释着今日行径道,“明翠楼不过一个酒楼,卑职也已经确定了要找的人,直接逼人出来即可,倒也不必与他们周旋。可月老庙涉及百姓民生,公子也说卑职手中案件紧急,卑职才有查封搜查之想。”
谢恒听着想了片刻,点了点头:“先看吧,若当真找不到线索,便按你说的办。”
洛婉清得话松了口气,见谢恒不反对她搜查,心中便有底气许多。
马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熏香浮绕。
这是安神用的香,谢恒常年头痛难免习惯点安神香,这香量不大,对于谢恒而言只是个静心作用,对于洛婉清也只是稍有困意,她正闻着熏香思考着等一会儿去月老庙的安排,就听旁边张逸然的呼吸声变得深沉绵长起来。
这入睡速度让洛婉清有些诧异,她回头看了张逸然一眼,见他睡得香甜,忍不住看向谢恒,下意识道:“公子这安神香里没加东西吧?”
“加了。”
谢恒低头看着书,语气淡淡,不等洛婉清仔细分辨,谢恒便漫不经心道:“断肠草鹤顶红沉骨香七步绝……”
说着,他抬眸看向洛婉清,不冷不热道:“保证你这娃娃亲一觉长眠。”
这话让洛婉清一噎,迅速意识到谢恒是在开玩笑。
谢恒也见好就收,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文书道:“他没习过武,这药量对于他太大,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哦,”洛婉清讷讷点头,放下心来,“那就好。”
谢恒没有说话,只慢条斯理翻着书,翻书的声音回荡在马车,洛婉清听着马车里嘎吱嘎吱之声,觉得安静得有些尴尬。
她想了片刻,才开口出声道:“稍后公子打算去哪里?”
她一开口,谢恒便知了她的意思,抬眸看她:“你觉得我当去哪里?”
“卑职以为,稍后公子到了月老庙,便可回府。”洛婉清思忱着道,“公子身份矜贵,这样独自在外还是不妥。余下之事卑职可以应付,公子不必担心。”
听到这话,谢恒凉凉瞧她一眼,完全不理会她,只低头在文书上画了一笔。
这让洛婉清有些尴尬,但又不好多说,想寻个话头再说几句,好劝谢恒离开,便开始四处环顾。
结果一眼扫到谢恒喝的两杯水,不由得皱起眉头。
如今十月已近中旬,天气寒凉,谢恒竟一口气喝两杯水,这绝非常态。
洛婉清看向谢恒,有些担心道:“公子近日可觉口干舌燥,夜内难眠?”
谢恒抬眼看来,就洛婉清目光落到谢恒水上,面色慎重劝说道:“公子如今伤势未愈,若虚火旺盛,怕不利修养。公子现下还是先回府中,找魏大夫……”
“惜娘,”谢恒听着她赶人,终于放下书来,有些不满开口,“这么关心我的身体,倒不如为我一诊。”
说着,不等洛婉清反应,谢恒已经主动抬手,将手放在桌上,微微倾身,清冷的声线中,语气仿佛是呆了钩子一般从舌尖吐出,看着她道:“诊吧。”
洛婉清闻言一愣,下意识垂眸看向桌面上露出半截小臂的素手。
他放得随意,掌心朝上,手指轻蜷,骨节分明,指节修长,阳光从小窗落下,如玉质的肤色上流光溢彩,格外引人。
他常年习剑,手上有一层薄茧,这层薄茧带来的磨砂一般的触感和其他地方玉滑的触感截然不同,洛婉清几乎是只一眼,就能回忆起来。
她心生杂念,不敢多看,只转过眸去,在谢恒注视下故作镇定伸手,为谢恒诊脉。
然而一诊,洛婉清便僵住了身子。
面前人神色淡然,从容闲适,气质清冷无瑕,似如高山奉璧,从他身上,可以看见强大,美丽,世家刻在骨子中的礼教,道宗奉在心中的自然,却独独难寻情欲二字。
可偏生他的脉象,却是坎中阳动,阴虚阳亢。
他明显也知道自己脉象是怎样,墨金色的眸注视着她,明明清清冷冷的眼,却让洛婉清几乎是瞬间就想起山洞那夜的荒唐,那时候他也是用这么平静的眼神注视着她,给她与这种冷静截然不同的痛和欢愉。
她下意识绷紧身体,谢恒见她不再出声赶他,也知自己越界,从她手中抽手,低头看着文书道:“明翠楼背后势力复杂,你没时间慢慢打探,固然可以抓了老板审人,但没必要这么惹眼。监察司和明翠楼有些交情,你手中也算要案,今日换任何一个司使我都会过去。剩下的事你可以自己做,我不过是从明翠楼回来,顺道送人。”
洛婉清听着他解释,便知他心中有自己的分寸,头一次见他用谢恒的身份同自己生闷气,倒有些新鲜。
随即她又意识到,若不是知道了崔恒的身份,她现下或许也察觉不到他在生气。
她思绪飘散,忍不住想起过去自己与“谢恒”少有的会面,开始猜想当时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这一想,便有些心不在焉,谢恒察觉,扫了她一眼,又淡声道:“扬州当真是司使最爱,十月入冬,草木近枯,寒霜冷雨,司使还能看得走神。”
“哦,”洛婉清听出他语气不善,压着笑回头,“卑职只是有一事不解,不由得多想了一下。”
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一指“谢府”方向,似是思考道:“谢府和月老庙方向相反,无论如何算不上顺道,公子稍后是打算去哪里?”
说着,不等谢恒开口,洛婉清立刻又道:“不过公子去哪里,不是卑职能置喙的,所以也觉自己多想了,一时走神,还望公子见谅。”
好话坏话都被洛婉清说尽,谢恒根本无需开口。
洛婉清见谢恒一句话说不出来,微微颔首算作行礼,又转头看向一旁。
过了片刻,她便听谢恒淡道:“我绕道又如何呢?”
听到这话,洛婉清下意识看向睡得沉沉的张逸然,见张逸然睡得香甜,才放心几分,却是不敢再接话。
谢恒见她神态,轻笑一声,转头又看向桌上文书。
洛婉清知他说话肆无忌惮,也不敢再招惹他,既然知道他本就只是打算送人,她也没什么好劝,干脆靠在角落,闭眼小憩。
谢恒见她闭眼睡去,想了想,从一旁取了一条毯子,铺在她身上,毛毯垂落而下,刚好盖过他的脚尖,他垂眸看着放入将他纳入她裙下一般的场景,心念微动,只无声一笑,又转头看向手中文书。
洛婉清闭眼小睡了一会儿,等马车到了月老庙,张逸然还没醒,洛婉清正要去推他,谢恒便抬手一弹。
金珠砸在张逸然身上,张逸然骤然惊醒,看见朝着自己伸手的洛婉清,张逸然有些惊讶道:“柳司使?”
“张大人,到月老庙了。”
洛婉清知道谢恒使坏,也不好多说,只收手起身,防止谢恒乱来,笑着道:“您睡得挺沉。”
“哦,”张逸然清醒过来,忙起身道,“是,好久没睡得这么好了。到了是吧?”
说着,张逸然卷帘往外看了一眼,随后同谢恒寒暄道谢之后,便下了马车。
洛婉清等张逸然下去,回头看向谢恒,恭敬行礼道:“卑职告退。”
“惜娘,”谢恒低头看着手中文书,“晚些回来吃饭。”
这话说得太过亲近,洛婉清一时反应不过来,谢恒挥了挥手,提醒她:“去吧。”
洛婉清知道张逸然在外面等候,也不能多想,只能点头下了马车,目送着谢恒马车离开。
谢恒离开之后,洛婉清回过头去,一眼就看见月老庙外的姻缘树。
十月姻缘树花叶近枯,只有红色不带缠了满树,在风中随风轻舞,倒也是一抹艳色。
洛婉清看着那株姻缘树,一瞬便想起来,过去每一年,她都会来这里。
这里的树上挂着她和江少言的姻缘带,大殿里都是她对于他们的祈愿。
那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江少言白头偕老。
然而这个愿望在这一刻想起,就显得好笑,但又觉得有些遥远。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与她没有多大干系了。
“走吧,”洛婉清领着张逸然往里,神色冷静下来,“还请张大人领路。”
张逸然闻言点头,带着洛婉清往里。
他们沿着张秋生之前带张逸然的路走了一圈,又按照洛曲舒之前带她走的路线走了一遍,洛婉清一路注意着所有细节,但却没有半点线索。
洛婉清早做好了准备,倒也没有意外,只思索着道:“他们既然没有留太过明显的线索,那就先搜查吧。”
洛婉清说着,看向张逸然道:“张大人可先回去休息,我带人搜查,若有结果我同张大人说。”
张逸然闻言点头,只道:“我再想想其他线索,若我想起来,也告诉您。”
两人确认了各自任务,就此分别,洛婉清转头就去扬州监察司,找秦怀玉过了文书清点人手。一个时辰不到,洛婉清就带着人回来,以搜查钦犯之名将月老庙和开源赌坊查封,开始一寸一寸排查过去找线索。
这办法耗时耗力,着实是没法子中的法子,但一想到今日谢恒在明翠楼说的话,她又明白,现下打开这个盒子是重中之重。
如今的一切,都在按照上一世谢恒的罪名在往前,没有太大偏差,对于谢恒而言,最大的变数,其实就是遇到她。
上一世谢恒没有遇到她,应当没有注意到她爹,也很难顺着她这条线找到江南,发现铁盒。
而上一世的崔氏没有翻案,为什么,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盒子?
谢恒最后死,要逆转他的命运,又是否与这个盒子有关?
如果不搞清楚这个盒子中的东西,她怕是到死都睡不安稳。
洛婉清一想便冷下神色,亲自上手,开始排查。
她先从最容易藏匿的内殿开始搜查,做起事来便什么都忘了,等到天黑,她隐约记得什么,但又想不起来,干脆也不再多管,继续排查。
月老庙不大,前院加后院一个小院,到晚上洛婉清便已经清查过一遍,没有任何线索。
等确认什么都找不到后,洛婉清有些焦躁,疯狂回想着有没有什么遗落的信息。
月老庙每一块土她都翻过,姻缘树上每一条红绳她都检查过,还有什么……
姻缘树。
洛婉清思绪顿止。
她突然想起,她记得当年她是在树上挂过她和江少言的姻缘带的,但是方才她排查时,她连张逸然父母的姻缘带都找到了,却没看见她和江少言的。
这让她有些奇怪,她不想放过任何异常,立刻回到她记忆中挂姻缘带的地方,仔细寻找了一番。
垂落下来的姻缘带没有他们的名字,挂姻缘带的时间不过是去年年初,她还特意让李归玉绑了好几个结,就怕落下来,这满树姻缘带,其他人都好好地,就她这么倒霉吗?
洛婉清心觉有异,翻找片刻后,一眼扫过被绑得完全看不出底色的树干,突然意识到什么。
她抬手垂挂着的姻缘带,看向树干,树干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红布,洛婉清环视片刻后,看到一个明显缠绕了多层的地方。
她伸手接下缠绕的姻缘带,慢慢打开以后,就看见上面写着的名字:
洛婉清
江少言
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洛婉清看着这张布条,皱起眉头,片刻后,她转头抬手,唤了一声身后人道:“来人,把树上的姻缘带,都给我拆下来。”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是一愣,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十几个司使过来,开始拆这些姻缘带,拆下来后,给洛婉清过目。
这件事难度不大,工作量却是巨大,一直接近凌晨,一条字迹熟悉的姻缘带才送到洛婉清面前。
那条姻缘带是她爹写下的,写着她父母的名字。
洛曲舒
姚泽兰
甲子百岁,厮守白头
甲子百岁,厮守白头。
洛婉清看着那个“甲”字,想起明翠楼的“辛”。
初一,月老庙,甲。
初八,明翠楼,辛。
是时间。
洛婉清一瞬意识到,这中间的规律,是时间。
天干纪日,一月分成三轮十天干,甲为初一、十一、二十一,而辛则是初八、十八、二十八。
初一去月老庙,月老庙中给出的答案是甲。
初八去明翠楼,明翠楼给出的答案是辛。
那初十去开源赌坊……
是癸。
想到这个答案,洛婉清骤然起身,拿上她父母的姻缘带,立刻道:“把姻缘带按照原位挂回去,大家各自休息吧。”
说完,她匆匆欲走,秦怀玉拿了桌边上单独放着的“洛婉清江少言”二人的姻缘带,疑惑道:“柳司使,这条姻缘带是你从哪里拿的?我们往哪儿放?”
洛婉清看到那条姻缘带,犹豫片刻,旋即道:“想不起来了,随意吧。”
说完,她便转身往外,随意取了一匹马,打马急奔回府。
现下已近凌晨,谢府早已熄灯,洛婉清快步回到谢恒院中,入院便见玄山站在院外。
看见洛婉清回来,玄山颔首道:“柳司使。”
洛婉清匆匆行礼,随即提步入院。
刚入院中,她便发现谢恒房间敞开,灯火从谢恒房中倾斜出来,流淌在地上,和月光交融一地。
灯光昏黄中带着暖意,像是夜中明灯,静静等候。
洛婉清不由得一愣,下意识放缓脚步,来到谢恒门前。
谢恒坐在案牍前批阅文书,一身白衣单衫,披着墨蓝色外套,红绳挽发,穿着颇为闲适。
近日夜里天寒,房间里放了暖炉,温暖从房内袭来,谢恒抬起眼眸,看向门口的洛婉清。
“惜娘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公子,你一次喝两杯水,明显有问题,快,魏大夫过来看看。”
魏千秋到。
洛婉清:“魏大夫,你看看公子,他一次喝两杯水,到底是为什么?”
魏千秋:“……”
洛婉清:“魏大夫你不要怕,我有心理准备,你大声告诉我,公子到底为什么要喝两杯水”
魏千秋:“……”
洛婉清:“魏大夫,你不要怕,你大声说,公子说我怎么了。”
魏千秋:“那我就说了?”
洛婉清:“你说。”
魏千秋:“欲求不满,小肚鸡肠。”
第130章
◎每一个人可爱你,独我不可以◎
洛婉清听见谢恒的话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谢恒似乎是在等她,而后她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谢恒今日离去时似乎是同她说让她晚些回来吃饭。
想起这件事,洛婉清有些心虚,但又想起正事,立刻恭敬道:“公子,今日卑职发现……”
“玄山。”
谢恒提声,打断了洛婉清的话,玄山听到唤声,立刻从门外进来,恭敬道:“公子。”
“备膳吧。”
听到这话,玄山应声下去,谢恒这才抬眸看向洛婉清,平静道:“外面天寒,先进来。”
被这么一打岔,洛婉清一时也失去了来时的激动,谢恒不急,她也冷静下来,知道现下谢恒不想谈公事,她也不激怒他,安静不言。
她提步进屋,跪坐在谢恒旁边,谢恒不说话,只低头写着文书,房间里是毛笔沙沙之声,洛婉清坐了片刻,玄山便带着人进来,将饭菜端了进来,放在桌案上。
而后玄山便起身退下,又退到院外。
“先吃饭。”
谢恒闻到饭菜香味,放下笔来,同洛婉清一起坐到饭桌前。
饭菜明显是早已做好的,只是热过端上来,洛婉清不由得多看了谢恒一眼,试探着道:“公子是等到现在?”
“惜娘是忙到现在?”
谢恒却不答,只反问她。
洛婉清察觉他不悦,也不敢多话,只含糊应了一声。
谢恒见她不自然的神态,动作微顿,他似是忍了片刻,才刻意收敛了气息,故作轻松寻了洛婉清会回应的话题道:“今日惜娘忙了一日,是得了什么线索?”
洛婉清闻言,忍不住多看了谢恒一眼。
她知道谢恒应当是在生气的,换谁等人吃饭等了一天都会生气,更何况是谢恒这样的脾气。
他惯来脾气不好,崔恒时她便又察觉,至于谢恒,更是众所周知的不好。
可此刻他不但不怪罪她,甚至刻意来与她搭话,她不太清楚是为什么,只是谢恒愿意说正事,她也不绕弯子,立刻道:“今日我又得了一个字,大概猜出这三个字是什么了。”
说着,洛婉清便将她如何发现、如何猜想的过程说了一道,只是她没说自己为何突然会去搜索树上缠绕的布条。
谢恒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才继续追问道:“那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
洛婉清立刻道:“我猜是甲、辛、癸。”
谢恒闻言点头,似在意料之中,只询问道:“那这三个字的顺序,你觉得是什么?”
这话让洛婉清沉默下去,她迟疑片刻后,思索着道:“我想按照时间顺序试一次。”
“甲辛癸?”
谢恒明了她的意思,洛婉清点头,然而不等她提出去试,就见谢恒摇头:“不是。”
“你怎么知道?”
洛婉清有些诧异,谢恒笑了笑道:“我试过了。”
“你试过了?”洛婉清不由得出声,“何时?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日回来。”谢恒从旁边端起一杯清茶,慢慢道,“天干地支不仅是时间,还含方位、五行等等额外含义,你不擅阵法,对这些不甚敏感。不然你应当在今日看见‘辛’字时就意识到,辛乃初八之日,同时居西,属金。”
谢恒一提方位,洛婉清立刻反应过来:“明翠楼在西边,所以它其实是用方位、和时间,两个条件,一起确定一个字。”
“不错。而月老庙在东,初一,这两者都属甲。开源赌坊在北,初十,两者对应的都是癸。答案很明显,所以我特意回来试过。”
“那公子不告诉我?”
一想到自己忙活这么久,洛婉清不由得生出几分气闷:“若公子同我说……”
“这个密钥是错的。”谢恒抬眸看她,耐心解释道,“所以我们需要新的线索,确定到底是字错了,还是顺序错了。”
洛婉清得话明白过来,谢恒其实早就有了猜测,但是他不确定,回来试过之后,如果成功,就会通知她收手,如果失败,那就不干扰她,看她有没有新的发现或者想法。
玄天盒只有三次试错机会,如今他们已经用过一次,剩下每一次机会都需要格外珍惜。
洛婉清想到只有两次机会,心上微沉。
谢恒见她忧心,轻声安抚道:“不过你也不必多想,打不开就算了。我从知道这是玄天盒开始,便已经让人着手仿制,若实在没办法,就拿个假的应付。”
洛婉清听谢恒说得轻巧,忍不住道:“那万一让陛下发现了……”
“这东西不是经过姬蕊芳的手吗?”谢恒说得理直气壮,明显是早已想好了说辞,“我会帮陛下查明姬蕊芳身后之人,找回真正的玄天盒。”
洛婉清听这话,一时有些震惊于谢恒搅混水的能力。
姬蕊芳碰都没碰过这东西,但东西去姬蕊宫逛过一趟,姬蕊芳就再也说不清楚。
可饶是这些,李宗或许还是不会放心谢恒,对于谢恒的话,始终会带着猜忌。
但毕竟有一个备用的方案,洛婉清还是放心许多,整个人瞬间松懈下来,疲惫感就涌了上来。
两人安静不言,谢恒沉默许久后,才突然道:“为何突然想起去搜树上的布条?”
洛婉清没想到谢恒会问这个,但她也不打算刻意隐瞒,便如实开口:“我同李归玉原本系过一条在那里,今日找不到了,我有些奇怪。”
谢恒没说话,只转头看向窗外枯枝,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洛婉清见他听到‘李归玉’都不言,心上不由得更为不安,小心翼翼道:“公子,你生气了?”
谢恒得话,转过头来,轻笑了一声道:“怎会?”
说着,他温和了声音:“都过去了,我不在意。吃饭吧。”
洛婉清见他神色无异,终于放下心来,开始认真吃饭。
谢恒应当是吃饱了,但是似乎是为了陪她,也还是陆陆续续夹些菜。
两人安安静静吃饭,洛婉清忍不住抬眸看一眼对面坐着吃饭的人,后知后觉到一种温暖涌了上来。
她突然发现,自己这个人所求不多。
有人等她回家,有人陪她吃饭,而这个人不像是她无法把握的崔恒,她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会因为她晚归生气,知道他会等她回来。
就这么一点小小的、真实的温柔,竟就将她整个人淹没。
两人安静将饭吃完,洛婉清刚放下碗筷,就听谢恒道:“你要洗漱吗?”
洛婉清疑惑点头,有些不明白谢恒的意思,随即就听谢恒低头喝了口茶道:“下面密室有温泉活水,现下叫水不便,你可以去那里。”
洛婉清闻言一愣,谢恒垂眸道:“你房间没有准备炭火,洗完澡夜里寒凉,你也可以在这里留宿。”
洛婉清听着这话,不敢出声,脑子也有些发懵。
谢恒见她不言,便当她默认,起身去旁边衣柜,拿了衣服和汗巾,递给洛婉清道:“去吧。”
洛婉清整个人完全无法思考,只故作镇定点头,拿了衣服走向密室。
进入密室的方法她记得,她按着白日进入密室的顺序走了进去,顺着黑暗的长阶下去。
她不知道烛灯位置,也懒得点灯,只听着水声,按着记忆中的方向过去。
这个澡池不深,用的是温泉活水,涓涓流动之声,回荡在静谧黑暗的房间,备显空旷。
浴池旁边放着香片,是谢恒身上一贯的味道。
崔恒常用的是竹香,谢恒用的更沉的松木香,这两种香不算相斥,换起来也不会太过突兀,过去她一直没有察觉,现下回想,才觉谢恒果然细致,每次见她,竟然能连这些细节都照顾到。
沉静的松木香环绕在她鼻尖,不知是因为水温缘故,还是其他,她终于才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一点点快了起来。
热气升腾在她脸上,她大半身子埋在水里,在这安静闲暇的时刻,她终于才有余力回想今日的一切。
这是谢恒醒来的第二日。
是她面对谢恒的第二日。
对于谢恒而言,与她在一起,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因为他眼中一直是洛婉清。
然而对于洛婉清而言,他却像一个全新的、陌生又熟悉的人。
如果今日是崔恒,那么等她、同她吃饭,让她沐浴,她都不会觉任何异样,可一想到这是谢恒,她便有种微妙的陌生感。
这种陌生感让她新鲜又不安,甚至觉得面对他都是一种困难。
她开始忍不住想,他让她留宿,是想做什么。
一想到他可能会做的事,她就会想起山洞那一夜。
那一夜那种疼痛和愉悦交杂,最后所有感官都走到极致的回忆涌上来,洛婉清一想就有些紧张。
她说不清这种紧张来源于何处,但就是本能性的渴望又抗拒。
她清洗着自己,胡思乱想了一阵,才听见上方传来谢恒有些关切的声音:“惜娘?”
洛婉清闻声,便意识到自己好似洗的时间有些太长了些。
她赶紧回应:“我没事。”
对方应了一声,便没多问。
洛婉清快速清洗完毕,摸黑擦干了水,这才换上谢恒给的衣服。
等换上之后,她便意识到,这不是她的衣服,是谢恒的。
衣服有些松垮,她努力折了几圈,才到了她合适的长度,这才上了台阶,从密室出去。
一出房间,光亮瞬间让她眼睛黑暗了片刻,她站原地等着光线慢慢适应,就看见光伴着谢恒的身影一点点明晰起来。
他似乎也刚洗过澡,头发散披,周身还带着些水汽,身后饭桌早已收拾干净,应当是玄山来过,于玄山眼中,她应该已经回房歇下。
洛婉清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有些心虚,立在原地坐立难安,就见谢恒只从自己身上淡淡一扫,便转过身道:“过来我给你擦头发。”
洛婉清僵硬着走到谢恒面前坐下,谢恒站在她身后,取了吸水的毛巾,给她擦拭着头发。
他靠她很近,不知是不是谢恒衣衫太过宽大的原因,她每一寸皮肤都变得格外敏感,她感觉到他的温度,感觉到上方滴下水来,从她颈间滑到她的衣衫。
这让她生出一种隐秘的亲密,不由得觉得有些燥热。
她不敢抬头,只觉谢恒修长的五指穿梭在她湿润的发间,为她擦拭着头发,她垂眸看着手指,想让头发赶紧干完,她好离开这有些诡异的氛围。
可房间里温度节节攀升,她只觉口干舌燥,越来越热。
过了许久,她有些受不了,终于才开口:“公子。”
她一出声,便发现或许是因为一直沉默,她声音有了些哑。
谢恒为她擦着头发的动作停下,似乎是专门停下来听她说话。
洛婉清低着头,觉得面上发热,轻声道:“房间有些热,开个窗吧。”
谢恒听着她说话,喉结微动,他故作镇定重新为她擦拭头发,哑声提醒她:“窗户开着。”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由得有些发窘,祈祷谢恒千万不要发现她的异样。
而谢恒也不敢乱想,他怕自己会错洛婉清的意思,只当是炭火生得太热。
两人静默着擦干头发,谢恒才起身退开,转身同洛婉清道:“去床上躺着吧。”
说着,他便去将炭火熄了一盆。
洛婉清看着他忙活,收回眼神,走到谢恒床边,卷起床帐,靠里躺了进去。
谢恒这样世家子弟出身,与妇人同席时,常是睡里侧,以方便妇人侍奉。但她和崔恒在一起时,从来都是她睡里侧,如今变成谢恒,她也不觉不妥。
谢恒灭了炭,熄了灯,等回来卷起床帐,就见洛婉清正端端正正躺在里侧。
她整个人躺得笔直,肌肉紧绷,双手放在脐前,颇有几分见到夫子的乖巧模样。
谢恒忍不住扬起笑容,脱鞋上床,谢恒从旁边取了一床棉被,铺盖在她身上,垂下身来,在夜色中看着她,柔声道:“紧张什么?”
洛婉清没敢说话,她只觉谢恒的头发落在她身上,略有些痒。
谢恒见她话都不敢说,只觉分外可爱,想伸手捏一捏她的脸,却又怕碰了她收不了场,只能将被子又押紧几分,温和道:“睡觉吧。”
说着,谢恒便躺了下去。
洛婉清感觉谢恒躺在她身侧,忍不住看了过去。
他床上只准备了自己一床被子,现下都让给她,他便只穿了件单衣,蜷缩在她身侧,只用额头抵着她的肩头,其他地方都离她远远地。
洛婉清迟疑片刻,又靠他近了几分,抬手分了一半被子过去,在谢恒疑惑的眼神中,故作镇定道:“夜里寒凉,若害公子不得好眠,我还是回去了。”
被子里带着她的香味和余温,谢恒听着她的话,看着面前和他面对面,还有些窘迫的姑娘,只能道:“司使这样说,我又怎敢推拒?只是与司使同被,”谢恒忍不住压低了声,想去调笑她,“在下怕自己变成坏人。”
洛婉清听到他这话,半张脸埋在被子腾热,低低应了一声:“嗯。”
这简单的许可让谢恒一僵,那些被压抑的念头一瞬疯涨滋生。他盯着面前人,不自觉抓紧了被子。
洛婉清感知到他视线,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明显听到他呼吸变化,自己也做好准备,然而过了许久,却只听谢恒轻轻一笑,指尖拂过她的面颊,带来一片酥麻,而后落到被子上,将被子压紧在她两边,低哑着声道:“好好睡吧。”
说着,他便背对着她躺了下去。
洛婉清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谢恒当真只是想同她“睡”一夜,他前夜说不做什么,只是想同她说说话,在一起,倒也没有骗她。
可他方才轻拂那一下,又仿佛是刻在了她肌肤之上,触感到此刻都萦绕不散,搅得洛婉清心神难安。
她不敢再看谢恒,便背对过谢恒,开始在心里默念谢恒教过她的清心经。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经文越念,她心思越燥,明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却又根本睡不着。
她睡不着,谢恒明显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听他呼吸始终克制,便知他没睡着。
两人僵持许久,洛婉清终于不想再熬,故作无意用脚尖轻轻碰了碰谢恒的小腿。
脚尖带着指甲的坚硬和脚趾趾腹的玉滑一起剐蹭过谢恒,谢恒整个人一颤,洛婉清紧张得说不出话,而对方始终不动。
确认谢恒的确无意,洛婉清终于死心,杂念全消,竟就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但这一觉实在是浅,甚至根本算不上是睡,只隐约觉得仿佛是睡了,又感觉是醒着。
等了不知许久,洛婉清在迷迷糊糊中,突然感觉谢恒靠近了她。
他呼吸喷吐在她后颈,似是有些重,这时她又困又累,倒也没有理会他的心思,只闭眼继续浅睡,然而没有多久,她便感觉谢恒朝她伸出手来,小心又挣扎地、伴随着越发粗重的呼吸声,伸手碰到她。
洛婉清几乎是在那一刹那就醒了过来,她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谢恒的动作很轻,明显是以为她睡着了,怕将她惊醒,洛婉清听着身后窸窣之声,隐约知道他在做什么,又不敢乱猜。
洛婉清不敢动弹,只觉暗夜让一切都变得格外敏感,她闭着眼睛,压着呼吸,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只人向来得寸进尺,哪怕谢恒也不能免俗。
见她没有反应,他大约以为她睡着了,便又过分几分。
等一切结束,谢恒埋在她颈肩,过了许久后,谢恒才沙哑开口:“何时醒的?”
洛婉清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当做没听到。
谢恒见她不答,当她不悦,迟疑片刻后,才又开口道:“对不起。”
洛婉清一愣,就听谢恒轻声道:“我本不想打扰你的,但你……”
“好了!”
洛婉清意识到他要说什么,赶忙道:“我要洗漱,公子,你……”
洛婉清有些说不出口,谢恒不动,洛婉清忍不住推了推他:“公子?”
谢恒低笑起来,他胸腔闷闷震在她胸口,用笑意感染着她,洛婉清明确知道他此刻心情不错,倒也放缓了动作,随后便觉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慢条斯理撑起身子,垂眸看她。
方才他出了一身汗,整个人带了些湿润的水汽,衣衫半敞,眼角含红,倒是洛婉清少见的风流艳丽姿态。
“我再休息一会儿。”
谢恒轻声开口,安抚道:“我吃过药的。”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终于反应过来,方才谢恒是在吃避子丸。
男子服用的避子丸,到的确对人没太大损伤,只服用久后,便易无子嗣。
意识到这一点,洛婉清忍不住道:“公子,你不该……”
“嘘。”
谢恒低下头,抬起一根手指压在洛婉清唇上,温柔道:“别说扫兴的话,来,告诉我,”谢恒看着她,颇为认真,“这次比崔观澜如何?”
洛婉清听到这话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他是在对上次她在山洞里故意气他的话做出回应。
洛婉清有些难堪转头,不敢回声,谢恒却坚持不懈追问:“疼么?什么时候醒的?为何故意不出声?在下可还有改进……”
“你别说了!”
洛婉清忍无可忍,红着脸道:“我要睡觉了。”
谢恒得话,便知了答案,他轻笑着退开,洛婉清立刻掀床起身,正要去密室,就听谢恒道:“这间房里也是活水,方才是怕你不方便。”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转到这间房中净室。
谢恒倒也算老实,没再多说什么,等和她轮流清理过后,回到床上,已过卯时。
谢恒这次洗过澡回来,倒也没了顾忌,一上床便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道:“睡吧。”
洛婉清听着他的声音,想到时辰,忍不住道:“公子一般何时起?”
“我睡着没人敢敲门。”
洛婉清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温和道:“你睡够。”
洛婉清一听这话,便放下心来,她卧在谢恒怀中,虽然已经困到极点,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她想了一夜的问题:“公子为什么非得睡了才折腾?”
谢恒没说话,洛婉清撑着眼从他怀中仰头看他:“公子?”
谢恒被她问得无言,沉默片刻后,终于还是如实道:“我本望你知道,就算只是看见你,同你说说话,躺在一张床上,我也很是高兴。”
说着,谢恒睫毛轻颤,有些不自然又道:“算来,你我应当才刚刚开始,我也觉冒昧。”
洛婉清听到这话,不由得有些想笑。
其实原本相处,她也觉尴尬紧张,但看见这样的谢恒,她却突然轻松起来。
她翻身看向床帐,躺着着谢恒说话,倒突然觉得自己是更沉稳大方那个,轻声劝说道:“其实公子不多想,阴阳调和乃人伦天道,我自幼学医,进了监察司,不重名节,此事公子随性就好。”
“我过往也这么想。”谢恒听着她的话,侧身看着她,惯来有些冷淡的眼温柔注视着她,“惜娘,其实论随性求道,我自幼所学,本当比你熟悉。可于你身上,我却做不到。”
洛婉清有些疑惑转头看他,就见谢恒笑起来:“我总想让惜娘看到我最好的样子。”
“其实也不必。”洛婉清没想到谢恒还有这心思,想了想后,劝说道,“没有谁是完美,喜欢一个人,便是缺点,也会怜爱。”
谢恒不言,只笑着瞧着她。
洛婉清转头看他:“你不信?”
谢恒没有直接回答她,只在思考片刻后,轻声道:“或许的确如此,但我还是希望惜娘只看到我最好一面。我望惜娘爱我,”谢恒抬起眼眸,说得颇为认真,“如爱崔观澜。”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谢恒目光里含着期待,洛婉清一瞬不明白,为什么他仿佛是将崔恒当成另一个人一般,让她爱他如崔恒?
但这一想,她便突然意识到,谢恒骨子里的厌弃和自卑。
过去他是崔恒时,她不曾察觉,而如今想起崔恒对谢恒的评价,想起谢恒一次又一次和她确认是否会接纳他,她便意识到了今日一切怪异的由来。
为什么谢恒等她一日,还能如此和颜悦色
为什么明明已经生气,还要忍耐。
为什么这样想要,还要放手。
因为他想在她面前保持最好的模样,就像当初崔恒的模样。
所以他会压下自己所有负面情绪,藏起受过的伤害,他只想用最好的模样,展现于她面前。
崔恒是他的真实,但也是他的假面。他用他一切美好去堆积了崔恒的存在,在谎言坍塌时,他比她所猜想的,更为不安。
两人静默在黑夜里,谢恒见洛婉清不回声,不由得有些紧张。
他轻笑一声,缓解尴尬,翻了身平躺下来,闭上眼道:“好了,睡了。”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静静看着蚊帐,她忍不住想。
如果谢恒一直瞒着她所有对于她的、真实的情绪,那他到底是怎么想呢?
他们之间,他也会难过伤怀,忐忑不安吗?
其实从意识他真正身份以来,她总会怀疑,对于谢恒而言,她到底算什么。
他对她很好,他的细致、体贴、送的礼物,帮的忙,所有一点一滴她都记在心里。过去她一直很感激,可当她意识到这是谢恒之后,也会忍不住免俗去想,其实这些东西对于谢恒来说太过容易。
乃至于救她,为她引渡子母蛊,这一系列的事,她都无法确定,到底是因为谢恒爱她,还是说,他性格惯来如此决绝,换一个人,只要稍微重要的人,他都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然而在意识到他这样克制、这样小心翼翼刹那,她又突觉,其实她距离真正认识他,还那么遥远。
她只是在幻想一个谢恒,她猜测他无所不能,想象他掌控所有,所以才会在认可自己爱上这样一个人时,这样委屈不甘。
她得不到她想要的公平,却又不可抑制怜他爱他。
可是,他真的操控所有,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在这段感情中忐忑不安吗?
洛婉清躺着胡思乱想许久,突然想出一个可能:“所以……我与李归玉那根姻缘带,是不是你绑上去的?”
谢恒闻言一僵,洛婉清思索着抬手,拉起自己胸口的姻缘牌,放在夜色中观望。
“那根姻缘带,是去年我同他新绑,”洛婉清回忆着,谢恒神色淡了几分,冷淡瞟她一眼,听着洛婉清推测道,“若非有心人,谁好端端将它藏起来?我今日提及这根姻缘带,你神色毫无异常,以你鼠肚鸡肠,不可能没有半点反应。而你又去过月老庙……”
洛婉清推断着,转头看向谢恒,已经做出定论,不由得有些疑惑:“既然见到了,为何是藏起来,而不是直接毁了?”
谢恒说不出话,他下意识想遮掩过去,但见着洛婉清那双清润双眸,他又开不了口。
他骗过她很多次,他知道她介意,他不能再骗她。
谢恒克制着自己撒谎掩盖的欲望,他才转过头去,也不再伪装,淡下声道:“那毕竟你和他的东西,我再不喜也没擅自毁了的道理。挂着就挂着,反正过去本来就存在,也不是我毁了一条姻缘带就会改变的。”
“那又为何藏起来?”
洛婉清有些奇怪,谢恒被追问得尴尬,但又知洛婉清性格,只能冷着脸道:“我毁不得,看不顺眼,还藏不得吗?”
听到这话,洛婉清忍不住想笑,但她不敢在谢恒面前笑出来,便看着他,温和了声,继续询问:“你还有什么伤心难过生气,却未曾告知我的事吗?”
谢恒没有出声,洛婉清自己仔细去想:“今日我怀疑你给张逸然下毒,你是不是生气了?”
谢恒没想到洛婉清会想起这些,抬眸看她,洛婉清继续道:“今日你其实是想找借口同我多在一起一会儿,可我却赶你,是不是也生气了?”
谢恒喉头微动,有些干涩开口:“惜娘,其实……”
“还有我回来晚了,忘了你的话,你应当也生气了。”
洛婉清回想着,看着谢恒:“还有什么你难过的,你告诉我。”
谢恒沉默着,其实他知道自己不该说。
她喜欢的是崔恒,是张逸然那样的人。
他该温和,大度,谦逊,光明,善良,永远为她着想,这样的谢恒,才可能得到她的喜欢。
不要听信她说的爱他的真实,人都是这样,以为自己可以,但其实做不到。
他见过太多的人,也太明白人的本性。
可在这一刻,在她温声问他“还有什么难过”这一刹,他突然忍不住想试试。
他抬起眼眸,看向面前注视着他的女子,终于道:“其实这些都是小事。”
洛婉清等着他的话,就见他抬手抚向她的眉眼,轻声道:“惜娘,上天让我遇到你,我觉得已经很幸运了。所以这些小事,其实我没有真正放在心上,我唯一会觉得难过的,只有一件事。”
说着,谢恒抬起手,轻轻拂上她脖颈上的姻缘牌。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可以与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可以将名字与你一起挂在这颗姻缘树上,可以与你定下婚期,可以昭告天下,”谢恒说着,声音微顿,许久后,他似才有些喑哑道,“唯独谢恒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惜娘,上天让我遇到你,我已很是感激。所以这些小事,其实我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张逸然:“没放心上你还总是怼我?”
李归玉:“没放心上你还把我的姻缘带藏起来?”
崔衡:“没放在心上你还总威胁我靠近就给我扔水里?”
谢恒:“我的确没放在心上,我放心上我给你们都杀了。我还藏起姻缘带?我把那棵树给它烧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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