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求生的本能促使山林间的生灵向远方逃亡, 风声鹤唳,虎啸猿啼, 仓惶的脚步声被抛在身后, 身后有无声无息蔓延而来的死亡。
只有一群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尽力在周围布置了一圈阵法,以期微微阻拦幽冥之气弥漫的速度, 他们站在就近的山头上观望、等待。
等待僧人找到始作俑者的位置,然后他们要决定, 由哪些人进去把打开的幽冥世界之门关上。
……
唐小云爬了大半天的山, 穿过了寻常人十天半个月才能穿越的山林, 前方三五高山成群, 直入云霄,白岚如烟簇拥在半山腰,飘飘渺渺, 如同给灵秀山川蒙上的面纱。
那样的山峰,从远处看着,就让人觉得有仙气。
唐小云停下来休息,坐在山丘青石上眺望远方的高峰,琢磨前辈们最有可能在哪座山峰上。
林中传来簌簌声响, 有人从茂密林木中走出来。
唐小云略起戒备之心, 循声看去,一个年轻、短发,穿着青灰道袍的青年脸上带笑, 边走过jsg来边说:“道友, 你可算来了。”
唐小云有些迷惑, 这个人的脸看起来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这个人又有点让她感到怪异……须臾间唐小云脸色骤变, 翻身打滚避开突然扎向心口的一把刀,年轻人讶异了一瞬,仍然微笑,“有两下子。难怪呢。”难怪什么,他却没再说,手里刀刃锋锐的匕首在掌心转了半圈,身法快出残影,追着唐小云而去。
唐小云勉力又一次躲开,被利刃划破了衣裳肩膀处,刀锋的寒意几乎挨着皮肉擦过,只差毫厘便能在身上划上一道,电光火石间,唐小云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这个人面熟了,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马易龙!”
‘马易龙’笑了笑,说:“哎呀,又躲过了呢。”
不。不对。
唐小云看着他,心里仍然觉得怪异。她看着‘马易龙’漆黑幽深的眼睛,突然想起几年前遇到的那个被鬼物占据了身躯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可以说是她师门悲剧的源头,如果她没有把她带回来,大师姐就不会……短短思绪略过只是刹那,这时候容不得她失神,唐小云全身的戒备都调动起来,达到一定程度后修行者斗法不依靠五感,更多依靠灵觉与千锤百炼出的战斗意识,目光中对方还在原地没有动弹,灵觉感应中敌人的杀招已近在眼前,太快了,她的眼睛跟不上敌人的攻击速度。
“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火花在摩擦的刀刃之间迸发,短短几秒,短刃与长剑“锵锵锵锵”碰撞数次,最后一次刀兵相接时,唐小云双手握着的长剑被斩断了,两三点火花飞溅伴随半截剑身落地,唐小云险而又险后仰避过了擦过眼前的刀锋。
手臂肌肉狂跳,体内热血奔涌,唐小云用力握着断掉的剑,双手才没有颤抖。她呼哧喘气,紧盯着对手的目光戒备更深。方才短短交锋,不止是速度的较量,也是力与力的相抗,这个被阴魂占据了的躯体力大无穷,她的额头上沁出一层汗珠,既感到紧张,又感到兴奋。
在察觉对方是附体的阴魂恶鬼时,她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斩邪剑,而是一把精钢剑。
因为在那一瞬间,与死亡只相隔咫尺的危机激发了她久违的,属于剑修面对敌人时的感觉,剑修的本能让她选择了拔剑,以剑修的手段应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啊,她是个剑修。剑修从来是在战斗中成长,领悟剑道,提升修为。
修了这么多年道,她都快忘了,她是个剑修。
‘我是剑修。’当这个认知稳稳的从心底浮上,无比清晰时,唐小云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明悟。
霎时危机追来。
死亡的危机没有消失,它又来了。
‘马易龙’在她陷入类似于顿悟之中时,笑容更深,深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惋惜,手上的匕首在掌心转着圈,锋刃似一道冷光,在空中勾勒生花。
“可惜了。”他呢喃道,有些惆怅,又有些居高临下的可怜她。
他叹息着,“你为什么要来呢?倘若你不来,还能多活上几年。”
他的话叫人摸不着头脑。
骤然爆发的致命危机感刺激得灵觉几乎要炸裂,唐小云提起断剑,一缕剑意自然而生,为凡材铸就的精钢剑镀上无坚不摧的锋刃,敌锋乍现时,她自然而然提剑格挡,断剑如未断之剑,出手迅捷,招式变幻,看不清的剑影里叮叮叮响起一连串交击音。
剑气密密麻麻布满了四周。
刀剑交击的鸣声清越,电光火石间已数不清二人交手了多少次,只闻叮叮当当的刀剑碰撞声不绝。
手臂的肌肉被冲击,全身的力量都调动起来,向着腰、向着腿、向着双臂、向着剑汇集。
久违的、全身心投入一场战斗中的感觉,从遥远的记忆中涌出来,越来越清晰。
她的剑使得越来越轻松,就像她延伸出去的手,每一次挥动,带来酣畅淋漓的如臂指使之感。
仿佛直到这一刻,前世,今生,才是真正圆融了。
她们终于交汇、融合成一个人。
“咦?”‘马易龙’惊讶不解的出声,他发现,对面小女冠的气势,整个变了。
打坐的圣僧转瞬之间从气血充盈、丰华正茂变成鸡皮鹤发、干枯老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微微抬起眼皮,露出一线黯淡微芒的眼睛,他此刻正如风中残烛,很快就要熄灭,神态却仍然安然。
手上铜钵微微一震,被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扔出去,在空中铜钵金光大放,如一道金色流光飞向幽暗中的死地深处。
“各位,贫僧先去了。”留下一句话,这僧人溘然长逝。
白眉白须的道人稽首,道:“道友先去,贫道随后就来。”
僧人们弯腰垂头念诵佛号,神态也如圆寂的僧人一般安然,“阿弥陀佛。愿师兄早登极乐。”
五位僧人越众而出,与同样走出来的三位道长一起,法器护体,追着金光闪耀的佛钵而去。
留下的人严阵以待,凝重的目送同道们远去。
第62章 第 62 章
在察觉到打不过对方后, ‘马易龙’果断的虚晃一招,转身逃进丛林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唐小云打的正在兴头上, 对手逃跑了, 她意犹未尽,想也不想追了过去。
一处背阴谷地中,正在等待同伴的姑娘听到林中传来动静, 扭头看去,正要打招呼, 看到同伴狼狈跌出林中, 一线剑芒追来削断一截臂膀, 鲜血四溅伴随一条手臂落地。
‘马易龙’的表情纳闷又憋屈, 一边连滚带爬往远处跑一边向姑娘喊:“救我!”
姑娘二话不说凌空画符为‘马易龙’挡住了下一道攻击,紧接着脸色就变了,扭头立刻拉开距离跑远。
“甚么情况?”
姑娘青着脸向‘马易龙’问。
‘马易龙’点穴止住断臂处喷涌的鲜血, 脸色又白又青,奋力躲向远处一棵槐树下,哆哆嗦嗦扶着树站好,与姑娘成掎角之势,目光死死盯着提剑站在远处, 似乎在思考先杀左边还是先杀右边的年轻女冠, 咬牙切齿,又恨又怕道:“她、是个练剑的!”
同样警惕戒备盯着把同伴追杀到狼狈逃回来的年轻女冠,姑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潜在意思, 疑惑的问了一句:“嗯。然后呢?”
‘马易龙’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剑疯子!”
姑娘瞬间打了个哆嗦, 大惊失色。
“甚?!”
‘马易龙’痛苦又憋闷的重复了一遍:“剑疯子。”
此时提剑的人动了, 她似乎终于做了决定,提剑向另一边走去。‘马易龙’松了口气的同时, 心中默念‘死道友不死贫道’,转身跌跌撞撞的往谷地更深处跑去,大声道:“我去给他们报信,你先顶住。”
姑娘手指血淋淋的画符,转眼间在玉纸上画下十几行符箓,分成十数份,赶着投胎似的在身边布下阵,有了喘口气的时机,扭头对着已经消失在树林中的同伴破口大骂:“呔!我掀你祖宗棺材板……”
唐小云听不懂他们的方言,‘马易龙’跑了她也不着急,用剑戳了戳跟个乌龟壳似的阵法形成的护罩,露出无聊的表情。
要说修剑的最讨厌什么样的对手?
那肯定就是玩阵法的了。遇到危险一套套的阵法扔出来,就是不跟你正面对决,拖着你慢慢磨。困阵迷阵杀阵都被破了吧,还能布个阵法把自己保护起来,这种防护阵法硬的跟个乌龟壳似的,在剑修的深恶欲绝榜单上高居榜首。
姑娘在阵法里面紧张的看她,心里头求祖师告三清一定要保佑她今日不丧命于剑疯子的剑下……
唐小云久违逢敌手,战意正浓,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磨乌龟壳,戳了戳试探过乌龟壳的厚度,抬脚扭头走了。
那个占了马易龙身体的恶鬼往远处逃了,他有一个同伙,或许还会有别的同伙。跟着他,去找找看。
乌龟壳…啊不,阵法里,姑娘看着她背影远去,如释重负,擦了一把冷汗,叹息般自言自语道:“三百多年过去,这世上居然还有剑疯子……”似乎想到什么,她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下一秒利索的收起阵法,脚底抹油一般往反方向逃遁。
“算了,被个剑疯子盯上他们应该成不了事了。我还是跑远点,在人间多活几年吧。”
什么拯救道统,什么飞升大业,早就知道成不了的,只是做着不愿睁眼的白日梦而已jsg。
好不容易重回人间,她还是去逍遥几年吧。
不知道从哪里烧起的火,起初无人注意到,待到引人注意到时,已经烧红了数十里几座山头。
烈烈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遥远处大火还在向更多山林蔓延,灵秀山川毁于这一场不知从何处起的大火,卷向天空的浓烟、四处飘飞的余烬……
唐小云擦干净断剑从山谷里出来,被一片飘飞到面前的灰烬吸引注意力。她走到树木稀疏处,抬头望向天空,空中许多的灰烬从远远的地方飘来,那面天边一片绯红的霞色,那色彩美丽动人,像是金乌西坠时红艳的晚霞。
然而此时是下午时分,太阳正高高悬在天空上,距离落山还远着。
唐小云根据天上飘落的飞灰猜测那处起了山火,神情一下子凝重了。她心头瞬间闪过一行字: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哪个傻逼烧的山!”
畅快淋漓打了一场的好心情顿时被破坏掉,唐小云简直怒不可遏,在这种深山老林里放火,是想拉着大伙儿一块儿去死的节奏啊!
她把断剑收回芥子洞天里,扭头朝反方向快速逃离。
这要是跑得慢了,没准儿就要被山火追上,和满山草木虫蚁一起化为灰灰啊。
“是哪个傻逼在山里放火?”
暴躁的道长看到山那边蔓延而来的火光时,整个人也大为火光。他们身前是幽冥鬼域,身后是熊熊而来的烈焰山火,二者皆愈来愈近,侵占着他们的立足之地。
道长们神情肃穆而凝重,一位道长抬手压住几欲暴跳如雷的师弟,沉声道:“静心。”
越是面临深渊,越是需要心静。
“这绝非巧合!”
暴躁道长强压着怒火,咬牙切齿道:“是那些东西在背后搞鬼!师兄放开我,我要去找到他们,教他们统统做不成鬼!”
说这话时道长杀气四溢,裹在陈旧剑鞘中的剑嗡嗡震鸣,如在回应。
“先是露了九尾妖狐的所在,引我等过来,我等与他两败俱伤之际,幽冥世界与人间的大门打开,随之又有山火,焚毁一切。”有人思索,“那些鬼东西的目的,恐怕是想将我等一网打尽。”
他们的目光注视前方阴暗的幽冥鬼域,‘那些鬼东西’指的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恐怕不止那些鬼东西。”有人喃喃自语:“能做到这些,将我等引过来,还不令我等生疑,必然有人参与其中……”
这位道长的话令所有想通其中关节的人沉默。
他们皆为佛道二门中的中流砥柱,阴间恶鬼在他们面前,不论是披了活物的皮子、还是用了什么遮掩真身的法宝,都不能够完全的骗过他们的眼睛,能让他们毫无察觉的,唯有真人。
是谁?
是什么人与恶鬼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不好!”
突然,一位圣僧神情剧变,“倘若是有心算无心,前方必有陷阱。诸位奔赴大义的师兄道友恐有不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音未落,诸僧道已然齐齐变色。
“疾!”
众人各显神通,或凌空或御物向前方幽冥鬼域而去。
此时他们想的是人间,是大义,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想,只是不需犹豫,齐齐选择了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幽冥世界,生者禁入。
唐小云发现不对,是路上遇到的鬼越来越多了。
她在向山火的反方向跑,后方蔓延的大火愈烧愈烈,飘飞的灰烬在翠绿山林上落了薄薄一层,很奇特的是周围显少有逃亡的小动物,空中连鸟都没见到一只。
唐小云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山林中飘出一只鬼,满面喜色的向唐小云飞扑过来时,剑修的本能让她瞬间出剑,将鬼物绞成飞烟,魂飞魄散。
很快她又遇到了第二只鬼,第三只鬼……
见到她的鬼都露出一脸的喜色,转头向她扑过来,如果唐小云能听得懂他们口中不知道几百年前的方言,就能明白这些鬼都是冲着她的活人身躯来的。
虽然听不懂,但是自身被觊觎的感觉,唐小云还是能够感觉到的,这种感觉令人十分不快。
消灭了不知道多少只见到她就扑过来的鬼,唐小云越发感到不对劲。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鬼物?这里明明是人间,为什么她感到阴气越来越重?
前方发生了什么?
前路不明,即使心中不安感在加重,唐小云也只能继续往前,她现在无法后退。熊熊燃烧的山火堵死了后退的道路,除非她现在能飞,能从空中开辟出第三条路,可惜她距离御物飞天的境界还早的很。
唐小云在心里大骂放火烧山的罪魁祸首时,另一边,穿着黑斗篷把脸遮的严严实实的一个人也在心里大骂放火烧山的是个傻逼。
她跟那些‘人’合作只是想坑他们一把,万万没想到,临时队友中竟然会有这种蠢货、傻逼,骂一万遍她都觉得不解气,直想现在掏出武器给他脑壳来一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豆腐渣。
她暗自诅咒大骂,可惜现在也无济于事了。斗篷下胸膛起伏,显见怒火中烧,她撇开脸兀自冷笑,一个字都不想跟傻逼说。
傻逼还在自鸣得意,“这下子,那群秃驴牛鼻子一个都别想跑出去。”
黑斗篷下她冷冷地笑:是啊,和尚道士一个都别想逃出去,她们自己也别想逃出去!
傻逼!傻逼!傻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妈的大傻逼!
心中郁怒横生,她丝毫不想看到蠢货犯蠢的嘴脸,冷冷的转身走开,心里面愤怒的把傻逼蠢货戳成了筛子。
斗篷下她的手中握着武器,手指抬起又落下,愤怒中她在权衡,要不要把这个傻逼临时队友干掉,然后赶紧想个办法把自己摘出去。
第63章 第 63 章
一头小山一样大的狐狸驮着一群狐子狐孙越过了数十上百里熊熊燃烧的火海, 将火海抛在身后一两里地时,终于支撑不住, 从半空中跌落, 狰狞的伤口淋漓的滴着鲜血,它气息奄奄,一口生气几近于无。
一群摔落山间的大小狐狸翻身爬过来, 围着它哀哀哭泣,呼唤着“老祖”。
天空被山火映照的越发红艳, 风从山火那边来, 带着灼热的温度, 漫天飘飞的灰烬尘埃像在下一场灰黑色的雪。
它感到鲜血堵住了它的喉咙, 使它说不出话,生机流逝,死亡正在来临, 世界在它眼中逐渐失色,它不甘,怨恨,最终也只能带着遗恨,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老祖——”
“嘶~”
唐小云摸了摸泛冷的胳膊, 缓慢前行, 暗藏警惕打量四周。
她估计自己是踏入了一方鬼域。
倘若是一般的鬼域,她有所依仗,自然不怕。
但是……她现在进来的这个鬼域, 让她心中忐忑不安。
周围阴气浓重, 抬头已经望不到天空, 茂密的山林被笼罩在阴森森的昏暗里,四周无声且死寂。
灵感在预警危机, 背上汗毛竖起,若隐若现的毛骨悚然之感如影随形,提醒着她周围有危机,偏偏她找不到危机潜藏在何方。
又或许……这里处处都是危机,这个地方本身就是最大的危机。
唐小云突兀的停下了脚步,目光死死的盯着数十丈外缓慢攀爬而来的一线白霜,那是白霜吗?
那白色的东西,在吞噬生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色所到之处,高大的树木、低矮的野草都在转瞬间腐朽,变成黑漆漆张牙舞爪毫无生机的模样。
连土地也没有逃脱。
灵光一闪,唐小云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典籍,那是师门传下的书,如今收在她的芥子洞天里。
从芥子洞天中找到那本让她留有印象的典籍,手指几乎是哆嗦着,快速翻书找到她记忆里的那一页,唐小云心中疯狂祈祷绝对不是书里记载的情况,然而目光落到书页记载的文字上,唐小云一瞬间心如死灰。
即便前方挡路的是魔头,是大妖,她也能一人一剑硬刚,剑修就是在百折不挠的斗争中练出来的,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刚。
但是前方既不是魔头,也不是大妖,是死路。
剑修也束手无策。
以她目前的修为,顶着鬼域阴气走到现在就是极限,幽冥世界的边儿,擦一下她就得当场饮恨。
典籍上的文字记录在她眼前划过,恍若实景出现在脑海中。唐小云握紧拳头阻止手指的颤抖,她把古老的典籍合起来,收回芥子洞天里,抬头表情凝重的注视前方一眼,转身夺命狂奔。
刚不过了,告辞!
披着黑斗篷的人在山林间腾挪跳跃,她来到一jsg个阴凉僻静的山谷,还没走进去,嗅到空中随风弥漫出来的血腥气味,面色不由得变了变。
她收敛气息,借林木的荫蔽,悄悄地潜进山谷。
谷中林地间,三具尸体倒伏在血泊中,已经气绝多时。
她谨慎的拿出一件小旗样的法器在空中晃了晃,这谷中虽阴气浓重,法器发力一丝半缕残魂没聚起来,恐怕是魂飞魄散,死的不能再死了。
她蹲下检查尸体,看到尸体身上的剑痕,神情愈发凝重。
这三‘人’夺人躯体前都是在地狱关押数百年近千年的大鬼,道行之深,她难以企及,夺舍成人后,也不是她能对付的。现在,这三个‘人’死在秘密据点里,魂飞魄散。
她心想正道前辈们的实力不容小觑,那些家伙想把各门中多数修行者聚拢在一处一网打尽,恐怕不能如他们的意。
她误以为这三个人是正道前辈所杀,此时心中愈发急迫。她这几年行事亦正亦邪,算起来没干几件好事,万一被正道修士逮到把她当那些家伙的同伙,那可就糟了。
她起身在山谷中到处搜查一番,找到他们藏在隐秘处的法器、宝物,但是没有找到最重要的那样东西,她蹙眉心想:看来不在这三个人手里。那会是在谁手中呢?
思索片刻无果,她把找出来的东西用斗篷一卷,甩上后背迅速离开了这里。
她走的是山火烧来的相反的方向。
天地伟力面前,生灵的力量显得那么渺小。
一座又一座山峰毁之一炬,烈火熊熊无所顾忌的燃烧、燃烧,蔓延到更广阔的群山,灵秀山川在这场大火中毁灭,外围人影匆匆,呼唤来云雨意图灭火的修行者竭尽全力,大雨中浓烟翻滚着冲向高空,与更远处的火焰、陷在火焰中的群山对照。
他们的努力对上数百里绵延火海,如同杯水车薪。
翻越火海,进入群山深处,幽冥世界寸寸侵略的前方,没有人知道这一刻深入险境的人谁陨落了,谁还活着。
唐小云计算着方位,在山林中狂奔。
太阳快要落山了,天边布满红霞,而映照半边天的火光比晚霞更宏伟壮观,那颜色红艳美丽,若不知真相,会觉得十分动人。
唐小云不知道她能不能逃出生天。即使四面八方都是绝路,她也绝不能放弃,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能决定结局。
她焦灼的一边奔逃一边计算方位——生存几率最大的方位。
她的卜算学的并不怎么样,算来算去都是后方死局,前方绝路,破局的方位在哪里丝毫算不出来。
她忍不住上抬视线,眺望天空——如果她现在能飞,这绝境顷刻可解。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斩邪剑能当飞剑使吗?
能吗?
还是不能?
唐小云心怀期待又忐忑犹疑,翻过崎岖的山林来到一片稍显平坦的林间,取出斩邪剑试着施展御剑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希望很快破灭了。
另一个世界的御剑术在这个世界不顶用,斩邪剑毫无反应,她松手就往地上掉。
唐小云神情凝重的抬头仰望天空,思索着,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这里是远离人烟的荒莽群山,人迹罕至,没有人工改造的痕迹,接收不到信号,发不出信息。
联系不上外面的人,不能指望外面的人来救。
不,外面的人也并不安全。
如果幽冥世界扩张的步伐不能停下的话——迟早有一天,所有的土地都会被幽冥之气侵袭。
局面会失控到那个地步吗?
须臾间唐小云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救命啊——”
一声呼救打断了唐小云的思绪,她侧耳听去,远处传来“救命”声,她一时间有些迷惑。
这是什么陷阱?还是真的有人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喊救命?
“救命啊——”
头脸裹在黑斗篷的布料下,严严实实丝毫不露的女子陷在一个阵法陷阱中,此刻真是欲哭无泪。
“救命啊——”她有气无力的呐喊,她不知道附近是否刚好有人,那人又是否刚好听到了她的求救,并且愿意发发慈悲心来救人。
她觉得这个几率实在是太低了,只是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无法自救的情况下,只能寄希望于此。
“救命——”
阵法陷阱中,她被符术定住了身形,脚下是湿软的泥沼,方圆十丈内空旷无物,只有脚下被法术变出的沼泽,此时,她正一点一点的被泥沼吞没。
“救命……”她绝望的呼喊着。
她万万没想到竟是那么的巧,刚好附近有人,刚好那个人又听到了她的求救,又是刚好,那个人没有视而不见,真的循声而来决定救她。
“救命……!”
看清出现在沼泽边缘的人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迟滞,随即声音弱了下去。
“救、救命啊……好心人,救救我吧。我不小心踏入了别人的阵法陷阱,现在动弹不了。”
听着裹在黑漆漆斗篷里的人楚楚可怜求救的声音,唐小云没有第一时间出手解救,她盯着对方的黑斗篷看了几眼,质询道:“你看起来,不像正道中人啊。”
黑斗篷下,楚楚可怜的女生抽泣一声,“可我也不是什么坏人啊,泥沼快要淹到我脖子了,救救我呀~”
唐小云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总之,就是直觉感到不对,犹疑的盯着她,冷眼旁观她脖子也沉到泥沼下,突然出声道:“你声音怎么那么奇怪呢?像捏着嗓子讲话。”
正在嘤嘤呜呜哀声求救的女子顿住了声,仅片刻,细弱娇怜的呜呜道:“救命啊。你再不救我,我就要沉下去了。呜呜呜——”
斗篷下,她脑门上冷汗接连滑下。
她既担心对方不救她,也是担心对方救了她,万一掀她斗篷怎么办?
她正心中忐忑不安,唐小云跑到不远处砍了一堆树木枝条拖过来,铺在沼泽上,踩着枝叶走过去救人。
陷落进沼泽中的生物没有外力帮忙,很难逃脱。唐小云救她上来花费了不少时间,一脱身,她立即道谢,并暗暗扯紧了身上的黑斗篷。
唐小云盯着她看了会儿,说:“作为你的救命恩人,我要求看一眼你的脸,不过分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故作黯然,手挡着脸,弱声道:“长得丑,怕吓到你。我、我……嘤!”她嘤嘤哭着,营造出一副有故事的模样,掩面扭头狂奔而去。
唐小云望着她跑远的背影,神色怀疑,想到什么,神情凝重的追了过去。
最好,别人她想的那个人。
第64章 第 64 章
“你快停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前面是死路——别往前跑了!”
唐小云心急如焚, 刚救上来的黑斗篷奔向的是她逃出来的方向,她大声呼喊, 声音在密林中传出很远。
没有回应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心中那一星半点儿不可捉摸的念想, 她仅犹豫片刻,咬咬牙发足狂奔追了进去。
[*!逃命都来不及了,要真是你个王八蛋, 你他妈就……]
就什么呢?唐小云还没想好。反正如果真的是如她所想那个人,如果真的是那个人……
天幕低垂, 浓黑夜空被火焰烧红, 寂灭幽冥从深山无人区往外蔓延, 那是有别于黑夜的另一种黑暗。
一切被埋葬在黑暗里。
外围严阵以待的人群配合修行者呼云唤雨的法术, 两天里往天空发射了三枚催雨弹,招来滂沱大雨,保证降雨面积覆盖全部燃烧的山林。
大雨下了七天七夜, 浇灭大地上的最后一丝余烬,乌云散去,天空蔚蓝,得以幸存的丛林在雨水冲刷过后舒展着枝叶,生机勃勃, 苍翠如新。
另一面光秃的焦土无声述说着曾遭遇的灾难, 千里焦土的更深处,突兀的出现一条峡谷,峡谷既宽又深且长, 像一条巨大的横亘在大地上的伤口, 它深不见底的幽深, 飞鸟不从上空经过,走兽虫蚁不往峡谷旁边来。
峡谷的一面嶙峋的峭壁上, 挂着五六个还活着的人和已经死了的人,附近、还有更下方一些的峭壁上,零落散布一些法器的断刃、碎片,或许更深处还有。
这峡谷里还喘气的生物,一个须发皆白看似高龄百岁的道长,一个身形佝偻满面褶皱的光头,一个身型娇小一脸鬼斑的老太太,一个…一个头发花白,面如金纸的…中年唐小云。
这四个还活着的人,其中三个深度昏迷,奄奄一息。
唐小云的不远处落着断成三截的斩邪剑,她的魂魄深处jsg芥子洞天广阔的天地消失无踪,只剩下方寸大小的一块,芥子洞天的壁垒将它与主人隔开来,这其中拥挤着密集的幽冥之气,中心长着一棵小臂长的小树,一干两枝,生有两叶,枝干俱黑。这里面没有丝毫生机,唯有死气弥漫。
唯一一个还能动弹的鬼斑老太太咬着牙在峭壁上攀爬,收集法器碎片,险象环生也不放弃。一枚铃铛慢慢在她手中拼凑成形,还差三块,还差三块小碎片这枚铃铛就拼凑完整。她的目光在目所能及的地方搜寻,没有找到最后的三块碎片,看到了插在峭壁上的一截断剑,在断剑不远处看到昏迷的唐小云,她的目光中有泪水萦绕,擦掉眼泪,她调整方向,向那边爬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斩邪剑的断刃被她收集完整,放到唐小云身边,她看着明明二十出头,却像个中年女子的唐小云,目光中流露出愧疚与痛苦。如果不是她暴露了地狱图,如果不是她没守住地狱图,被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抢了去,后面就不会发生这些事,唐小云也不会来到这里,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不在乎其他人,只在乎唐小云一个。
是因为她,唐小云才会变成这样的。
她听到远远传来的直升机的声音。最后看一眼唐小云,她毅然的扭头,向峡谷的下方攀爬下去。
唐小云模模糊糊恢复一些意识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似浮萍,飘无所依,漂泊在一片黑暗里。
她开始思考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我,是谁?
模糊的意识在不知过去多久的时间里,逐渐清晰,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她想起了自己的全部过往,想起了印刻在意识里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徐小媛!”
唐小云霍然睁开眼睛,紧随着恢复过来的五感将她拉进这副虚弱的身体,她所有的心神都被当前感受到的身体状况吸引住了,这种虚弱的、沉重的、丹田经脉中空荡荡的感觉……
唐小云脸色大变,她想要抬起手,手臂、手腕、手指,颤颤巍巍半天也只挪动几厘米的距离。
她的身体……
她的修为……
她下意识的去找芥子洞天,只感知到一层厚厚的壁垒,芥子洞天,进不去了。
唐小云目光空茫的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她明白过来自己现在处于什么样的状况了,当时……当时决定救人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对了,那些救下来的人呢?她现在躺在医院里…这里是医院吧?白色的天花板,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唐小云眼珠微微转动,看到她的手上挂着点滴,这里应该是医院。
她躺在医院里,那么她救下来的那些人现在是不是也在医院?徐小媛呢?徐小媛现在应该也在医院里吧?
虚弱沉重的身体桎梏了唐小云的行动,她努力了两番,也无法控制身体有过大的动作,脱力的躺在病床上喘气,唐小云想到已经断绝的修行之路,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对不起啊……
她模模糊糊在心里生出不知对谁的愧疚,这愧疚感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的让她自己都感到茫然。
我对不起谁?
我在跟谁愧疚?
这种感觉像在水面之下一晃而过的一抹鱼影,只出现短短刹那就沉入深水中消失不见。
唐小云不明白自己怎么哭了。就算丹田俱废,经脉俱断,修为尽丧,以后再也不能修炼……呜,她是应该哭一哭的。
绝望的情绪淹没了唐小云。
护士进来查看点滴,看到病床上的病人睁着眼睛,浑浊的泪水顺眼角流淌,顿时瞪大了双眼,下一秒如风一样卷出去,冲到医生值班室激动的喊道:“702的病人醒了!”
“什么?!”
“快,快跟院长汇报!”
一行医生护士拿上工具急匆匆向702病房跑去,后面还有个人在跟上级领导打电话,“……对,付主任已经去给病人做检查了……好的,好的,有情况会马上汇报。”挂断电话,这位医生急匆匆的追了上去。
“心率正常。”
“血压正常。”
“呼吸正常。”
一位医生伸手在病人眼前晃了晃,和蔼可亲的问道:“您看得清楚我的手吗?”
病人缓缓眨了眨眼睛。
医生伸出两根手指,继续和蔼可亲的问:“这是几?”
病人张了张嘴,从喉咙里挤出微弱沙哑的气音,“……2。”
“这个呢?”
“……3。”
医生把手拉远,“现在呢,看得清吗?”
“……2。”
医生回头跟做记录的护士说:“初步判定视力没问题。”
病床上的人说话了,费力的问:“其他……人呢?……和我……一起……的、人……”
医生靠近才听清,回答道:“一位叫许剑春的道长,和一位法号持心的大师还活着,他们在您的左右隔壁病房,目前仍在昏迷当中。”医生停了一会儿,花了一点时间思考后面的话要不要说,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距离您们三位入院已经过去两年一个月零六天,您是第一位醒过来的。”
医生后面的这段话唐小云已经听不清了,她听到另外两个活着的人其中没有徐小媛,已经陷入了一种悲痛的绝望中。
“徐……小……媛……”
她从喉咙里挤出模糊的字音,像极了痛苦的呜咽声。
医生侧耳聆听,听清她呼唤的人名,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救援队只送来了你们三个人,跟你们同一个地方搜救出来的,没有其他活着的人了。”
“……”无形的东西攥住了唐小云的喉咙,泪水充盈眼眶,她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徐小媛!
徐小媛!
我明明把你救出来了的!
徐小媛——
没有人能听到她心中的呐喊,这些医护人员仅仅能从她流泪的眼睛窥见到一丝半点她心里的悲痛,他们无法对她感同身受,只是在心中对她、对他们所做到的事情,所受的遭遇,心中感到无限崇敬与戚戚。
主治医生对其他医护人员使了个眼色,示意继续检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唐小云醒来的第二天下午,白云观谢平青来看她。
谢平青对她怀有歉疚之心,“道友……”
唐小云上午接待过道协派来的人和官方人员,回答了他们一系列关于火焰山事件的问题——‘火焰山’,是官方对两年前发生的那件事起的代号。
已经过去两年了。谢平青告诉唐小云,两年前那件事葬送了修行界修为最高深的一批前辈,现在修行界青黄不接,许多小支脉都快要断绝传承了,各大道观宫寺损失惨重,闭门谢客。
“我现在忝为白云观主持,道友需要什么帮助,尽可以来找我,我必然全力以赴。”
谢平青对唐小云是心怀歉疚的,上清宫……现在跟传承断绝没什么两样了,上一任宫主和宫主首徒在千年柳仙掀起的水祸中身殒,次徒在动乱中生死不知,大概率也是……没了,现在唐小云又废了,上清宫传承止于这一代。
说来还是谢平青央求唐小云出山去青丘,她才会卷入后来那些事……修行界绝人传承是比挖人祖坟还要不共戴天的大仇,虽说他本无心之举,事先也没想到会发展到这种情况……终归在这件事上谢平青还是担了几分因果的。
唐小云沉默不语。
她现在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第65章 第 65 章
唐小云躺在医院里, 一天中有大部分时间昏昏沉沉。医生每天都来给她做会诊,使用的药物在缓慢修复她的身体, 但是, 她损失的本源无法恢复。
唐小云而今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却有一张四十多岁的面孔,和一副四五十岁千疮百孔的身体, 衰弱让她躺在病床上无法起身,清醒的时候承受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 身体上的苦痛, 前路的无望, 一度让唐小云心灰意冷。
这般时醒时睡在医院躺了很长一段时间, 身边照顾她的护士告诉她,时间过去了一年又三个月,现在外面是春天。
春暖花开, 外面鸟鸣啁啾,偶尔有蝴蝶飞过窗前,唐小云提不起劲,仍然一日又一日的昏睡着,清醒的时候睁着眼睛发呆。
夜里下雨, 春雨淅淅, 一股柔和的、充满春天里生机气息的风,携带湿润的水汽从窗户留的缝隙中吹进来。
唐小云昏昏沉沉的睡着,半梦半醒之间, 感受到这股生机的气息, 它仿佛飞进她的梦里,jsg 萦绕在梦中不去。
第二天唐小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下雨了, 她难得没有睁着眼睛发呆,头往右边侧着,静静凝望窗前的一棵树,从她的方向看不到树的全貌,只有半边伸展的树枝,和满枝浓茂的绿叶。
照顾她的护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静悄悄的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转身轻轻的走了。没过多久,她重新回到病房,手上捧着一盆盛开的栀子花。
护士把栀子花盆栽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花朵的香气散发着,淡淡的融入空气里。
“帮我联系一个人。”唐小云突然开口说话了。
护士有点惊讶,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柔和的询问:“您要联系谁?”
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唐小云的嗓音沙哑,吐字缓慢,她收回凝望窗外树木的目光,平静的看着天花板,说出一个地址和人名,“白云观,谢平青。”
谢平青下午就到了。
“道友,我来了。”他看起来风尘仆仆,背上还背着一柄粗布裹鞘,煞气未消的剑。
唐小云转过头看向他,说:“麻烦你,送我回上清宫。”
谢平青与她目光相对,看懂了她的坚决,点头道:“好。还请道友稍等两日。”
医院不肯让唐小云出院。谢平青与道协上层交涉,不知道他怎么和官方的管理人员说的,过了两天,道协派来人给唐小云办理了出院手续,安排一架直升机送她,谢平青与道协安排的两位人员随行。
根据唐小云的指路,直升机飞越山川河流,飞到一片群山的上空,谢平青收回看向机窗外的目光,对靠在特制座椅中,闭着眼睛的唐小云低声唤道:“道友,快到了。”
前排的驾驶人员一头问号,脸上不动声色,继续操纵直升机往前飞。在他的视界中,下方是一片荒莽密林,没有搭载目标说的大河、悬崖、宫观建筑群。
唐小云静静睁开眼睛,侧头看向窗外。
青山碧水之间,陈旧衰败的宫观无声矗立。它的前方有一座悬崖,横山跨水,雄伟壮阔,是唯有天地可造就的奇观,一条瀑布从崖上倾泻而下,飞珠溅玉,在春日的阳光下反射银光,闪闪发亮,它像李白诗中那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它像天宫流下来的一条河,一座七彩虹桥延伸出去,横跨山峦,如同上接天宫,下连碧水。
群山之巅,碧云崖,上清宫。
唐小云定定的看着那壮丽胜景越来越近,神情平静,谁也看不出她此刻在想什么。近了,更近了,直升机即将飞过悬崖,飞到上清宫前坪的上空,她对谢平青说:“前殿庭院里有棵蟠桃树,把我放在树下吧。”
谢平青把她那侧的机门打开,抱起她,一跃跳进了风里。道协的两位随行人员目光沉重的目送他们疾速降落,神情姿态肃穆庄严如同参加一场葬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前排的驾驶人员一瞬间几乎心脏骤停,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跳下去的两个人降落十来米突然消失,眼珠子差点瞪脱眶。
直升机副驾上,道协人员提醒驾驶员:“升高。”
驾驶员心惊胆战操纵直升机提升高度。经历过刚才那一幕,他突然明白过来,在这里他眼中看到的和旁边这几个人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就像这片区域被施了障眼法,他看到的荒莽密林是假象,旁边几个人看到的才是真的。这样的情况对他来说,就和蒙着眼睛开飞机没有区别,他如何能不胆战心惊!
驾驶员头上冒汗,战战兢兢操纵直升机往前飞,谢平青抱着唐小云已经落地,他跳机的高度距离地面只有二三十米,施展轻功跳下来,带着个人对他来说也不算太难。
上清宫的前坪是平整的青石铺就,有方圆几千丈宽阔,其实千百年前这里铺的是青玉,日月如梭,时光流转,青玉渐渐失去灵气,变成普通的青石。上清宫随着世道变化而没落,渐渐也不再有数百弟子晨间坪前练武,夕时聚而听道。
谢平青抱着唐小云向远处的上清宫门走去。
留下风吹雨打时光摧残痕迹的宫门被轻轻推开,露出第一重宫殿前殿的庭院,一棵树茂根深年岁久远的蟠桃树撑开伞盖,矗立在庭院中,碧绿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谢平青把她放到树台上,她的头枕着蟠桃树鼓出地面的根,上方是树干往上向四方延伸出枝叶,细碎的金色阳光在茂密的枝叶间摇晃,春日,微风,生机,包围住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平青在一旁盘膝坐下,垂目看她,“道友,我陪你最后一程。”
唐小云微微摇头,目光没有离开树冠中跳跃的阳光,神情平静的说:“你走。”
谢平青露出愧疚与物伤其类交杂的目光,唐小云的过往或许就是他的未来,唐小云的今日或许就是他的明日,他而今的模样比起几年前已是沧桑太多,他看着唐小云,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千言万语也只汇聚成一句带着叹息的呼唤,“道友……”
这个世道,害了太多人与非人了。
谢平青一步一步走远,离开上清宫,关上宫门,直升机盘旋的声音时远时近,又一次近了,更近了,稍作停留,声音开始远去,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
唐小云虚弱的身体和精神支撑不住,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梦中她又梦见那片海,她的剑,梦见星罗棋布的岛屿,梦见蛮荒妖域,风平浪静时她在海中寻宝,波涛汹涌时她在海上搏浪,她斩杀过数不清的妖兽,她被化形的妖族追杀,她遇见不行正道的修真者,她也遇到过言行合拍的道友……梦里千变万化。
被脸上毛茸茸的触感摸醒时,唐小云还沉浸在梦中,分不清今夕何夕。
“吱,吱吱。”
一只毛茸茸的猕猴蹲在她的脑袋边,爪子在她脸上摸来摸去,看到她醒来,高兴的手舞足蹈,捧着一只蟠桃递到她嘴边,咧嘴“吱吱,吱吱吱”的叫。
唐小云眼前的景象慢慢聚焦,她看着这只眼神中充满了灵性的猕猴,看着它好一会儿。
猕猴见她没反应,着急的抓耳挠腮,把手里的蟠桃用力的往她嘴上推了推,意思很明显,让她吃。
唐小云就着猕猴的手,慢慢的开始吃这个明显不可能是今年的蟠桃。
碧绿枝叶掩映,青涩的小桃挂在枝叶间,距离成熟尚远。
第66章 六十六
碧云崖上春日的风, 夏日的雨,秋日的骄阳, 冬日的风雪, 日月轮转,唐小云一一经历。
经脉遍布裂痕,断裂之处数之不清, 丹田像一个破洞的口袋,聚不起气。
唐小云躺在蟠桃树下, 呼吸吐纳, 一日一日, 灵气纳入又流失, 重复的做着无用功。
从她来到这里,猕猴每天来喂她一颗蟠桃,过了一个多月, 变成山间寻来的各色野果,又过了一个来月,蟠桃树上的果子成熟了,猕猴就天天住在树上,每天摘一个桃子喂她。
唐小云经历风霜雨雪, 年月轮转, 日复一日进行着呼吸吐纳,心如古潭,静水深流。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野蛮挣扎。她来到这里并不是来等死的, 相比灵气匮乏浊气过重的人间, 这里更适合她疗伤。不到最后一刻, 她绝不会轻言放弃。
这份坚持是有用的。从只能挪动手臂,到能够撑着身体坐起来, 唐小云花费大半年的时光。她喘着气靠在蟠桃树粗壮的树干上,喘气时肺像个破风箱一样呼哧作响,手臂在脱力的发抖,身体从修行者的轻灵变得像一座失去灵气的山,衰弱、沉重,筋脉断裂丹田破损,浊气侵袭,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她经历的、现在仍在承受的这份痛苦。
远方秋日夕阳映照晚霞,天边红艳如血,她目光失焦的望着天边,慢慢平复力竭的喘息。
猕猴蹲在她旁边,陪她一起看夕阳晚霞,灵性的眼神中明净又纯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秋风转冷,北雁南飞。碧云崖上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唐小云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自己走路了。
高大的蟠桃树已经光秃秃的,在北风里岿然不动。唐小云拄着猕猴为她制作的拐杖——用从蟠桃树上扯下来的一根树枝做的——慢慢吞吞,一步一步,挪到侧殿一间厢房里。
屋内已经布满灰尘,床榻上苍麻编织的垫子已腐朽,唯有一方蒲团还能使用。
猕猴在行动间带起的灰尘里打了个喷嚏,揉一揉鼻头,上下左右看看,窜到床榻上这里扒拉一下那里踩踩,扬jsg起的灰尘刺激鼻腔,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它慌忙的窜下床榻,跑到门口待着。
唐小云走到床榻边,扶着一侧慢慢坐下。飞扬的灰尘无风搅动,渐渐落了下来,透过陈旧窗糊纸照进来的光让室内不至一片昏暗。
外面北风呼啸,疏落的雪花在风里飞舞,天空茫白一片。猕猴蹲在门槛外,看不到唐小云,它跨过门槛跑到屋里看了看唐小云在的方位,见她坐在榻上静止不动的身影,扭头又跑出门。
猕猴对上清宫里三十三重宫殿比唐小云还熟,熟门熟路跑到深处某重宫殿,进入一间房间,从柜子里扒拉出一床被子,举在头顶原路返回。
冬去春来,夏末秋至。
世上又过一载春秋。
唐小云能丢开拐杖如常人一般行走了,但这还不是她下山的时候。
时日渐久,唐小云也看出来猕猴对这里比她熟,一日她问猕猴宫内藏书在何处,猕猴果然十分通人性,能识人话,在前方引路领她前往藏书之处。
相比起宫观其他地方的陈旧破败,闻道殿因偶有人来打扫维护,虽有灰尘堆积蛛网挂壁,却是三十三重宫殿中片瓦无损的一座。
唐小云推开尘封多年的大门进去,光线从门洞涌入大殿,照亮神龛上祖师塑像的容颜。推门带动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埃,在照射进来的金色阳光中飞舞,唐小云对祖师像低头一拜,没有立即去藏书的后殿,而是找来一块破布,提来一桶清水,慢慢的清扫殿内灰尘。
猕猴竟也灵性至此,合抱双拳目光虔诚的对着祖师像拜了拜,跑出去寻来一根树枝,爬到祖师像肩上扫除挂在祖师前后的蛛网,期间灰尘扬起,猕猴免不得又是一连串的喷嚏。
清扫了前殿,又去清扫后殿。忙忙碌碌除尘中,一天就过去了。
夜晚,天上星河飘渺,唐小云在庭院中打坐,她的意识深潜于识海,识海中,道家心经似月华、泉水,静谧流淌。
闻道殿里的藏书大多是前人的笔记,道籍经典独在一处,唐小云的芥子洞天里曾经也放了一套手抄本,只是芥子洞天剧变,而今封闭不得进入,也不知道放在芥子洞天里的那一套如今还在不在。
唐小云看起来心静如水,那平静的水面下又不知藏着怎样激烈的流涌,她有着十足的耐心,该打坐的时候打坐,无事的时候看书,没人能看出她时时刻刻经历着怎样的煎熬痛苦。
前人说,修行,便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有人心明眼亮,知其险,战战兢兢,摸索前行。有人天性愚,不见其险,不得其径。
要唐小云来说,修行,也是烈火加身,也是冰刀刮骨,是明知前方断崖绝路,也非要爬出一条通天之途。
与她坚不可摧的心志相比,万般苦难又算什么?
她日间平静的阅览前人留下的修行笔记,上清宫传承千载,累积的前人修行笔记又多又杂,唐小云每每有所收获,却又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如今丹田已废,修为俱丧,这些都不能对她有所帮助。她要找能修复丹田经脉的方法,能让她继续修炼的方法。
日月轮转,春花冬雪又转过三轮。人间日新月异,时代的步伐走的又轻又快,不知不觉间这个世界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而山中无岁月,年复一年皆相似。
长风裹挟山中生生之气吹进殿堂,猕猴采来新鲜百果供奉在祖师脚下的供桌上,它活泼而通人性,日日敬奉祖师,每日定时沐日光月华进行修炼,闲余时候看看唐小云要不要它帮忙,不要它帮忙则去往宫观外玩耍。
唐小云有时候看着它,觉得脱去这身猴皮,它与人间的孩童一般无二。
一日,在一册笔记中,看到一位前人讲述有关修炼元神的记载,看第一遍时唐小云平静如昨日,通篇阅完唐小云心头止不住的悸动,回过头来更加细致的看第二遍。
“……存想炼神……脱壳飞升……”
这并不是一篇完整的功法。写下这篇笔记的前人与唐小云一样,因故废了丹田无法再修行,于是在上清宫养神心法的基础上,钻研出半篇以神魂为主修炼的法门,可惜这位前人没能把功法创造完整,只有前半篇严谨可行,后半篇虚无缥缈,只有一个畅想的概念,寥寥几语记载纸上。
“……余穷尽半生,无力补全此法,或许此法本就不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谨告以后来人,欲练此法,当慎之又慎!”
“……”唐小云凝视这篇笔记,心如止水的平静表象下,波涛翻涌,狂风激浪。
当夜,唐小云坐在月光下,一遍一遍观摩这篇笔记,左手边是上清宫的心法·养神篇,丹田损毁后修心静,修定力,唐小云才开始日日不辍修炼这篇心法,如此几年才入门径。
这炼神残篇是在养神篇的基础上创造而来,却又截然不同,唐小云把《心法·养神篇》的内容逐字逐句反复读过,与笔记上的残篇对照理解,不知不觉,月兔低垂,旭日东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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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一日起,唐小云坐在静室中不再移动。
月光从照月洞中打下来,柔柔的将她圈在如水辉芒中。起初,还能看到这副身体有呼吸的起伏,渐渐的,这起伏越来越低微,直到有一日,彻底没有了。
猕猴起初几个月天天跑到静室门口等,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唐小云没有出来。一年又一年过去,猕猴感到孤独。它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里面的人出来,它等过很多很多的人,大部分时候他/她们闭关几个月,或者几年后,会从里面出来,有的时候他/她们会在里面坐化。
猕猴活了很长很长时间,从还是一只小猴子的时候,有一天无意中闯进观里,没有人驱赶它,它就在这里住了下来。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它学会什么是“日”、“月”、“年”,它对时间有了清晰的概念,它学会人的语言,学会人的文字,学会将灵气吸收进身体,学会追赶月亮的潮汐,学会人传给它的“道”……几百年过去,猕猴已经是一只除了猴样,内里与人别无二致的猕猴。
又是一年秋夕晚照,猕猴蹲在碧云崖上,任由渐凉的晚风吹拂它的毛毛,忧伤且孤独的望着远方。
群山在夕光中绚丽多彩,但这炫丽是短暂的,群山渐渐陷入夕阳西沉的墨色中。
今夜无星无月,是个无光之夜。
猕猴回到有祖师塑像的大殿,蜷在祖师爷脚边安稳睡去。
静室里,数年如一日不动的身体,在今夜起了变化。
一点奇异的、不知该怎么用语言形容的“光”从肉身中绽放出来,说是“光”,它无形无色,不明不亮,薄薄的沁出一个轮廓,属于凡胎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唐小云的识海深处,她疑惑的“看”着一角记忆碎片,这是什么时候切割下来的,她怎么没有丝毫印象呢?
但这毫无疑问是属于她本人的记忆碎片,承载记忆的一丝神魂来源于她,无法作假。
这角记忆碎片藏在识海的最深处,若不是此番际遇,唐小云还发现不了。她需要顺着炼神的功法练下去,这丝切割的神魂碎片就必须融入本体,并未多做犹豫,庞大的神魂本体向碎片扑过去。
……
……
“!”
第67章 第 67 章
那是一段混乱与浑噩交织的记忆。
无尽海上出现一座仙人洞天, 数不清的修士蜂拥而来。
云燕随杀进洞天深处,得到洞天中最珍贵的宝物, 但与此同时, 也遭遇到最大的危险——云燕随遭到了仙人残魂的夺舍。
是的。殒落的仙人没有死透,尚有一缕残魂幸存,寄托在本命仙器中。等待了不知道多少个百年、千年的时光, 终于等到机缘巧合,仙器显露于世, 引来了修士进入这里。
这一座洞天就是仙器本身, 仙人残魂抛下了大部分累赘, 只带走仙器核心, 假装成洞天的通行令,被进来的修士抢夺,最后落入一个剑修手里。
在这个剑修藏到安全的地方, 准备炼化得到的“通行令”时,仙人残魂侵入对方神府中,在她看来,即便自己如今不及从前的万万分之一,夺舍一个区区金丹境的修士, 也是手到擒来。
但是, 这缕仙人残魂并不知道,得到她的这名剑修,是这个世界著名昭彰的无尽海剑修——天元大世界的东之极, 天元大世界生存环境最恶劣的地方, 这jsg里的人生下来就要与海浪搏斗、与凶兽争夺生存空间, 历经风暴与雷霆的磨炼,闯过无数难关成为剑修的人, 没有弱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修炼到金丹境的剑修,走出无尽海,同境界一挑三不在话下,跨境界斗元婴修士是为常态。
是以,这缕脆弱的仙人残魂在云燕随这里遭到了同归于尽式的反抗,两败俱伤。
最后,无可奈何的仙人残魂不愿意折在这里,以仙器核心做筹码,与云燕随定下誓约,并将誓约刻入云燕随神魂之中。
——这誓约,就是这辈子唐小云执念的根由。
识海中,唐小云融合了碎片中的记忆,便知道了,最后那仙人残魂还是坑了她一把——仙人残魂把她相关的记忆全部分割出来,只留下铭刻在神魂中的誓约带来的执念,她本身就有一分成仙的念头,这誓约自然而然将她的一分心念变成了十分,而她绝不会起疑。
也是因为夺舍之争而导致神魂损伤过重,修为下跌,离开洞天后云燕随被修士追杀,最终身殒。
——若是那仙人残魂没有沉睡,得知此事,不知是否会悔不当初?
毕竟,誓约内容中,她对云燕随的要求可是早日飞升成仙,把她送回仙界啊。
神魂碎片融入本体,混乱记忆带来的波澜很快平息,唐小云进行着炼神篇的最后一步——
脱壳。
身外不知过去多少岁月,这日,山中突然狂风大作,继而乌云遮蔽月亮,世界黢黑无光,若隐若现的幽冥边界在山间蜿蜒逶迤,交接之处阴气弥漫,万物静寂无声。
笼罩上清宫在内方圆百里的结界在阴风的侵蚀下慢慢崩溃,当结界烟消云散之时,矗立数千年的建筑开始风化——先是颜色剥落,再是材质腐朽,数千年的时光仿佛被压缩到这短短的一宿,庞大的宫殿群在东方日出之前,于落寞无声中风化成灰。
万道金光跃出山巅时,隐于玄术的地域重归人间,
人间已经过去多少年?
旧日的天道规则已如日落西山后仅剩的那一线霞光,薄弱而随时可能湮灭。
唐小云乘风向她熟悉的地方去,跨过千里群山,万里疆域,人间日新月异,她曾熟悉的地方早已改天换地,她曾熟识的人已朽作白骨,她曾相熟的道友已垂垂老去。
唐小云怅然失落。
那些不甘心的人、那些不甘心的山川精怪、那些徘徊于故地不肯消散的残存意志、那些一心求道可恨生不逢时的生灵……
新旧时代的交接,总有一方要失意。
唐小云飘然于高天之上,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
只有她知道,此方世界之外确实有别的世界,大道无边无际,连接万千世界。
这个世界不能再修炼成仙,那就换一个世界。
生者有生者跨越世界之壁的方法——修为高绝,跨界而行。
亡者有亡者跨越世界之壁的方法——幽冥有河,大道之枝,流经万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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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仿佛无边无际的大河在幽冥世界中滔滔向前,无声奔流。
这是一条黑色的河流,明明河水是黑色的,却怪异的很,同时河水很澄澈。
这条河是什么河?
是一条未知的河。
鬼神不知道它。
一般的鬼遇不到它。
幽冥世界有多宽广,鬼神不知道,河知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宇宙中有世界几何,唯有河知道。
[我不为可怜人,可怜物,我只为,求道者。]
芥子洞天中封印着数之不清的幽冥之气,唐小云生时不可触,如今脱壳而出,只存神魂,类同亡者,幽冥之气便再不是不可触碰之物。
唐小云沟通芥子洞天中的仙人残魂:[仙人,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来帮帮忙吧。]
芥子洞天毫无反应。
唐小云俯瞰这世界的山川河海,浮世大千,仿若自言自语,道:[我修仙问道,意在剑压四海,得证长生。但凡有丝毫机会,我绝不会放过。仙人,身死魂灭则道消,你夺舍我之时想的难道不是重登仙位吗?你神魂仍在,如今有一个机会摆在这里,能令你重新来过,仙人,你在犹豫什么?]
芥子洞天中,已经醒过来的仙人残魂始终不吭声。
仙人身死,一点真灵不灭,神魂转世投胎后很快能够觉醒前世宿慧,再度登上修行之道。这确实没错。
前提是,这个仙人是自己历经万劫,修炼成仙。
可巧,芥子洞天里的这个仙人残魂,她是在爱侣的保驾护航之下,嗑药磕上去的。
所以,让她转世投胎,重头再来一次,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再度成仙。
她不敢赌。
所以,任由唐小云说什么,她都不吱声。
唐小云忽然微微笑了一下,再开口时,却是一句:[仙人,看来你情况不太好啊。]
仙人残魂一惊,心想:她在诈我?紧接着迎来唐小云的第二句话:
[那么,把碧灵洞天,完全交给我吧。]
恰逢夕阳余晖横陈天边,阴阳交接之际。唐小云穿过幽冥与人间的界限,来到幽冥世界。
地府早已化作规则,无形无质无物。
幽冥世界晦暗无光,无上无下,无边无际。唐小云置身于此,渺如微尘。
唐小云感知到一种吸引、一种呼唤。
她并不抗拒,身轻飘飘而去。
一条波涛奔流却静默的大河在幽冥中出现,第一眼还很远,再一眼,大河近在眼前。
唐小云没有第一时间跳下去,她往后退了退,从神魂中拿出一样东西。
仙器碧灵洞天,骤然在幽冥中光芒大作,它像一座灯塔,稳稳的立在了大河边。又仿佛是一道桥梁,远远延伸向虚空中去,跨越界限,与人间相连。
幽冥中,浑噩的魂魄追随指引,向此而来。
人间,末代的修行者忽有所感,天南地北,玄释杂妖,且哭且笑后,于同一日含笑坐化。
碧灵洞天里,被困住的仙人残魂狂怒斥骂:“你疯了!这么做会毁了仙器!停下!快停下!”
大河边,唐小云微微一笑,伸手将仙器中的仙人残魂招来,抓紧她,翻身一跃,跳入河中。
仙人残魂吓到亡魂皆冒,尖声大叫:“我不要——”
入水的前一刻,唐小云道:
“我本不必追求什么身外之物,我乃剑修,我之剑,即万物。此前是我想岔了。”
“仙器我不要了。但你也无需担心,誓约早定,我必然会带你同登仙界,绝不毁约。”
河水裹着魂魄奔涌向前,神魂在河水中陷入沉睡的前一秒,仙人残魂心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记住了!
大河滔滔,无声奔流。
浑噩的魂魄飘飘而来,落入水中。
魂魄入水未曾激起浪花,很快被波浪推着、裹着,滚滚远去,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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