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在管道里转了有半个小时, 中途还偶遇了见过的狗脸蜘蛛，和B065的人面海蜘蛛比起来, 这只狗脸蜘蛛只不过有个巴掌大，头部长的狗脸也算毛绒可爱，但偶遇它时，队伍中的两个道德水平高的人还是吓了一大跳。
尹歆然呼吸都停滞了几分，高乔霏第一反应就是拎东西砸，还是被沈秋靡拦了下来, 说先不要动手。
狗脸蜘蛛经过他们时，没有分给他们一个眼神，甚至几对细足舞动地更快了些，瞬间就从三人身边窜了过去, 不知道没入了哪条道儿口。
“它不会是怕我们吧？”高乔霏冒出这么一个奇妙的想法。
“之前在管子里看到它的时候不还凶我们？”沈秋靡想了想，“也许它是怕其他实验品。”
他们三人都和之前的人面海蜘蛛有过近距离接触, 特别是尹歆然。如果怪物之间有特殊的气息可供分辨, 尹歆然估计都被腌入味了。
“噢——听上去很有道理。”高乔霏认同地点点头。
尹歆然：“……”
他很想报警。
这段小插曲过去, 三人终于找着了一个通往实验室内部的出口, 这段管道悬在一个房间内横向转了一圈, 又没入了其他区域, 三人正好找到了管道横在房间里的部分, 距离地面不高不矮, 管道上全是裂痕, 但没有完全碎掉，从这里出去也不用太担心碰上其他实验品。
沈秋靡和高乔霏蹲在那片裂痕旁，一人一脚, 小心翼翼地给管道开了一个口，再一个一个进入房间。
最后一个尹歆然也离开管道后, 三人没有在房间里停留，立刻刷卡开门关门一气呵成，到了外头没有看到任何海怪存在的痕迹后，几人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现在算是安全了吧？…”尹歆然走得难受。
“不一定，房间里有管道，实验室走廊里也有，我们得万分小心。”高乔霏语气凝重。
沈秋靡望了望左右两头：“这里应该还行，两边门都没开。……我们是不是走过这里？”她停顿了半晌，忽然道。
另两人闻言，也抬头仔细观察周围的场景。
“好像……是有点？”
“感觉有点眼熟……”
将尹歆然安置在墙角靠坐着，留高乔霏看着，沈秋靡独自在这片被机关门封起来的区域行走。
她细细查看了这里每一个设施器具，又来到走廊里唯一一根外壁完好的空管道前，水管旁还贴着一张标示牌：
【汤姆，■■■■年■■月■■日进入实验室，■■日与■■进行融合，无排异现象，可持续观察……】
原来是这里。
沈秋靡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这管子里原本住着一只水母人，这会儿也不见了，不晓得跑去了哪里。
但区域里没有见到任何疑似水母行动时拖拽出来的水痕，沈秋靡猜测那只水母人应该是从管道路线游去了其他区域。
记忆中，这片区域距离实验室的中央区很近……
沈秋靡一时有些失语。
B065房间所在的位置已然接近南区核心，而他们这会儿又回到了中央区之前……
这是在管道里横跨了大半个实验室啊！
一想到要再走一遍刚才的找通行证开门关门的路线，沈秋靡就感到一阵头疼。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中央区看起来是实验室研究员们的休息区，设施完善，保不齐就能找到止痛药或者止血药之类的东西，有个医疗包用来消毒也不错。
问题就是中央区的那道水管。
那只人鱼怪还在那里吗？
沈秋靡把自己发现的一切告诉了墙角边休整的队友。
“从这里走中央区，再从中央区返回南区也是最近的一条通道，方老师他们一定在那边。”沈秋靡说道。
高乔霏倒是干脆：“听你的。”
尹歆然举了举手表示加一。
“那我去找这边的通行证。”
沈秋靡重新投入搜索工作中，高乔霏也起来一起帮忙。
找寻通行证的行动很是顺利，它被放置在一间屋子的抽屉里，提示也很明显，花了不到五分钟，两人就找到了它。
从房间里出来，门边一只置物架上搁了几张零散的羊皮纸。
沈秋靡脚步一顿：“这架子哪儿来的？”
高乔霏：“不是刚才就……”
她声音一下子顿住了。
记忆里确实没有这只置物架存在的痕迹。
两人上前拿起架子上的羊皮纸：
【■■■■年■■月■■日，星期一，001】
【克罗琳，15岁，种族人类。】
【前几天亚里恩让我写下自己的一切个人信息，接着他就把写了内容的羊皮纸全部拿走了。消失了好几天过后他又突然出现，神秘兮兮地问我是不是需要钱币。我说是的。他就说——
【「我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岗位，非常适合你。」
【我这才知道他拿着我的信息去干了什么，应该是帮我问工作了吧。他可真是个好心人。
【几天后我跟着他去了他口中的「工作地点」——那是一所实验室，建在茂密的丛林中，实验室里不止有人类这一个种族，我还看到了人鱼，精灵，恶魔……真是令人意外。按理来说，不同种族之间并不会有所交集——亚里恩除外，他是混血，不知道混了多少种。
【我询问了有关这份工作的所有事项，是的，它存在风险，但我不太介意，我很需要钱，于是我答应了下来。
【让我惊讶的是，原来亚里恩也在这里工作。他也很缺钱吗？】
【■■■■年■■月■■日，星期四，003】
【亚里恩似乎很受欢迎。也是，他长着一副精灵的脸，白皮肤，尖耳朵，只有眼睛颜色稍显灰暗，不过那些瑕不掩瑜，他确实很漂亮。】
【作为室验品的日子非常不好过，药剂，针管，锁链，如果不是为了钱，我才不会受这种苦——但实验室的话事人冠冕堂皇地说这是为了解决战争，为了伟大的世界和平！屁话。
【亚里恩看上去相信了这副说辞，他好天真。但他也很幸运，实验项目在他的身上适应良好，他是我们这一批里反应最小，收益最大的一个。我昨天看见他分到了一颗能够治愈伤痛的果子，很稀有。
【真羡慕。】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克罗琳？”沈秋靡语带惊奇，“开始走剧情了这是？”
“这是一个西幻背景的副本吗？”高乔霏注意到了其他的元素，“不太像啊？”
一路走来，这所实验室到处都是科技的痕迹，更像是现代生化影片中某重要实验室失控后发生的惊险刺激动作大片。
“克罗琳原本是实验品，现在成了实验室的主人，这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沈秋靡兀自咂摸，“感觉很有苦情戏的味道。”
她们把找到的日记拿给尹歆然看。
尹歆然则是从更加感同身受的方面提出了自己的宝贵意见：“克罗琳情绪很稳定。”他看着羊皮纸上一笔带过的实验经历那一段，感叹道。
“我们有在管道标牌上看到‘亚里恩’这个名字吗？”沈秋靡问。
没人回答。
“说起来，克罗琳被我们扔哪儿了？”
高乔霏举手：“在B065外头，方老师手里。”
“我现在也觉得克罗琳会诈尸了。”尹歆然正色道。
高乔霏点头：“加一。”
用通行证划开门，三人前往中央区。
开始三人还走得小心，准备遇到危险时刻跑路。
沈秋靡宽慰大家说中央区的那怪物是鱼尾，只要中央区没被淹，他们活下来的几率很大。
其他两人没听进去，说是这些实验怪物奇特能力多了去了，谁知道那个人鱼怪的尾巴或者脖子会不会伸缩，要是迎面碰到直接来个横扫，他们都得玩完。
幸运的是，中央区的管道也空了。
人鱼怪不见踪影，区域内的水腥气味也减轻了不少。
两个女生将尹歆然安置在区域内的长椅上，分头去翻有用的药品。
坏消息：没有找到止痛药。
好消息：找到了麻醉剂和止血绷带。
高乔霏：“应该是一样的效果？”
尹歆然：“……”
“你们确定我不会直接被放倒？”
沈秋靡捏着麻醉剂说：“我们在它旁边找到了前实验员…也有可能是前实验品留下的记录，上面说这玩意儿其实药效不大好，他们简单改造了一下，少量多次，可以止痛。”
“这就是人民的智慧。”高乔霏捧哏道。
尹歆然：“……谢谢。”
身上用来包扎伤口的临时衣服布料换成了正规的绷带，人民特制“止痛药”下了肚，尹歆然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一些。
“感觉如何？”高乔霏问。
尹歆然感动点头：“感觉活过来了。人民的力量真强大。”
沈秋靡坐在一旁发呆，视线望着管道的方向，出神。
她在想里面的人鱼去了哪里。
视线缓缓下移，来到管道旁边的地板，一点奇异的闪光吸引了沈秋靡的注意。
她微微蹙眉，起身走过去，捡起来那块发光的小玩意——
四四方方，结构精巧，看上去像是一块芯片。
……芯片？
克罗琳曾说过实验室的怪物身上都携带了芯片。
沈秋靡伸手抚上旁边的管道外壁——光洁，顺滑，一片完好。
管道没有问题，那么这枚芯片是哪里来的？
*
【■■■■年■■月■■日，星期一，001】
【克罗琳，15岁，种族人类。】
……
【■■■■年■■月■■日，星期日，008】
【还好我为日记做了编号，不然就混了。记到哪里了？噢，想起来了，记到亚里恩的事情。让我想想该怎么衔接，我对讲故事之类的事情确实不太擅长……
【想到了。我今天发现了一件大事，亚里恩原来也是个人类，他是比我早得多得多的实验品，身上混血的特征全部来自于他经历的实验，甚至还有他自发的研究。有没有感觉很惊讶？我也很惊讶。他是真的信了「世界和平」的说辞，居然这样热衷，热衷到疯狂。
【我是不是应该跟他保持距离？但他是我唯一的知心朋友，我不能胡乱揣测他吧？要不直接问问他？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看完羊皮纸，老夏抬头，给了一个眼神看方代墨：“如何？”
“…怪怪的。”方代墨放下纸张，客观评价道，“写日记的人似乎有点情感障碍，读起来看不出来她的真实情绪。但确实很像克罗琳写出来的东西。”
她看了一眼身边轮椅上紧闭双眸的身体。
“亚里恩……我们有见过这个名字吗？”
“没有。”老夏答得干脆。
“要不问问刚才……”方代墨提议道。
老夏：“……别吧，万一它们改主意了呢。”
“也是。”方代墨打消了这个想法。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
B065的房门在老夏眼中迅速关上，他甚至来不及喊一声屋里的人，金属门便重重阖在他的眼前。
“！！！”他本能地扑上去捶门，试图把那块合得严严实实的金属墙壁拆开，“等下！小乔！我——”
他暗自啐了一口脏话。
方代墨上前拉了老夏一把：“开不了了。”
“我想这大概不是巧合。”她推着装着克罗琳身体的轮椅，“要拿到通行证，必须进入B065，而B065里面正好藏着一只怪物，它还关上了门，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老夏面露急色：“你是说这是游戏机制？”
方代墨颔首：“嗯。如果我们的游戏系统还在，说不定已经触发了某个支线任务了呢。”
“那怎么办？”老夏问。
“怎么办？”方代墨重复了一遍老夏的问题，上前摸了摸关上的门板，“我们先走吧，去南区控制室。”
“？你不管了？你的队友不也在里头？”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先不说我们根本不知道这道门会不会再打开，就算我们干等在这里，对于通关副本也没有丝毫作用。”方代墨此刻的话语显得格外冷静，“通关离开才是首要目的，不是吗？”
“……”老夏瞧着还是有些纠结。
而方代墨已经推上轮椅准备换条新路线走了。
侧头看了看还杵在门边的老夏，方代墨开口问他：“你是要跟我一起行动，还是在这里等一个可能性？”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沈秋靡在里头呢。”方代墨宽慰了一句。
“但是现在，所有人的技能都被封了……”
“沈秋靡的技能是灵媒，你觉得她是靠这个技能走到今天的吗？”
老夏一愣，眨了眨眼睛，轻轻吐出一声叹息。
“……这样吗？”
“我想岔了，走吧，我们俩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老夏跟上了方代墨的脚步。
因为这条路的通行证还锁在B065房间里，两人研究了一会儿路线图，新选了一条，重新向着南区进发。
很快，他们再次拿到需要到某个特定房间取通行证的线索，证实了方代墨对于游戏机制的猜测。
B198房间。
小分队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直接进入房间，而是在周边找足了趁手的武器，做好了全副武装，这才来到了B198房间门口。
方代墨手上一根铁棍，老夏拿着一根椅子腿儿，两人刷身份卡开了门。
随着门片向四周张开，两人看清了房间里的景象。
房间里确实存在怪物。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间房间里的怪物并没有躲在暗处伺机偷袭，而是大大咧咧站在距离门口不远的位置，一点都没有隐蔽身形的意思。
方代墨一眼就瞟见了一个都荧绿荧绿的玩意儿，像大号的夜灯。
定睛一看，房间里墙边靠着一只熟悉的人形怪，半颗脑袋包裹着伞状的透明胶质物，须状的触手自伞状体的下边缘溢出，凝实，包裹住了它整个人形的躯体，直至小腿重新分散成细须状，组成了它站立在地板上的“脚”。
它的触须构成的“手”上还捏着一张发光卡片——正是他们要找的通行证。
这不就是他们之前遇见过的水母人吗！
方代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还记得对方的名字，叫汤姆，烂大街的一个名字，算是无数文学作品的常客。
水母人汤姆的旁边还凑了一个“小女孩”，模样虽说标志，但“小女孩”看上去却是史莱姆的质地，白灰白灰的，自膝盖往下便不再是人形，而是软泥摊开的样子。
房门打开后，走廊的光线照射进室内，惊动了正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两只实验品，它们猛地一下抬头看过来，刚好和站在门口的两个人类玩家对上视线。
面面相觑。
一时间气氛竟然生出了几分尴尬。
“小女孩”视线较矮，瞬间注意到了门口两人手上的武器，“她”整个身体一个激灵，组成的“小女孩”形状顷刻间消散，变成了一汪缩在墙角的软泥。
汤姆挡在了软泥怪身前，警惕地看着来人。
方代墨将对面两只的所有反应收入眼底，随后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啊？
她有一瞬间怀疑两方的剧本是不是没拿对。
怎么感觉他们这两个手无寸铁…手有一点点寸铁的玩家变成了大反派啊？
“……你们要干什么？”
相持一段时间后，水母人汤姆冷声说了一句话。但它声音浅浅的，仿佛发声器官里藏着泡泡，使得本来质问的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我们要你手上的东西。”方代墨开门见山。
汤姆攥紧了手上的卡片：“你们要用它开门？不，它没用。”
老夏：“没用？”
“我们试过了，用它开不了门。”汤姆说道，又看了看面前两人身上的制服，“但也许你们可以，你们是研究员。”
“我可以把它交给你们，前提是你们进入房间，两个人，一起走进来，再跟我们说话。”它一字一句说道，将卡片藏得更紧。
两人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也不惧，跨入了房内。
果不其然，在他们彻底进入房间的两秒后，身后的房门装置发出“滴”的一声提示，快速关了上去。
玩家们立时握紧了武器：“然后呢？”
汤姆没有说话，反而是它触须边团着的软泥怪抖了抖身体，又上涌变回了那副“小女孩”的样子。
“你们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它细声细气地说，声音也是小女孩的音色。
老夏：“夏念慈。”
方代墨余光瞟了眼老夏，才道：“……方代墨。”
“你们是研究员吗？”软泥怪又问。
“显而易见。”
下一秒，“小女孩”的声音忽然就颤抖了起来：
“我们没有恶意的……”
它期期艾艾地说。
“请一定要相信我们……”
“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们……”
“不要把我们抓回去……”
“如果你们不伤害我们，我们也不会伤害你们……”
接下来的话像是小女孩撒娇，又如同可怜无辜的幼猫蹭着人类的裤腿咿咿呀呀，可爱又可怜。
方代墨听着它的话，下意识就要开口道：“我们不会……”
她猛地顿住声音。
等等，她不应该就这么容易地答应它……
“求求你们了，我们变成这幅样子之前也是人啊，请不要关押我们！我叫邦妮，它叫汤姆，我们都是有名字的！……”
答应的话终于还是脱出口：“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只要你们不动手。”方代墨说道。
说完她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但身边老夏也跟着她说出了意思相同的话。
“……太谢谢你们了！你们是好研究员！”邦妮可怜的声线染上一丝欣喜，“我们愿意帮助好研究员！”
话音未落，汤姆就把通行证扔到了方代墨面前。
方代墨：“？这就给我们了？没有其他条件，只需要一个口头承诺？”
“你们没有恶意。”汤姆这样说。
邦妮这会儿看上去轻松了不少，它蠕动着去到关上的门边，看了一分钟，又灰溜溜地返回了汤姆身边：“这门……”
汤姆：“……条件没达成不能开？”
邦妮失望地点头：“看上去是的。”
方代墨敏锐地抓住他们话语中的关键词：“条件？什么条件？”
两只实验品直接无视了方代墨的话。
邦妮慢慢悠悠蠕动到方代墨面前：“方便借用一下您的身份卡吗？我看看能不能从外面帮你们开门。”
方代墨想了想，把身份卡交了出去。
“谢谢您。”邦妮裹着身份卡，迅速钻进了房间的另一侧，从屋子里破碎的管道开口跑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方代墨、老夏还有汤姆两人一怪。
方代墨揪着它们刚才说的条件不放：“条件是什么？和关门有关？”
“你们知道能关门，但不能开门，所以这件事也不是你们能控制的吧？让我想想……是谁在指使你们？或者利用你们？是要杀死我们门才能开？”
方代墨一下子就联系上了副本的游戏机制，叭叭叭输出了一堆。
汤姆一言不发，避开了方代墨咄咄逼人的视线。
“我……”它构成四肢的触须搅得死紧，“你们实验员无法与我们抗衡，就连邦妮也轻而易举杀死你们。”
“所以呢？”
“我们不愿意伤及无辜。而只要你们与我们进入了同一个房间，就必须要死亡一人，房间门才会开启，这点无法改变。”
方代墨立刻明白了汤姆的意思。
搞分裂呢这破副本。
“你我的立场不同，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汤姆闭了嘴，身上散发的荧光似乎也黯淡了两分，“就这么多。”
方代墨适时收住了话头。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
老夏左看看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队友，右看看一脸凝重郁色的水母人，抿了抿唇，开口打破了寂静。
“你们是想要逃出这个实验室？”
汤姆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老夏张嘴欲再言说，忽然想起了最开始克罗琳说的那些话。
他们的目标是将出逃的实验品重新关押。
“……你们阻止不了我们。”似乎能看出老夏藏在心里的话语，汤姆这样说道，“就算能阻止我和邦妮，也阻止不了我们其他的，同伴。”
“那个海蜘蛛就是你们的同伴？”
“…海蜘蛛……？”汤姆眼中神色一变，却没有多透露什么，“我没有见过大部分同伴，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怎么了？”
“……它把我们另外三个队友关进了一间屋子里。”
汤姆神色晦暗不明：“……这样啊，很抱歉听到这些。但往好处想想，你们的三个同伴还能活下来两人，不会全部死去。”
又没有人再说话了。
*
十多分钟后，邦妮姗姗来迟，把身份卡还给方代墨，带回来一个不幸的消息：“用身份卡也打不开。”
汤姆的触须手抵上下颌，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那你们可以跟我们一起走管道，邦妮知道出去的路——如果你们相信我们的话。”
“不远的地方刚好有一块儿破口可以到外面。”邦妮适时接话。
两个玩家对视一眼。
方代墨：“那，走吧。”
老夏：“管道里不会遇见其他实验品吧？”
汤姆实话实说：“有可能。但放心，我们会把你们的气息藏起来。”
一行人来到了房间角落的那根管道面前，管道不大，堪堪容得下一人通过。
“下去后就宽敞了。”邦妮说，“我之前就展示在这里，他们认为我不需要太多的空间。”
两个玩家在邦妮的帮助下安全落到了管道下部。
汤姆在漆黑的管道中充当提灯，邦妮指路，不消十分钟，二人就从另一处管道的破口爬出来，走了几个弯道，就回到了原本的位置，旁边就是B198房间紧闭的房门。
“真的回来了。”老夏感叹地喃喃自语。
“谢谢你们二位。”方代墨向两个实验品道谢，“接下来你们怎么办？”
“去其他地方找出口。”汤姆说。
“顺便找一找其他的同伴。”邦妮补充。
“那……再见。希望下次遇见时你们还活着。”汤姆说道，转身和邦妮离开了。
看着两只试验品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老夏扯了扯方代墨的胳膊，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
“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个邦妮，给人一种小乔的感觉？就刚才在B198里头的时候，它说话那时。”
方代墨动作一顿，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余光忽然瞟到了一叠突然出现的羊皮纸。
“等一下……”
她转而朝着那堆羊皮纸走去。
*
邦妮和汤姆离开后，两小只重新钻进了管道，顺着管道慢慢蠕动，最后扑通一声扎进了一块充满水的通道里。
入水后，两只实验品的行进速度明显快了许多。身上不属于人类的肢体轻轻摆动，它们就能顺着水流前进一大截。
管道内的黑暗并不能阻碍它们的速度。
两只海怪在时而宽敞时而狭窄的管道内游动，转弯，很快从一面隐藏的出口离开了管道——
但不是进入了实验室内。
而是外面。
充满水的外面。
水体包括了整座实验室，里头的研究员只能在经过玻璃外墙时窥探水体内的景象。
而水体的外面还裹着一层模糊的外壳，所有实验品都弄不破那道壳子，也看不见外壳之外的景色。
就像一颗巨大的水晶球摆件，它们和整座实验室都是水晶球摆件里的装饰品。
水体大部分都是一片黑暗，但还有一小块亮堂的地方。
汤姆和邦妮从管道里出来后，探头找了找方向，接着便朝着光晕聚集的地方游去。
待两只靠近，才能看出光晕的具体源头是一粒粒细小的浮游生物。
它们浑身散发着荧荧暖光，依靠着某种规律有序游动，明亮了这一团水域。
“诶，没有人吗？”汤姆在这片水域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生物存在，“它们去哪儿了？”
邦妮语气有些失落：“会不会也去找出口了？艾达露小姐——你在吗？——”
没有声音回应它。
“康斯坦丝女士——”
也没有声音回应。
汤姆于是扩大了游动范围，又找了一圈。
“没有。”它遗憾地摇摇头，但随即伸长了触须，将一块蓝色的海螺递到邦妮面前，“但我发现了这个。”
邦妮好奇：“这是什么？之前有这个东西吗？”
“不知道，我在下面一点的位置找到的。”汤姆说。
邦妮接过海螺，翻来覆去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不如听听它有没有声音？”汤姆提议。
邦妮便把海螺凑到它身体的某块地方去，汤姆也看不出来那儿是不是耳朵。
一道平静的男声自海螺中传了出来：
【你知道克里斯特吗？不，你绝对知道。在这里，没有一个实验品不会不知道克里斯特的名字。
【她有一副极度美丽的面容，精灵似的尖耳朵，白皮肤，鱼尾——这是她后来拥有的东西。但就算拼接了那么多元素，她依旧美丽如初，她是最适合的实验品范本。
【除了那双灰蒙蒙的眼睛。
【我知道研究员们一直想要替换掉它们，他们想要一个完美的新种族，一个完美的，不会出现任何排异反应的，外表优越的新种族——尽管一双眼睛根本不会对战争产生任何影响。
【克里斯特却从不在意那些，她不在意一切事物，实验的痛苦似乎从来不会伤害到她分毫。但就算她明晃晃表现出一副无论如何都配合的样子，那些研究员还是会分给她止痛的药果。
【克里斯特见我很想要那颗果子，随手扔给了我。她真是一位美丽、善良又有格局的女性。】
邦妮听得莫名其妙。
它把海螺还给汤姆，示意对方也听听看。
汤姆很快听完了海螺中的内容。
“真奇怪，克里斯特是谁？”汤姆听得迷糊。
邦妮附和：“我只知道艾达露小姐有鱼尾……还是今天才知道的。但它不像海螺里说的有尖耳朵，眼睛也是绿色的。”
汤姆捏着海螺想了一会儿：“我出去找它问问看，它应该没有走远。”
“那我呢？”邦妮问。
“要不你留在这里？要是艾达露回来了，”汤姆扯下身上一根触须，“你就把这根触须吃掉，我就知道了。”
邦妮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如同一只流浪猫般开始炸毛：“不行不行，你不能走，我一个人走不出去的！我不能一个人！”
汤姆懵然地眨了眨眼睛。
从遇见邦妮这几个小时里，它还是第一次见到邦妮如此激动。
“……但你现在不是纯粹的人类了，没有东西会伤到你的。”它试图找到一个安抚邦妮的法子。
“……反正不行。”邦妮死不松口。
“那好吧，我们一起等。”汤姆说道，散开了身上拧在一起的触须，仿佛一只真正的水母般飘荡在水里。
邦妮学着它的模样，也松掉自己塑造出来的形状，舒适地躺在水里摇晃。
*
等了没一会儿，汤姆忽然捕捉到一丝水波划动的声音。
它赶忙收起胡乱飘荡的细长触须，下一刻，水波划动的声音便瞬间逼近，荡开了它周身聚集起来的发光浮游生物，将它们那些小光点扫得东倒西歪。
“兔子。”
它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们身上有人类的味道。”
金发碧眼，浑身长满鳞片的人鱼一息之间就来到了它们身边。
“艾达露小姐！”邦妮惊喜的喊道，”我们遇见了两个研究员。”
“然后呢？”人鱼问。
“然后都放走了。他们没有恶意。”邦妮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了帮那两个人类研究员说话。
“哦。”艾达露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所以到底为什么是兔子。”汤姆不解地问出口。
艾达露扫眼过去：“闻起来像。”
邦妮提出异议：“最开始你说它像麦芽糖。”
艾达露：“那糖画兔子。”
邦妮：“……”
“那我是谁什么？”她有些好奇。
“蝴蝶。”艾达露不假思索。
邦妮：“……哪里像了？”
艾达露：“不知道，感觉像。”
邦妮看着艾达露真诚而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最终选择了妥协：“好吧，你说像就像吧。”
汤姆收好最后一丝乱飘的触须，看了看四周：“康斯坦丝怎么不在？”
“它去逛了，说是想要独自行动一段时间。”艾达露说，接着它抬手，打断了汤姆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尾巴一甩，灵活地围绕汤姆和邦妮身侧绕了几圈，继而搭上了汤姆的肩膀，粲然一笑，“先不说其他，来听听这个，有意思的。”
它手里赫然也是一只蓝色的海螺。
汤姆眼眸微瞪：“这是……”
艾达露垂眸一瞥，看见了汤姆手里的同款海螺：“呀，你们也找到了一个啊。……还是先听听我这个，保证听了后难以忘怀。”
它抓着海螺，抬手，开口对上汤姆伞状体下的耳朵，紧接着，海螺深处钻出来一道抑制不住颤抖的男声：
【我，我是■■■……】
【现在是■■■■年■■月■■日，我正在A001房间里，用着一只刻了简易录音法阵的海螺录音。】
【我必须要记下这一切……
【如果后来有人找到了这里，请一定要找到一个名为克里斯特的，怪物，一定要找到她。
【我的资料完好地存放在■■■■■■处，它是绝对真实的。请不要相信你见到的任何一个人，无论那个人是否叫做克里斯特，她有很多名字，很多很多，不知道究竟多少个。】
这段话之后连着一串杂音，杂音过后，男人的声音再度出现，却由颤抖慢慢变得癫狂：
【…克里斯特，克里斯特！她……】
【……她就是一个纯粹的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疯子！！！】
克罗琳的实验室（7）（小修）
海螺中的男声过于癫狂, 声声回荡，从汤姆的脑海中过了一圈又一圈, 似有魔力般吸引着它继续听下去。
注意到汤姆的状态不对劲之时，艾达露立刻收回了海螺，转手扔给邦妮：“你也听听看，别凑近了。”接着它大大方方抢走了汤姆手中的海螺，凑到耳鳍旁。
邦妮顺从地把海螺包裹进自己柔软的身体里，看上去也不知道哪里属于它的听觉器官。
听完后, 邦妮也如同汤姆一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艾达露把现有的两只海螺都收起来，转头看向沉默的两小只，忽而露出了一丝笑容：“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
汤姆扯了扯嘴角, 缓慢地吐出一句：“……我们有谁认识克里斯特吗？”
艾达露的笑容更深了点，面部肌肉牵扯侧颊层层叠叠的鳞片, 愈发显得妖异：“不认识。没有谁认识克里斯特。”
“她是新朋友, 也有可能是我们不知道的老朋友, 谁知道呢。”艾达露无所谓地摊手, 颀长有力的腐败尾鳍在液体中漫无目的地肆意摇曳, “大家都不认识她,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像是提前设计好了似的。”
邦妮悄悄吞了一口唾沫：“所以, 我们看到的那个‘游戏’……”
“它真的是真的吗？我们真的能离开这里吗？”
而艾达露只是轻飘飘一抬眼, 语气满是轻佻：“你猜？”
*
时间来到最初之时。
艾达露自实验室中央区的庞大管道内苏醒, 刚想动一动身体，就发现自己的下半部分身体被数根水草缠绕拉紧，无法移动半分。
……尾巴。
尘土色的尾巴被灰暗的水草的缠紧, 末端甚而带上了几分腐败的意味。
艾达露眯了眯眼睛。
它什么时候有的尾巴？还是类似人鱼的尾鳍？
它明明记得……自己有的是人类的双腿，穿着一袭深红色的格纹连衣裙, 住在一栋欧式双层屋子里，一次又一次迎接自己的死亡。
它记得很清楚。
在接连不断的“死亡”中，它逐步掌控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并成为了那里的主人，周围的一切都由它控制，随它心意。
到后来，它甚至可以捏出另一个自己走向死亡，而它自己端坐上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方世界自顾自运行。
但现如今，忽然一团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记忆被未知的存在强行塞进了它的脑袋里，告诉它，它从前是一个人类，参加了这所实验室组织的实验，继而陷入了沉睡。
意识告诉它，这所实验室和它所谓的“新种族”的实验都是彻头彻尾的骗局，它要做的就是找到这所实验室的出口，逃出实验室的控制。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道虚无的电子音：
【滴，玩家触发身份卡，正式开启副本主线。】
【身份卡：
【姓名：艾达露
【年龄：？？岁
【职业：？？】
【您是实验室沉睡已久的实验品，您忘却了来处，没有归途，漫无目的，但有一点您十分明确——思考与梦想从来都是建立在自由之上。此时此刻实验室刚巧陷入混乱，这是您开启新生活的好机会。
【主线任务：逃离克罗琳的实验室】
【支线任务：终于，您从无边的沉睡中苏醒过来，是时候报复那些可恶的、巧言令色的、花言巧语的研究员们了！
【任务要求：击杀实验室的研究员——0/10】
【所有副本信息均可在脑海中呼叫“游戏面板”进行查看】
艾达露下意识跟随电子声音的指令在脑海中说出“游戏面板”这几个字。
忽而，眼前闪开一块莹蓝色的半透明电子屏幕，整块屏幕被方框分成了不同的板块，每个板块记录着不同的内容。
略微一扫眼过去，艾达露就看到了“任务列表”“天赋技能”“道具栏”这些板块。
信息一股脑地塞进它的脑海中，艾达露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抬手触摸自己的太阳穴，却碰到了一手冰凉。
艾达露动作一顿，指尖在侧颊细细摩挲——
鳞片？
这又是哪儿来的东西？和鱼尾一起新长出来的？
艾达露原本茫然的表情逐渐阴沉下来，被水草包裹的破烂鱼尾也随之逸散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细碎颗粒，有的凝聚粘连在一起，慢慢沉入水底；有的随着水波飘动，挂在透明管道的内壁上，拉出一道道深色的长痕，完美具现了艾达露此刻不太美好的心情。
它讨厌被困在管道里。
讨厌未知，讨厌鱼尾、鱼鳞还有游戏这些突如其来的玩意儿，讨厌被牵扯着做事情。
谁干的？
艾达露想到刚才听到的“克罗琳”这个名字，遂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这个人记了一笔。
这个人开的实验室，这人一定有问题！
它自觉自己的逻辑完美无缺。
暂时拂开鱼尾、鱼鳞、游戏这些杂事儿，艾达露抬手，掌心贴上管道内壁，浅绿色的眼眸中似有暗色涌动——
以艾达露的掌心为范围，原本坚硬光滑的管道忽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的如同虫群的黑色颗粒。
能用。
艾达露彻底安心下来。
这里的东西它也能控制。
那没事儿了。
艾达露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眸，虫群一般的深黑色细颗粒自尾鳍部位开始向外逸散，再向高处席卷，慢慢充斥了整个管道，叫人看不清管道内真实发生的景象。
忽而，一簇黑雾自管道内渗透出来，继而便是一大团黑雾也跟了出来，它们轻飘飘地沉淀聚集到管道前的地面，重新凝聚出一个苗条的人形。
金发碧眼，五官精致深邃，身着红色格纹连衣裙的少女站在了管道前，而原本的管道依旧完好无损，只余失去了缠绕目标的水草在管道底部漫无目的地摇晃。
轻轻松松。
艾达露不明白刚才那样困住它有何意义。
从逼仄的管道内离开，艾达露的心情好了不少，它环顾四周挑了个座位舒舒服服坐下，这才优哉游哉唤起之前的“游戏面板”。
“任务列表”不用细看，就是刚才它听到的那些东西，没有差别；“道具栏”点开后显出一堆杂物，有工作牌、明信片、羊皮纸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艾达露稍微研究了一番，这些道具各有各的功用，但它用不着这些东西，光使用它自身的能力就足够了。
最后点开“天赋技能”这一栏，里头就两行字：
【灵媒】
【技能介绍：真正的灵媒，通灵、通鬼、通神；召唤鬼神，差遣鬼神，甚而成为鬼神。】
艾达露脑袋一歪：？
很神奇，这些方块字它都能看懂，但并不是很能理解它们的意思。
啥通不通的？这技能什么意思？应该怎么用？召唤师？
艾达露把这两行字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最后仍以失败告终。
它不明白这东西的用法。
迅速把自己搞不明白的东西抛下不管，艾达露起身，在这方圆环形状的区域逛了几圈，阴影在它走过的地方四散蔓延开来，渐渐浅淡，看不出一丝痕迹。
艾达露花了差不多半小时的时间在自己这“出生点”逛了一圈，边逛边摆弄，没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和“游戏面板”上的内容相联系的物件。
“嗯……”于是艾达露绕着几个通道口打量了一番，选了一个距离同类最近的路口蹦跶过去。
先揪个本地生物问问情况。
走几段距离，拐过几道弯，感知中的本地生物便近在眼前。
一根从侧墙伸出来的水管接上地板，一只团在一起的人形水母轻盈地漂浮在管道内的液体中，随着它沉静的呼吸一起一伏。
这只小水母通体半透明，散发着似有似无的荧光，瞧着软绵绵的，没什么攻击性，还带着股子麦芽糖的甜味，不像只实验品海怪，更像只观赏鱼。
艾达露瞟了一眼它身边的标示牌：
【汤姆，■■■■年■■月■■日进入实验室，■■日与■■进行融合，无排异现象，可持续观察……】
看起来像个本地怪。
艾达露抬手在管道上敲了敲。
管道内的水母人纹丝不动，一点反应也没有。
艾达露用力地敲了敲。
水母人依旧没反应。
艾达露使用了自己的能力，黑雾穿透管道外壁渗入内里，浸染了水母人半透明的肢体。
十多秒后，水管内的水母人缓慢而又迷茫地睁开眼睛。
恢复清醒的第一眼，水母人就看到了管道外凑得极近的艾达露。
“！”水母人汤姆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一缩，后背贴在靠墙的管道内壁上，看向艾达露的目光警惕又茫然。
它张了张嘴，似乎本来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吐出了一堆泡泡。
汤姆肉眼可见地一愣，接着就闭嘴了，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艾达露因它傻兮兮的举动笑了笑，说道：“你不会说话吗？”
汤姆沉默，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艾达露：？
汤姆缓慢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敲了敲面前的管道，张大了嘴巴：“听不到！”
又吐出一堆泡泡。
艾达露瞬间明白了汤姆的意思。
它将手掌心贴在管道上，荧绿色的眸子直视汤姆浅色的眼睛。
汤姆一个失神，不知不觉就对上了艾达露的视线，无意识地涣散了目光，完全忽视了黑雾的浸透。
脑海中的杂音逐渐黯淡，消弭，剩下一片虚无。
忽而，自灵魂深处传来一道飘渺的声音：
“现在，能听到我说话了吗？”
视线中，浅绿的眸子弯成一道月牙。
汤姆恍惚着点了点头。
“你是哪里来的？”
汤姆听到艾达露问。
“……不知道，我好像是个人类，在这里接受实验，然后就不记得了……”汤姆下意识回答道。
“你有听到除了我之外的声音吗？”艾达露的声音愈发飘忽了些。
“……”
“…什么，声音……？”汤姆感觉自己的意识也跟着飘忽了起来，落不到实处。
“一个呆板的、机械的声音，你有听到吗？”
“……好像有。”
汤姆迟钝地从自己的脑海中翻出了几分钟之前的记忆。
它刚刚被叫醒时，想起了一些有关自己的记忆，与此同时，一道奇怪的机械声音也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于是它把刚才听到的东西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讲述着，讲述着，似乎连自己的声音也被液体浸透，不再真切。
……自己还在做梦吗？
汤姆恍惚地想。
忽而，一句短话在它的脑海中响起：
“好乖。”
声音朦胧，轻巧，带着沙砾的细碎与水藻的蓬松，鼻腔中沁满了腐殖质的气味，整个身体都被包裹在粘稠的湖水之中。
越陷越深。
克罗琳的实验室（8）
汤姆下意识觉得不对。
这是什么逗阿猫阿狗的语气？
但它又无法从那种朦胧虚幻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好似整个人被接上了数根细长坚韧的提线，所有神思都被一壁之隔的那人牵引着蠕动。
完全动不了。
脑海中的全部情绪都像是隔了层薄纱, 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生气忽而冒头，冒头之后，慢慢地掀起了些许恐惧。
一切思绪都是慢慢的，当它的脑子里出现“恐惧”这个词语时，它好像又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恐惧”究竟是什么意思。
整个人好似被切成了两块，一半毫无知觉, 只会机械地回答面前人的问话；另一半迟缓滞涩，恍若世界都被按下了慢放键，视线被蒙上一层水雾，目之所及都渲染出一种迷幻而模糊的色彩。
自己会就这样被杀死吗？
还能思考的那一半零零碎碎拼凑出这样一句话。
水管外, 艾达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后，就把水母人晾在一旁, 自顾自思考着从苏醒到这时发生的所有事。
想着想着, 它又敲了敲玻璃：“哎, 你之前有听说过游戏的事情吗？”
“……没有。”
“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吗？”
“……住在镇上的普通人, 没有钱, 所以来这里打工。”
“然后？”
“……然后就成这样了。”
“嘶, 是不是搞得有点不聪明了……等下, 有人来了。”
瞬息间, 管道前的女孩四散开来, 化作一袭尘土，贴着墙根消失不见。
一分钟之内，汤姆涣散的思绪迅速重聚, 原本被搅散的记忆重新清晰起来——
汤姆后知后觉感觉到真正的“恐惧”。
自对方传递而来的凉意直达灵魂深处，使得它的触须现在都僵着动不了, 被黏腻稠液包裹的幻觉仍旧缠着它不放，似乎自己还在向深处坠落，摸不到实底。
刚才那是谁？！为什么能够通过意识直接与它对话，还能洗脑？！
汤姆细细回想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一切，继而不得不承认：它完全不明白自己具体是哪一个时间点中招的。
在被对方唤醒的时候？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瞬？还是看到对方眼睛的那一刻？
汤姆不用深思就知道自己根本敌不过刚才那只人形怪物。
它的能力无声无息，让人防不胜防。
与对方相比，自己普通得像是个添头。
汤姆莫名感觉到一股子失落。
但这种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只持续了短短一会儿，便被转角突然撞上水管的人影打破。
汤姆先是一惊，愣是抑制住了向后退的冲动，稳着漂浮在原位，偷偷睁开半只眼睛，观察管道外的景象。
一共出现了五个人。
撞上管道的是一个中年男士，对方似乎也被它吓到了，张大嘴巴发出一连串它听不清楚的语气词。
男士快速退后，另一个瞧着年轻很多的青年也凑了过来。
汤姆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在沉睡。
这行人在它这里停留了几分钟，说了会儿话，小心翼翼离开了这条走廊。
十多分钟后，最开始唤醒汤姆的人形怪再次出现在了它面前。
“诶，兔子，你想出来吗？”
身着暖红色格纹连衣裙的女孩贴着管道站立，语气上扬，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我可以帮你。”
汤姆幽幽抬眸，看向艾达露的表情冷漠中带着不可思议：……？
兔子是什么玩意儿？合着它连阿猫阿狗都算不上呗。
它选择沉默。
“别不说话呀。过了我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你自己肯定出不来吧？”
“真不想出来？”艾达露的话听着像在诱拐小动物。
“……刚才你什么意思。”又过了一小会儿，汤姆终于开了口。
艾达露笑嘻嘻的：“没什么意思，只是一种简单快捷的交流方式而已。我知道了我们是一伙人，愿意帮你从管道里出来，立省90%的扯皮时间。”
“…你有什么条件？”汤姆看向艾达露的目光满是警惕，“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艾达露。”艾达露快速吐出来三个字，“我想知道你的…嗯，天赋技能，还有道具栏里的东西。”
“你问不出来？”汤姆皱眉。
“你没看我当然问不出来。”艾达露说得无比坦荡，“要不你现在看一眼？”
汤姆：……
它冷漠地瞟了艾达露一眼，兀自打开了自己的“游戏面板”，看到了艾达露想要知道的内容。
“…是盾牌，一个可以抵挡自身受到伤害的技能。”汤姆说。
艾达露只是笑：“你骗我。”
“没骗你。……爱信不信。”汤姆态度冷淡。
艾达露没被汤姆冷淡的态度影响，还是笑：“你就是在骗我。”
汤姆：“你凭什么说我骗你。”
“因为我看见了。”
“……”
“见义勇为，能够无差别为他人抵挡一次致命攻击，使用完毕后可通过玩家身份木牌在玩家社区复活……呀呵，没想到你还是个大好人。”艾达露眯着眼睛盯着汤姆身前的虚空，似乎真能看见汤姆召唤出的面板屏幕。
合着这人就是在骗它看面板！
“……”汤姆表情滞了滞，“…我不知道这哪儿来的，和我没关系。”
艾达露不置可否，手掌贴上管道：“把手伸过来。”
汤姆犹豫半晌，最后照做。
“先说清楚，我可没试过在别人家搞偷渡别人家怪这种小动作，要是引来了什么东西，那你自求多福……”
汤姆微微瞪大了眼睛，刚想说些什么，整个人就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向前一拽，一下子扑到了管道前的地板上。
艾达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好了完事儿，轻轻松松，让我想想——”
就在这时，整所实验室陷入了剧烈的震颤之中，它们甚至还能听到四周房间内部摆件倒塌的碰撞声，距离它们最近的几个通道口也被突然从墙壁内部伸出来的合金板死死封闭起来。
汤姆瞬间缩紧了自己的肢体，呈现出一种紧绷的战斗姿态。
而它身边的艾达露则是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侧眸睨了一眼紧张起来的汤姆，淡淡道：“放轻松，没东西过来。应该是哪里的机关打开了。”
汤姆闻言，稍微放松了些，但没有完全松垮下来。
震动过后，艾达露在这截被封锁的廊道中转了转，又往原本“储存”汤姆的管道中瞟了一眼，顿住动作：
“管道内部居然通了。”它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啧，早知道不费这个劲捞你了。”
“捞这么一次还挺费力气的呢……”
汤姆：……
不是，刚才是谁说轻轻松松的？啊？是它幻听了吗？它什么意思，就纯找茬呗？
生气的情绪第一回压过了恐惧。
汤姆看向艾达露的眼神满是复杂。
这人能好好活到现在全靠它那一身强大的技能吧！
艾达露完全没有从汤姆复杂的眼神中读懂对方的意思，依旧自顾自说自己的：“这边被封死了，看来是要让我们从水路出去。”
“说起来，实验室的机关是谁弄开的，难道也是我们的‘同伙’？这机关一开，估摸着大部分管道就通了吧？”
艾达露一边念叨着，一边凑近了墙边的管道，再次上手敲了敲。
“感觉也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材质，花点心思也能撞破它……你觉得呢？”它猛地一扭脖子，看向汤姆。
汤姆：“……你问我？”
“问你。”艾达露眨了眨眼睛，“你不熟悉用嘴巴发声吗？”
汤姆：“……”它无视了艾达露上一句话，说道，“应该能弄破，管道内壁要更加脆弱一些。”
“噢……”艾达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汤姆瞧了眼不再说话的艾达露：“…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艾达露从思绪中惊醒：“嗯？…干什么？能干什么？按照游戏说的，离开这里呀。”
汤姆不解：“但你能穿墙，直接走不就行了？”
艾达露遗憾地摇摇头：“刚才我试过了。实验室外面是海水，海水外是一层像是毛玻璃的屏障外壳，走不出去。”
“所以我猜，在这实验室的某个地方，也许会存在类似传送阵的东西。”它上下打量了一番汤姆，“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汤姆：我觉得你肚子里憋着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它自暴自弃：“我觉得你要报复所有人。”
像艾达露这么厉害的“实验品”，被像个宠物一样关在这里这么久，应该会很生气吧？
“不是我要报复，而是那游戏说我要报复。”艾达露耸耸肩，“你不是也听到了，‘是时候报复那些可恶的研究员们了！’，整整十个指标呢。”
“所以你要……？”
艾达露眼里带上了几分兴致勃勃：“我对研究员没兴趣，但……不如抓一个来试试看？你觉得如何？”
汤姆：“……我觉得不太行。”
“先不说我们不知道研究员们有没有对付我们的武器，就说我们自己，不了解实验室的布局，不清楚游戏到底是什么东西，连自己具体的来历都模模糊糊，我认为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汤姆觉得自己说得十分在理，逻辑通顺。
可艾达露愣是油盐不进：“哦。”
随即它闭上眼睛。
汤姆：？
“……五个在南方。”艾达露忽然吐出这么一句话。
汤姆触须一拧：“什么？”
“五个，拥有同样味道的……人类，在偏向南方的区域，正在分散。”
“还有五个在靠近正中央的位置，因为机关的缘由行动缓慢，但能看出他们正在往上一波‘人’的方向移动。”
“同类……很多，有大有小，遍布整个实验室，分不清是不是和我们‘一样’。它们有的在行动，有的没动，疑似处于沉睡。”
“……”艾达露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汤姆，而后者避开了它的视线，“还有什么问题吗？”
汤姆又嗅到了那股沉寂湖水的腥味。
湿漉漉的水汽无端凝聚在它们周边的空气中，扒在皮肤上的时候冰凉的触觉直达内里。
温度立即下降了好几度。
汤姆本能地咽了口唾沫，悄悄后退了半步。
它猛然惊觉，似乎自己身边的这位，好像就是一个不得了的存在。
站在原地，就能分辨出整个实验室的人员状况、物种类别，还能穿墙，搞精神控制……
这哪是实验品啊，造物主还差不多吧。
有一说一，游戏说的“克罗琳”是不是就艾达露？艾达露就是这地儿的主人吧？
克罗琳的实验室（9）
被艾达露拉着穿进管道, 深入实验室地下时，汤姆整个人都是懵的。
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它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向着身旁侧头看去, 嫌它游得慢的艾达露已然换了副模样，长长的鱼尾，遍布上半身的鳞片，掩盖了它原本妍丽的长相，使得它更加贴近恐怖故事中海怪的气质。
对方正一手拽着汤姆的触须，像拎气球似的拉着汤姆在这实验室内部四通八达的管道中飞速穿梭。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迎面而来的究竟是直道还是转弯。
在艾达露稍稍展露它自己的能力后, 汤姆一时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结果这副无言以对的姿态被艾达露当成了默许，抬手一抓，我行我素地就把汤姆拉上了贼船——
“抓一个研究员来玩玩”的贼船。
汤姆也不明白艾达露为何要带上它一起, 兴许自己在艾达露的眼中只能算一个看得顺眼的挂件，特殊时刻还能掰碎了拿来喂鱼？
……算了。
汤姆抿了抿嘴, 叫停了脑海中繁杂纷乱的诡异猜测。
现在它的思绪很乱, 一面是作为“实验品”的记忆不停叫嚣着要它逃出去, 彻底脱离这所实验室, 怂恿着它发泄自己被欺骗的愤怒, 让这所实验室中的所有工作人员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但另一面, 突如其来的“游戏”将它从“实验品”的身份中拉了半截出来, 告诉它只是一个游戏的玩家, 需要做的仅仅是完成任务。
汤姆分不清哪一种想法才是真实的。把它从沉睡中叫醒的艾达露更是直接打乱了它的思路, 没有留给它一点点独立思考的时间，几乎是以一种极为强势的姿态推着它选择。
艾达露根本不在乎游戏或是其他。汤姆能够明显察觉到这一点。
……总之，反正都被艾达露强行拉到了这样一条路上来, 也没有其他选择，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它这样想着, 为了防止自己被甩出去，缩了缩触须，悄悄拽紧了艾达露的手臂。
*
“从这儿出去刚好，距离最近。”
艾达露带着汤姆游了几圈后，选了一个自下而上探进实验室的宽敞管道，游上去一看，这根管道已经破了一道小口子，水液聚成一小股沿着管道壁向外汩汩流淌。
艾达露盯着那道小破口看了一眼，丢开水母挂件，尾巴一甩，咔嚓一声巨响，这根管道便被破开半截，两人顺着外涌的水流直接飘了出去。
汤姆真就像个水气球一样“啪叽”一声给冲到地板上，艾达露则是在被水流推动的瞬息化作一团迷蒙的雾气，再次凝聚时已然又变回了红裙子少女的模样，端正站立，非常优雅，像个富有的贵族小姐。
接着富有的贵族小姐便毫无形象地就地蹲下，暖红色的裙摆向四周铺开，立刻晕成了一片深红。
它伸手戳了戳瘫在地上装尸体的汤姆：“你怎么了？”
汤姆张了张嘴巴：“头疼。”
“哦。”艾达露站起来，直接走掉了。
汤姆多磨蹭了几秒钟，还是爬起来跟上了艾达露的步伐。
“你不是头疼吗？”艾达露露出不解的表情。
汤姆也是一脸困惑：“那我就躺那儿吗？”
艾达露：“我以为你想休息会儿，不想就不想吧。”
汤姆：“？”
它忽然意识到它们的脑回路应该不在一个频道里。
艾达露选的出口位于实验室的某间房间内，因为还在房间内部，两人看不到房间的牌号。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房间，房间内灯光昏暗，正中央摆放了一条长桌，至少能围坐下十人；房间四周贴着墙壁做了一圈到顶橱柜，柜子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文件夹与书籍，没有留出一丝缝隙。
靠墙角处分开了一个小隔间，金属墙板从这头搭到那头，粗糙地截出来一块十几平米的狭小长方形区域。
它们出来的管道便是位于这块长方形区域的角落。
除开管道，隔间里还放置了不少架子与异形机械，一眼扫过去贴了不少便签与纸页，上头缀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汤姆凑近看了，但无奈上面的文字它都看不懂，艾达露也是如此。
汤姆猜测这些东西应该都是研究员们留下的特殊笔记，用了一套他们独创的笔记方式，记载的内容多半是那些器械的使用方法。它把自己的想法拿出来跟艾达露说了说，后者没有发表任何高见，半垂着眼皮看架子上的器械，仿若观景游客。
观景游客没分给那些器械太多的注意力，转头便利索地拉开了隔间的门把手——
正巧迎面碰上隔间外头的东西。
那是一只带着明显海蜘蛛特征的实验怪物，细长节状的肢体，诡异的是带着人类的面部与双手。它的手上正抓着一团半透明的黏糊糊的胶状物体，那东西甚至还在不停地蠕动挣扎。
这蜘蛛人也是一副准备开门的状态，却不想被隔间内的艾达露抢了先，一时间愣在了门口。
这时，蜘蛛人手中的团子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声音，接着便是尖细的小女生的腔调：“唔唔……救命，救命啊啊啊啊！杀人了，吃人了！”
“谁要吃人了！”海蜘蛛呵斥了一声，没好气地将泥巴团子往地上一砸，“软不垃圾的，谁下得了口似的！”
泥巴团子被砸到地上后反应了十多秒，黏糊糊的身体扭来扭去，最后变作一个四五岁小女孩的样子，怯生生地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在场的几个实验品。
视线转了一圈，泥巴小女孩直奔全场长得最人模人样的艾达露腿边，死死揪着艾达露的裙摆不放，看着艾达露的神情泫然欲泣。
“姐姐，救救我，求您救救我，那个蜘蛛人想要咬死我！它要弄死我！”
灰白色的小女孩拽着艾达露的裙摆，垂眸落下一滴模仿出的眼泪来，眼睫扑闪如同蝴蝶振翅。
它抬眸对上艾达露垂下的绿眼睛，忽的一顿，继而转头看向旁边围观的汤姆。
“好姐姐，这位姐姐，您一看就是个好心人，一定不会相信那只蜘蛛人的说辞的对不对？求您帮帮我……”
汤姆一愣，指了指自己：“你叫我？”
泥巴小女孩软软地点头，一边拉着艾达露的裙边，一边还向汤姆伸出手：“好姐姐，求您帮帮我，带我走好不好……”
汤姆面部表情抽了抽。
它隐约记得，自己以前是个人类男性来着。
但眼前的泥巴小女孩瞧着格外可怜，说话抽抽嗒嗒的带着哭腔，汤姆不自觉就软下了心肠，伸手牵了它：“你先别着急……”
泥巴小女孩非常丝滑地从艾达露的腿边过渡到了汤姆的腿边。
艾达露：……
它微不可察侧头，扫了一眼房间边角不被光线覆盖的阴影，又立刻收回视线，看向这头表情愤然的海蜘蛛：“你哪儿来的？”
海蜘蛛“嘁”了一声：“多管闲事。”
艾达露一句话没说，绕开海蜘蛛直奔房间门。
海蜘蛛又不满意：“诶你！”
汤姆见艾达露走了，也牵着泥巴小女孩跟着走，却被海蜘蛛人拦了下来：“你们等等！”
汤姆：“请问有什么事吗？”
蜘蛛人：“这软泥怪抢了我的东西，你不能带它走。”
泥巴小女孩刚刚稳定一点儿的情绪立刻崩塌：“我没有！！！呜呜呜姐姐你相信我，我才没有拿它的东西！它污蔑我！它就是想要吃掉我才这么说的！”
汤姆哄它：“嗯嗯嗯，你没拿，没拿，我相信你。”
听到了汤姆的话，泥巴小女孩才稍微平静了些。
“姐姐你人真好……”它又给汤姆发了张好人卡。
“你他大爷的真会颠倒黑白啊！？明明是你把我的东西吞了不还，现在倒打我一耙？……”
小女孩：“我没有！你才倒打一耙！”
两只怪你一言我一语，汤姆被迫夹在中间，被吵得耳朵嗡嗡的。
在这场堪称三岁小孩的斗嘴愈演愈烈之时，艾达露从门边走了回来，围观了一小会儿，选了个争吵暂停的档口发了话：“有人来了，你们还要吵吗？”
它扬了扬下巴。
“要吵最好换个房间。”
泥巴小女孩最先反应过来：“有人？什么人？”
艾达露回答：“研究员啊，还能有什么人。”
海蜘蛛的表情立马阴沉下来：“你说真的？”
“嗯哼。”
艾达露几步走到房间中央的长桌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眼神还盯着这头的海蜘蛛：“你和研究员有仇？”
海蜘蛛语气都压下来几分，腔调中带上了几分对艾达露的审视：“你没有吗？我们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不全是拜这研究所所赐？”
难得泥巴小女孩与海蜘蛛达成了共识：“…我们要不要躲起来？万一又被抓住关起来了……”小女孩缩了缩身体，又蜷到汤姆的腿边，眸中流露的害怕不似作假。
艾达露敷衍道，手指揪了一角桌上的布巾团着玩：“我也许有吧。”
“…也许？”海蜘蛛声音尖锐了半分。
“你们要是害怕的话，可以躲到隔间里去，或者直接从管道离开。”艾达露没接蜘蛛人的话茬。
“呵，我为什么要躲？我想杀了他们还不够！”蜘蛛人抖了抖自己的长足，“谁弄死谁还不一定呢！”
艾达露：“那随你咯。”继而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趴在桌边，手上揪的布巾散成了一团黑色的雾气，在它的手掌上软绵绵的弹动。
汤姆牵着小女孩走到桌边，正打算说点什么，就见艾达露忽地一攥手指，掌心的雾气团子随即消散。
“人到了。”
小女孩抓着汤姆的手一紧，下意识蹲下身，顺带着就把汤姆拽倒了下去。
克罗琳的实验室（10）
话音落下, 房间的门便“刷”的一下被打开，三个人影因走廊外的顶灯投射到昏暗的房间内。
“B012, 是这里吧？”
一个女人先走进了房间内部，跟着她的是两个男人。三人的间距并不相近，可见他们并不熟悉，对彼此仍有防备。
“这房间怎么这么暗，有找到电灯开关吗……诶，桌子那边是, 那是人偶吗——”
女人看到了艾达露，好奇地朝桌边迈步。
艾达露听到了女人的自言自语，善解人意道：“不是，我是活的。”
女人猛然顿住脚步。
下一刻, 房间的大门又“刷”的一声死死合上，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与此同时, 在场所有“玩家”都听到了脑海中响起的机械电子音效：
【滴, 恭喜玩家触发支线任务。
【任务要求：击杀一位同房间的研究员
【任务奖励：未知
【某个好心的慈善家为您创造了绝佳的报仇条件：封闭的房间, 手无寸铁的仇人, 以及满腹仇恨的实验品。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 请您每次只解决一位研究员。任务完成后, 那位不知名慈善家便会为您重新打开房门。
【请放心,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不会引起任何未知存在的注意。】
艾达露认真听完了脑海中的机械播报, 而它的反应放在进来三个研究员的眼中，便是一个外国模样的npc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话后就走神，好一会儿都不理人。
三人看了看还撑着脑袋发愣的人偶女孩, 相互对视了一眼，靠近长桌, 却没有坐下。
“请问你是……”女人先开了口。
艾达露轻轻抬眼：“艾达露。”
另一个男人问：“你也是这里的研究员？”
艾达露不假思索：“不是。”
个子稍微矮一些的男人微微皱眉：“…那你是从哪里来的？你认识克罗琳吗？你是她的妹妹？”
艾达露依旧摇头：“不是。我是这里的实验品。”
研究员三人闻言，顿时心中警铃大作，看向艾达露的神情瞬间尖锐起来。
他们这才注意到，在昏暗灯光的掩盖下，眼前的女孩身上其实环绕着一圈浅淡的深色，隐隐绰绰，仿若恶鬼上身。
三人不约而同向后退开一步。
但这一步还没退完，高个男人便忽觉自己后背一阵急促的风声，夹杂着某种怪物的细微呼吸，瞬间贴上了他的脊背。
他顷刻间绷紧了神经，无奈反应不够迅速，根本来不及转身抵挡来自身后的突袭。
男人本能地闭上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然而到来的却不是身体被毁伤的疼，而是身后一声剧烈的重物落地的巨响。
男人快速转身，看向自己的身后——
一个蜘蛛人。
一个身上缠满了艾达露同款深色雾气的蜘蛛人。
它似乎被那些雾气生生拽了下来，整只怪呈现一种完全摊开的姿势趴在了地板上，仅有人面还能略微活动。
看它伸长的足尖，可知前一刻就是它试图直接捅穿高个子男人的身体，但却被一股神秘力量阻拦了下来。
男人扫了一眼蜘蛛人身上的束缚，还没等他确定，艾达露略带不满的声音便幽幽传来：
“我还没说完话呢，你懂不懂先来后到？”
地上的人面蜘蛛闻言，瞬间不平静了。
“神特么先来后到，你脑子进水了吧你！”它大喝一声，“你是对面派进来的卧底吧！阻止我干嘛！赶紧给我放开！那声音你没听到吗！”
“就算是先来后到，我才是最先在这个房间里的吧？！”
结果艾达露又不理它了，转而对向研究员：“你们坐啊。”
研究员三人：……
三人迟疑半秒钟，犹豫着拉了椅子坐下。
与此同时，在研究员进屋的档口就被泥巴小女孩半拖半拽的汤姆满脸生无可恋地蹲在长桌的视线盲区，正好和蜘蛛人当前的视线处于同一高度。
汤姆身边的泥巴小女孩和海蜘蛛大眼瞪小眼片刻，只见小女孩抿了抿嘴巴，眼珠滴溜转了转，从自己身上揪下一小块儿泥巴，团了团，抬手一扔，正好砸到海蜘蛛的脑壳顶。
海蜘蛛：！
它恶狠狠地瞪了小女孩一眼，奋力挣扎，没能成功。
小女孩身子一缩，一边贴近艾达露的裙边，一边拽着汤姆的触须，这才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汤姆：……
好奇怪啊它到底参加了个什么活动。
但是现在站起来，肯定会吓那三个研究员一大跳，万一又打扰到艾达露就不好了。
有人面海蜘蛛这个先例在，汤姆老老实实蹲在桌下没搞出任何动静，安静地听着艾达露和研究员们的对话。
“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的目的是什么？”艾达露说。
女人用了一种委婉的说法：“送你们回原本的位置。”
“现在实验室里一共多少人？”艾达露又问。
“……十多个吧，具体不太清楚。”
“出口在哪里？”
“不知道。”
“……”
“那你们是怎么进来实验室工作的？”艾达露的语气满是真心实意的不理解。
“他们在糊弄你看不出来吗？！”海蜘蛛人又开始叫嚷，尖细长足在光滑的地板上磨出刺耳的划声，“谁信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了！不是你脑子呢！！！”
艾达露瞥了海蜘蛛人一眼，后者身上缠绕的黑雾立刻堵了它的嘴。
海蜘蛛人：“？？？”
卧槽有内鬼！
“你们真的不知道？”艾达露继续问道。
然后得到了三个人肯定的答案。
“好吧。”艾达露看上去还真就信了三个研究员的说辞，“你们确定你们不是实验品的一种吗？”
女人说：“确定。你问完了吗？问完了就跟我们回去，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不会伤害你。”
艾达露抬眸看过去：“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伤害到我？”
这也是一句真心实意地发问。
回答它的是面前三人统一的拔/枪动作。
三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艾达露，上膛的声音一齐响起，激得躲在桌边的汤姆心脏一跳，立刻侧抬头去看艾达露的表情。
而艾达露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所以果然有对付我们的东西。”它平淡道，垂下视线，与汤姆对视，“我猜隔间那些器械也有同样的功用，你觉得呢？”
汤姆感觉自己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你还好吗？”
三个研究员从座位上站起来，步步朝着艾达露紧逼，一人枪/口对准桌边还蹲着的汤姆，另一人转而对准地上的海蜘蛛。
“束手就擒，我们可以不伤你……还有你的同伴。”高个子男人说道。
海蜘蛛的神情愈发骂骂咧咧。
汤姆眼见自己被发现，索性站了起来，忌惮地盯了手/枪一眼，但没作出任何过激反应。
“要死一个是吧，”艾达露像个路过的局外人，还是看着汤姆，“你选一个？看谁不顺眼，我抓来玩玩？”
汤姆嘴唇动了动：“……有枪。”
“嗯，你选一个看上去最坏的。”
“……”
在艾达露好似轻蔑的忽视中，高个子男人一拧眉，下定决心，扣动了扳机。
一声剧烈的枪响。
然而枪支对准的当事人仍旧好好地坐在原地。
自枪/口冒出一股浓重的黑烟，却没有顺着空气上浮，而是贴着枪/管扭曲蠕动。
高个子男人心中顿觉不妙。
“看来这个最坏。”艾达露自我肯定般点点头，轻轻一抬手，高个子男人就如同被魇住了一样定在长桌前，手中的枪械“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不出五秒钟，男人便如同一具尸体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滴。”
房间的门开了。
【滴，恭喜玩家完成支线任务。】
“好啦好啦，结束了，不要在此逗留，出去帮我把门拉上，这只…这位研究员也不要带走，他现在是我的东西，我还有用呢。”艾达露起身赶人，仿佛刚才大家只是进行了一场其乐融融的饭局，而不是死了一个人。
另外两个研究员在看清高个子男人枪/支的问题时立刻扔掉了自己手中的枪，生怕沾染上那些蠕动黑烟半点。
这会儿艾达露说完话，两人都是一副缄默不言的状态，没有纠结艾达露话中怪模怪样的地方，立刻后退着离开了B012房间，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
艾达露皱眉：“说了把门拉上——”
汤姆善解人意去给它关了门。
“诶，谢谢，你果然是个好人。”
【滴，检测到您成为第一位完成支线任务的玩家，现发放特殊任务奖励——】
艾达露眼前景色一晃，坠入了一片水蓝。
熟悉的湖水，熟悉的沙砾与浮藻，以及陌生的水中的人，黑发黑眸，在水中沉溺，皮肤表面遍布斑纹，逐渐沉底。
“队长，沈队长！学姐！快醒醒！”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同样无比陌生。
艾达露一晃神，眼中景色恢复正常，只有水母人汤姆站在面前。
“刚才是你在叫我？”它问它。
汤姆疑惑歪头：“嗯？没有人发出声音啊。”
艾达露回想刚才听到的那句话。
特殊任务奖励？
沈队长？
沈？
艾达露对这个字有印象。
它花了点时间思考，继而唤出自己的“游戏面板”，从道具栏中翻出一张画着海上日出的明信片，明媚的曙光倒影在蔚蓝的海面上，显得波光粼粼，格外梦幻。
翻过来背面，明信片上还缀着一行娟秀的字迹：
【to.沈秋靡
【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朋友，我叫李抒意。祝你天天开心，年年安乐。】
克罗琳的实验室（11）
“这是什么？”汤姆好奇地问。
它本想凑近些瞧瞧, 身体倾斜了一半突然想起来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研究员，默默收回了视线。
艾达露倒是没有避讳什么, 侧过身展示给汤姆看：“这明信片，游戏道具，漂亮吧？上面还写着赠言，大概是这个叫李抒意的人送给叫沈秋靡的人的。”
汤姆闻言，面上的好奇更甚：“沈秋靡？”
艾达露：“你认识？”
汤姆摇头：“不认识，没印象。”顿了顿, 它又道，“我只是在想游戏的事情，它看上去像是别人的东西。”
泥巴小女孩也挪过来凑热闹：“姐姐们也都知道‘游戏’吗？我还以为只有我听到了。”
艾达露微抬下巴：“喏，地上那位也知道, 看来我们都是一伙儿的。”
地上的蜘蛛人翻了个白眼，小心翼翼从地板上爬起来, 活动活动自己的长足, 迈着小碎步跑到高个男人身边, 扒拉了两下。
“他就这么死了？”
“没有。”艾达露摆手, “不算死。”
汤姆忽然想起了第一次遇见艾达露的时候, 它就干过类似的——
“稍微动了点手脚, 简单来说, 他被我洗脑了, 不算人类意义上的死亡, 但也和活着没啥关系。”
果然。
自己果然离死就差一步。
不知怎的，汤姆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不明白自己是在因为没被杀死而庆幸, 还是在为艾达露的我行我素而惊惶。
但它又莫名觉得，艾达露不是个喜怒无常、暴戾恣睢的实验品。
相反, 它很好相处，甚至脾气也不错，模仿着人类的善恶观，对“好坏”有种莫名的执着。
“让我给你们展示展示……”
艾达露走到高个男人身边，俯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在在场众实验品的目光下，男人如同正常人起床一般睁开了眼睛，有些卡顿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钟立轩。”男人隔了有一分钟才回答。
“他还有自己的思维吗？”汤姆惊奇。
艾达露说得实诚：“那倒没有，和你那时候不一样，他已经没有意识了，这是我调动了他原本存在的记忆。”
“那他还能活吗？”
“能啊。”艾达露肯定道，“只要我撤回控制，让他缓一缓，不出意外还是能活蹦乱跳的。”
“……不出意外？”
“事有万一嘛。第一次干这活，我也拿不准啊。”
“第一次？”
“嗯哼。”
“……所以你没有彻底杀死他就是为了他的记忆？”
“基本正确。可惜我能让他说的东西也不多，自己的名字、最近一段时间发生过的事、印象深刻的事……就这些，再详细些也够呛。”艾达露掰着指头细数，“而且，虽然这些研究员味道都差不多，但也算能入口，就算抖不出来什么东西，当个储备粮也不错。”
“……”
“储备粮？”汤姆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对呀。”艾达露的语气还有些欢快，“你们不觉得吗？味道是差了一点啦，确实没你们好闻……”
“……”
这下，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艾达露的身上。
汤姆立刻收回了刚才对艾达露的友好评价。
在所有实验品沉默之际，泥巴小女孩却摇摇晃晃走到了艾达露的面前，拉了拉它湿漉漉的裙摆，柔声道：“姐姐，那你会吃掉我们吗？”
泥巴小女孩没有留给艾达露回答的时间，继续说道：“艾达露小姐，不要吃掉我们好不好？姐姐，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你不会那样做的对不对？我们是同伴不是吗？我们站在同一个位置上。”
在泥巴小女孩直勾勾的视线中，艾达露缄默良久，久到泥巴小女孩的指尖都开始轻微发颤，才缓缓出声：“是的，我不会。”
泥巴小女孩悄悄松了一口气，仰头朝艾达露扯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那艾达露小姐我们就是朋友啦，我叫邦妮。艾达露小姐你那么厉害，一定能逃出这里的。”
“这不重要。”艾达露反驳了邦妮，它脑子里还回荡着几分钟前因“特殊任务奖励”看到的幻象。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奖励”会是那种东西？它到底在暗示什么？
它在幻象中听到了“沈”，看到了一具陌生的女尸，自己身上突然出现的“游戏”中刚好存在一个写有“沈秋靡”的道具。
艾达露不信这是巧合。
那张写有“沈秋靡”字样的明信片八成就是幻象中听到的那个“沈队长”的东西。
至于那具湖中的女性尸体……也应该就是沈秋靡。
所以，沈秋靡是谁？
“游戏”明面上是支持实验品逃脱实验室的，按照人类的逻辑来讲，支线任务发放的奖励也就应该有助于主线的推进，更别说首个完成支线任务的特殊奖励。
如果说，那个“游戏”认为知道“沈秋靡”这个消息有助于帮助它逃离实验室，完成主线任务，那么……
找到“沈秋靡”的存在就显得比较重要了。
她是谁？也是实验品吗？是游戏的制作者，还是一个普通的研究员？
艾达露不知不觉就被牵扯进了玩游戏的思路中。
因为它有着不属于实验品的一份记忆，因此它对于实验室的一切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比起所谓的“仇恨”与对自由的渴望，它更在意“游戏”本身。
如果这里真是一场大型角色扮演游戏，邦妮、海蜘蛛人是最沉浸的玩家，汤姆是普通玩家，而它就是个路人甲，没有半点代入感。
“你们觉得‘游戏’是什么？”艾达露忽然开口。
离得最近的邦妮愣了愣：“…‘游戏’？呃……”
它卡了壳。
“……我没想过，我没在意它。”
“兴许是这实验室又研究出来的什么怪物呢。”海蜘蛛人语带不屑，“就连这样的怪物都想逃出去，这实验室真是糟透了。”
汤姆忽然问：“你不怕‘游戏’只是个骗局吗？”
“我才不会怕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就像那东西说的，这是难得的机会。比起龟缩在管道里，我更愿意闯一闯。”海蜘蛛人冷声道，乜了汤姆一眼，似乎就是在暗讽后者龟缩不前。
汤姆眼神闪了闪，不自觉朝艾达露看过去。
“你不觉得这‘游戏’出现得太过刻意吗？”艾达露接话道，“就像早就料到我们会醒过来一样。”
“…而且目前为止，所有我遇见的清醒有意识的实验品，全都知道‘游戏’的存在。”汤姆默默补充。
“一个萝卜一个坑。”艾达露一拍手。
“你是觉得我们都是游戏里的玩家，我们经受的那一切都只不过是游戏的设定？”海蜘蛛人很不赞同艾达露的想法，“别开玩笑了，我现在这幅鬼样子难道是假的吗？你觉得我很喜欢当个爬虫吗？你以为你有个人模人样的外形就不是怪物了？”
“别激动嘛。”
艾达露笑了笑，侧头，目光直直朝向房间中最昏暗的角落。
“还有一位朋友没发言呢，听听它的看法如何？”
众实验品先是一顿，接着不约而同看向艾达露视线的朝向。
当注意力全盘放到观察房间角落时，那些因光投射下来的阴影中，似乎还真重叠着一道更加细长的暗影。
在所有实验品的目光下，那道暗影动了动，缓慢滑动而出，自黑暗中走出一个面容惨白的“女人”。
“女人”上半身套了半截研究员服饰的内搭，自腰际围满了层层叠叠的碎裂白褂，将它的下半身挡得严严实实。
它的走路方式也很是奇怪，并不是如同人类那般一步一走，反而更像是平移而出，似乎裙下藏着一排排密集的细足。
“康斯坦丝。”
它对着光，看着艾达露说道。
克罗琳的实验室（12）
康斯坦丝径直来到桌旁, 拿着一副主人家的做派，拉开椅子坐在了众人面前。
“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它问了艾达露一句。
艾达露不好意思般笑了笑：“进来的时候。”
康斯坦丝深深地看了艾达露一眼。
“既然把我叫了出来, 我便说说我的看法。”康斯坦丝锐利的目光依次扫过在场众人，“没有足够的信息，讨论游戏与否就是空谈，再怎么争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做自己认为正确的就够了。当然，也要自己承担后果。”
“那你觉得什么是正确的？”艾达露凑了过去，神秘兮兮地问, 碧色的眼眸似有水一般的涟漪。
“让他把知道的吐干净。”康斯坦丝视线一转，看向一旁傻站着的钟立轩。
“说太多会伤脑子。”艾达露状若无意地说了一句。
康斯坦丝瞥了艾达露一眼：“伤你的脑子？”
艾达露表情似有笑意，抬手勾了勾，唤来傀儡似的研究员：“他的。”
它又把刚才问他们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克罗琳告诉我们, 北区的实验品出逃了，让我们把它们抓回去关好。”
“北区？”康斯坦丝迅速发现了疑点, “据我所知, 北区并不是安置实验品的主要区域。南区西区才是。”
“这里有从北区过来的吗？”它问。
“中央区。”艾达露举手, 又指了指汤姆, “还有它也是。”
“B区。”
“B区。”
邦妮和海蜘蛛人各回答各的。
“你呢？”艾达露再问。
“我苏醒时正处于实验室外, 不被封存在任何一根管道里, 而是在外面, 整所实验室的外面。”
唐斯坦丝描述得十分详细。
“实验室外面是包裹着类似海水的液体, 液体之外是一层模糊的屏障, 无法离开。外圈水体中，只有一片地方存在光线，发光的浮游生物聚集, 组成了一团明亮的水域，成为了水体外壳的光源。”
“如果去到外面, 最好靠近光源行动，否则会逐渐失去意识。”它补充了一句。
汤姆暗自把康斯坦丝和艾达露之前的描述进行比较，除了光源的内容，其他都没差。
“我尝试着在外圈搜索了一番，有一处实验室外墙的玻璃被击碎了，水体倒灌进去，填满了那条封闭起来的走廊。”
艾达露继续询问钟立轩：“你们研究员一共有多少人？”
“十人。”
和“游戏”要求的人数对上了。
“你们怎么进入实验室工作的？”
“……”钟立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艾达露只好换了个问题：“行吧，克罗琳让你们抓人，然后呢？”
钟立轩思考了一会儿。
“然后她死了。我们只好自己去完成关押实验品这项任务。”
“……死了？你说克罗琳死了？怎么死的？”
“在东区走廊被一只海怪拍死了，我跑向了南区控制室，不清楚其他人。”
刚好和康斯坦丝的描述联系起来。
克罗琳率领众研究员在东区走廊遭遇海怪，海怪击碎了外墙玻璃，杀死了克罗琳。
“我在那条走廊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尸体，外圈水体也没有存在海怪的迹象。”康斯坦丝提出这之间矛盾的点。
艾达露无意识触了触自己的侧颊：“那是什么样儿的海怪？”
钟立轩：“没看清，只看见了荧蓝色的巨大鱼尾。”
汤姆因这句描述抬起了头。
鱼尾？
它记得艾达露就有一条长长的鱼尾巴，尾巴荧蓝中混着灰土的颜色，倒显得脏脏的，游动时会荡开鳞片的碎屑，散开淡淡的腐败气息。
依稀记得艾达露曾说过它自己去过外圈一趟，当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间……
汤姆向艾达露瞟了一眼，但后者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海蜘蛛人语带惊奇：“克罗琳死了？”它看上去有些激动，“她死了，这破实验室也就没有主人了吧？这还不算好机会？”
康斯坦丝侧眸：“你和实验室的主人很熟？”
海蜘蛛撇撇嘴：“不熟，但不妨碍我高兴。”
人面上的双眼环视一圈，在钟立轩身上多停留了一刻，海蜘蛛人“啧”了一声，抖了抖身上的绒毛：“走了，不跟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了，磨磨唧唧的。我自己找出口去。”
说完海蜘蛛就从隔间里的管道爬走了，连邦妮和它的矛盾都不再计较。
邦妮则是和艾达露贴近了些：“艾达露小姐，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艾达露直接把邦妮推给汤姆：“让这位姐姐陪你。”
汤姆：……
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真就看不出来性别吗？
算了，姐姐就姐姐吧。
无非是一个称呼。
这头，艾达露继续询问钟立轩：“你们要怎么关押实验品？”
“去南区控制室关上可控通道，再通过芯片定位出逃实验品的位置，使用控制室以及实验室各处提供的武器实施抓捕。”
艾达露问了钟立轩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游戏吗？”
“……”
没有回答。
汤姆围着如同死机了一样的钟立轩绕了一圈，回头问艾达露：“你看不到他的记忆吗？”
“只知道个大概，具体内容还是只能靠他自己告诉我，记忆这么抽象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看到。我能让他说的差不多也就这么多了。”艾达露无奈摊手，“你不也尝试过嘛，被我的能力侵蚀后，脑子会变得不聪明的。加上闻起来像甜丝丝的麦芽糖，就更不聪明了。”
汤姆：“……”
艾达露瞧了眼汤姆的脸色：“你不开心了？为什么？”
汤姆深吸一口气，再轻轻吐出来，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没有不开心，只是感觉有点奇妙。”
艾达露自唇边溢出一声轻哼作为回应，注意力又跑到了康斯坦丝那头。
“好了，我问完了，这位康斯坦丝女士发表一下感想？在暗处听了那么久，该轮到我听听看了吧？”
“……去他嘴里的控制室看看吧，既然是所有研究员的目的地，该有线索才对。”
艾达露眼眸弯弯的：“正合我意。”
不等剩下两小只发表意见，它继续道：“不如我们分头行动，到时候在实验室外的水体集合？兔…汤姆你带着邦妮随便走走，别死了。”
汤姆愣了愣神，很快明白了艾达露的目的：“…哦，噢噢，行。那…待会儿见。”它主动去牵了邦妮软绵绵的“手”，拉着它翻进了隔间的管道。
B012房间只剩下了两个人。
房间中静悄悄的，铺满的冷色与房间中央唯一的顶灯发出的暖光相互映衬，更显得寂寥。
“你没有被邦妮对你施展的精神控制影响。”
康斯坦丝忽然出声。
“那不算精神控制，充其量就是个心理暗示。”艾达露丝毫不惊讶于唐斯坦丝所知之多，往椅背上舒舒服服一靠，自信道，“我经历的实验项目比较多，挡个心理暗示简简单单啦。”
“不，你不是实验品，你太特殊了。从‘游戏玩家’这一层面上看，你的存在不利于游戏平衡。”康斯坦丝目光沉沉，与艾达露的轻松姿态形成鲜明对照。
艾达露便把自己的游戏面板展示给唐斯坦丝看。它随意甩甩手，游戏光幕便展现在两个人面前。
“…就这么给我看？不怕我对你不利？”唐斯坦丝扫了一眼光幕上的内容，有些惊讶。
“给谁看都行，对我没影响。”艾达露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唐斯坦丝轻轻吐出一口气，“所以说你很特殊。”
它快速浏览了一遍艾达露面板上的文字。
“灵媒……”康斯坦丝的眉头皱了起来，“在许多文学作品里，灵媒是一种能与鬼神联系的职业。但你施展出来的那些能力和灵媒沾不上边。”
“那和什么沾得上边？”
唐斯坦丝目光如炬，语气坚定无疑：“鬼神本身。”
艾达露闻言轻微一愣，继而笑开，手掌撑着下巴，姿态仿佛发现秘密的小女孩：“原来我来头这么大？”
“……说实话，你是不是克罗琳？”
艾达露笑意更深。
“你猜？”
康斯坦丝盯着艾达露半晌，遗憾摇头：“我断定不了。”
“我不是。”艾达露表情稍稍正经了些，举起右手作出一个发誓的手势，“我没那么厉害。”
在中央区装沉睡时，艾达露曾分出了一抹意识附着在黑雾上，潜入实验室的外围，抵达了康斯坦丝所说的外部水体。
在黑黢黢的水中，艾达露感受到了这方世界主人的气息。
浓郁，沉重，潮湿，带着和自己一样的水腥气。
但比自己更强。
*
两人从B012房间门口走出来，钟立轩摇摇晃晃跟在两人身后。
“你就这样让他跟着？”康斯坦丝嫌弃地向后看了一眼。
“那不行，万一他一会儿被其他试验品吃了呢。”艾达露煞有介事。
康斯坦丝：“没有试验品会想吃他们吧。你不要以己度人。”
“我才没有以己度人。”艾达露一本正经地反驳了康斯坦丝的话，“要换作我，我对你们的兴趣更大一些。这些研究员都没有味道，太普通了。”
康斯坦丝：“那还真是荣幸。”
两人沿着刚才钟立轩他们走过的道路前进，一路上畅通无阻，顺顺利利来到了南区总控室面前。
横亘在它们眼前的是一扇厚实的合金门。
康斯坦丝迈步上前，细细观察了一番门板的构造，正要喊艾达露叫钟立轩过来，刚一侧头，就看到钟立轩捏着一张灰白色的磁卡，面无表情站在自己的身后。
而身后的身后，艾达露微微一笑。
克罗琳的实验室（13）
总控室不大, 十几平米的狭小空间挤满了各式各样精密的器械，一排排按钮陈列在来人面前, 叫人眼花缭乱，无处下手。
康斯坦丝迈步进去，先是扫视了一圈，便直冲房间的某个侧墙书柜走去，拉开了其中一节抽屉。
抽屉里堆着一叠零散的文件纸，纸上图文并茂, 说明详细，生怕阅读的人看不懂。
“这是你的能力吗？”艾达露凑过去，瞟了一眼抽屉里文件纸的内容，继而问道。
康斯坦丝侧了艾达露一眼, 一道光屏便在后者面前闪开——
是康斯坦丝的天赋面板。
“阅读？”艾达露照着面板上的文字念了出来，“连重要文件在哪里都读得出来吗？”
“只是‘读’到了这节抽屉存在被多次打开的痕迹而已。”康斯坦丝回道。
“所以邦妮的能力也是靠‘读’读到的咯。”艾达露“噢”了一声, 了然地点点头。
“嗯。”
“很方便嘛。”艾达露评价。
两人翻开起抽屉里的资料。
资料内容大致为总控室的使用方法, 几个重要控制按钮的所在以及操控手法, 例行检查的步骤, 还有紧急情况的处理事项。
一页页快速浏览过去, 康斯坦丝在最后一页上出现了停顿。
“……芯片, 定位？”它喃喃阅读出声, 接着像是联想到了什么, 立即转身跨步到房间另一边的器械面前, 观察片刻，继而精准地按下了某个操纵按钮。
器械上的大型电子屏闪了闪，逐渐浮现出一副实验室的电子平面图, 标注东西南北四个区域，南区和西区之中零碎着分布着八个光点。
而在南区总控室的范围内, 正好闪着一颗明亮的光点。
康斯坦丝明白那一颗光点代表了自己。
但……
康斯坦丝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一脸无辜的艾达露，眼神明显是在说“还说你是试验品”。
艾达露“嘿嘿”笑了两声，抬起双手：“冤枉，我自己的芯片已经被我弄掉了——还有汤姆的。”
“你想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弄掉，友情价不收费。”
康斯坦丝思索半晌，点了头。
艾达露便靠近康斯坦丝，伸手触上对方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不要防备我。”
康斯坦丝听到对方这样说。
“不要抵抗我，放轻松，只需要一下下……”
康斯坦丝勉强遵从了艾达露的命令。
也许是过了一瞬间，也可能有了好几分钟，康斯坦丝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看着面前手上捏着张小细片的艾达露。
抬眸一看，果不其然，电子屏幕上的八个光点已经缩减成了七个。
“这东西是放在哪儿的？你还能隔空取物？”康斯坦丝发觉自己对于艾达露能力的预估还是保守了。
“这不是什么‘东西’，与其说是定位芯片，不如说它就是个精神印记，刻在我们脑子里的。”艾达露解释道，顺手把手上的小玩意儿扔给康斯坦丝，“把这份印记剥离下来，在现实中便具现成了芯片的样子。”
“当然，不剥离下来也行，我可以重新打一个印记覆盖掉它，那还更方便点——但你应该不会喜欢再来一个新印记，我就把它弄出来啦。”
“精神印记……”康斯坦丝低声重复了一遍，指尖轻微摩挲手心细小的薄片，接着肯定地说，“没有你，我们不可能消除这所谓的‘定位芯片’的，对吧。”
艾达露双手抱臂，语气有些得意：“不出意外的话，是的。”
“所以这就是‘设定’……”康斯坦丝神情晦暗不明。
“有个问题我思考很久了。”
沉吟过后，康斯坦丝清了清嗓子，表示它要说很重要的正事。
“通道机关是研究员打开的对吧？而通道机关打开后，虽说阻拦了我们在实验室中的活动，但实际上却开启了管道内的封锁，让我们能自如地通过管道行动，让撞不破管道的试验品通过别的开口进入实验室。
“但不管是打开开关的研究员也好，还是这里留下的纸质文件也好，都没有提到这一点。
“它似乎是被刻意抹去了。”
康斯坦丝越说，眉头皱得越深。
“不行，让我找张纸理理。”
它飞速转到书柜面前，从柜子里翻出几张空白纸，又从自己一袋里掏出一根笔，刷刷刷就写写画画起来。
艾达露挤过去围观，但看不懂康斯坦丝写下的部分自创的符号，只好等着对方写完。
等着等着，余光瞥见了一抹荧蓝色的影子……
艾达露侧头看过去，发现总控室门口的桌子上出现了一块荧蓝色的海螺。
刚才门口没有这东西。
艾达露确信地想，过去拿起海螺翻来覆去看了一圈，除了隐隐约约散着荧蓝色的光晕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艾达露想了想，把海螺凑近自己的耳朵：
【我，我是■■■……】
【现在是■■■■年■■月■■日，我正在A001房间里，用着一只刻了简易录音法阵的海螺录音。
【……
【……她就是一个纯粹的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疯子！！！】
放下海螺，艾达露的表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一个名叫“克里斯特”的疯怪物？
它瞬间就想到了外圈水体感受到的那股气息，像是它真正的同类。
艾达露转身就把海螺搁在康斯坦丝面前。
后者从被画的密密麻麻的纸页中抬起头来：“…稍等。”便又重新埋入思考之中。
几分钟后，康斯坦丝放下纸笔，这才拿起了艾达露搁在它面前的海螺，侧耳倾听，便又是一阵死寂一般的沉默。
放下海螺，康斯坦丝缓缓开口：“这场游戏设定还挺多。”
它已经默认自己迄今为止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游戏了。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艾达露摆弄起海螺。
“你心还挺大，被这样耍着玩儿也不生气。”康斯坦丝叹道。
“以前我都找不到人陪玩。”艾达露说，接着迅速转移了话题，“你写了什么？”
康斯坦丝：“思考过程。”
“说说看？”
“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们与研究员明面上是对立的，对吧？但不管是我们拥有的游戏任务也好，还是研究员被赋予关押任务也好，都存在有利于对方的设定。
“比如关闭总控室里的通道开关，能为我们打通管道，而我们的击杀研究员的支线任务，却限制了每次击杀的人数。
“我们作为试验产物，不管是身体素质还是特殊能力都强于研究员，杀死他们对我们来说轻而易举，因而总控室里以及刚才出触发支线任务的房间里，都存在只有研究员才能动用的‘武器’。”
康斯坦丝的视线看向翻出来的文件纸，里头有一部分文字正好是它们看不懂的，还画着枪/械的图案。
“更有意思的是，当前实验室里存在十位研究员，而算上你我还有汤姆，佩戴定位芯片的实验品刚好也是十位。”
艾达露接上了康斯坦丝的话：“世上哪儿这么巧的事。”
“一定是被谁安排好的。”康斯坦丝下了结论，“人数相对，阵营划分……这是什么淘汰赛吗？但某些设定又不太像，还有那个海螺里的声音……”
“那声音的内容与游戏提出的主线基本不搭边。”艾达露说。
“也许在那之中会有逃出实验室的线索，比如那个‘克里斯特’。这东西哪儿来的？”
“突然出现到我面前的。”
“突然出现？”康斯坦丝一脸不相信。
“嗯哼。”艾达露努了努嘴。
康斯坦丝的表情越发严肃。
“别露出这副表情呀，”艾达露依旧是它那副轻快随意的腔调，“这里差不多看完了，我们出去？”
“等下，资料里说有能带出去的定位装置。”
康斯坦丝又检查了一遍总控室，在一间柜子里找到了一盒样式普通的电子手表。
它拿起一只表，尝试着打开它，圆盘上却出现一个上锁的标志，并显示出一个问题：
【请填写一个实验品的名字。】
康斯坦丝想了想，输入了“克里斯特”，手表成功解锁，表盘上显示出了携带芯片的实验品的实时位置。
艾达露也去拿了一个，但她输入的并不是“克里斯特”，而是“克罗琳”。
表盘上的挂锁标记闪了闪，变成了打开的状态。
“回答正确。”
滴答一声，这块定位手表解了锁。
艾达露和康斯坦丝对视一眼。
后者张了张嘴巴，吐出一句：“克罗琳会不会就是克里斯特？”
“会不会这所实验室现在的主人，本身就是一个由实验诞生的怪物？”
“说不定呢。”艾达露还是啥都无所谓的样子，好似什么样的消息都不能让它震惊片刻。
“你不跟我一起吗？”艾达露问。
康斯坦丝直接拒绝了艾达露的邀请：“不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艾达露看上去有些可惜：“好吧，那你打算干什么？”
“现在的情况不清明，最好少与研究员接触。”想到艾达露手上也有定位手表，康斯坦丝便说出了自己的去向，“他不是说克罗琳曾提示他们，是北区的实验品跑出来了吗？我打算过去看看。”
“好吧，那你别死了。”艾达露简单告了个别，转身欲离开。
康斯坦丝的话忽然在身后响起：
“你跟每一个遇见的人都说这句话吗？”
刚才它跟那小水母人就说“别死了”，现在对它也讲“别死了”。
好像有点在意，但不多。
艾达露脚步停了停：“是啊。”
“要是你们都死了，那我又无聊了。”
康斯坦丝看着艾达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琢磨着对方最后一句话，忽然觉得那句话说得有些寂寞。
像是外星人第一次碰见会动会思考的活物似的，有些好奇，有些欣喜，有些不舍，但也仅仅是有些。
康斯坦丝低头看了眼定位表盘，本想看看艾达露的去向，盯着屏幕半晌，后知后觉对方早就取下了芯片，自己不可能在屏幕上看见对方的行动轨迹。
忍不住自己笑了笑，康斯坦丝刚要收起手表，突然注意到表盘上那七个光点闪了闪，变成了六个。
康斯坦丝眨了眨眼睛，细数了一遍表盘上光点的数量。
确实是变成了六个。
实验品……死了一个？
*
艾达露把钟立轩放进一个没什么人进的小房间，自己用本体来到了实验室的外圈水体里，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股属于同类的气息。
它把那只海螺给等在外圈水体中的汤姆和邦妮听了一次，并告诉了它们自己在总控室的发现，顺手就把定位手表丢给了它们。
邦妮已经被“现实其实是游戏”的结论搞得眼神里失去了光，这会儿正在一旁缩成团子思考人生；汤姆捧着两个光晕深浅不一的海螺，表情僵硬，似有一箩筐的话堵在嘴边。
“……所以康斯坦丝它去了北区…”
“对啊。它认为‘克里斯特’是突破口，就打算去北区看看。”
“那你呢？”
“我做什么都可以呀。”
汤姆一愣。
先是惊讶于艾达露的随性肆意，紧接着，这份惊讶就回归平静。
好像艾达露它一直都是这样的。
它似乎一直在重复做一件事：找一个有人的地方，然后凑上去说话，尽量不杀死任何生物，装模作样维持一下实验品该有的表面目的，参与一下大伙儿的逃亡任务，接着又去霍霍下一个人。
“可惜了，我本来还想叫上康斯坦丝一起的。”
看它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可惜。
汤姆想了想，接话道：“你可以跟康斯坦丝一起去北区。”
“那还是算了。”艾达露撇撇嘴，“它又不完全信任我，我硬凑上去没意思。”
“那你信任它吗？”汤姆好奇。
“我信任你。”艾达露不假思索。
汤姆被这一句话打得措手不及。
“为什么？”它下意识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是好人。”
艾达露扬起一抹笑容。
“甜甜的，透透的，亮晶晶的，让我想起来小时候公园铺子上买到的糖画兔子，和我养过的小动物一模一样，鲜活，温和，又——诶？”
说起来，糖画是什么东西？自己什么时候养过小动物？
艾达露脑子一卡，眼中的茫然不似作假。
这又是一份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来的记忆。
艾达露眨巴眨巴眼睛，沉默下来，自顾自出了神。
现在它的脑海中存有三份记忆。
第一份是作为“实验品”经历的日日夜夜，但这份记忆给它的感触十分浅淡，就像是硬塞给它似的。
第二份作为红裙子少女的记忆，自己经历了一场完完整整的人生，死在十五岁的夏天。但自从它意识到这份死亡一直在循环过后，它原本的人生便也变了味道。
当它从那份循环死亡中走出来过后，世界就仿佛失去了颜色，连原本因死亡带来的压抑都显得那样难能可贵。
整个世界里，目之所及，只剩下了它一个清醒的家伙，其他都是它可以改变的，连死亡都可以捏一个自己代替。
原本鲜活的家人朋友变得呆板生硬，当它发现自己竟然能够背下他们即将说出的下一句话时，它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自己似乎重复了太多次了。
好无聊。
好寂寞啊。
它到底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这片世界有边界，为什么这里的时间有尽头，为什么尽头过后又是一切刷新的从头开始？
但睁眼到了这所实验室后，它遇见了许多新鲜的事儿，发现了它无法操控的真正的活人，就在刚才，它还想起来一份完全不同的记忆。
糖画，兔子，养过小动物。
“你们知道糖画是什么东西吗？”艾达露语带惊奇地问。
两小只皆是满脸茫然：“这不是你先说的东西吗？”
“也许是某种甜品。”汤姆猜测道。
“听上去很好吃。”邦妮附和。
“我也觉得。”艾达露莫名确信。
它尝试在脑海中搜寻类似“糖画”的东西，想着想着，视线飘忽到汤姆脸上，发现了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想跟我说什么？”艾达露甩了甩尾巴，“咻”的一下绕到了汤姆身旁。
汤姆被忽然靠近的艾达露吓了一跳，不禁向后躲了躲，看着艾达露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模样，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和大多数人没有差别，大家都是这样的，只是发生在身上的实验把人逼疯了而已。”
“噢，所以呢？”
小水母人肉眼可见地卡了一下，脑袋上的半透明伞帽因艾达露游动荡起的水流轻微飘荡。
“呃……”
它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噢我明白了，你是想说大家都是好人？”艾达露善解人意地补充。
汤姆有种自己的思路被带偏的感觉：“……呃，嗯，对。”
结果艾达露一摆尾巴：“那我不管，我想怎样就怎样。说了信任你就是信任你，你要是敢——”
“那我也信任你。”不等艾达露说完，汤姆便接上了话。
这次卡顿的换成了艾达露。
人鱼眨了眨眼睛，面颊上的鳞片被带着细微牵动，折射出粼粼的光彩，沾染上几分更加浓郁的神秘颜色，似有引人长久注视的魔力。
须臾，它慢慢笑开，轻飘飘吐出几个字：
“烂好人。”
而被评价的当事水母却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我有自己的原则，不是烂好人。”
“那我不管。”
浮游生物的暖色光晕斑驳的印在艾达露脸上，笑容越发恣意妄为。
克罗琳的实验室（14）
在邦妮接受了游戏为真的事实后, 艾达露也帮它弄出了镶嵌在精神之中的定位芯片。
“我没有吗？”汤姆问。
艾达露淡淡回应：“放心，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就顺手把你的抹了。”
哦, 是洗脑那次。
真·洗脑。
“…谢谢。”
“不客气。”艾达露笑眯眯的，“对了，我待会儿想去干件事，不方便带人，你们玩你们的，小心别死了。”
邦妮点点头：“好的, 艾达露小姐也请小心。”
“我这里有通信道具，看说明说可以撕下来使用，但使用也会受到限制，你要不要撕一半带走？”汤姆开口, 抬手凭空抓出一张羊皮纸，粗糙浅褐的纸页在水体中浮动, 却没有被沁染半分。
艾达露定睛一瞧：“哟, 这不巧了嘛。”
它手腕一翻, 也抖出一张一模一样的羊皮纸, 官方地开始念道具的介绍：“C级道具, 写上五十个字冷却一小时, 聊胜于无。”
汤姆眼眸微瞪, 伸手拿过艾达露手上的羊皮纸, 和自己的这一张对比。
一模一样, 连介绍都没差一个字，它甚至还在纸上发现了相同的字迹。
邦妮见状，也打开自己的面板翻了翻：“我没有这个诶。”
它翻来覆去找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确定自己没有同款羊皮纸道具。
“好奇怪啊，每个人拥有的道具都是不一样的嘛？感觉像是登陆了别人的账号, ”邦妮嘟囔着，游到汤姆身边，定睛一瞅，“诶，这两张纸是一套的吧？连对话都是一样的呢！不过写得好简单，都是一个字的代称，看不出来谁是谁……”
艾达露的注意力放在了纸张中的“沈”字上。
又是这个字。
除了“沈”字以外，羊皮纸上出现频率较高的代称还有“方”和“尹”，基本能猜出这三个代称背后的玩家是固定队友。
“所以你们两个其实早就认识？”邦妮的视线在另外两人之间游移。
“那不可能。”汤姆直接反驳道，“要是认识，我不可能没有一点印象啊，这纸上的每一句话我都很陌生。”
艾达露也赞同：“我也不熟悉它的味道。如果我从前见过汤姆，那我一定会记得的。”
“那就是这两个游戏账号的拥有者互相认识咯。”邦妮说道，继而又露出疑惑的表情，“但我们为什么会拿到别人的游戏账号呢……如果玩家另有其人，我们又算什么？”
“那简单，去问呗。”艾达露扯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侧身甩尾游向管道进口，“先走吧。”
汤姆和邦妮连忙跟上艾达露的速度。
三人很快找到一截管道出口，进入了一个无人的房间。
邦妮重新给自己捏成小女孩的模样，还专门为存放海螺打造了一只软泥篮子，将汤姆捧着的两只海螺小心翼翼放进篮子中。
而艾达露在落地的瞬间已经给自己换好了一身新壳子。
黑发黑眸，身着研究员的统一白褂服饰，五官比不上它之前红裙女孩那套妆造精致漂亮，相较起来，现在这副皮囊的长相更有亚洲人的特色，更显秀丽些——
如果没有胀气的四肢、发白发泡的皮肤以及驳杂的斑纹的话。
汤姆打量了一番艾达露的新造型，委婉建议道：“你想要与研究员打成一片的话，不如搞得像活人一点。”
邦妮也说：“…现在像水鬼。”
艾达露“哎呀”一声：“别急别急，我才把样子想起来，还没来得及修饰呢——”
一阵黑雾卷过，艾达露凝成的皮囊散开又重新合并，整个人看上去就人模人样了许多。
邦妮夸道：“好看好看，这样就好看多了。”
汤姆隐约猜到了艾达露想要做什么事情。
“你想要混进研究员队伍里找人？”
艾达露不置可否：“我要钓鱼。”
它的眼眸中闪烁着即将要搞大事的兴奋与跃跃欲试。
“就看谁自愿上钩了。”
*
在中央区休息一段时间后，沈秋靡三人再次踏上了前往南区总控室的路程。
因为尹歆然有伤在身，这一路三人的行进速度放得极为缓慢，但搜寻通行证时倒是运气不错，没有撞鬼，一路上畅通无阻，顺顺利利走到了南区总控室门口。
然而三人刚来到总控室门口，还没用身份卡刷开门，总控室的门蓦地自内部打开，从中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个玩家，正好和想要进门的沈秋靡三人撞上。
最开始的猝不及防过后，两伙人不约而同迅速拉开了距离，保持了一个能够交流但又不至于起冲突的间隔。
对面女人的视线落在伤痕累累的尹歆然身上。
“看来你们也遇上了。”她第一个开口说话，“是什么样的怪物？”
也。
沈秋靡没有忽视这一个关键字。
“我们遇上了一只人面蜘蛛。”她说道。
女人的表情似有半分愣怔。
“你们也见过它？”沈秋靡挑眉。
女人和身边的矮个子男人对视一眼，继而颔首。
沈秋靡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两个玩家：“你们看上去不像受伤了的样子。”
矮个子男人直接说道：“我们死了一个人。”
然后他就被女玩家冷冷瞟了一眼。
沈秋靡注意到他们手中的武器，有些惊讶：“有枪还会死人？”
矮个子男人本欲说话，想起女人扫他的那一眼，撇撇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将谈话的主动权让给了女人。
女人深深看了沈秋靡三人一眼。
有人严重受伤，但对有死亡玩家的事实很惊讶，这三人大概率是完整的一队人，从实验品怪物手下保住性命逃了出来。
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们手上没有任何限制实验品怪物的武器。
“我们可以信息交换。”她正然道。
沈秋靡没有立刻答应：“我们要先去控制室。”
女人让了让位置：“请便。”
沈秋靡三人刷卡进入了总控室。
总控室里不是很整洁，被翻乱的文件纸散得到处都是。三人花了点时间整理并浏览，大致搞清楚了总控室的功用。
按下操纵面板上其中一个按钮，暗淡的电子屏幕重新闪烁光亮，显现出一副完整的实验室平面地图。
地图上，六个移动的发亮光点显示着出逃实验品当下时刻的方位，但沈秋靡很清楚，一路走来，她遇见的到处乱跑的大怪小怪一定不止六个。
真奇怪。
是说只有这六只需要被“储存”，而其他没有装芯片的小怪本来就是散养？
想不出个所以然，沈秋靡依照文件纸的指示取出存放在总控室隔间的武器，又找到了放在某节抽屉里的便携式定位手表。
手表摁开过后，还设有一个回答问题的电子锁：
【请填写一个实验品的名字。】
高乔霏用了“克罗琳”的名字解锁，成功。
尹歆然想了想，在对话框里打出了“亚里恩”这个名字，也成功解了锁。
“看来那些日记里写的是真的，”高乔霏说道，“克罗琳以前真的是实验品。”
“亚里恩现在还活着吗？他会不会就在那些实验品怪物之中？”尹歆然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不太像，克罗琳如今是实验室的主人，而日记的时间线还处于她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实验品的位置。”沈秋靡分析道，“现在也看不出什么，先走吧，去和外面的人聊聊。”
离开总控室，那两个玩家还等在门口没有离开。
“就在这儿聊？”沈秋靡看向女人。
“找个安全点的空间吧。”女人晃了晃腕上佩戴的定位手表。
*
几个玩家根据定位手表显示的信息，找了一个空荡的小房间，房间里正好有桌子椅子。
尹歆然自发地把房间中的椅子分散摆好，自个儿挑了个靠边的坐下了。
沈秋靡一看左边三把椅子，右边两把椅子，不客气地坐在了左边中央的椅子上，占据了全场最有参与感的座位。
“你们想换什么方面的信息？”沈秋靡问，浑身带着一股子“我什么都知道”的自信气息。
女人沉吟片刻：“全部。”
“这副本我有些了解，据说它不存在玩家对立的机制。所以，能交换什么，能换多少，全看我们双方的诚意。”
她向沈秋靡伸出手，自报了来历：“闻易真，X公会A级玩家。”
游戏中A级玩家本就少见，排一公会的A级玩家更是人中龙凤，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她确实有自信的资本。
然而沈秋靡是见过大世面、拥有大后台的人。此刻她只抬手和对方虚虚一握，逼格瞬间拉到峰值：“晓秦。”
两个字，就让闻易真变了脸色，一时间诧异盖过了震慑人的凌厉，倒让其浑身的气质柔和了半分。
“……原来你就是晓秦。”
“我不像吗？”沈秋靡抬眸，眼里还有笑意。
“有些出乎意料。”闻易真这话说得倒是诚实，她表示友好地笑了笑，直接进入正题，“我们确实见过一只人面蜘蛛。”
“为了拿到开门的通行证，我和这位——他叫尚潭——还有同公会的B级玩家钟立轩进入了B012，碰到了一只人面蜘蛛。”
“但杀死钟立轩的不是那只蜘蛛。”
闻易真的表情又变得严肃了起来。
“当时B012里不止人面蜘蛛一只怪物，还有一只水母人，躲在水母人身后的类似史莱姆质地的女孩，以及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
“水母人和史莱姆女孩没有展现出攻击性，但那个红裙子女孩非常诡异。她自称实验品，用类似念力的能力控制了想要攻击钟立轩的人面蜘蛛，并且……”闻易真顿了顿，接下来的话说得有些僵硬，“和那蜘蛛吵了两句，询问了我们一些基础的问题。”
她将那女孩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沈秋靡越听越迷糊。
“然后呢？”她问。
“我们想要用总控室的武器控制她，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的武器已经被那女孩弄坏了，钟立轩瞬间被杀死，我们被赶了出来。”
“没有给人任何反应时间，我都没有看清钟立轩到底是如何被杀死的……那是非常恐怖的能力。”
A级玩家见多识广，她说恐怖，那应该就是真恐怖。
“具体描述一下？”
闻易真尽量详细地阐述了她看到的情形：“……总之，那女孩身上时不时会有环绕的深色雾气，我猜那就是她即将发动能力的预兆。”
深色……雾气？
沈秋靡表面上不动声色，脑子里已经打上了一排问号。
雾气这玩意儿……她只在每个副本的本源怪，以及她自己身上见到过。
哦对了，还有中央区的那只叫做艾达露的人鱼。
当时在中央区时，沈秋靡曾靠近中央那根巨大的管道，看到了缠绕在人鱼尾巴上的、飘散在管道下半部分的深色雾气。
“你知道那女孩叫什么名字吗？”沈秋靡问。
闻易真给出了沈秋靡心中的那个答案：
“她说，她叫艾达露。”
克罗琳的实验室（15）
“看你的表情, 是认识这个名字？”闻易真扬了扬眉毛。
“在中央区见过，那边有个巨大的管道…”沈秋靡隐瞒了“雾气”这一点, 把其他知道的说了出来，“……但我看见的不是什么红裙子小女孩，而是一只满身鳞片的人鱼。”
闻易真闻言，立刻警觉：“易容？”
“有这个可能性。”沈秋靡嘴上这样说，但她内心知道，如果艾达露真的与这个副本的核心有关, 那对方的能力绝对不止易容那样简单。
绝对不是现在这群失去了天赋技能的玩家可以抵抗的，正面对抗就是死路一条。
接着沈秋靡想起了自己拥有灰雾时那逆天的感知能力。
……偷袭也不太可能。
闻易真是亲眼见识过艾达露能力的人，同样深知对方的可怕，因而深刻理解到了这个副本为何通过率那样低。
但——
“一定有通过副本的办法。”闻易真确信道, 不带一丝怀疑，“既然有人通过, 就一定有解决办法。”
沈秋靡盯着自己手上的武器看了一会儿, 忽然幽幽道：“不如…我们去抓一只实验品来问问？”
闻易真顿了顿：“…怎么说？”
沈秋靡越说越觉得可行：“艾达露搞不定, 去找个能搞定的就行了嘛。”总不可能所有实验品都是核心怪吧？
之前的人面蜘蛛还能被药水伤到呢, 只要他们准备充分, 火力充足, 人手够量, 抓一只落单的小怪级别实验品不是简简单单, 手到擒来？
“但不能保证选到的那一只落单的不是艾达露。”
“可以保证。”沈秋靡却道, 语气莫名笃定，“我在中央区捡到了一枚芯片，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原本植入进艾达露身体里的, 定位装置上的光点不会有她。”
沈秋靡边说边抬手查看当前出逃实验品的位置，惊讶地发现原本六个上闪光点变成了五个。
闻易真自然也发现了。
“有人已经完成了任务？”她猜测道, 语气冷硬。
沈秋靡看着光点半晌，心中的违和感越来越重：“不像。”
接着她话题一转，接上了原本她们讨论的内容：“你们看，目前有的光点中，两个在西区，排除。三个在南区，其中有两个距离接近，并且不在我们这一条路线上，排除。只剩下了最后这一个。”
闻易真满眼的怀疑：“这也太巧了。那些实验品一定能猜到我们的目的是抓住它们，那么多定位光点消失，正好留出一个光点落单，不觉得这更像是一个陷阱吗？”
“没必要。”沈秋靡否定得干脆利落，语气无比肯定。
闻易真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秋靡直直迎上去：“我觉得，要是艾达露想要所有研究员死掉，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你也说了她那些强势的能力了，不是吗？”
想要所有研究员死掉……
对了。
沈秋靡猛然回忆起人面蜘蛛的那些话。
【其实，你们根本不需要逃命，我们这些实验品心地善良，只要每次遇上我们时留下一个人，我们就不会伤害其他人……是不是很划算？】
她直截了当问道：“你们当时三个人，为什么还活下来了两个？”
如果艾达露想，如果拥有核心力量的怪物想，它可以轻而易举杀死所有失去了天赋技能的玩家。
“艾达露性格古怪，它似乎…没有杀死我们的意图。”被沈秋靡一问，闻易真也想起了些许当时的细节，“她在杀人之前，好像曾问过身边的同伴一句‘要死一个是吧’……”
这就连上了。
沈秋靡把自己这边在人面蜘蛛那里的经历复述了一遍，有些不清楚的由高乔霏补充，算是较为完整地表述出了当时他们经历的一切。
一边是没有杀人意图却还是杀死了一个，一边是想要杀死所有人但只选择了一个，究其根本都是因为存在一个玩家们不知道的机制。
这个机制既怂恿实验品杀人，也限制实验品杀人；既对玩家群体造成损害，也保全玩家不被团灭。
……越想越怪。
副本为何要这样设置？
对面，闻易真眉头紧皱，明显也是因着怪异的隐藏机制而头疼。
最终，闻易真赞同了沈秋靡的办法：“行，就按你说的，抓…找到一个实验品问问情况。”话毕，她从制服内袋里取出一叠羊皮纸，看向沈秋靡，“你们有拿到日记吗？”
沈秋靡往闻易真手上扫了一眼：“有。”
*
【■■■■年■■月■■日，星期四，003】
【亚里恩似乎很受欢迎。
【……】
【■■■■年■■月■■日，星期二，010】
【亚里恩不见了。】
【我找遍了整所实验室里能去的区域，没有发现他的任何踪迹。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我询问了所有能见到的研究员，回复全部是“不清楚，不知道，没有听说过这个人”。这也太诡异了。亚里恩那样夺目的一个家伙，怎么会没有人记得他呢？我怀疑实验室里的研究员都中了什么精神病毒。
【于是我便去问能够见到的实验参与人员。】
【但他们每一个都看着我笑，并说：“你在说什么呀，亚里恩不是你的名字吗？”】
【那是我噩梦的开始。】
双方交换现有的线索后，沉默良久。
闻易真的表情不怎么美好：“……所以，这些日记的作者是，克罗琳？”
两方都拿到了两份日记，虽然其中编号为03的日记重复了，但剩下的01和10都对彼此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说起来，你们不是把克罗琳拉走了吗？她人呢，死了吗？”
沈秋靡道：“目前是死透了，人在另一半队友那里。”
闻易真听着，忽然道：“所以你们三个，加上当时一起往起点跑的两个人，确实是队友，而不是认识的玩家？”
沈秋靡仔细分辨了下闻易真话语里强调的重点：“…你的意思是，组了队的队友？是的，我们五人是组队进入副本的。”
“这就怪了。”闻易真指节抵着下颌，意味深长地看着沈秋靡，“你们进入游戏的时间不长，应该还没有听过关于这个副本的更深入的消息吧？”
“不是说副本的消息不能外泄？”沈秋靡反问道。
“那是不能，”闻易真勾了勾嘴角，“但根据进入副本的信息，还是能分析出一些小问题的。”
“比如，「克罗琳的实验室」从没有组上队伍的玩家进入过，它的开放频率不高，基本上几个月开一次，而每次进入的玩家固定十人——单独的十人，不存在任何队伍。”
“我和钟立轩也只是认识罢了，算不上同队。”闻易真仔细关注着沈秋靡的表情，“榜首小姐有什么想要分享的吗？”
沈秋靡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们这队人进入副本时的情况。
他们不是主动开启副本的，而是从另一个副本直接被拉近了这一个副本，而被拉过来的人刚好就是和沈秋靡组队的人。
这下，沈秋靡确定这里和她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关于这点，很抱歉，我也不清楚。”沈秋靡回道。
闻易真耸耸肩：“好吧，看来是我不能听到的秘密内容咯。不管怎么说，这副本搜罗一堆相互之间不熟悉的玩家进副本，一定是对它有利的。至于这个好处到底是什么……我想不明白。”
“日记给出的信息太少，而且过于分散，相互之间甚至还有重复。说实在的，我看到这里都不明白这些日记是想要告诉我什么。”闻易真表情无奈。
沈秋靡一直在沉思。
她眼睛盯着日记上的文字，脑海里飘过人鱼，闪过鱼尾，水腥气，芯片，还有消失的游戏系统，浮现出进入副本至今看到过的一切谜团。
“……我有点想法。”她忽然开了口。
闻易真：“哦？说来听听？”
沈秋靡却摇了摇头：“……我说不出来，太混乱了，先抓实验品吧。”
“也行。”闻易真倒是好说话，干脆利落地起身，看了一眼手表上的定位后直接向着门口走，做出一副打架的架势，尚潭跟在她身后走了。
这边，沈秋靡和高乔霏同时起身，忽然侧身回去，看了看坐在一椅子上没动的尹歆然。
“尹歆然？”
沈秋靡推了推他的肩膀。
后者眼眸紧闭，睫毛发颤，在被沈秋靡推动后眉毛揪成了一团，好不容易才掀起一点眼皮：“嗯……”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涣散的目光花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
“抱歉我…有点太困了……差一点睡着……”尹歆然撑着椅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困？
高乔霏关切地问：“止痛药失效了吗？”
“那倒还没有，”尹歆然摆摆手，“大概是我有点累了吧，感觉从学校到这个副本就没有休息好……”
说着，他又打了个哈欠：“别担心我，我会注意的。”
“不行了跟我说，走吧。”沈秋靡提醒了一声。
*
双方玩家针对“抓一只落单实验品”这个项目进行了一场较为精细的计划和布置。
几个人根据光点的移动轨迹，检查了沿路的房间，并基本锁定了那只实验品会出现的几个房间。之后，众人对那几个房间进行了一点小布置，并做好了到时候细致的抓捕行动划分。
终于，时机成熟，众人悄无声息靠近了B165房间的门口。
一行五人依次跨进房门，然而在尹歆然跟着进入房间时，他却被沈秋靡拦了下来。
“你别进去，就在门口待着，或者随便找一间没有管道的房间关上门，等我们出来。”沈秋靡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却是满满的不容置喙。
尹歆然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嗯？……”
闻易真回首，撇了一眼被沈秋靡拦在房间外的尹歆然——对方四肢上缠着许多绷带，大半已被鲜血染红——接着又把视线移至沈秋靡身上。
这位传说中的榜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高冷样子，话说得像是在赶人。
但只要带了脑子的都知道，这位小队长是在保人呢。
他们的计划并不是百分百完美，如果失败，被杀死的那个很有可能就是队伍里最没有自保能力的那一个。
“如果有怪物接近你，你就赶紧跑，不要管我们，直接跑，往…往中央区跑，听清楚了吗？”沈秋靡加快了语速，迅速说完了自己的要求。
“……好。”尹歆然迟缓地点点头，没有过多询问，“我知道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注意安全。”他说了最后一句，退到外头走廊上，看着B165的门缓缓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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