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小没良心的

    一番暴雨雷电, 一番纠缠不清,在这潜心别苑里高高的穹顶之下,火焰之卵照耀着红光, 夜苍穹袒露着身躯, 李南落紧蹙着眉头。

    这一番情境,即便是长老们, 一时间也有些呆滞, 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大长老身上还带伤, 三长老更是因为伤重而没有出现在这里,四长老匆匆处理了一下伤口,他们几个都算是轻伤, 李南落太出乎他们的意料,让一切计划都落了空。

    “李南落, 恭喜你又习得了三长老的绝技。”大长老攥着扳指的手指发白, 蓬乱的头发也没来得及整理,苦笑说道:“你如此维护夜苍穹, 是我们都始料未及的。”

    他们这次来,本意是告知详情,看看李南落的反应,但大长老在说话的时候留意到, 夜苍穹已经化作人形, 并且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一只手落在李南落的肩头, 一手扶着门框。

    四长老还眼尖的发现李南落嘴角的伤口,还有脖颈边隐秘的红印, 这一桩自然又被他归咎于夜苍穹,猜想着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阴沉着脸接着大长老的话说道:“李南落你甘愿为了他与山海会为敌,但是可知道他……”

    “等等!”他的话就被大长老急急打断了,然后生怕激怒李南落那样,解释道:“我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大长老对他使着眼色,四长老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再看其他几位长老的神情,都很怪异。

    他们的目光又落到了李南落身后……那册在书案上的无名典籍,正大开着,有一层蒙蒙的毫光若隐若现。

    这一册“无名”,居然被李南落练成了?!四长老顿时心头大震,否则,夜苍穹是怎么恢复如初的?看起来连“细雨”造成的伤害也全很好了。

    大长老背负在身后的双手不着痕迹的做了个手势。

    潜心别苑周围,已呈合围之势的妖师们不明所以,却还是领命从隐藏的地方慢慢退了开去。

    这次围捕夜苍穹的行动取消。

    他们本来打算,要是李南落还不肯听他们的,不愿意和夜苍穹分开,就集合山海会其他妖师,至少要李南落知道夜苍穹背后隐藏的那股力量。

    但如今,大长老改变了计划。

    面对李南落,几位长老很快恢复常态,表示了问候,表达了关心,顺便还叫人带了些吃食过来,又嘱咐了下面的人,叮嘱了侍候的小妖,沐浴洗漱更衣的事宜,可谓是无微不至。

    如此这般,长老们好像只是为了关照这些才来的,关照完了,很快就告辞离去,头也不回的离去,甚至连三长老受伤的事也一句不提。

    李南落也不去说破,与长老们寒暄了一阵,目送他们离开。

    夜苍穹早就慵懒的靠在椅背上,腰上搭着那块李南落无论如何要塞给他的帘幔。

    “恢复力量的感觉真是不错。”他半眯着眼又伸了个拦腰,因为毫不在乎的伸展四肢,那块遮住关键位置的布幔就那么徐徐滑落。

    李南落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滑过去,又醒悟过来,快速的收回,想起在几位长老来之前,这里发生过什么,就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

    是义正言辞的教训夜苍穹一顿,和以前一样教他守规矩,还是将两人之间的这种情分问个明白?

    他只能站到窗口,看着长老们离去的背影,最后还是清了清嗓子,背对着夜苍穹说道:“山海会别有用心,既然你的伤势好了,那我们也该离开了。”

    “说的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身后的人,这话说的居然很委屈,夜苍穹竟然还会耍无赖。

    “你这个大妖,明明是你先——”李南落转过身,夜苍穹就光着身子站在那里,眼前赫然是……他视线一落,呼吸一顿,连话都说不全,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连忙转回去,真真可恶,明明大家都有!

    等身后的人贴上来,他扶着窗框,分明慌乱,却故作镇定,大妖眯着眼睛笑,坏心的贴得更近,故意顺着他先前的话说下去,“离开可以啊,你已经学会了?”

    话题太跳跃,李南落身子一僵,“差……差不多了,还需几天,我就可以将这本无名典籍归还给山海会。”

    脑子里却乱成一片浆糊,他对着外面的夜空深吸了一口气。

    雷电已去,云雨渐收,天上终于现出几丝光亮,不再窒闷的空气里,渐渐散开些凉意。

    他收拢了一下衣衫,想让凉意驱散燥意,等看到胸口的痕印,不由回头看了夜苍穹一眼。

    “瞪我作什么?”恢复了妖力的大妖,心情格外的愉悦。

    “没有什么。”李南落努力的找着正常的话题,“我似乎……学会了什么不该学的,了不得的东西。”

    “你才发现吗?”夜苍穹眯着眼笑,“越来越有意思了,弄巧成拙,那帮老家伙该后悔的正在捶胸顿足吧。”他摸着下巴。

    与此同时,长老们在议事厅里,一个个眉头紧皱,不断踱步。

    尽管是夏季,但此间商议的内容过于重要,门窗还是被紧紧关住,桌上摆着才沏上的好茶,只是谁也没有心情去喝上一口。

    “要不是大长老拦住我,我就要说出那件事了!”四长老想想还有些后怕。

    “幸好还没来得及说,否则,夜苍穹已经恢复妖力,甚至还有余力能维持人形,以他的能力,再加上李南落,集齐分部所有妖师的力量,恐怕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大长老说完,大家都想到了还在全力救治,至今生死不知的巡察使,还有受伤正躺在床上的三长老。

    “夜苍穹与我们对战之时,可能也是虚张声势,但经过李南落这一救治,不论他原来有什么伤势,伤有多重,这下算是都好了,而李南落,是不会让他吃亏的。”

    “夜苍穹既然已经恢复妖力,李南落又分明袒护他,二长老,不是我们不帮忙……”

    “大长老不必再说,这件事已经失去了最佳时机,我明白。”

    二长老要同时兼顾两个势力的平衡,自然不是个没有轻重的人,“要是在此时此刻告诉李南落,他那只大妖的来处,让他知道夜苍穹是被人放在他身边的,他一定不能接受,更不会告诉我们他是如何学会那册无名典籍的。”

    “你明白就好,只是没想到啊,这本来只是让他加入山海会的一个办法,一个诱饵,谁能想到他竟真的将这功法练成了?!”五长老非常意外,只觉得匪夷所思,连连摇头。

    “也许这就是那个地方不惜出动夜苍穹这种大妖的原因,李南落和常人不同,不知道怀着什么隐秘,所以有人想要铲除他,有人想要拉拢他,相国府的案子兴许就是这么来的。”四长老终于不再提他徒儿青柳和李南落的恩怨,心里念叨着,以后要关照他的徒儿,千万不要再去招惹李南落。

    几位长老议论纷纷,这是第一次,有人以这样雷霆手段让他们毫无还手的机会,幸好,他们召集的妖师当时还没有来,没有见到三长老是如何被袭,没有见到几位长老们如何狼狈,否则他们几个还有什么颜面?

    终于,大长老轻咳了几声,安抚道:“大家不要再多想了,事已至此,我们唯有改变计划,当务之急,先稳住李南落,不要再提夜苍穹的事……”

    他转着手上的扳指,沉思道:“也不要去刺激夜苍穹,这个妖物性情乖戾狂妄,要是惹怒了他,还不知道他会撺掇着李南落做出什么事来。”

    几位长老连连点头,都表示同意,谁也没想到只隔了这片刻功夫,形势居然全然不同了。

    “那册无名典籍,本来以为它已经成了废纸,谁能想到——”五长老想到那本功法,心里也是又是羡慕又是惊讶。

    “谁也想不到李南落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和机缘,也怪不得那边,要早早的将夜苍穹放在他身边了。”四长老若有所指的看向了二长老。

    同时也代表着那边的二长老却不说话,只顾着低头喝茶,那杯子里的水已经续了好几回,喝完了随即就告辞离去。

    大长老见他走了,手指才在桌上点了几下,“各位长老,我们都知道,学会那册无名,就等于拥有了救治所有妖物的资格,李南落本就资质不凡,这下误打误撞,我们等于拱手送了他一个大礼!虽说那边有夜苍穹,可毕竟这册功法是我们的,我们山海会以此来加深和他的关系,也是理所当然,不如趁此机会与他交好,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几位长老都点头赞同,看来有必要把李南落这个人的重要性,重新进行估算了。

    李南落并不知道几位长老已经在考虑给他一个山海会里的重要职务,他正一门心思想将无名典籍练好。

    自那一夜之后,他不断重复感知这册功法,几乎算是搬进了潜心别苑。

    令他意外的是,山海会长老们丝毫没有一点不情愿,反而积极的很,一反常态,再也不复当初高高在上的态度,甚至有些过于热情。

    无论是本就与他有挂名“师徒”关系的二长老,还是素来看他不顺眼的四长老,都对他关怀备至,连青柳被面鬼弄吃尽了生机的事,三长老重伤的事,都只字不提。

    无论他需要什么,侍候的小妖们几乎不用他开口,便能很快为他备好。

    他曾诧异的问夜苍穹,莫非山海会转了性,得到的回答却是大妖别有深意的笑。

    但他并没有功夫去深究这件事,越是认真去感应这册无名,便越是能更直接的感受到外间的自然之力。

    李南落从当初第一次感应之时,因为这浩瀚的力量而迷失,到如今已经能像鱼儿在水中游泳一般,自然惬意。

    “人类如此渺小,而能与自然对话的妖物们,这天生的能力,又是多么的令人羡慕,但偏偏人类却将妖物视作低等之物,妖物们又凭借自己的能力为祸人间,莫非人类与妖物,就要一直这样相处下去吗?”

    这是某一天,李南落的有感而发,而他的大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可能任何一个人类或者妖物,都无法回答。

    当剑客子城得知李南落似乎又学会什么厉害功夫,则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连怨愤的心思也起不了。

    他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死,怕再也没机会救出他的主子,李南落如今越来越厉害,子城早已没有最初想取他性命的心思,自己还想多活几十年呢。

    李南落在山海会以妖师的身份安顿下来,就住在此前如同禁地的潜心别苑,引来山海会分部之中其他妖师的种种猜测。

    而作为当事人,他没有一点自觉,也浑然不知,早在他驱策着树妖一路奔回山海会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的存在显露人前。

    有些人注定要走上一条不平凡的路,哪怕再遮掩,也掩盖不住那光芒耀眼,妖师李南落之名,在山海会有意无意的宣扬之下,成了会里面最不可忽视的存在。

    第102章 夏至节

    自从夜苍穹痊愈, 李南落就放下心来,打算再将潜心别苑里的各种书册翻阅一遍,他终究是要在妖师这条路上走下去的, 多学一些总没有坏处。

    而自他们搬进潜心别苑, 侍候的小妖就再也没有出现,这里似乎有什么禁制, 让小妖无法靠近, 于是早晚侍奉的人, 变成了苍陌。

    苍陌会在早晨送来洗漱用具和早点,无论夜苍穹是什么态度,他的态度始终如一, 永远恭顺谦卑,识得进退。

    除了那一天, 在看到人形的大妖的时候, 他失神了片刻,没有马上离开, 化作人形的夜苍穹自然比野兽模样更加摄人心魄,他咬咬唇,发了一会儿呆,等夜苍穹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 才慢慢退下。

    那一次, 李南落在旁见了那眼神, 便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后来便决定,还是早些离开山海会。

    今天, 苍陌早晨按照惯例来送早点,呈上四种咸食、四样小菜、两大碗熬出米油的粥, 还有一叠酥香的烙饼,然后他恭恭敬敬,不经意的说道:“妖师大人有所不知,夜大人在那一个月都没有好好用饭,故而加重了伤势,十分憔悴,这回该好好补一补了。”

    这告状看似是关切,那一双晶晶亮的眼睛却看着李南落,目光着实哀怨,好像在责怪他没有好好对待他的大妖,李南落呆了一呆,“阿夜,是真的?”

    “就这点微不足道的事,值得一提?”夜苍穹坐在桌子边上,看也没看苍陌一眼,眼神只扫着眼前,挑剔的吃了几口。

    苍陌微笑的脸色一僵,看夜苍穹那一双筷子挑着几样小菜,放到李南落眼前的碗里,“人类的吃食对于妖物来说不过尝个新鲜,你不在的时候我还有什么心思吃东西,我可不想浪费那个时间。”

    还从来没这样被他这个倨傲的大妖侍候过,李南落受宠若惊,见夜苍穹确实瘦削了些,连忙给他几片鸽子肉,“你也吃,我可不想被人误会虐待自己的妖。”

    然后他想到,“说起来,你们妖物要是不吃人类食物,又吃些什么?吸收日月精华?天地自然之气?”

    “我吞吃过魑魅,那是天地之气孕育的精怪,还算不上小妖,但勉强说来……我也还是个吃自己同类的妖物呢。”筷子夹起那片被切的薄薄的鸽子肉,夜苍穹慢条斯理的嚼着,好像野兽嚼吃猎物那样。

    “那是害人的东西,你吃的对。”李南落就差摸摸他的头,才抬起手,夜苍穹就顺势靠过去,在他脸庞碰了一下。

    嘴唇擦过,看起来像是野兽的亲近,又像是情人的亲吻,苍陌垂下眼睛,隐约感觉到,夜苍穹是有意让他看到这些。

    李南落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他没忘记那些个夜里,发生的那些个不合时宜,“你下去吧。”他示意苍陌。

    今日苍陌倒没有看着夜苍穹发呆,只是穿了一身和李南落同样颜色的衣裳,玄青色的外衫,用同色的带子束着发,一片温润之色,衬的人也如水似玉的,确是个俊秀的模样。

    李南落不确定他是不是有意,只是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加强烈,捏着筷子的手用了力,戳进米粥里,“等过完夏至,我们就走吧。”

    夜苍穹看着他,眯着眼笑,“遵命,我的主人。”

    李南落被他笑的红了脸,总觉得他和夜苍穹之间的有什么已经变了味,夜苍穹坦言过他们之间的“情”,因为妖物从来没有人类那么多的顾忌。

    但是他从未和任何人有过这样的亲密,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情”,李南落这十多年的岁月里,都在相国府循规蹈矩。

    他被教养成一个谦谦君子,哪怕那些想要巴结相国府的人,另辟蹊径找上他的门,直接将头牌花魁送到他的床上,他也只会告一声失礼,然后仓皇离去。

    他不知道如何与人保持亲密的关系,尽管家中有兄长,有父亲,那也是名分上的东西,他并不时常与人亲近。

    因为身体孱弱,他很少出府去,他始终是一个人的,本来这一次过了那个生辰,父亲答应他可以随意出府去,也许诺了会给他一个差事,只是后来……一切都开始偏离。

    终于,到了夏至这一天。山海会也像普通人家的习惯一样,厨房里头开始为大家准备汤面等吃食。

    这是自从离开相国府后,李南落再也不曾感受过的气氛。

    住在医馆的时候,沈寒三钻研医术成痴,和沈绮珺父女二人,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更不怎么在乎什么节气,加之过节的时候反而是病患激增之时,两人忙里忙外,哪里还顾得了别的。

    在李南落的记忆里,夏至节的时候,相国府都会比平日热闹一些,官员休沐三日,这三日里相国李佑哪怕是留在府中,相国府门前也总是车水马龙,想要上门拜访的各路官员送来的拜帖,可以收上整整一摞,装进提篮里,要两三个小厮才能抬进书房去。

    到了那时候,李南落也会被叫去帮忙,将拜帖一一分类,实在见不了的,不好得罪的,李佑就会让他记下来,教他做一些笔头上的事情,再让管家附上府里自己做的点心,再客客气气请人回去。

    山海会不是相国府,规矩自也不同,因为汇聚了各地的妖师,还有不少的妖物,平日里有好些人外出办事,逢年过节的,要是正好赶上在分部,为了各位妖师能和睦相处,山海会也没少花心思。

    夏至节这一日,早上天还不亮,厨房里早早就揉好了面,炖上了鸡汤,算好了时辰,盛出一碗碗汤面,摆在桌上,进来就能吃上一碗。

    热汤上漂浮着绿油油的葱花,还有几滴香油,在这翠绿上,点缀着几抹金黄色泽,让人食指大动。

    汤是新鲜熬煮的,只放几撮盐粒和葱花便鲜美无比,一大早,就有小妖探头探脑,不敢走到院落里来,却在外面躬着身,请李南落去厅堂领汤面。

    这一次没有见到苍陌。

    自己早饭要吃什么,那是各人自己事,但夏至的汤面,要去厅堂取用,趁着这个时候,也能和平日里见不到的妖师们打个照面。

    厅堂分为几进,中间的堂上排满了一碗碗鲜香的汤面,几位长老也随意,找了地方,闲散的坐着。

    这里好像忽然成了酒楼,不时有人进来吃上一碗汤面,和几位长老打个招呼,又和相熟的妖师同僚说上几句。

    “你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听说海里的鱼龙不好抓啊?”

    “别提了,那东西把我的妖啃了一嘴,现在别的地方都去不了,在这儿把伤先养了。”

    “哎?前辈好久不见,竟没有出去赚大钱?”

    “大钱哪有那么好赚的,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一心只想着赚钱,既然做了这里的妖师,你就要有个念想……”

    妖师们身形各异,有的样貌普通,有的面有异相,有些妖师随身就带着妖物,或是草木精怪,或是飞禽走兽,有的也作人形,有一些,显然是如同青柳那样,已经将妖物融入身体,这一部分,便是妖师之中的高手了。

    李南落尽量不着痕迹的一一看过去,他从没有想到,山海会还有这样一面,在他将几位长老打伤之后,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他们的反击,不曾想,事情的发展却与他预料的相反。

    不想引人注意,便找了个偏角落的位子坐下,夜苍穹理所当然的在他身旁落座,却是张狂惯了,学不会收敛,径直端起面汤碗来,喝了几口汤,点了点头,“这碗面倒是还行,可以吃一吃。”

    他的话音不低不高,但足以被前后的人听见,李南落他,“这是夏至面,你吃就是了,不要多话。”

    “还要顾及什么礼数?以你如今的能力,何必考虑他人的感受和颜面?”夜苍穹就事论事的说,顺便挑起几根面条吃进嘴里。

    李南落有些头疼的抓起筷子,夹起用莲花瓣和米粉白糖做的莲花糕,径直塞进过去,“多吃东西,少说话。”

    学了山海会给的功法,李南落自觉应该给对方些许尊重,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只是长老们要夜苍穹离开他,这一点他却一直记着。

    他本以为自己并不引人注意,没想到周围的人,都对他微笑示意,他一时不知所以,只觉得万分莫名,见夜苍穹难得的对这碗鸡汤面感兴趣,也就顾不上其他,又去边上端了碗酸梅汤过来,“你总是吃不惯人类的东西,也不爱吃,既然觉得汤面不错,那再试试这个?”

    用梅子、杏子、山楂、酸枣、陈皮熬制的汤,在冰窖里放过,上面飘浮着一层薄薄的冰渣,一眼望去晶莹剔透,衬着底下殷红,飘来一阵阵酸甜的香气。

    在桌上吃饭的,都是妖物服侍主子,哪里有主子去伺候妖物的,正端着鸡汤、酸浆的妖物们,不由诧异的看着他们。

    李南落却没有什么自觉,只是习惯性的把好吃的东西和夜苍穹分享。

    夜苍穹目光轻瞥,将众人各色表情尽收眼底,古怪的笑了笑,叹息道:“主人,我正吃着汤面呢,虽然很想尝尝,但实在没有多出来的手了。”

    李南落尽管疑惑,但下意识的配合,点了点头,于是一勺子酸梅汤,被送到夜苍穹的嘴边。

    夜苍穹也不客气,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持着筷子,做足了样子,凑到李南落手边才把那一口酸梅汤喝了。

    本来是做样子,没想到这酸梅汤确实酸甜爽口,夜苍穹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李南落顿时笑了,“怎么样,可还喜欢吧?我告诉你,这酸梅汤要是再加上点糖桂花,那更是一绝。”

    他今天也是真的高兴,夜苍穹妖力恢复,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说是搬去了一块心上的大石。

    那笑容过于明亮,周围的目光又过于明显,夜苍穹打量一圈,低垂了眼,“不过是碗酸梅汤罢了,如今你是妖师,就要有妖师的样子。”

    还不是你要我喂你酸梅汤吗?李南落把碗推到他面前,“那你自己喝吧。”

    没有多少人知道山海会转变态度的原因,毕竟这册功法本就是个秘密,也只有少数长老们的弟子,才略知一二。

    青柳便是知道真相的其中一个,他已经不再被面鬼纠缠了,但整个人瘦得脱了相,面色青白,就像一只鬼魂,随着四长老一起走了进来,经过他这一桌的时候,瞥向他的目光又恐惧又愤怒。

    李南落脚下的小鬼仿佛感到了他的注视,雀跃起来,“吾主啊,小鬼饿了!”只等一声开饭,就要挪到青柳的影子里。

    青柳听见面鬼的声音,腿一软险些跪下,还是被四长老扶着坐在椅子里,李南落权当不知,挑起碗里的面条来,慢慢吃了。

    他是真正的官宦子弟大户人家出身,言行举止自有贵公子的气度,自从拥有了妖力,便有了一种常人所没有的气质。

    如今习成了无名典籍,对自然有了长足的理解,无形之中,更是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处在最令人舒服的状态,隐隐之间契合着自然。

    如果说,学会妖力之后的他,如同风中的树枝,随风而动,那么现在的他,他的每一举手投足,便是风的本身。

    只要是妖师,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就好像坐在这里的并不是一个真正存在的人类,而是一棵树、一株花、一阵风、一片雨。

    寻常人类、普通百姓,经常会从妖师身上有如此感受,那是因为妖师凭借所带的妖物,与自然沟通,获取的自然之力会沾染在自己身上。

    但妖师之间互相看对方,绝不会有这样的错觉,通过妖物感受过自然的浩瀚,就不会对妖师身上那一点自然的味道有什么大惊小怪。

    但如今,他们却从李南落身上,看到了浩瀚的自然。

    再加上山海会几位长老态度的变化,放出的风声,凡是有点脑子的妖师,都知道这个李南落绝不同于寻常。

    许多个妖师都感应到与自己签订契约的妖物,在经过李南落身边的时候所生出的亲近之意。

    青柳也是一样,感应到与他同生共死的柳妖见了李南落竟然欢喜的摇晃起枝叶,一口气险些没缓上来。

    不少妖师一起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李南落,看他慢条斯理的举起筷子,细细吃下几口面条,端着汤碗,又慢慢饮了几口汤。

    他们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人比人,气死人!

    李南落只觉得周围的目光越来越古怪,但他自觉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山海会要留你,这些妖师又这么看你,难道他们都看上了你这个大妖?”

    夜苍穹摇头,鲜少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的主人呐,你似乎对自己的评价略有些偏差。”

    李南落不明所以,如今他的全副心神都在那册典籍之中,“如果理解的没错,以后但凡是个妖物,我都可以凭借自然之力与他们交流,甚至是施以救治。”

    这一点着实叫人振奋,没看夜苍穹的反应,他自顾着又说道:“阿夜,你说,要是我在沈医师的医馆挂个牌,救治妖物,那诊金应当够我回到粱京吧?”

    夜苍穹看着他,“你成为了一个有能耐的妖师之后,想的就是这个?”

    李南落似乎并没有成为妖师又如何的自觉,很自然的点了点头,一碗汤面吃完,也不打算再喝酸梅汤,只想马上回去,有人却叫住了他,“妖师大人,请等一等。”

    来人竟是苍陌,李南落停在原地,苍陌先看了他身后的夜苍穹一眼,李南落盯着他,“你有何事?”

    苍陌回过神,恭敬说道:“奉大长老之命,前来请李公子移步,还有四长老……”他看向另一边青柳和四长老师徒所坐的那一桌。

    “前来请人,却不先和那个老头知会,而是先与你说,看来这事还是和你有关。”夜苍穹旁若无人的做了判断。

    “阿夜。”李南落假意斥责。

    “是的,我的主人。”夜苍穹也装模作样的微微低头。

    四长老放下碗筷,带着青柳匆匆走来,“可是大长老召唤?”

    “正是。”苍陌恭敬回答。

    青柳总疑心长老们偏心李南落,问道:“知道是什么事?”

    苍陌想了想,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含糊说道:“……有几位妖师出任务回来,抓了几个为祸百姓的妖物,其中有一个似乎认识李公子。”然后他看了看夜苍穹。

    可惜夜苍穹毫无反应,李南落却诧异,“与我相识?”不由加快脚步往外走去。

    “李南落,莫非又是你在外面惹上的对头?”青柳虽然怕,又忍不住开口,说完就惊恐的看着地上,生怕影子里又多一个面鬼。

    李南落根本没有理睬,几人随着苍陌到了外间,那是妖师们回来之后第一时间要去的地方,交代任务完成的情况,也是审问妖物的所在。

    厅堂里很是宽敞,长长的通道尽头是一片方正的空地,上头坐着几位长老,两侧站着有十多个妖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同样的是他们都身穿着玉色的长袍斗篷。

    看样子是刚回来,风尘仆仆,有的长袍上还透出血色,而在地上,有一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妖物,散发出强烈的妖气,显然不是什么小妖。

    场内气氛很凝重,还有些怪异,似乎是那个妖物说了什么,令长老们难以判断。李南落只来过这里一次,那是他从黑市回来的时候,当时没有细看,这会儿心境又是不同。

    只觉得整个堂上充满了一股别样的气氛,夜苍穹见他神色有异,低声说道:“这里是有些门道的,山海会一定是设了什么法宝,寻常妖物到了这里就会心惊胆战,生不出半点反抗的意思。”

    李南落不禁挑眉,“我先前怎么不觉得?”

    “那时候你的功力还不够,哪里能感觉的到,如今可不一样了。”夜苍穹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笑意。

    “看你的样子,我现在算是够格当你的主人了是不是?”

    “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你一直都是我的主人,以后也永远会是。”微微垂首的大妖表现出忠诚和服从的模样,等抬起头,手却摸上了李南落的后颈,轻轻摩挲了几下。

    到底谁是谁的主人?李南落不禁斜着眼瞥他。

    这是一种赞许和嘉奖,这是他们之间早就习惯的动作,落在别人眼里,又成了另一种含义。

    四长老嘴角下垂,目中满是忧色,这妖物和李南落关系如此亲近,甚至主从不分,要是往后……

    苍陌把人带到,停住脚步,忽然说道:“就是这个妖物,伤人无数,有人悬赏要他的命,不过他说,与李公子是旧相识。”

    他的话落音,厅堂里很多妖师都看了过来,眼神里满是不赞同和愤怒之色。

    这些妖师都是出门在外才回来的,还不知道李南落如今地位的变化,但无一例外的是身上都有伤,而且都是被这妖物所伤,听了这话,自然不会对李南落有好脸色。

    “苍陌,这里没有你多话的余地——退下。”大长老放下茶盏,面露不悦。

    苍陌脸色微白,静静退到了门口,目光微抬,余光朝里面打量。

    只见李南落上前几步,“怎么会是你?”当他见了那妖物,果然显出惊讶的样子,看来确实是相识。

    “是我。”那妖物憔悴不堪的脸上露出了苦笑,还有一丝激动,“救我,李南落,这是你欠我的。”

    第103章 被压抑的渴望

    那人被绳索捆的结结实实, 犹自强硬的抬起头,这态度和往日的他截然不同。

    “我亏欠过你?”李南落本来还很关切,闻言反而疑惑, “虽然你确实算是个旧相识, 但没有的事我可不会随便认下。”

    “当时你为了救夜苍穹只身涉险,我们相识至今我多少也算帮过你们的忙吧?”

    李南落倒也不得不承认, “虽说如此, 那也不至于欠你太多。”

    “那你知不知道, 你走之后沈医师如何了?沈家医馆如何了?沈绮珺、赵明珠又如何了?”来人显然急了,一连串的发问,终于让李南落沉默下来。

    “他们如何, 和他有什么相干?他才是被通缉的那一个。”夜苍穹从李南落身后走出来,满是不认同。

    “以他的身份, 本来就不愿意和其他人有过多牵扯, 为的还不是怕牵连别人?他们那几个人类莫非真的这么愚蠢,一定要说到这么明白才懂?”

    夜苍穹上下打量着他, 眼底全是嘲弄,“蛟鳞,你也别把别人扯进来,你关心的无非就是赵明珠, 她又遇到什么事了, 让你落到这般地步, 居然还被人类抓了。”

    蛟鳞果然一下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明珠她怀了我孩子的事还是没有瞒住,她爹震怒, 请了沈寒三去看诊,没想到沈寒三说……”

    “妖胎与人类之躯互相排斥, 她会早产,兴许还会胎死腹中。”夜苍穹居然先他一步回答了。

    他倏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夜苍穹一脸理所当然,“这有什么稀奇,不过是常态罢了,要是人类与妖物的小崽这么好生,这世间早就满是混血了。”

    原来,蛟鳞与赵明珠的私情到底还是被赵大人知道了,赵大人爱女心切,和赵夫人商量下来,本是打算不要这孩儿,唯恐此事被外人知晓,这才悄悄请的沈寒三。

    没想到,沈寒三却告诉他们,这孩子是妖物之后,人类与妖物本就不同,对人类而言,妖物之子便如那体内的毒瘤,人体本身不断的产生排斥,就算想要,也是很难保住。

    这本来符合了赵大人的心意,赵明珠却不愿意,以死相逼,定要保住这孩子。

    赵大人一怒之下,派兵缉拿蛟鳞,想要绝了赵明珠的念头,另一方面,又要沈寒三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保住女儿的性命。

    蛟鳞自然是不怕什么官兵缉拿,却是怕赵明珠真的因为这胎儿而死。他也求沈寒三保住赵明珠,但私心里,多少还对那孩子抱有几分希翼,要是能两个都保住,那该有多好?

    为了救赵明珠和那未出生的孩子,蛟鳞再也顾不得什么掩饰,命手下的人到处寻找能同时保住大人和孩子的方法。

    要想孩子好好生下来,必须要安胎!要让身为人类的母体不排斥腹中的胎儿才好。也是因此,往日平静的山里不再平静,住在山脚下或是附近村庄的人类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骚扰。

    还有不少商贾,家里的珍稀药材被盗,还有几位颇有名望的郎中医师,纷纷不知所踪,突然被人掳走,可说是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实在是不堪其扰,这才花钱消灾,找上了山海会。

    山海会的妖师们,就是去擒妖的。

    蛟鳞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了,捉拿他的妖师们你一言我一语,将不忿之处一一补充,多半就是指责蛟鳞使得百姓苦不堪言,人心惶惶,还有他纵容手下行凶。

    “就算这妖物和你有旧,我想你也不至于偏袒于他吧?”有妖师站了出来,他身上的血色分外显眼,质问的当然是李南落。

    蛟鳞垂着眼,连连冷笑,却也不否认,“不错,那些事都是我干的,只要能保住明珠的性命,哪怕要其他人类都死,我也能下得去手——”

    “住口!”李南落无法认同,“蛟鳞,我们是有旧,但你别忘了,我终究是个人类。”

    “但夜苍穹可是个妖物!你应该知道人与妖物之间本就不容易!你为什么还能站在妖师这边!”蛟鳞抬起头大吼,发红的眼眶也不知是杀意还是焦急。

    李南落不想纠正他话里的意思,见他半透明的灰发已经没有一丝光泽,看来离开水有好些时日,鱼鳍般的耳朵也无力的往下倾斜,足间的蹼已经裂开,露出白森森的指骨。

    想必,要不是他脱离水源太久,这些妖师还不一定能这样将他拿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只知道,明珠她……快要不行了……”低下头,蛟鳞紧紧咬牙,手指在地上留下抓痕。

    “我连保护自己心爱的人都做不到!”

    他恨!

    “李南落!让他们放我走!让我去救她!”

    蛟鳞剧烈的挣扎起来,一旁的那些妖师们听了来龙去脉,听说他与人类女子有私情,神情各异,听到他提起李南落和夜苍穹,面色更加古怪起来。

    李南落顾不得他人是如何揣测的,既然知道赵明珠有难,他就必须要做点什么。

    “你不必开口了,按照山海会的规矩,这妖物是不能随便放走的。”大长老慢慢捻着手上的扳指,说道:“我们要将他交给下了缉拿令的雇主。”

    “不知雇主是谁?”

    “按照规矩,雇主是谁,也不可轻易透露。”

    这也不行,那也不可,李南落的脸色很难看,二长老见了,徐徐说道:“但是你要是愿意,可以和他们一同押送他。”

    一同押送,就等同于可以直接见到雇主,一路上还能看顾蛟鳞的安全,二长老可以算是换了种方式帮了他的忙。

    李南落松了口气,“多谢二长老。”

    其他几位长老互相看了看,虽然有些想法,但最终还是看着大长老,果然大长老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这办法也是可行,只是你如今对我山海会而言,身份已经不同,要是一起去,我看最好再让一位长老同行,这才放心。”

    “他现在是何身份?”夜苍穹面露警惕。

    “莫非二长老还没同你说?”大长老笑着捋了捋胡子,“因为巡察使已无法履行他的职责,我们想请李公子出任巡察使之职。”

    夜苍穹笑起来,极尽嘲讽,“你们这些个老狐狸,果真是趋利之辈,看我家主人学会了那本无名的功法就当他是宝了,自己受伤的事提也不提,这一路上恐怕不会放过他,再派个人,是想问出学习的法子?”

    在场的长老都是老狐狸,谁还没点私心,没想到遇到夜苍穹这个从来不顾忌人类的所谓规则的大妖,竟将这点大家心照不宣的想法直接就说了出来,还揭穿了他们被李南落所伤的事。

    事关颜面,一时间,就连大长老也只能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几声,拿起茶杯来,干笑几声,“切磋而已,只是点皮外伤,我等自然不会怪罪李公子。”

    其他几位长老面露尴尬之色,这些才回来的妖师们也是不明所以,但有一点,谁都看出来了,能被几位长老如此笼络的,定然不是寻常的妖师。

    唯独蛟鳞听出了门道,心里明白,李南落定然是又有了什么际遇,就连山海会也对他另眼相看,要将他收入麾下。

    李南落对那巡察使并没有什么好感,连带对这巡察使之职也兴趣缺缺,但二长老表示,要想一同押送蛟鳞,就一定要成为巡察使,否则他便没有这个资格。

    其他几位拿下蛟鳞的妖师,也是不会同意的。

    为了还蛟鳞一个人情,更为了赵明珠,权衡再三,再加上巡察使似乎也不用做什么,李南落只得先答应下来。

    “反正我已经是个通缉犯了,还怕当个巡察使嘛。”回去的路上,他轻声自语。

    “反正你已经是巡察使了,不如多带一个人保护你?”有个声音从高处飘了下来。

    “你为何总是要跟着我?”李南落无奈的抬头,屋梁上一个人影抱着剑,正是剑客子城。

    “不用理他。”夜苍穹连眼都不抬,子城见他们当真不理睬,在屋梁上便有些发急,剑客的尊严却不允许他暴跳起来叫骂。

    李南落不习惯和人过多寒暄,对这子城多少还有些不放心,果然不再搭理,只和夜苍穹一路往回走。

    “阿夜,等护送完蛟鳞,我们就回粱京!”回到潜心别苑,关上沉重的大门,他做出决定。

    夜苍穹一步走到他身前,“回去,你不怕?”

    李南落在书案前坐下,双手扶着桌沿,直视前方就像直视不可预知的将来,“如今该怕的人,不是我。只是我心里一直有一种疑惑,似乎这一路上,很多事太过理所当然。”

    夜苍穹笑问,“是因为你习得这无名的功法也很顺利,所以你有些不敢相信?”

    他靠的很近,银色长发在李南落的眼前垂下,就像抚摸野兽的长毛,他习惯性抓住那一缕,“确实如此。”

    “因为我早已习惯,一切都不可能按照我的想法发展,这世间有太多的变数,越是关切的事,我就越是害怕——怕不如自己所愿,又觉得这一切犹如早已被安排好了,我只是在循着那道痕迹,一直往安排好的路上走去。”他只能对夜苍穹说出心底的犹疑,一面说,一面心不在焉的用手指绕着那缕头发。

    “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可笑?很幼稚?”李南落有些苦恼的样子,在半明半暗之间,那已经逐渐长成,又犹带着一丝少年气的忧愁,攫取了某个大妖的视线。

    在他的指间那缕垂落到书页上的银发,在纸张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这里很安静,安静到夜苍穹怕自己逐渐变重的呼吸,会暴露他此刻不该存有的心思。

    李南落脸上这种不带一丝防备的神情,让人想要弄碎他,想要让这张暖玉般的脸上露出哭泣似的表情。

    属于野兽的欲望,不断被压抑下去,越是压抑,越是渴切,但夜苍穹的脸上还是维持着笑,“无论如何,总之有我在,怕什么。”

    用漫不经心

    的神情来掩饰,那双猫儿眼却压不住内里的温度,李南落察觉到那眼神,竟然不敢相对,只得站起来,把目光挪到别处,入眼却是那个书案,那副桌角。

    当时就是在那里,夜苍穹问他敢不敢试一试……嘴唇和脸颊开始发烫,不就是一个吻嘛,不,最多不过是两个吻嘛,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这时,夜苍穹伸出了手,他下意识往后仰去。

    第104章 可爱

    那只修长好看的手停顿了下, 然后抚上了他的发,将一缕不听话的发丝抚平,“你这捋头发可是越来越白了, 说不准也是受妖力的影响。”

    认真帮他捋着头发的大妖, 语气听来很是平静,他平静了, 李南落却越发的不平静起来, 随口答道:“这又有什么关系, 你的头发还是全白的呢。”

    “但我是妖,你是人。”一句话,道出夜苍穹真正的意思, “是你教我,人类和以妖物的规矩不一样, 所以, 作为人类,你一直在遵守人类的规矩, 然而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个妖师……”

    妖师就该无所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李南落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不再躲避夜苍穹的手, 转而认真的看着他, “妖师又如何, 是妖师, 也是人类,我的眼里心里, 也许已不存在原来的规矩,但我总有自己的计划, 先做什么,再做什么……也许算是自私,在我心里,哪怕灭门之仇如今也并不排在第一位,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怎么做我都无法改变既有的结果。”

    “那在你心中排在第一位的,是什么?”知道答案之中并不会有他,夜苍穹还是兴致勃勃的问下去。

    “是你教我的,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无视一切的威胁和障碍,取得真正想要的东西,所以我想要的,一直是变强。”他与他对视,这一次是他伸出手抚向夜苍穹,就像看一件还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仿佛还有很多没有说尽的话,藏在这句话背后。

    “等你变强之后,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夜苍穹继续追问,那答案似乎指向某个令人欣喜的回答,但他的主人,这个将很多情绪掩盖在温润温暖之后的年轻人没有回答。

    “还早着呢阿夜,我要变得和你一样强才行。”他如何能说出心底的想法,变强到底为了什么?

    “你的目标很远大。”夜苍穹似乎满足了,终于往后退去,那缕垂落在李南落眼前的银发也飘然而去。

    “多谢老师教得好。”李南落装模作样的站起来拱手为礼。

    “哪里哪里,是主人够听话,自己学得快。”夜苍穹满嘴胡说八道,脸上却露出满足的表情来,而脚下,不经意间又拉开了些距离,何止李南落想要等待,他也想,只是时常不受控制。

    “学得快,是被逼的。”李南落摸了摸自己头上那一缕白发,那是逃亡的时候留下的痕迹,“我应当将妖物视作仇人,但讽刺的是一路走来,帮我最多的反而是妖,理当施以援手的同类,却……”

    他勾起嘴角,“既然他们会说我沦入野兽之道,那我就真的沉沦吧,如此,也算如了他们的愿不是?”

    夜苍穹靠在那高高的书架旁,像是欣赏一件珍宝一样看着他,有些得意,露出些隐秘的笑意,还是懒洋洋的,李南落却知道,这大妖是欣喜的,欣喜于亲手缔造出了他这么个妖师。

    “我学了这功夫,是不是代表我再也不用担心你受伤了?一旦你有什么事,我都可以为你疗伤。”想到自己是如何治好了夜苍穹,李南落已经学会往深一层去想了。

    前一刻还极力冷静自持的年轻人,此刻目光炯炯有神,夜苍穹对着这双眼睛,有意沉吟了半响,直等到李南落有些焦急起来,这才笑着缓缓点头,“说的不错,你已经是一个拥有治愈妖物能力的妖师了。”

    “这样的妖师,不多。”他笑着,顿了顿,“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吧,席间你说的其实没错,你的能力足够去诊治妖物,收取诊费了。 ”

    李南落却没有注意那么多,一拍掌,“那就好办了,至少我能保证蛟鳞这次回去不会在路上出什么事。”

    “你已经学会了感受自然,对于金木水火土这五行的理解应该会更加深刻,掌控的更为自如。就凭这个,那册无名功法对妖师来说就犹如至宝,山海会正懊恼呢,你小心些,被被那些老头儿当做枪使了。”

    夜苍穹的判断从来不会偏差太多,李南落还在等他说下去,没想到他就说到这里,伸了个拦腰,往的横梁一跃,枕着手臂,伸长了腿。

    那长长的衣袂从梁上垂了下来,从来穿的松散的衣衫,露出了半边胸膛,李南落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在上面,口中问道:“你觉得山海会不甘心之下,会让我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要你自己去小心,难道事事都要靠我吗?别忘了我的伤也是才好,正要好好休息呢,我的主人。”猫儿眼露出犹如幽怨的表情。

    夜苍穹本来就是个妖这件事,李南落真的很难忘记,那双猫儿眼,和那在光线下袒露的胸膛,让他微微屏住了呼吸。

    潜心别苑的房梁很高,那穹顶之上横梁的结构也很是特别,没有那么多横生的梁木,却有很多个仔细寻找才能发现的楔子,将整个略带拱形的顶部牢牢的榫在了一起。

    夜苍穹就在那数量不多的横梁上躺着,仿佛摇摇欲坠,又好像是随风晃动,好像一只猫儿,只是懒得挪动,于是顺着窗口的微风,感受这夏天的暑气。

    猫儿到了天热的时候,总是比较懒的,没想到和大猫儿沾亲带故的大妖也是这样。

    李南落暗自发笑,却不敢在脸上表现出分毫来,要知道大猫不止在夏天的时候发懒,还很爱记仇。

    难得伤势好了,就让他懒散一些吧。

    这么想着的李南落浑然没有发现,从最开始将夜苍穹当做自己的靠山、当做依仗、当做师父、当做可以信赖的唯一朋友,到如今——

    李南落心里想的是,夜苍穹,也是需要人保护的。

    他想要变得强大,才能保护他的妖,既然他是主人,护着自己的猫儿不是应当的吗?

    然后他才有资格,和这只不听话的猫儿谈条件,为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做出一个定义。

    这么想着,却没有宣之于口,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册无名典籍,虽说不知道为什么这册这么厉害的东西会在山海会积灰,最终落到他的手里,但这并不妨碍他为习得这册功法而感到庆幸。

    所以趁着这本东西还在自己手中,他抓紧机会感受其中的玄妙。

    可惜的也是正因为这其中的内容过于玄妙,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办法去默记其中的内容,更别谈什么摘抄了。

    翻开这本东西,李南落只觉身体里血液中有一股力量涌上,和这本册子里的内容呼应着,自然而然的就能感应到天地间的每一点细微。

    他闭上眼,放任自己的感知延伸开去。

    随即他看到这本册子上,后面几页,还有几个猫儿的爪印,墨色点点,小巧的梅花印,很难和梁上那个身材修长健硕的男人联系起来,但又分明是他留下的。

    有些可爱,手指在那几朵墨色的梅花印上摩挲了几下,李南落嘴角扬着笑,忍不住用感知去“瞧”那个闭着眼小憩的大妖。

    蝉声阵阵,夏日微风里带着一股窒闷的热力,夜苍穹在高处的横梁上靠着,手臂枕在脑袋下,斜卧着屈起一条腿。

    窗口落下的阳光,一丝细微的风送进一阵荷香,要是以往,这么细微他不会感觉到,如今却好像他“看”得见,那一缕荷香飘散进来,夜苍穹的鼻间动了动,露出了惬意的表情,妖气绵延,随着荷香散在空气里。

    李南落还看到整个穹顶之下,无数源自自然的力量,以某种奇异的形式飘散着……有些力量便像流动的河水,慢慢在夜苍穹身上流连往复,他散了头发,敞开了衣襟,晒到阳光的皮肤变成了淡金色,胸前的汗珠循着肌肉的纹理,慢慢滚落下来。

    喉间颤动,李南落知道自己这种行为不好,却控制不了心底的渴望,于是放任自己的意识落在夜苍穹的身上,落在那一滴往下滚落的汗珠上,落在腰间松开的衣带上,落在起伏的腹部肌肉轮廓上——

    忽然鼻子里感受到一股温热,李南落不敢置信的连忙按住,他竟然流鼻血了?!

    这么一慌乱,夜苍穹感知到他的“视线”,突然睁开眼,一道锐光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李南落的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李南落捂着脸,低着头坐在那儿,面前那本书一页页飞快的翻动着,要不是亲眼看到他就坐在面前,恐怕任何一个妖物都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应和自然。

    夜苍穹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惬意的合上眼再度打起了盹儿,好像并没有发现到什么异样。

    李南落松了口气,幸好已经不是常人,要让自己不留鼻血,他还是能做得到,于是打算结束今天的“练功”。

    正在这时,他感知到窗外有一个人影走来,近到窗前站定,朝里面张望。

    那人探头,只看到里面半明半暗,似是不甘心就此回去,再探出了半边身子。

    “苍陌。”李南落忍不住皱眉,他一向不喜欢这个人。

    半掩的窗口忽然开了,窗外探头的苍陌一惊,随即又镇定下来,“李公子,哦不,巡察使大人,大长老差我来问问,可有什么需要安排的事。”

    “是来问问,还是来查探呢?”不需要他开口,横梁上的那位就已经先开了口。

    说来也怪,被这么嘲讽,苍陌反而有些喜悦的样子,老老实实回答道:“回大人,只是问问,苍陌哪里敢随意窥探。”

    “从大门进来说话吧。”李南落阖起那册书,“我不在的时候,还是你照顾的阿夜,我还得谢谢你。”

    潜心别苑的大门很重,但能在这里留下的也不是普通人,苍陌平日除了送来早点,从不会进来停留,于是显得有些拘谨,小心的开了门,进来先行了礼。

    “照顾夜大人是长老的吩咐,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居功。”

    “你谢他什么,不过就是端茶送水罢了,算什么照顾。”夜苍穹靠在梁上支着头,连眼神都没往下瞥一眼,苍陌连忙说是,只是那眼神里颇有几分怨怼。

    然后他对李南落说道:“听说很快就要出行,巡察使大人要是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管对我说,我命人去准备。”

    李南落随便说了些换洗衣物,马匹之类的东西将他打发走,回过头问道:“我回来的时候就匆忙,后来一直觉得苍陌的态度有些奇怪,他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夜苍穹从梁上跃下,“这也是山海会刻意造成的,那个大长老——”

    他摇头啧啧有声,李南追问道:“那个苍陌,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也没什么,不过是的派了个可以伺候人的过来,想要改变我的立场,让我听命于山海会罢了。”他避重就轻。

    “这些你都说过了,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派这个苍陌?他有什么特别之处?”李南落负着手,难得的想要问个明白。

    “我以为你早看出来了,还不想说的太明白呢,因为他可以予取予求,哪怕我是野兽模样,他也愿意在床上服侍。”夜苍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一点不变。

    “山海会既然能留住那么多妖师,除了本身的实力,总也有些外面没有的,比如苍陌这样的,因为你的关系,他们以为我偏好如此,就特意给我送来,以示诚意。如今嘛,见你学了这册无名,成了这山海会里炙手可热的重要人物,就改了拉拢的方向,再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了,这苍陌便从玩物成了个伺候的下人。”

    他说的无遮无拦,直白到李南落已经不用再问其他,其实他早就隐约察觉,听到夜苍穹说“予取予求”,想到苍陌那张脸,想到他穿的和他一样的玄青色衣衫……

    “我的主人,你可不知道当时那小子到底有多用心,这山海会背地里,恐怕没有少到勾栏院去讨教魅惑人心的手段,还有那些擅长蛊惑的妖物,一定也出了不少力呢。”

    “阿夜,难道你们——”李南落噌的一下站起来,脸色很难看。

    第105章 暧昧关系

    “什么?”不知道是装的, 还是真的不明白,夜苍穹挑眉。

    “你分明听见我问的是什么。”李南落板着脸,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象夜苍穹和苍陌两人在房间里, 在床榻上……甚至夜苍穹还是野兽的模样。

    夜苍穹见他脸上因为怒气而发红, 一双手攥的紧紧的,坏心的笑起来, 吊足了胃口, 这才说道:“问这种问题之前, 你自己想想,除了你以外还有哪个人类能被我放在眼里过?”

    李南落神色缓和了些,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 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去。

    身后夜苍穹语声淡淡,“这么一个寻常的人类, 只是空有一副皮囊, 大约有那么几分,有你的味道, 就想让我对他另眼相看,真是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夜苍穹从未掩饰过对人类的轻蔑,甚至对同类,他也不曾高看过一眼。

    “所以你对那个苍陌不感兴趣?哪怕他学了妖物的魅惑之术?有几分我的味道是什么意思?”李南落忍不住追问。

    夜苍穹从背后环住他的肩膀, 下巴搁在了他的肩上, “我要是有兴趣, 自去找那些懂得魅惑之术的妖物就是了, 何必找他?只这几分味道又如何,说到底, 不是你啊,我的主人。”

    这一句主人, 叫的这么暧昧,李南落侧首问他,“因为不是我,所以你不感兴趣吗?如果是我,就可以吗?”说完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话听着,好像在挑引我。”夜苍穹语声带笑,呼吸就拂在他耳边,“如果我说是,你又该怎么办呢——”

    那一声轻问,尾音上扬,像猫儿的爪,挠在心里,李南落侧首看过去,便又被那双猫儿眼缠住了目光。

    他想避开,又不愿意真的避开,视线便如被什么勾住了,与夜苍穹相对,只觉得他的眼神,他的笑,他嘴角的弧度,有些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有些个……

    诱人。

    明明是猫儿妖,怎么偏生得像个魅人的狐狸似的,心里嘀咕着,他知道夜苍穹对他不同,他对夜苍穹也不同。

    他并不排斥这种变化,甚至心底有几分不愿意承认的窃喜,就像一件已经发生了的隐秘的事,令人欢喜的事,但他又不愿意马上去承认这种变化,他只是觉得……

    他已经背负了太多需要面对的东西,何必再多上一桩,况且,无论怎么变,他总是他的大妖,他们总是在一处的。

    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关系?

    夜苍穹似乎看出了他的回避,没有急于表示什么,眼神一转,退了开去,李南落松了口气,又怅然若失。

    夜苍穹随手拨弄起了书架上的几本书,“先不说那苍陌了吧,山海会也就是人类自以为是的产物罢了,自以为可以平衡妖物和人类之间的关系,殊不知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厢情愿。”

    “妖物和人类之间不可能有所谓的平衡?”说起正事,李南落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我不知道。”夜苍穹回答的很干脆,“世上那么多人,那么多妖,就算是有所谓的平衡,又能保持多少年呢?人类的寿数和妖物不同,就算现在一时平稳,谁又能保证以后。”

    “是啊,谁能知道以后,兴许以后我也不再是通缉犯呢。”他兴致不错,笑着问道:“到时候我们就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挂块牌匾,找个什么营生。”

    到了那一天……夜苍穹敛下眉眼,李南落没有瞧出异样,寻了张纸,写下自己想做的事,一边勾画,没等到回答,又追问道:“阿夜,你说我成了妖师,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这次大妖终于笑了,“自保、杀人,你都随意,有我这个大妖在,做什么不可以?”

    李南落也笑起来,此时的他全然不知,大半年后很多他以为理所当然的事,会变成心底不能碰触的一根刺。

    一心一意,混在人类与妖物之间的夹缝中,没能找出凶手,没能还自己清白,李南落自觉汗颜,但他回首从逃亡之后到现在,从一个无用的官家子弟,脱胎换骨,眼界和实力,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他已经有能力保护他所想保护的人,他也不怀疑,自己一定能找出真相。

    到了出发之日,因为押送的是个大妖,山海会不曾轻忽。

    其他参与抓捕蛟鳞的妖师们,如今都知道李南落习得了堪称绝世的功法,看他的眼神,对他的态度也别的和先前有所区别起来。

    有些恭敬,有些羡慕,还有些不会轻易显露的嫉妒。

    一同上路的妖师一共六人,都是参与过抓捕蛟鳞的,加上李南落、夜苍穹,共计八人。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苍陌和子城也出现在了队伍里。

    “这是大长老的意思,你们路上也要有人照应,住店也好,吃个饭也好,有人跑跑腿,比自己出面方便一些。”二长老看出他的疑问,临行前指了指那两个本不该出现在队伍里的人。

    “路途并不遥远,根本不必这么麻烦。”李南落一身利落的白衣,面如冠玉,在白日之下风采翩然。

    “苍陌只是个跑腿的,不会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二长老打量着他,仿佛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低声说道。

    李南落实在不愿意在这事情上和山海会再多纠缠,而且越是显露出他的不喜,就好像越是在昭告所有人,他和夜苍穹的关系一样。

    尽管现在,他们的“关系”还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改变。但是或早或晚,总会有那么一天,而因为是自己的私事,所以李南落不愿意过于张扬。

    这时子城背着剑走了上来,十分急切,“巡察使大人,我说过已经投效于你,你出行,怎么能少了我呢?”

    李南落对他当日的那一番言辞记忆犹新,尽管没有怎么当真,但是心里念头一转,“既然路上已经带上了苍陌,难道还怕多带一个你吗,别担心,何况你的剑法确实不错。”

    “一起去吧。”他翻身上马。

    夜苍穹没理会其他人,径直策马到他身旁,“出发吧。”

    李南落对二长老点头示意,二长老随即颔首,对所有人说道:“你们都是山海会的人,此次出行,当听候巡察使的吩咐,不可擅自行动,谨记。”

    巡察使便是李南落,其他几个妖师各怀心思的领命,一行人准备上路,而最后出现的,才是关押蛟鳞的马车。

    经此一役,蛟鳞早已不复当日的风采,因为长时间离开水源,显得萎靡不堪,他身体的脆弱肉眼可见。

    蜷缩在只有一个小窗的马车里,车厢四下封锁,如同囚牢,那张惨白的脸在窗口边形如鬼魅。

    自从他被押下去,李南落再也没见过他,山海会几位长老都拒绝了他探视的要求,直到现在。

    想着不过一两日,蛟鳞本就是个大妖,应当不会有大碍,他也就没有坚持,没想到如今看来,这伤势竟是愈加恶化了,“你怎会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凭他的能力就算受伤,应该也不至于虚弱至此。

    蛟鳞白着一张脸摇头,答道:“山海会的妖师确也有厉害的,是我妖力受损,又因为离开水源,没来得及恢复。”

    “我的锁妖之法,隔绝了他和外界的联系,他想要恢复妖力哪有这么容易。”六名妖师之中,有一个人站出来,对于这样的结果,脸上不见任何得意之色,却是十分的自信。

    “竟然还有这样的办法。”李南落对妖师的事情,其实知道的不多。

    他成为妖师不久,来山海会也不久,自然也没有装模作样摆出巡察使的谱来,这一点令其他几位妖师看他顺眼了很多。

    “不知道我的办法是不是能让他好起来,容我试一试。”

    没想到他下一句却说有办法让蛟鳞恢复妖力,众人都面露惊讶,那锁住蛟鳞妖力的妖师,更是十分愕然,“你的意……巡察使的意思,是不是要我解开这锁妖之法?”

    “敢问阁下如何称呼。”李南落对于巡察使的身份还是不太习惯。

    “不敢,我叫叶若延,擅锁妖之法,只是就算解开,这被锁住的妖物还是无法自己恢复妖力,需要些时日。”

    “原来如此,多谢叶师的解答。”李南落点了点头,再看看囚车里的蛟鳞,心下有所计较。

    “你要为他恢复妖力?”夜苍穹问的直接,也问出了众人心底的疑惑,随即又轻描淡写的说道:“既然你能办得到,不如一试,毕竟这一路上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要是他死在这半路上也是麻烦。”

    夜苍穹说的随意,但这话里的意思却叫所有在门前送行的人震惊莫名,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有人站出来。

    “叶若延的锁妖之法,我是见过的,那是用他的秘术隔绝了妖物和自然之间的联系,失去自然之力也失去妖力,妖物只能逐渐衰弱,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算解开,就连自己去恢复的力气都失去了。”那六名妖师之一这么说道。

    他的表情,他的话,都在表达一个意思,这锁妖之法是十分厉害的,要想解开是不太可能的。

    其他几人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碍于李南落如今这巡察使的身份,不好直接说出口,全都用充满善意却不认同的眼神,劝他放弃这种尝试。

    才当上巡察使,就丢一个大脸,怕是难以服众,又怕是会打了长老们的脸,毕竟是长老们把他送到巡察使这个位置。

    第106章 一显身手

    叶若延也感到有些意外, “巡察使,锁妖之法是我师傅所传授的独门秘法,我虽说可以解开, 但我也说过, 就算解开他也无法恢复,至少短时间内不行。”

    二长老眼神微动, 没有制止他们, 只是在一侧旁观。

    门前守卫互相递着眼色, 倒是十分好奇,这新来的巡察使究竟有什么本事,居然说出这样不知深浅的话。

    妖师叶若延这独门秘技, 在山海会里也算是小有名气,无人不知。

    李南落是新来的, 他却是真的不知道, 也不觉得这秘法有何特别,他只是纯粹想让蛟鳞在这路上舒服一些。

    如今遭到这么多人的劝阻, 反而有些气恼,加入山海会似乎只有更多的束缚,除了那无名功法,并没有为他带来什么好处。

    他自己并没有发现, 他的想法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像夜苍穹, 当初那个对一切都懵懂的少年, 已经开始学会衡量利益得失。

    “就让我试一试, 好吗?”他笑的很有礼,笑着问叶若延。

    叶若延一愣, 往后退了几步,让开地方。

    李南落说要救治蛟鳞, 这是蛟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见眼前这般情况,不由恢复了几分往昔的洒脱,调侃道:“什么时候你有这样的本事了?就算你真能救治得了我,难道就不怕我半路逃脱?巡、察、使——”

    这几个字,被他说的尤其的嘲弄。

    李南落翻身下马,不以为意,夜苍穹却朝他轻笑,眯着眼说道:“你要是敢半路逃脱,让他白费功夫,我就直接把你撕成两半,也省了这一路上看管的力气。”

    蛟鳞没有忘记这个大妖的厉害,何况他本就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敢言语。

    其他几名妖师都在一旁看热闹,不知道这李南落究竟有什么本事,能破得了叶若延的锁妖之法。

    叶若延微微皱着眉,心有些沉,要是他的独门秘技就此被破解,那他在山海会的地位将大不如前。

    李南落没有想那么多,也不曾有所顾忌,他想的是蛟鳞以往对他的帮助,如今蛟鳞有难,他没办法马上把他放出来,至少要让他好过一些。

    哪怕是他好过了,有人马上就要不好过,也在所不惜。

    本来要走,却在门前耽搁到现在还没出发的一行人,引来了山海会其他妖师的关注,听闻新的巡察使要破解叶若延的锁妖之法,便有好事者前来围观。

    李南落没有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他开口要恢复蛟鳞的妖力,但除了夜苍穹以外,他还没对其他妖物施用过那无名典籍上的功法。

    甚至,夜苍穹当时的恢复,他也是顺着那本功法的力量顺势而为,回想起来,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如今话已出口,真到了要出手的时候,他自己也有些忐忑,但表面上没有露出半分,只是一贯的平静。

    这时,肩头落下一片温暖来。

    夜苍穹的手揽在了他的肩头,手指顺着脖子往上捏了捏他的后颈,轻拍了几下,“心无旁骛,顺其自然就是,担心什么,有我在呢。”

    李南落当下心里一松,也是,就算失败了,那又怎么样呢?

    经历过灭门血夜,经受过被追杀的人,难道还还怕功夫不到家,怕救不了一个妖吗?哪怕救不了蛟鳞,至少夜苍穹已经无恙,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本来,学这个功法,只是为了救治夜苍穹而已。

    李南落示意打开囚车,叶若延看向二长老。

    二长老点了点头,摆明了想看看他的功法,其他几位妖师不再阻拦。山海会里面,有人陆续围拢过来,原来大长老竟然也被惊动了。

    蛟鳞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山海会巡察使的,更不知道他如今到底有什么依仗,竟让山海会如此看重,不动声色任凭他施为。

    人群越聚越多,有妖师低声议论,当然也不都是看好李南落的,“这姓李的妖师,据说是个逃犯,正被官府缉拿……”

    “缉拿又算个甚,不还有妖师身上背着人命一样在我们山海会里好好的。”

    “不一样,是那是相国府的案子,是那个李南落……”说起相国府,诸位妖师都放低了声量,哪怕一脚已经站在妖物的世界,到底还是个人类,是受官府管辖的。

    “原来是这个李南落,这事大家都知道,里面不简单。”妖师们议论纷纷,又开始说起已经成了旧闻的相国府血案,没想到这个巡察使李南落便是那一个李南落,对眼前所见,更加兴起。

    看来只要是个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李南落听见了周遭的窃窃私语,心里居然没有太大的波澜。

    他摒除了心头的杂念,只一心回忆那册无名典籍里的功法,那股不可言说的力量,恍惚间仿佛那册无名功法又在眼前。

    无形之间书页翻动,周身之外,自然之力像潮水般向他涌来。

    就在刹那之间,他浑然忘我,感受到自然之力的浩瀚和包容,天地之间别无他物,唯有风吹、树动、花香、鸟鸣……

    土落尘埃、如水归海,无论人类或妖物,不过是这自然之间,瞬息一念。

    没有试图去破解什么,他的意识落到蛟鳞身上,便看到被切断与自然联系的妖物,就如断根的草木,只能逐渐走向衰亡。

    他伸出手,犹如拂去尘埃那般在蛟鳞身上虚拂而过。

    就在这一拂之间,天地间忽然充满了湿润的水汽。

    就像身在湖畔,像雨后的清新,那种甜润的感觉朝所有人涌来。

    蛟鳞分明没有接触水源,更无法吸收自然之力,他却觉得呼吸一阵舒畅,再也没有缺水那般的窒息感。

    他脸上的惨白逐渐褪去,周围充盈的自然之力将他包围,犹如鱼儿归水,婴儿被母亲怀抱,那种全然放松和安全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满足的叹息一声。

    就在这声叹息之间,早已枯竭的妖力竟然像涨起的潮水,逐渐恢复。

    “他好了?!”围观的山海会妖师们发出惊呼,只见蛟鳞褪色的鳞片竟然恢复了光泽,而他如枝叶枯萎般毛糙的长发竟也沁出一股水汽来。

    他分明没有接触水源,分明被锁住了妖力,而李南落竟让他恢复了?!

    只在那虚虚一拂之间!

    这说明什么?说明世间竟然有妖师能无视一切力量属性,直接吸收天地间的自然之力!

    不用凭借妖物,更不需要什么法器。

    就像从海水里取出一瓢水来,浇在妖物身上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妖师们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起来,露出一种狂热。

    谁都知道,妖师有两种,一种与自己所选择的妖物签下契约,妖物听命于妖师,妖师也可以驱使妖物,间接使用自然之力。

    只不过,一旦超出掌控,妖物反噬,妖师也可能死在妖物手中。

    还有一种,妖师与妖物融合,可凭借妖物的特质,直接使用自然之力,此时,妖物与妖师为一体,两者密不可分,互为守护。

    后一种十分难得,也很少有妖师会这么做,只有与妖物关系十分亲近,才有可能,妖师也才愿意这么做。

    山海会中妖师众多,两者都有,而与妖物融合的妖师也不在少数,比如青柳就是其中之一。

    许多人只知道李南落学会了厉害的功法,却不知道实际是什么,当下可算是亲眼目睹,原来山海会里竟有这般厉害的功法,却叫这李南落学了去。

    二长老见众人神情各异,朗声说道:“数百年来,没人学会过这个功法,没想到巡察使有此机缘,也是难得。”

    不远处,旁观许久的大长老忽然发了话,“要是有人觉得自己也有这个机缘,大可以去试一试。”

    在他身后,其他几位长老神色各异,看来也围观了一阵子了,几位长老互相示意,似乎做了个决定。

    “自今日起,潜心别苑开放一个月。一个月之间,如果有人能感悟无名典籍,潜心别苑将为他开放。”

    大长老高声宣布,众人顿时哗然,跃跃欲试。

    这个决定也是刚才讨论出的,既然这本册子有一个人能学会,说不定还会有第二个呢?为了山海会,也为了安抚山海会里的妖师们,几位长老方才商讨出了这么个决定。

    倘若有别人学了,那李南落便不是独一无二的,他的特殊性就会降低,对山海会的影响也会减少。

    李南落根本不在意是不是还有旁人有这种机缘,低声询问蛟鳞,得到了一个点头和感激的眼神,不由放下心来。

    精神一松,顿时一阵预料中的天旋地转,他往后倒去,夜苍穹早有准备伸手一捞,把他接在怀里。

    “这一次你太放任自己去感受自然之力了,天地之气何其浩瀚,你只是个容器,竟敢不加节制?还说什么救别人,还是先保住自己再说吧。”

    嘴上训斥,托在背后的手却格外轻柔,李南落勉强扯动嘴角笑了笑,任凭夜苍穹将他抱在身前,侧过头对周围几位妖师说道:“上路吧,我不想因为自己耽搁大家的时间。”

    他如此轻描淡写,竟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也不介意其他人去学那本厉害的功法,几位妖师心下的感觉十分复杂,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是敬佩还是畏惧。

    还是叶若延先回过神来,领命而去,吩咐马车出发。

    车里,蛟鳞感受着充盈的妖力,为了不给李南落造成麻烦,没有半点抗拒。

    众目睽睽之下,夜苍穹却不管会不会造成什么误会,径直抱起李南落,翻身上马,为他调整了姿势。

    待他舒服的靠在胸前坐稳了,这才说道,“你们几个人类先走吧,我的主人他还没有恢复,我们随后自会跟上。”

    这语气,何等的傲慢。

    第107章 路途漫漫

    山海会确是与妖物打交道, 但本质上来说还是个以人类为主导的组织,哪里有妖物对人类下命令的道理。

    其余五位妖师都露出了别样的神色,才动身的马车顿时放缓了速度。

    叶若延显然在这几个妖师之中非常具有威信, 当先皱眉, 没看夜苍穹,而是对着李南落询问。

    “巡察使, 请问这可是你的妖物?”言下之意, 是让他好好管教他的妖物, 现在并没有夜苍穹开口的余地。

    山海会一众本要散去,见还有好戏可看,有不少人又留了下来, 驻足围观后续。

    李南落没想到只是夜苍穹一句话,就让这些个妖师反应这么大, 本就晕眩, 这会儿更是胸口窒闷不已。

    “这是夜苍穹,夜大人。”没想到这时候有人比他先开了口, “正是与李公子一起的大妖。”

    夜大人、李公子,这称呼,李南落不用睁开眼,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苍陌好像一直不变喜称呼李南落为巡察使, 此刻他身上斜背着个包裹, 一身出行的装扮, 另一边子城两手空空, 却是在身后背着他的长剑,一脸旁观看好戏的表情。

    夜苍穹牵着缰绳, 连带把李南落的马匹缰绳也攥在手里,根本没理睬, 这何止是傲慢,俨然是视其他妖师为无物。

    “阿夜。”李南落睁开眼叹了口气,对其他几位妖师说道:“这是我的大妖夜苍穹,各位妖师不要介意,他就是这样的脾气。”

    他开口态度十分和缓,叶若延的脸色也缓了下来。

    没想到接下来李南落话音一转,“阿夜的脾气不好,如今我身体不适,那他的话就等于是我的话,既然他说让各位在前面先走,那就行各位先行吧。”

    几位妖师互相递着眼色,看来传说中这两人关系非同寻常,此言不虚。

    叶若延几次三番被驳了面子,自己所擅长的锁妖之法被他所破解,这新的巡察使还如此纵容自己的妖物……

    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巡察使没事吧?”

    “无妨,只是绕过了叶师的禁制,颇费了些功夫。”

    叶若延闻言一阵惊讶,立时到了马车旁对蛟鳞进行了一番检查,“巡察使,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南落这番救治,奇异的是居然没有动他的锁妖之法,直接无视了那锁妖的屏障,直接为蛟鳞恢复了妖力。

    “你锁住的是他与自然沟通之力,而我并不需要他自行获取力量。如今他的妖力是我给予的。”

    李南落虚弱的话音从夜苍穹怀里传来,“所以,你的锁妖之法并没有失去作用,我也没有破解你的术,如果他妖力再次受损,一样无法自行恢复。”

    听他这么解释,叶若延原本难看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如此一来,并不代表他的锁妖法被人破解,也丝毫不影响他在山海会中的地位。

    这也算是为叶若延留了几分面子。

    叶若延当下明白过来,不再多话,心里对这位新的巡察使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兴许是有意让山海会其他人听见这些话,直到说完,夜苍穹才继续往前走,此时马车早已走了不少路,几位妖师三三两两的,也将队伍拉开了距离。

    在山海会大门前看戏的围观群众们,直到车队走远了,这才逐渐散去。

    自从李南落来到山海会,总是能给大家带来些“惊喜”,这次近距离见了他的行事风格,众人对于长老会的决定也不再有所怀疑。

    李南落并不知道自己的言行已经为他在山海会留下了一个“特别”的印象,他只是不想无端生事,逃亡生涯令他十分的谨慎,随着功力渐长,行事也愈加周全起来,还有全然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那种沉稳。

    “夜大人,这么赶路想必十分不便,不如让我来照顾巡察使吧。”在沉默行路的队伍里,有人放慢了速度,等着他们。

    “不用。”夜苍穹一口回绝,甚至有些嫌弃似的朝他瞥了一眼。

    苍陌失望的叹了口气,“临行之前大长老有交代,要我好好侍候各位,尤其是照顾巡察使大人。”

    “他的事还轮得到你来费心吗?真是多事。”夜苍穹抖抖缰绳,他对别人的语气向来不好。

    苍陌神色微黯,子城冷眼旁观,心里想到,别说有夜苍穹了,那李南落还有藏在影子里的那鬼东西,他可差遣的人可不缺你苍陌一个。

    事不关己,子城一眼不发,只是抱着剑默默运功,他既然决定追随李南落,就不会半途而废。

    李南落的进步之快,出乎他的意料,他再次庆幸自己的选择,也许有一天,他真的能得偿所愿救出他家少主。

    一行人除了六位妖师,还有李南落、夜苍穹,苍陌和子城是最后加入的,加上赶车的车夫,和车里的蛟鳞,这一段押送的路途,一共是十二个人。

    可见山海会对蛟鳞的看重,又或者是对于雇主的重视,才会如此谨慎。

    夏日炎炎,在这天气里赶路并不好走。

    几位妖师即便不同于寻常人,也依然没到寒暑不侵的程度,这一路也就走的不快。

    官道之上树荫不多,火辣辣的太阳直射下来,马车里的温度直线上升,蛟鳞半闭着眼与这股热浪对抗着。

    马车是被加了禁制的,蛟鳞受困其中,要不是李南落先为他恢复了妖力,作为一个离不开水的妖,只怕眼下已经要昏倒过去。

    一行人汗流浃背,后来只得在午后的时候找个树荫休息,等太阳下山了再继续赶路,李南落与夜苍穹共乘一骑,走的最慢,远远的落在后头。

    夜苍穹似乎感受不到这太阳的威力,不紧不慢,李南落半靠在他怀里,因为空气里的热浪,忍不住松了松衣襟,汗珠从脖子上滑下来,有些潮湿的头发就黏在颈边,脸色也被晒的有些发红。

    夜苍穹低头,看到李南落发红的脸色,还有半湿的头发,鼻尖的汗珠滚落到唇上,浅红的唇上也湿漉漉的……他的喉头动了动,分明天气炎热,他却又往李南落身上贴了贴。

    李南落马上察觉不对,同样身为男人,他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下连耳朵的红了起来。

    “还是让我自己骑马吧,总好过热到一处去。”他忍不住低声提出了抗议。

    “你先前用力过猛,险些昏倒,在这太阳底下一烤,还想自己骑马?你要是在马背上昏过去,我可来不及接住你。”贴着他坐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要是我真的一个人在马背上昏倒,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我接住。”

    “既然到时候都是接,和现在一样,还不如省了那番功夫,你就好好躺着,听我的话就是了。”

    这哪里是妖物和主人说话的语气,李南落又大大的叹了口气,无奈,可能真的是初学无名功法,自己还无法控制,以往也有过类似的经验,确实不可硬撑,于是他无法反驳夜苍穹的这番歪理。

    马儿继续往前走,微微颠簸,越是颠簸,两个人靠的越近,背后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就越是明显,李南落的耳朵就越是红,他又生怕被前面的人看见,不敢吭声。

    前方不远处,苍陌和子城停下等候他们,一个目光平淡,另一个却充满探究的意味,李南落有些心虚,只觉得嗓子发紧,舔了舔唇,“我也没虚弱到动不了的程度,你还是带我快些赶上去吧。”

    “不急。”夜苍穹万分悠闲伸的朝他腰间伸出手,摸了几下,不知道在找什么。

    身子有些僵,李南落只觉得他的手沿着肋骨往下,在腰间摩挲了一阵,没有多停留,一直往下。

    “你在干什么?”被那只手摸过去,他的腰控制不住的有些发颤,忍不住问。

    “难道还怕我怎么了你?”夜苍穹笑的很邪恶,让他只得闭上了嘴。

    那只手终于抓到了什么,从他腰间扯了下来,原来是此前吴庸给的那个锦囊,李南落松了口气。

    夜苍穹早就问过打开的办法,于是不疾不徐的说道:“看来还是有些用处,我装了东西进去,眼下正是时候。”

    他不明所以的看他从锦囊里拿出一个壶来,又倒出一些冰块,不一会儿,一壶冰镇酸梅汤就举在了他眼前,然后坐姿终于往后退了一些。

    青瓷壶身在灼热的阳光下冒出了一颗颗水珠,沿着瓶子滴落在李南落身上,激起一阵凉意,他忍不住伸了伸脖子,身上一阵舒爽。

    “冰镇酸梅汤!”他惊喜的坐直了,把壶接了过来。

    “喝了就不热了。”夜苍穹敞着衣襟,看他抬头灌了几口,眼露笑意。

    “没想到我家大妖居然这么细心。”李南落摇了摇瓶子,大约还剩下一半,递给了夜苍穹,“你也喝。”

    “彼此彼此,你不也记得给我带桂花糕。”大口灌下,品尝着残留的桂花香气和酸甜口味,夜苍穹砸了咂嘴。

    想起那时候的情景,两人相视而笑。那一夜为救沈寒三,他们一起被困在山海会的囚室里,当时的几块桂花糕似乎也分外香甜。

    冰凉的酸梅汤安抚了身体里的燥热,李南落惬意的呼出一口气,一种困倦感随着清凉的香气逐渐袭来。

    “你累了,睡吧,有我在。”手掌在他背上轻拍着,熟悉而令人安心的话音从上方传来,李南落放任自己靠在这熟悉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夜苍穹抬眼看着不远处等他们的车队,视若无睹般策马到了一棵树下。

    树荫洒下片片凉意,马儿站定原地休息,似乎也不想再走进那片日头底下。

    抱着怀里的少年,夜苍穹半阖着眼,一动不动,直到怀里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他低头注视,目光渐沉。

    第108章 煎熬

    没有人知道夜苍穹的煎熬。

    这种煎熬隐藏在心底, 像一颗深埋的种子。

    这颗种子一点点扎根,一点点长出脉络,一点点扩散开去, 直到越来越深, 越来越广,直到破土而出的那天之前, 任谁也看不出纹丝不动的表面之下肆意扩张的生长。

    就在不经意之间,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何时开始, 有了不该有的念头。

    等他发现和醒觉的时候,种子已经在他的心里生了根,甚至隐隐发了芽,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妖物的本性,野兽的欲望, 终于长成, 终究会破土而出,能预见到总有一天, 他再也隐藏不住,到那时候,失控的欲望说不定真的会弄坏他精心培养的果实。

    人类的身体,终究没有妖物那么强悍, 哪怕李南落的身体已经得到过淬炼, 但只有夜苍穹自己知道——

    大妖很少发情, 而一旦发情, 是如何不知餍足……

    眼神微微移动,他的目光落在怀里, 李南落闭着眼,呼吸轻缓, 夜苍穹用了最大的自制力,才不让自己用利齿咬住那段白皙的脖子,让快要无法克制的欲望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喉间颤动,最终变成了一种深沉的无奈。

    “……该……拿你怎么办呢……”

    阵阵蝉鸣声里,隐约有人叹息,李南落睡的并不安稳,朦胧之间听见这样一句话。

    是真实还是梦境?他半梦半醒的感觉到自己的行进,马蹄声悠悠的敲打在地面上,烈日酷暑被什么遮挡了,留下一片阴影,随着行进摇晃,有一种热度,从未消退过。

    一行人押送蛟鳞,去往雇主所在的地方,说是随行押送,但李南落丝毫不知道目的地是在哪里。

    叶若延显然是那六名妖师里面话事的那一个,他一定知晓目的地,但他偏偏没有告诉李南落,李南落便也没有去问。

    虽说他如今被任命为山海会的巡察使,但一来他自己对山海会并没有任何归属感,并不在乎这巡察使的名头,二来他也明白,要想让其他妖师接受他这个巡察使,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

    所以他对妖师们的态度并不怎么在意,相对的,他的态度便也因为这种不在意,而显得异常从容。

    苍陌再一次收回暗中打量的目光,眼底的不甘之色被他掩饰的很好,但依然有人发现了。

    “我劝你别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子城面无表情,直视着前方,没有看他,但苍陌知道他是在对他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笑着轻抚身下马匹的鬃毛。

    “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妖物有这样的执念,和我也没关系,我只劝你不要多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李南落不是你想的那么弱,与他为敌,你还不配。”

    在子城看来,他好不容易在华胥国找到一个深埋在暗处的重要人物,隐隐之间很多事可能都与之有所关联。

    李南落说不定就是他救出自家少主的关键,他怎能容许有人在其中增加变数?

    苍陌被他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剑客子城,我和你无……”

    “我们无冤无仇,照理来说你看上谁是你的事,但是最好别是夜苍穹,你要是打他的主意,结果会让你失望的。”

    他说的如此直白,苍陌的脸色又是一阵通红,不知是气愤还是羞窘,冷哼一声策马赶到前方。

    子城回头看了后面的李南落一眼,对方点了点头。

    让子城设法弄走苍陌,正是李南落的授意,他不知道子城是怎么办到的,也并不感兴趣,他只想去看看蛟鳞。

    苍陌一直找借口在他们左右,为了提防他是长老们派来的眼线,他还是多了个心眼。

    马车里,蛟鳞靠在窗口,落下的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光线,里面一片昏暗,不见天日,车窗忽然打开,他抬手遮住光亮,抬头。

    “巡察使……你是要审问我吗?”其实除了妖师们在暗中观察着李南落,马车里作为阶下囚的蛟鳞也在暗暗观察。

    如今的他,心系赵明珠的安危,不知道她还她腹中的孩儿是否安好,但就算再心急,此时也只能耐着性子,暗自做着另一个打算。

    李南落如果是前来审讯,正中他的下怀。

    “我又没什么想知道的,能审问什么?”窗口之外,清澈的眸子因为强烈的阳光而微微眯起。

    蛟鳞看到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影子,那只能是夜苍穹了,“你和他怎么样?”他随口问道。

    “什么怎么样?能怎么样?”李南落似乎有些意外,回答的很快,好像要掩饰什么异样,脸上却不知是因为烈日高温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泛起了薄薄的红。

    蛟鳞并没有心情关心别人的事情,只是找些话来说,闻言耸肩,随即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一字一句的说道:“明珠,不太好。”

    他转向那个窗口,“所以我求你,如果我有什么事,一定要替我告诉明珠,让她好好活下去。”

    “你觉得自己会死?”李南落并没有马上答应。

    “这一路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就算不问我也知道,雇佣山海会抓我的人,肯定是被我伤害过的人,我也不怕告诉你,为了救明珠,我掳过医师、要挟过无辜百姓,抢过别人救命的草药……以前不做的事,我都做了。”

    “这一路,就算我不死,等你们把我送到雇主手中,我最后还是一条死路。”蛟鳞说起自己的生死显得很冷漠。

    “唯一不甘心的是,我还没有救明珠。”他倏地抬头,目光如炬。

    “李南落,看在我过去还算帮过你的份上,你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要想办法帮我救下明珠!”

    “我怎么……”

    “你新的功法可以救我,说不定也能救她!”蛟鳞的手紧紧抓住窗框,直直看过来的目光就像溺水的人看到一条浮木。

    李南落看了他许久,“你是用自己的命做交换?”

    “对!我不会让你难做,你把我交给雇主,我不会有半点抵抗,就让我偿命,在我死后你一定要救明珠!”

    蛟鳞说的飞快,脸上写满了希翼,就好像自己并不是在送死的路上,而是走在救赵明珠的路上那般充满了希望。

    “你答应我?!”见外面的少年没有回答,他着急起来,低吼着。

    李南落不置可否,身后有个人走了上来,冷笑似的说道:“赵明珠是你爱的人,她的命当然由你救。想要别人替你背负你的责任,想得倒是美,你凭什么呢?”

    “夜苍穹!”蛟鳞咬牙怒吼,要不是马车里有禁制,定然已经冲上去。

    李南落深深看了他一眼,“蛟鳞,我可以试着救赵明珠,但前提是你要活着。”

    蛟鳞直直看着他,“为什么……”

    “你是我为数不多的,算得上是朋友的人,我不希望你就这么死了。”李南落与他对视,他说的很慢,眼神分外的认真。

    “你要活着,活下来。哪怕很难。”他对他笑,笑容里仿佛带着阳光的温度,亮的甚至有些耀眼,蛟鳞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和他之前见过的又有些不一样。

    是更自信,还是更强大?

    不,不是那样攻击性的东西,而是更自然的,好像他说的话,就像天地雨雪,像花谢花开,那样理所当然。

    心头有一种震动,他竟然无法说出半个字的反对,感动于李南落的情谊,同时也很惊讶,“你竟然已经到了自然之境?!”

    “什么自然之境?”李南落自觉刚才并没有刻意做什么,怎么蛟鳞一脸震惊。

    “你自己没有感觉吗,你在不经意之间,将自然之力融入了你说的话语里,可以令听你说话的人下意识的感到,你说的话便是真的,便是对的,而无法质疑,除非有意反抗,否则便会加倍的觉得信服。”

    蛟鳞心有所感,这实在是李南落的好意,他也没有刻意去反抗这股随着话语声而来的力量。

    李南落这是无心做到的,自己也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厉害,“阿夜?!”他习惯性的去问夜苍穹。

    “他说的不错。”在李南落背后,夜苍穹露出一个妖异的笑,“你将会是前所未有的大妖师。”

    前无古人,后亦不可能有来者,夜苍穹的陈述里,有着这样的自信。

    蛟鳞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说出这样的话,他深吸了口气,“那便请大妖师,助我活下来吧,我想这一路上,不会太平。”

    蛟鳞的担心事出有因。

    他在所做的一切,违背了他当初的一切原则,为了救治赵明珠,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便有许多的仇敌。

    李南落也料到了,否则也不会想要亲自押送蛟鳞,果然,这场对话发生没多久,意外就发生了。

    “留下那个妖,否则,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这一日,一行人拦住了车队的去路。

    这条路并不宽,车队被拉成长长的一条,两侧树木茂密,山头林立,这样的官道最是适合打劫。

    只不过今天来的这些人,并不劫财。

    来人只有三个,全都是衙门差役的打扮,高头大马,身负长刀,在路中间横刀一站。

    “尔等听着,你们押送的,是我们大人要抓的要犯,是个犯了事的妖,你们把那个妖物留下,我们就给你们一条活路,不治你们的罪。”

    刀尖在他们面前指了几下,也不问他们的来路,只是吆喝着,只管下令,一开口就要左右他们的生死。

    领队的叶若延许是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场面,面不改色,拱了拱手,暗自从袋子里摸出几个大钱来,上前打招呼。

    山海会一直以来行事低调,也是不想和官府有冲突,有些当官的,还是他们的雇主客户,打交道的时日久了,双方都知道对方的行事,搞定几个差役绝对不算什么问题。

    那几个差役眼神闪烁,似乎有些心动,只是碍于这是上头的命令,不知怎么交差,所以还是抬着头,沉着脸,与叶若延在说着什么。

    见到这些当官的差役,李南落心头感觉有些复杂,毕竟他本身也出自官宦人家,只是却不曾见过底下这些差役这般嚣张的嘴脸。

    “真是好大的官腔啊。”他低语,叹息。

    没想到,这句话却给其中一个差役听见了,“你——就是你,这个小子,你刚才说什么?好大的官腔?你竟敢对官爷不敬!”

    那差役刀尖一转,指上了李南落。

    以李南落的出身,他自小见的都是达官显贵,他们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脸上都是满面笑容,哪里遇到过这样翻脸比翻书还快,动辄要人性命的差役。

    不过自离开相国府成为逃犯以后,他早已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并没有因为这些差役的态度觉得惊讶,只是心有所感,一时有所感叹罢了。

    被这差役听见,他也不怎么惊慌,心里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莫非他们不知道,他其实是个通缉犯?

    那差役见他居然没把他当回事,更是大怒,“和你说话呢小子!”

    长刀一转,当头劈了过来。

    李南落等长刀劈砍到眼前的时候,身形微动,白色人影就如一阵清风,顺着刀风方向,飘荡开去。

    那差役只觉得眼前一花,李南落召唤了一声“子城”,便有一把长剑带着冰寒剑光迎了上来。

    “要不要留活口?”

    “这样的东西留他何用?”夜苍穹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留他一条命吧,不要与官府为难。”

    “还念着你的身份呢,小少爷。”子城冷哼着取笑他,手下还是收了六七成力。

    差役共三人,看见同伴被人袭击,其余二人哪里会干休,一个人冲了上来,另一个却往一旁蹿去。

    叶若延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大,见状压着火气质问道:“他这是要去喊人了,巡察使!要是闹到官府去,你来收拾残局吗?”

    其他几个妖师都站在马车边上,没有离开半步,这才是他们的任务,但几人都对李南落招惹了差役这件事心生不满,便没有上前相帮。

    山海会押送妖物,向来不会与这些差役多话,更不想多事,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哪想到这个巡察使刚上任就如此随心所欲,嘴上说着不要与官府为难,手下的人却已经和差役打到了一起。

    “既然这一路上你们要听我差遣,那便由我全权负责,也没什么不可以。”李南落一概往昔温和模样,淡淡说道。

    李南落这幅样子,落在其他妖师眼里,就是不知轻重,让叶若延为首的几名妖师心中大为光火。

    “子城,将他们拿下,问问清楚,为什么要拦截马车,为什么要抓蛟鳞?”要想差遣其他妖师,是别想了,李南落将这件差事留给了子城。

    子城领命,与那两个差役打在了一起,夜苍穹抱着手臂作壁上观,只当看戏一般,这两个人类在他眼里视同蝼蚁,全然不值得他出手。

    马车里,蛟鳞仿佛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透过窗户望着远处。

    忽然窗前一暗,他回过神,那张大妖的脸出现在阴影里,有一种别样的冷酷和妖异,“先同你说好,要是因为你而导致这一路上有太多麻烦,最后使得他受伤的话,不用别人出手,我可是会先要了你的命。”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提醒,好像我有的选一样。”蛟鳞狠狠咬着牙说,最后却变成了苦涩的表情。

    他在担心赵明珠,不知道她可还好?她腹中的孩儿可还好?

    无论这两者之间哪个出事,对他而言都是不可承受之重,“要是我早知道明珠有孕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又怎么样,就算你不让她受孕,难道她就甘心吗?人类的心思我看得太久了,既然她心系于你,就总会有这么个念想。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和我说这些没有用。”夜苍穹拂了拂衣袖,就要走。

    “夜苍穹。”蛟鳞叫住他。

    其实他并不是想和这个大妖讨论出个结果,他只是需要倾诉,他想把心中的苦闷说出来。

    只是他可能找错了对象,这个家伙难道还会关心他的心情吗?

    想到这一点,他在夜苍穹回头的时候,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你应该感到庆幸,你和李南落之间没有这样的问题。你们也是幸运的,没有什么能让你们分开。”

    夜苍穹理所当然的说道:“我们都是雄性,无论做了什么,当然都不会有像你那样的烦恼。”

    “不过……”他顿了顿,“我和他之间没有那么简单,而且分不分开,有时候也看命运的安排啊。”

    他抬头,那双金绿色的眼睛对着强烈的阳光眯了起来,蛟鳞只听到前半句,就已经感到无比的诧异,夜苍穹的表情不像是玩笑,“发生了什么?你这个向来无法无天的大妖,竟会也会说出命运这样的话?你们难道不是已经两情相——”

    “不是什么?”李南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了近处,不知道听见多少。

    蛟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夜苍穹,决定不蹚浑水,“我只是想说,无论是作为妖还是作为人,能遇到一个肯为之付出一切的对象,不容易。”

    他说的意味深长,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像平日里的自己,一拍大腿,身子一歪,倒在马车里闭目不再开口。

    李南落面色如常,心底却不如他表面那般平静,他能感觉到夜苍穹和以往不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几天夜苍穹总是避开他似的,不会对他过分亲近。

    坦言对他有“情”的大妖,开始变得“正常”起来,不再逾矩,还是说,因为他自己的过分在意,才会觉得有所不同?

    李南落从未经历过□□,只觉得所谓感情实在叫人头疼。

    第109章 把妖请进门

    “问完了, 是他们的官老爷有礼物送给一个老太婆做寿,没成想被那蛟鳞给劫了去,这下眼看寿宴就要到了, 那官老爷就急了, 想抓他回去审讯,让他把好不容易找来的礼物给还回来。”

    子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问话, 毕竟那两个差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可以走了吧?”叶若延沉着脸, “要是一会儿官府的人来了, 又要耽搁时间。”

    “没想到叶师还怕官府的人。”李南落的心情似乎变得有点差,说话不像原来那么客气。

    再怎么说他都是巡察使,叶若延不敢造次, 耐着性子回道:“与官府为敌不是上策,山海会再庞大, 我们的总舵毕竟还在华胥国境内, 避免与官府的冲突才是长久之计。”

    言下之意,树大招风, 得罪朝廷并没有好处,李南落也知道自己是迁怒,却还是觉得一阵气闷,不由瞥了夜苍穹一眼。

    “阿夜, 你说要是官府的人来了, 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全听主人的安排。”笑着回答的大妖, 恭恭敬敬的, 李南落却只觉得更为火大了。

    就在说话间,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狂奔而来,地上被子城百般折磨的差役面露喜色, 却不敢表露的太明白。

    叶若延心下一沉,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官府的人来了。”

    “来了就来了。”一贯不将人类放在眼里的大妖并不如何担心,反而显得有些期待。

    李南落拉回注意力,打起精神,遥望远处,算了算这边的人手,要是与官府的人对上,似乎也不会落到下风。

    “你不怕和官府作对?”夜苍穹显然是在打趣。

    “我本来就是被通缉的要犯,连大内近卫都已经交过手,莫非还怕这些普通差役不成?”李南落在马背上拽着缰绳,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摆。

    如今官府的人,也已经不能撼动他的心神了。反而是夜苍穹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叫他心里乱的很。

    叶若延等一干妖师,面露愁苦之色,心中有些怨愤,眼睁睁看着几十骑扬起漫天烟尘。

    远远的,箭矢如雨,在嗖嗖破空声里疾射而来。

    地上的差役大声惊呼,“大人,别放箭!别放箭啊,我们还活着!”

    几位妖师摆起架势,准备迎敌,李南落面对箭雨神色不动,“你们都住手,让我来。”

    他上前,翻手之间,只听一声气浪轰鸣,朝那箭雨过去,那一枝枝羽箭竟不知被什么定在半空,就像遇到了一块厚厚的无形的墙。

    不多时,耗尽力气,纷纷落地。

    叶若延为首的一众妖师,看李南落的眼神又是不同,只知道他学成了会里最神秘的那册“无名”,没想到……

    “巡察使大人,不知成为妖师有几载啊?”有妖师忍不住问。

    “满打满算,大约才成妖师吧。”自从峡谷之内的经历。李南落早就对时间失去了概念。

    “唬人呢吧?这功力可不像才成为妖师的,还是说本来就习武,内力深厚?”如此才说的通。

    没想到李南落摇头,“我以前只会习字,并未习武,哪里来的内力。”

    叶若延眼看其他几个妖师像是没见过世面,连忙阻止他们继续丢脸,“巡察使有天人之资,哪里是你们几个能比得了的,别胡扯了。”

    李南落只是用自己对风的理解,以自然之力掀下箭雨,全然不知这对于妖师或者高手来说,要么驱使妖物借力去做,要么是自己有深厚内力,无论哪一种,看起来都不会像他这么轻描淡写。

    “看来现如今,都没有我出手的余地了呢。”夜苍穹摸着下巴,半真半假的抱怨。

    “不过,巡察使大人,要知道最麻烦的还是官府的人,哪里都有,要是他们知道你是通缉犯,只怕又会多生事端。”

    叶若延的担心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李南落略一沉吟,“不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就是了。”

    说话间,那几十骑已到近前,地上灰头土脸的两个差役顿时大叫起来,“知州大人!给小的做主啊!这小子是朝廷要犯!”

    原来那两个差役听了几人的谈话,一直按捺着,这会儿抓住机会大叫起来。

    这时候已经阻拦不及,那几十骑来到近处,满天飞尘之下,为首的一个中年人勒马停下,眼神一扫。

    “那个掠走我东西的妖物在何处?你们几个胆子倒是不小,敢私藏犯人!”

    知州也称太守,要是在以前相国府那里,还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已经是比知县大老爷还要大的官爷。

    这一行人却是镇定的很,看着并不怎么惊慌,这位刘知州早就习惯百姓的顺从,没成想,今天居然遇到不怕他的,不禁有些意外。

    “你们说,谁是朝廷要犯?”他没有急着要抓人,而是先问那几个被打倒在地的差役。

    “回知州大人,就是他——”浑身已经不能动弹的差役拼命朝着李南落的方向示意。

    “就是这个小子!”

    刘知州见这一行人不像普通人,就没有马上发令要人捉拿,看他态度微妙,李南落便也不急着出手。

    “你为什么要私藏妖物?”刘知州居高临下的问道。

    “回大人,我们是替人抓捕妖物的,这会儿正在押送的路上,并非私藏。”叶若延上前见礼,见这刘知州似乎还不算太不讲道理,试着解释。

    “哦?抓妖的?”刘知州的官级不算大,但眼界不小,山海会的存在他隐约听关系不错的同僚提过,当下多了一丝考量。

    要是那个组织的话,趁此机会如果能好好结识一番,以后自己管辖的区域内一旦有了妖祸……

    妖物为祸,却不好明着喊打喊杀,免得引起百姓恐慌。所辖地区要是民心不稳,谁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各地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类似的苦恼,遇到妖物为祸,也只能暗中解决。

    但是那一边,也不是好交代的,怎么说也是位诰命夫人的寿宴,到场的达官显贵哪个不送上贵重的贺礼,他丢的东西要是找不回来,一时半会儿,要找到能替代的,也不是那么容易。

    刘知州不停盘算,正在衡量得失之际,想到那差役说李南落是朝廷要犯,不禁朝他多看了几眼。

    “他是个朝廷要犯,怎么,想抓他吗?”这是夜苍穹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对他心里说话,像要蛊惑他动手那样,还带着点笑意,这太过诡异,刘知州立时后脊一凉,“你也是个妖?!”

    别的妖物都伪装成人类,收敛气息,这个男人却有浓重的妖邪之气,并且丝毫没有收敛。

    一个朝廷要犯,一个化成人形,似乎还不怀好意的妖物,还有一个关押在囚车上的,那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妖,他的贺礼还能要的回来吗?

    这样一行人……刘知州眼神飘忽之际,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件东西。

    “咦?”他脸色突变,有一瞬间的古怪,然后神色一松,忽然哈哈一笑,翻身下马,对着李南落一拱手,“不知道这位小兄弟,是否愿意到我府上做客?”

    李南落挑眉,他不是不记得官场的众生相,如此变化,许是因为权,又许是因为钱,而他李南落,有什么?

    正思量间,发现刘知州的眼神在他腰间转了一圈。

    锦囊?

    夜苍穹也想到了,和他对视,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这刘知州是突然失了智了?叶若延一行感到莫名,本来以为要大打一场,他还在头疼,没想到转瞬之间形式就不一样了。

    李南落和夜苍穹,显是知道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径直答应了这位刘知州的邀请,叶若延在旁也不好说什么。

    只要不用和官兵交手把事情闹大,他倒也无所谓,只是,“要是这是官府的陷阱……你们怎么个打算?”

    他低声问,李南落只是笑了笑,“不会的。”

    他轻描淡写,叶若延阻拦不住,只好不再多话,不知道是不是和妖物走的太近了,这新上任的年轻巡查使,待人处事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

    被打的差役本来指望自己立个功,没想到这事态发展急转,被通缉的成了贵客,那他们几个,这算是立功了,还是给自己找死了啊?不禁额头冒汗。

    一行人莫名其妙的跟着到了知州的府上,到底是从三品的官,府衙气派的很,高高的牌匾下,两个衙役一左一右,衙门口种的柏树郁郁葱葱的,在涂成黄色的墙面上映出一片树影。

    树上虫鸣声声,正是天热的时候,门前的衙役抱着手,头一点一点的,正在瞌睡,马蹄声一近,立时就醒了。

    衙役是见惯了世面的,机灵得很,绝不多问一句,何况自己在当值的时候打了瞌睡,在自家大人面前更不敢拿乔,对一行人客客气气。

    李南落丝毫没有被通缉的自觉,把缰绳递过去,仿佛又成了那位相国府的贵公子,神情自若。

    夜苍穹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一身妖异气息,惹的衙役们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是自家大人把妖物请进门了?

    不应该啊,这不是去捉拿妖物追讨贺礼的吗,几个衙役互相使着眼色,也不敢开口问,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把一行人请进去。

    刘知州的府衙很大,往里好几进,有的是会客用,也有居住的所在,处理公务的官署、囤放粮食的仓署,还有存放兵器库房,有一排兵丁把守。

    如今的李南落只要眼神一扫,就能看个大概,心里对这位刘知州也有了个评断。

    进了衙门,刘知州就没再和他们多说什么,他自己也对这番决断有些忐忑,终归是一群妖物,请进门来,要是出了什么事,此地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们。

    叶若延却是记得自己还有任务在身,“刘大人,敢问——”

    刘知州摆了摆手,“你们先在这里安顿,过些天有个寿宴,还想烦请李公子,能不能问问那个妖,当初拿走了本官准备的贺礼,如今那东西可还在?”

    他问的十分客气,又说道:“那是孙将军的娘亲,还是陛下给的诰命,如今要过六十大寿,本官从去年就准备着,好不容易寻来的一株一人高的珊瑚,又可辟邪又可入药,没想到……”

    被个妖物半道截了。

    这妖胆子也大,接连抢了几家药铺,几个商贾的库房,要不是闹得太大,也不会这么容易被他打探到他的所在。

    “此事我会去问问李公子。”叶若延有苦说不出,要算起来,巡察使的地位在他之上,李南落又护着蛟鳞,那株珊瑚怎么样了,还真不好说。

    刘知州点了点头,也不强人所难,让他们自便之后即刻回了自己的书房,叫来心腹,低语了一番。

    “放心吧大人,我一定速去速回,那位要是有什么吩咐,马上来报给大人知道。”心腹是个做事稳妥的,疾步走了出去。

    刘知州才放下心来,又开始担心要是贺礼,要是找不回来,该用什么去赴寿宴?

    孙将军那边,老夫人年事已高,身体一向不好,这六十大寿也是为了给老人家冲冲喜。

    上品珊瑚不是那么好找的,他早就透出口风要送这株珊瑚,一是为了表示诚意,二也是为了和同僚知会一声,免得有人送的重样了。

    如今可好,这下算是进退两难了。

    刘知州捋着胡子,心里猜测,不知道那位贵人和这李南落究竟是何关系,他盼着手下心腹此去能有个回报,也好给他一个方向。

    这边刘知州为了贺礼头疼,另一边李南落也正觉得难办,蛟鳞还是个囚犯,就算是到了府衙落脚,叶若延也不肯放他出来。

    蛟鳞自己倒是无所谓,李南落见了心里却不舒服,“哪有朋友落难,自己却好吃好喝在一旁看着的。”

    刘知州安排了酒宴,自己虽然没有出席,却叫人好生款待他们这一行,当中自然不包括蛟鳞。

    “难得你能拿我当朋友,我已经知足了,你的恩情我记在心里。”蛟鳞在囚车里,心中感慨。

    “要不是你,眼下我生死难料,更别说想救明珠。”蛟鳞心里其实被油煎似的,却别无他法,时时皱着眉,熬的眉间几条深深的印子。

    一双眼睛发红,想求李南落放他,却又分明知道,他已经救了他,已经不欠他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安慰自己,明珠再怎么危险,总有她爹护着,就算孩子没了,只要她在……只要她能活着。

    蛟鳞对于自己被关在哪里一点都不在乎,他的全副心神都牵挂在赵明珠和她腹中的孩儿身上,别人怎么对待他,又有什么关系。

    第110章 无力招架

    “让苍陌给他送点吃的就是了, 为他费什么神,别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夜苍穹倒在窗边的横榻上,翘起了腿。

    这是刘府的管家为他们准备的客房, 里面陈设齐全, 窗开在南面,白天阳光浓烈的时候整个房间都照的通透, 又被一个博古架给隔开, 遮挡了些许。

    架子上头陈列的瓷器就在日光下半透出天青色来, 另一边,隔出的是个读书的所在,一侧是书架, 一侧罗汉床横榻临窗。

    锦格式样的窗门大开,外头种着一排竹, 到了夏季, 竹青色投进窗户来,洒下一片绿意。

    横榻是黄花梨的, 雕着山水,上面摆着隐枕,中间的矮几被夜苍穹摆到一边,这会儿他正半躺在那儿, 吃着管事让人准备的水果。

    青翠色的葡萄, 还带着水珠, 李南落正坐着, 嘴里忽然被塞了一颗。

    “进了这屋子你就不对劲,怎么?这刘知州有问题?”夜苍穹提着葡萄串, 又往自己嘴里扔了一粒。

    他早就暗中查探过了,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李南落摇头, “我只是在想,看到这官府衙门的感觉,我也算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却对这府衙陌生的很,回想那时候,我父亲也绝少让我往他府衙去,反倒是我大哥,总是在那里。”

    “不是说你那会儿身体不好,所以很少出门?”夜苍穹走到架子旁,往那里一靠,手里提着那一串青翠,一颗一颗的往嘴里扔。

    葡萄很甜,在嘴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把那葡萄籽都嚼吃了,连带葡萄皮,一边吃着,在李南落脖子后头,用力揉了揉,好像安抚小动物似的,又轻拍了两下。

    “我没事,我只是回忆起一点过往,现在想来,也许是我爹不想让我接触朝堂吧。”李南落的嘴里还有葡萄的甜味,学着他的样子,连皮带籽一起吃了,嘴里又泛出些苦涩来。

    有血缘的一家人,未必真能亲如一家,李南落一点都不怨恨他的父亲,但也很难回忆起什么父慈子孝的场景,记忆中,李佑对他,总有些冷淡。

    看他吃葡萄吃的皱眉,夜苍穹哈哈笑了,“世间的果子有甜有苦,也有酸有涩,哪里能像人类想要的那样只有甜的,人有百样,果子亦然,你不都尝一尝,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哪一样。”

    “纯粹的歪理,葡萄我就喜欢吃甜的。”他的舌尖还有那股苦涩的味道,倒了杯茶,一时又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路押送蛟鳞,不知目的地,但显然离粱京都城越来越近,而越靠近京都,李南落就越是沉默起来,夜苍穹看了看他,忽然拉他起来,一起坐到横榻上。

    窗边竹叶发出沙沙轻响,李南落望着窗外,看到满眼的绿,接着闻到一丝甜味,那股甜清透可人,水灵灵的递到他唇边。

    “吃。”

    是一颗剥了皮的葡萄,他怔怔的咬住了,夜苍穹近日很少对他如此关切,这又是转了什么性?

    见他咬住发呆,夜苍穹失笑提醒,“葡萄籽可得自己吐了,吃下去觉着涩了,我可不负责。”

    李南落慢慢含到嘴里,慢慢的咬开,葡萄的汁水在唇间溢出,带着一丝青葡萄的爽脆,分外甘甜。

    光线落在夜苍穹的侧脸上,那一半边像是发着金光,他靠在那里,一副又放松又懒散的模样。

    他忍不住想着,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这只大妖从救他,保护他,到情挑于他,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又是怎么会……突然变得疏远?

    “就我所知,妖物真的对人类好是很少的,都说,是另有目的,是觉得有趣,是当个消遣。”他忽然这么说,夜苍穹一下抬起头,目光深沉的看着他。

    李南落说了一半,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

    让他怎么问,难道问夜苍穹,为什么你近日不与我亲近?莫非你也只是将我当做玩物?如今失了兴趣?

    他真是想扇自己几巴掌。

    分明他们曾经生死与共,只是到了如今,他和夜苍穹之间,回想起来,脑海中竟全是那些亲昵的抚摸,那些热烈的亲吻,还有那些不该有的耳鬓厮磨。

    直到最近,夜苍穹又突然开始和他保持了距离,让他措手不及,不知道这只大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自己简直和那些被妖物蛊惑的人类没什么两样!

    李南落心里转了几个念头,嘲弄了自己一番,也不等夜苍穹开口,话锋忽然一转,“等有一天我去粱京,不知道又会遇到什么,兴许大内近卫又要抓人了。”

    对于他突然的转变,夜苍穹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怕什么,以你的能力,那些近卫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何况还有我呢,大爷在此,还担心他们?”他是有资格说这些话的,除非来了更厉害的妖物。

    他嚼吃着葡萄,顺便继续投喂李南落,斜倚着罗汉床,银白色的头发就在窗口吹进来的风里,随风拂起。

    “谁说我怕了,只是觉得麻烦,到底往后还想还自己清白,我也不想和官府闹的太僵,不是总得给自己留点后路?”李南落知道自己必须振作起来,也开始考虑自己的将来,总不能一直混迹江湖,混在妖物和妖师之间。

    从被大内近卫追缉开始,他就知道官府的能耐,到了山海会之后,连叶若延这样的妖师也不想与朝廷作对,华胥国毕竟还是个强盛的大国,身为华胥子民,自不能甘心一直作为逃犯逃亡下去。

    “我不甘心,不是我做的,我不会认下,等我洗清罪名,我要么做那人上之人,要么索性开个医馆救治妖物和妖师,总之,不会再被人动辄喊打喊杀。”

    李南落一边说着抓住了那缕银色的头发,等发现看过来的眼神不对,他也立时顿住了。

    “不可以摸吗?”他口中问道,却有意试探,看看夜苍穹的反应。

    “我怎么记得,有人叫我遵守人类的规矩。”夜苍穹说着许久以前定下的规矩,然而这根本说不通。

    那是许久以前,他很久没再提起,没想到夜苍穹反而又在这个时候旧话重提起来,李南落有些诧异,心里很有些不适意。

    下一刻夜苍穹忽然打横一躺,枕在他腿上,“既然你喜欢为我梳理毛发,那就来吧。”

    一副勉为其难,纡尊降贵的样子,李南落也板起脸,“要是有人进来看见,像个什么样子?”

    “该像个什么样?”夜苍穹闭着眼,曲起了腿,“你如今有了不畏惧他人的力量,那自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随心所欲?”手指穿过那头银发,李南落想了想,“妖物可以,人却不行。”

    “只要你愿意,就没有什么不行的,只是你们人类,总是自己给自己定上许多规矩,就好比这做寿送礼,简直多此一举。”

    夜苍穹颇为瞧不上过生辰这件事,隐约想起李南落就是在生辰那天遇到变故,还有那一次赵明珠的生日,而与赵明珠有染的蛟鳞就在外面的囚车里,不想再提起这个麻烦货色,于是他说到这里就闭了嘴。

    李南落却果然记起了蛟鳞,还有他本来要说的事,“蛟鳞不知道怎么样了,一会儿记得让人送些吃的,去关照一二,至于那个刘知州,他前倨后恭,一定是见了我腰上的这个锦囊。”

    “要不是这样他哪里会这么客气,哼,没想到啊,那小子还是个显贵。”夜苍穹说的也是这个锦囊,他们都知道这是谁给的。

    “其实我早就怀疑吴庸的身份,他随手拿出来的东西,都不是寻常显贵能见得到的,那些他们提醒名字的异宝,我以前连听都没听过。”李南落的在那头银白色长发里穿梭的手指停了下来。

    “在想什么呢?那个吴庸?”夜苍穹想起那个叫人看不顺眼的贵公子,冷哼起来,“他送你的东西倒是舍得,也不知道算是多大的情分,就能送得出手这样珍贵的东西来?”

    “我是不是,一直没对你详细说过黑市里的事情?和他,也算是有几分生死之交的意思吧。”李南落察觉到夜苍穹话里的不高兴,想起自己为何没有来得及说。

    是因为苍陌,当时他回到山海会就见了房间里的苍陌,很多事都没来得及细讲。

    “你不也是之后才告诉我,苍陌是长老送给你的……”玩物两个字,李南落还是没说出口。

    夜苍穹没吭声,感受着头上的手指慢慢滑过去,就像心里被挠了一下,只碰了碰就像点了一把火,从发麻的头皮一直窜到全身。

    感觉到他的身体忽然紧绷,李南落停下手。

    “阿夜,你怎么了?”视线下方是夜苍穹闭着眼的面孔,眉目高挺,落下的阴影在脸上增了几分妖孽的味道,很有些魅惑。

    银色的发衬的睁开的绿眸更为深邃,好像要被那双眼睛吸进去,如此炙热,仿若邀请,既然夜苍穹不来亲近他——

    李南落就像被魅惑了一样,慢慢、慢慢的,低下头,手指从发间一直描绘到额头,又从鼻梁往下,落到勾着弧度的薄唇上。

    天气很热,潮湿的手指没有停下,他神不思蜀的勾勒那片嘴唇的形状……

    喉咙有些发紧,颈边出了汗,一直滑到喉结,夜苍穹就躺在他的腿上,视线正对着,看到那滴汗一直往领口滑下去,看到那喉间颤动,还有那一片优美的颈间弧度……

    他一下咬住唇上的手指——

    李南落的手一抖,就像被什么撕咬住,夜苍穹的舌头勾着他的指尖,牙齿却在用力,又是痛又是热,李南落耳边轰鸣,说不清楚这会儿是什么感觉,像发了热一样,一片晕眩。

    只是被咬住了指节,他就浑身打起颤来,夜苍穹那双妖异的猫儿眼像是看出他心底不可告人的希翼,看透了他眼睛里流露的渴望。

    “人类果然是虚伪的,明明想要却装作拒绝呢。”夜苍穹含糊的声音,低哑的指控让李南落猛然想起之前的推拒。

    “所以你最近冷淡我,是因为我拒绝过?莫非你在记仇?”

    他试图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手指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没有收回来,反而是另外几个手指顺势捏住了夜苍穹的下颚,在那张过于俊美妖异的脸上不断摩挲,任凭发烫的唇舌在他指间流连,看着那双暗绿色的眼睛逐渐变得深邃如墨,而回答他疑问的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再一次的无声问询……

    可以吗?

    他口中径直说着,“不可以的,阿夜,不可以……”像是想要说服自己,他不断摇头,眼前一片迷蒙,发烫的指尖轻颤,摸到倒刺,夜苍穹吸着气,一双眼睛就像盯着猎物那样盯着他……

    “冷落你不是我的本意。”夜苍穹捏住他的手腕,哑着嗓子。

    “我和你拉开距离,就是为了克制,却又见不得你这样不高兴,都是你,是你的错,让我这几日的努力功亏一篑。”

    他散开李南落的头发,人形的夜苍穹却发出野兽般的呼吸,眼睛开始氤氲上一片诡异的红,空气里飘散出一股奇异的味道。

    奇异的味道似檀非檀,令人醺然欲醉,李南落只觉浑身发软,脑中一片空白,夜苍穹的身影就在眼前,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一勾,把他拉下来。

    衣衫渐褪,夜苍穹对于李南落的主动根本无力招架,直到齿间尝到血腥味,他猛然醒悟过来,往后一退。

    看到眼前血痕在散乱的黑发之下,触目惊心,夜苍穹发出一声虎啸般的低吼,等李南落回过神,他的大妖已经从窗口一跃而出,而他倒在床上衣衫凌乱。

    颈边湿润,他摸了摸,是血迹,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疼痛,只有心口狂跳,然后才慢慢醒悟到,差一点就……

    他深深吸了口气,外面虫鸣一声高过一声,夏日的热浪,从窗口一直卷到房间里横榻里,空气里弥漫着的那种奇异的味道慢慢散去。

    夏日酷暑,热的谁也不想出去看着囚车,一行人都在刘知州的安排下待在各自房间修整,那辆囚车就停在院落里,一个谁都能瞧得见的地方。

    押送蛟鳞这件事,叶若延分毫不敢大意,他是有意这么安排,将这个要犯放在眼皮子底下,反而安全,不论是谁要接近,四面八方都看得见。

    对于这位新上任的巡察使,叶若延始终保留自己的意见,对待蛟鳞,他依然万分的谨慎,不敢奢望他能出什么力。

    就在这微妙的局面下,第二天,李南落被请去见一位贵客,或者说,是刘知州急急忙忙命人去通风报信,等来的贵客。

    刘知州心里惊骇不已,他只是送了个消息,本来以为会得到那位贵人的回复和示意,比如只言片语的一张纸,或是传来一句话。

    万万没想到,才命人传话,当天晚上就有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赶来,骑的是快马,连手下的随从也带的少,竟然是赶来的。

    “他人呢?”翻身下马的年轻男子一袭天青色锦衣,头上束着金冠,眉眼之间有些迫不及待的喜色。

    刘知州本待睡下,闻讯赶来迎接,正想恭迎见礼,就被他这一句拦了回去,“呃……下官安排了他们休息,如今应该在……”

    “叫人带路!”年轻男子一丢缰绳,让人把马牵走,连一点时间都不愿浪费,脚步已经直往里走去。

    刘知州满头是汗的跟在后面,庆幸自己见机行事,果然押对了!然后便寻思着没有得罪过这一行人,于是放下心来,他没想到,这位贵人居然会自己亲自来,还是这样的大晚上。

    说是朝廷要犯,却能让太子殿下如此兴师动众的赶来见面,还很是期待?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111章 信物和小气

    李南落和夜苍穹都没想到, 会那么快见到这位“故人”。

    当时在黑市,他和李南落熟悉一些,后来也是他找上山海会, 送了那个锦囊, 如今一走进前厅,眼神一扫就冲着李南落一脸惊喜的走上来。

    “人生何处不相逢, 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笑的毫不掩饰, 看起来很是高兴, 于是夜苍穹有些不高兴。

    那人走到一半,便被大妖挡住去路,“我家主人, 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到现在你也没说出个身份来历?”

    吴庸只见过野兽形态的大妖, 如今见了夜苍穹, 只从这神态就认出来,“你就是他的那个妖, 是不是?那天我们见过。”只是这大妖的脸色很难看,要他来说,就像是欲求不满的那种。

    在山海会见过,夜苍穹哼了一声, 全不理睬, 跟在后面的刘知州惊出一身冷汗, “大胆, 见了太子殿下还不行礼,还敢出言无状——”

    “刘瑞昌, 我还没发话呢!”吴庸没想到这个刘知州那么沉不住气,一下子叫破他的身份, 瞬间沉下脸。

    直呼其名,显然是动了气,刘知州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连忙认错,告了罪,浑身冷汗,被吴庸不耐烦的挥退。

    太子殿下。

    李南落很诧异,他听见吴庸这个身份,竟然并不吃惊,也是意外的,只是这种意外再也掀不起他心里的波澜。

    他心里还在回忆昨天,脑子里有些乱,为了遮掩脖子上的伤口,还特对用衣领和头发挡住了,于是听说太子的时候,显得格外冷静,神色不变的找了个椅子坐下,夜苍穹抱着手臂,站在他旁边。

    李南落霎时的注意力,都挪到了身旁的大妖身上,那种奇异的味道已经没了,但只要夜苍穹在他身边,他就像随时都会情动那样,心里骚动不已。

    怎会如此?他表面上一片平静,朝里的那只手重重的掐着自己,然后才能勉强提起精神,听这吴庸说话。

    “其实我叫魏无雍,当今陛下魏吴央是我爹。”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魏无雍也不再掩饰。

    先把身份说明白了,然后解释道:“我也没想隐瞒,我们不是在黑市认识的嘛,我总不好让人知道,华胥国的太子居然去那种地方吧?”

    他说的直接,往身后椅子一坐,苦笑道:“我要是作为太子去了,有损皇家声誉,也怕遇到什么歹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李南落的态度显得特别热络和亲近。

    “你的身份是太子也好,是公主也好,和我家主人有什么关系?”夜苍穹今天显得分外的暴躁。

    李南落心里的感觉很奇怪,就好像突然之间,他和粱京的距离一下子拉的很近,“我是个被通缉的逃犯,难道太子不知?”

    “相国府大案谁人不知道,不过你放心吧,通缉文书上画像已经撤了,现在你家的影子卫正在想方设法的为你证明清白。”魏无雍的一席话,瞬间把李南落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这是真的?莫非是殷迟?”确实很久没有百姓拿着画像前来暗算,李南落顿时涌上千头万绪,直想马上回到粱京,找殷迟问个清楚。

    “是谁我不知道,总之这段日子朝廷并未对你狠下杀手,近卫也早就已经召回,那一纸通缉令,名存实亡,不用担心。”魏无雍一席话,就将李南落心头的大石搬去了一半。

    他不禁呆愣了片刻,魏无雍见他发呆,继续说道:“不过这事也不是那么简单,朝堂之上还是有很多官员认定你就是凶手,要为你爹讨个公道,不得不说,也是因为相国太得人心,如今反而让你举步难行了,这事还要你自己去想办法,我言尽于此。”

    一番话之间,魏无雍似乎另有深意,李南落心知因为自己一直在这野兽之道上打转,没有去和官府接触过,更无从知道朝堂上的变化,如今魏无雍这一席话,就如久旱甘霖,让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站起来,抱拳行了一礼,诚心诚意说道:“无论日后是否能洗清冤屈,找出真凶,今日我都要谢谢你。”

    他把魏无雍视作吴庸,言行如一,并没有刻意礼遇对方,魏无雍反而觉得舒坦,对这一礼也格外重视,站起来连忙托住他的手臂,“不必不必,你毕竟是相国府出来的,是李相国之后,我父皇当时下得通缉也是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眼神一闪,魏无雍哈哈一笑,接着说道:“你能逃过大内近卫追击,就已经证明你有这个资格继续活下去,往后你来粱京,记得找我。”

    “要是逃不过,就算死有余辜是吗?”夜苍穹瞄着魏无雍那双手,神情难辨。

    “怎么会。”魏无雍打了个哈哈,放下手。

    李南落想起他的来意,“不知道你这次来找我是为何事?”

    “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上次见面,道别的也匆忙,想着总要找个机会来见见你,那个地方……那个山海会,妖物实在太多,也不好总是贸然前去。这不是巧了,刘知州说他这里有位客人,身上的锦囊像是从我这里出去的,来通报了我才知道,你居然到了这里。”

    魏无雍说的都是真话,神情也十分坦荡,以至于连夜苍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李南落则记着,人家不仅带来这消息,还送给他过贵重的礼物,这个不知什么名字的锦囊,“你可是在那锦囊上有什么标记?否则知州大人怎么会知道我与你相识?”

    “也没什么,只是这锦囊用的穗子,是宫里的东西,而离这里最近的宫里出来的人也只有我。”魏无雍哈哈一笑。

    “多谢了,为我解惑,相识一场,等我回了粱京,定会找机会还这个人情。”李南落端起茶,“以茶代酒,先敬你。”

    “唉先别急,我想问问你,听说你们这次押送一个妖物去京都?”魏无雍这话一出口,李南落一怔。

    他一路上都没有问过叶若延目的地,只是隐约有种感觉,也知道自己确实距离京都越来越近。

    京都流血夜,相府灭门时。

    猜测此行去往粱京,和真的知道目的地是粱京,原来感受完全不同。

    “是又如何?”夜苍穹上前一步,挡在了他面前,替他回答道:“只是完成个任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你们去京都要是有什么不便,我可以提前为你们安排,毕竟还是有些人想要拿你为相国报仇呢。”魏无雍言行坦率,风度翩翩,让人很生好感,李南落不禁点头。

    “多谢,如果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自会来找你的。”

    “不要同我客气,这块玉佩给你,当个信物。”魏无雍说着,解下腰上的随身佩玉,递了过去。

    李南落伸手,夜苍穹却先一步接了过来,随手收起,魏无雍若有所思的看着,只是微笑,然后干脆的告辞。

    临走之前忽然停了步,转头说道:“近日还有个寿宴,听说刘知州为了贺礼很是动了些脑筋,你们要是能帮他,等于帮了你们的朋友。”

    李南落又一次真心实意的对他拱手称谢,魏无雍笑着摆了摆手,径直去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看他离开,李南落不得不怀疑,他就是为了来告诉他们这两个消息,“我该不该信他?尽管这么问你,但我其实已经信了。”

    只是他还是习惯性的想问夜苍穹的意见,然后又不可避免的想起昨天,手指摸向了自己的脖子。

    夜苍穹想要说什么,然后视线一顿,“这是你该判断的事,我的主人。”他头也不回的往里面走,“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都没有用。”

    看他就这么走了,李南落追上去,“阿夜,你在不高兴?要是能救蛟鳞,这是好事,还有那个消息更是大大的好事。”

    夜苍穹脚步一停,“确实,值得好好高兴,那你便去谢谢你的太子殿下就是了。”然后便继续往前走了。

    这算是什么?李南落站在原地,怎么觉得这话里有些酸味,意识到夜苍穹的别扭,他的嘴角忍不住有些上翘。

    跟上去走在前面说道:“既然你一口一个主人,那你就该乖乖跟在我身后才是。”

    他要他相信自己的力量,那他就信,李南落昂首阔步走在前面,“明天问问那刘知州具体什么情况。”

    也许是因为有了救蛟鳞的方向,也许是有了替自己洗清罪名的机会,他的心情不错,当先回房间去。

    夜苍穹一声不吭跟在后面,只一双猫儿眼,盯着前面的背影。

    视线的存在感过于明显,李南落的后背上灼灼的,他没有回头,心口突突直跳,而到了夜晚,夜苍穹并没有如他猜想的那样找借口与他在床榻厮磨,而是变回了野兽的原形,又去了顶上房梁。

    关于那种亲近,李南落拒绝过,后来又没有成,这几日便怅然若失,翻来覆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早上,看到衣裤上被自己弄上的痕迹,不禁面红恼火。

    年轻人自有年轻的烦恼,中年人担心的却是自己的仕途。

    魏无雍来过之后,刘知州态度大变,本来就客气,这回则更是毕恭毕敬的,还有些惶恐,一大早就来问候,就差亲自端茶送水。

    其实刘瑞昌对于他把李南落当座上宾迎回来这件事,先还是忐忑的,后来发现自己押对了宝,内心则是无比得意,尤其是太子殿下竟连夜赶来,如此在意这位“贵客”,他好像已经看到升官发财的路,就在自己眼前。

    别人找还找不到机会讨好太子呢,这机会却偏偏掉在他头上,叫他险些连晚上睡觉也要笑出声来。

    叶若延一干人,全然不知道其中缘由,只觉得这刘知州,客气的有些过分,还当是给山海会的面子。

    但是,随即他们就发现这位刘大人,只是对李南落特别的客气,与对他们截然不同,于是恍然大悟,原来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对他们如此礼遇?

    于是几个妖师都在猜测,“不知道这位昔日的相府公子,用了什么办法,能让官府的人对他如此恭敬?他不是还在被通缉?”

    “要不是知道他是个通缉犯,简直要以为他是刘知州的上官。”

    “但你们也别忘了,那些个传闻,据说他逃亡的时候就遇到过大内近卫,还一个人杀死过姑获鸟,还有些什么妖啊……怪啊……手里还有个烈焱族的宝贝……”

    “那突然出现的烈焱族,后来不是突然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

    “都给我闭嘴,再怎么说,他也是巡察使,不可私下议论!”叶若延对李南落的看法很矛盾,但确定的是,巡察使这个身份,不容会里的其他妖师随便非议。

    “等你们有他那样的妖力的时候,再来编排不迟。”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

    是了,李南落在出发时候就露过一手,只是一路上再也没有过什么惊人的表现,他们便都忘了,这个才成为妖师的少年,可有着旁人不可及的实力。

    李南落不是不知道其他妖师们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但他已经不在意旁人怎么看,他先是关照了蛟鳞的吃穿,也想办法让他进入水里泡上一泡,恢复些许体力。

    其他,便是给刘知州一个答复,关于他的贺礼,“我已经问过了,你的贺礼,那株罕见的珊瑚,已经被送去医馆入了药,怕是已经拿不回来。”

    “什么?!”刘知州脸色一变,脚下发软,要不是扶着桌沿,险些瘫坐下去。

    李南落也十分无奈,听说寿宴还有些日子,他在刘知州的盛情挽留下,就住在了他的府衙,前些天便特意找机会问过了。

    叶若延一行是要继续赶路的,可刘知州是苦主,罪魁祸首又是蛟鳞,还在他们的囚车里。

    说起来,作为官府,又是失主,刘知州要留他们,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占了理,所以叶若延等的十分焦灼,站在山海会的立场,不好得罪刘知州,只能眼巴巴的等着结果。

    李南落知道刘大人求的是什么,于是前些天在看望蛟鳞之时,就找了机会,问了个明白。

    蛟鳞本来对于抢东西这件事,根本无所谓,但如今,这事却搞得有些大了,他心里还是急着救赵明珠,便央求李南落,“那株珊瑚是为了入药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全都给了沈医师,就算还完整,去取也来不及了,何况估计已经被磨成了药粉……当时我就说,不管救不救得了,这珊瑚都是送给沈医师的,如今这样,你替我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现在你知道急了?”李南落扯回被抓住的袖子,和蛟鳞熟了,也少了客套,一边让人抬水到囚车里,一边讽刺他,“珊瑚既然拿不回来,要不把你交出去?”

    “你怎么如今变得和那个夜苍穹一样,说话这么刻薄!”蛟鳞叫起来,跳进水里,“真是近墨者黑,你不想想明珠还在等我?你想办法救救我,让我离开这里,去找明珠,李南落,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谁要你的报答。”他摇头作出不屑的样子,蛟鳞泡着水,从囚车窗口往外瞧,看了他一会儿,“果然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会变得相像起来。”

    李南落神情一僵,说什么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越来越在意夜苍穹的一举一动,但相反的是,自那一日过后,夜苍穹最近只要确定是没有危险的,不管他去哪里,都不会跟在一旁了。

    不愿意去深想这件事,看蛟鳞差不多了,他让人把水抬下去,蛟鳞只能从水里起来,“这只要一生气就会变得气量小,也是一样一样的。”他叹气。

    第112章 情挑

    如此这般, 李南落确定那株珊瑚已经没有救了之后,便只能如实回复了刘知州,见刘知州如丧考妣, 倒是有些可怜他。

    “那寿宴, 只能送珊瑚?知州大人府上,难道就没有第二件送得出手的东西?”

    “普通金石古玩, 哪里能送得出手, 那位做寿的是孙将军的娘, 老妇人六十大寿,孙大人又是陛下看重的将军,如今雷泽在旁虎视眈眈, 陛下正要好好练兵,是用人之际, 孙将军在朝中也是数得上号的武将, 他家那位老夫人寿辰,我提早了一年, 在去年就开始张罗……”刘瑞昌苦着脸。

    原来老夫人身体不好,他便想着珊瑚的用处,可入药可观赏,如此这般, 将自己的考量一五一十同李南落说了。

    要是别人, 刘知州一定不会透露的这么彻底, 对着这位太子的“贵客”, 他却巴不得把自己说得惨一些。

    “李公子,能否请你同殿下打个商量, 也替我想想办法?只要有适合的贺礼,我出三倍的价钱买!”这时候重要的不是钱财, 而是能找得到别出心裁、独树一帜的礼物来,这里头颇费功夫,更需要时间。

    而眼下恰恰是没有多余的时间了,“你看这样可行吗?”刘知州眼巴巴的望着李南落,“过两天,就是寿宴了。”

    李南落沉吟,一个声音忽然说道:“那你就答应他,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送人生辰礼。”

    夜苍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不远处,就好像他一直都在一样,旁若无人的负着手,“只是这一次,莫要自己弄得那么狼狈,正好看看你控制自然之力到了何种程度,是不是能过关。”

    “这么说,这是对我的考核了?阿夜?”李南落挑了挑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考核他了。

    “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反正还有你在。”

    “这话你倒也好意思说?想想那一次,要是到了现在你再掌控不住,把自己弄到脱力,我就当真把你扔给别的妖物去,就当没你这个主人。”夜苍穹也不过来,就站在李南落三步距离之外,不远不近。

    他这话说的颇有些挑衅,李南落也不甘示弱,想到那次被巴蟒占了便宜,一拂袖,“那一次,那个你所谓的别的妖物,最后还不是被我做成了一张蟒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吾主!又有东西可以吃了?!”一直缩在李南落影子里的小鬼听见巴蟒这个名字,知道是上次那条巨蟒,便想起那一次的美味来,没等召唤就冒出头来邀功。

    “是我,是我吃了它,面鬼可以再吃一回!”它作势吸了吸口水,黑洞洞的嘴巴像个漩涡,忽然变大,占了半个鬼脸。

    黑影超出了李南落脚下的影子,露出一张鬼脸,五官不断的转着圈,十分高兴的样子,眼睛嘴巴,都在动。

    刘知州方才还听的一头雾水,等听到夜苍穹说有办法,还在庆幸,这会儿突然见了面鬼,大为惊骇,脸色一阵发白,整个人晕了过去。

    夜苍穹摇了摇头,“无用的人类。”

    李南落只能叫人来,把刘知州搬回他的房间去,家仆眼见自家大人面如土色昏倒在地,惊恐的看了看这两个人,知道是贵客,见自家大人好像只是昏过去,便不敢问他们什么,连忙照做。

    祸是蛟鳞闯的,却要他来补救,李南落想到赵明珠,想到沈绮珺,再想到欠了沈寒三的人情,还有对他算是不错的赵大人,也只能叹了口气。

    待刘知州醒来之后,李南落便和他商定,这份贺礼便由自己来准备,且还必须他亲自在现场展示。

    刘知州醒来才没多久,人还有些恍惚,隐约想起他和那个大妖的对话,明白他的意思,但终究还是心里没底,“这贺礼,一定要你亲自展示?”

    “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临岩县赵大人的女儿生辰宴……”

    “听过!听过!听说那天花园里四季花开,花开不败,似如仙境,也就是那天的事传出来,让他这个小小父母官,大大的露了一把脸,只是也听说他被妖物弄得破了相,只怕对仕途有些影响。”

    刘知州听他这么一问,自己这么一答,回过味来,心里也不怕了,脸色也不白了,反而有一片兴奋的红晕,“那片花园子,是你做的啊?”

    “正是。”李南落看着刘知州好像有些过于热情的眼神,连忙自谦了一番,刘知州却顿时明白,为什么李南落这个所谓逃犯,到了赵佑宁眼前,那姓赵的也当做看不见。

    谁会和一个厉害的妖师过不去,就算他现在是逃犯,能保证他一直是吗?何况人家背后还有一个太子爷。

    刘知州眼神一转,便和李南落约定,寿宴那天,务必一定和他一同去赴宴,好献上一份独一无二的贺礼。

    为了准备出席酒宴,刘知州还吩咐人为他们重新做两套新的衣裳,毕竟是他府里出去的,又是代他呈贺礼,总不能太寒酸。

    其实这本来轮不到他来操心,原来是刘知州的夫人,听说有这么个和太子殿下关系匪浅的公子在府衙住着,贴心的想到了这一茬。

    于是就要在两天的时间里,加急量体裁衣,李南落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衫又有些小了,那还是在医馆里,沈绮珺为他们准备的。

    “穿红的吧,还没见你穿过红色,难得有件新衣裳,就试试看从没穿过的颜色,既是做寿,也算是喜庆。”逐渐习惯了人类的规矩,量衣的时候夜苍穹在旁边凑趣。

    李南落不确定他是不是开玩笑,张开手臂任由布庄的缝衣匠摆布,说道:“寿宴上也许那寿星老夫人就穿着红色,你这是要我失礼吗?”

    “她穿了,你就不能穿?什么道理?”夜苍穹也站着,他身后放的是一卷紫色织金的衣料,一层层的云纹里又带着黑色勾线,往身上一比,衬上那双暗绿色的眼睛,那一点眼角上挑的魅气,十足十的妖气,也不知道那天能不能进得去。

    李南落移开眼睛,顿了顿,又忍不住把视线又落回去,口中答道:“这就是人类的规矩,主家请客,客人怎么能和主家穿同样颜色的衣衫,寻常青黑色也就罢了,红色却是万万要小心的。”

    红色太醒目,李南落还不习惯如此高调去祝寿,他们这一行,主角应当是刘知州,他只想作为一个陪衬,到时候按照给赵明珠过生辰的样子,再来一遍就是。

    “就穿红的。”夜苍穹却打定了主意,要他站在人前,第一眼就能让所有人看见他,“这个红,不算过分,你要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还当什么妖师。”

    他手里掂起一匹暗红色的衣料,

    那红不是正红,却比正红更衬人一些,衬的李南落肤色如玉,眉目如星。

    他是贵胄出身,相国府的教养比之一般的官宦人家,又更严些,一举一动,一坐一站,都有规矩,李南落为了不被兄长比下去,从来不曾懈怠,久了也就成了习惯,这是刻在骨子的斯文贵气。

    眼见这身贵气就在这匹暗红衣料下渲扬出来,衬着衣料上金红色的暗纹,他站在那里,头戴玉冠,不需要任何动作,便叫所有人知道,这绝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公子。

    更何况,他的举手投足还合着自然,无比悦目,夜苍穹为他选了红色,自己也没有想到,只是一匹衣料在他身上一放,就叫人恍恍然如沐春风,若临秋水。

    只听有绣娘吸了口气,显然是极为赞叹,李南落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眼,像这样打扮,上一次似乎还是他自己的生辰。

    没想到红色很衬李南落,甚至,过分相衬了些,夜苍穹忽然把手上衣料一放,“红的是不错,不过,其他颜色也很好。”

    他好像忽然不再对选衣料感兴趣,但作为一个本来就随心所欲的大妖,这也是平常,李南落也不在意,随便选了一匹天青蓝的,低调一些,便算完成任务,但依然记得吩咐,夜苍穹这一身就选紫色的。

    总共来了七八名缝衣匠人,也有绣娘,亲见了两个人的样貌,心里便知道该用什么纹样,该配什么衣饰,方才那个吸了气的,年纪最小,许是因为年纪小,失了礼数也没有被领头的责备,一路出去,她还在回头张望。

    “果然人靠衣装,这么会儿功夫,又得了一片芳心。”夜苍穹的嘴角在笑,眼睛里的神色难辨。

    这是他一贯的嘲讽,李南落没有在意,动了动胳臂,准备把头上的白玉小冠取下来,有一只手比他快。

    夜苍穹横过手来,去拔开发冠上的簪,他一靠近,李南落的心跳又快起来,连忙去接,“我自己来。”

    心如鼓擂,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这耳朵灵敏的大妖听见,自那一晚过后,只要夜苍穹一靠近,他就控制不住心里发颤,身上发软。

    他不亲近他,他怅然若失,如今走近了,又叫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是不对的,这不正常,这不应该。

    他收起玉冠,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是一片乱,那只手似乎还嫌他不够乱,忽然摸到他的脸上。

    夜苍穹的手,像只猫儿的爪,在他心上撩动,口中说道:“那身红,还是太耀眼了,看看那些人类的眼神,像个什么样。”

    “不是你要我选红的,这又反悔了?”李南落已经越来越有年轻男子的样子,脱了些少年气,因为夜苍穹突然的靠近,脸上有一瞬间的失措。

    夜苍穹眯着眼,龇了牙,“一个不留意,便有男的女的通通为你丢了魂,先是那魏无雍,再是这小绣娘,往后还会有谁?”

    摸在李南落脸上的手一直没有放下,就像在感受皮肤的纹理那样,细细的摩挲过去,好像李南落才是那只猫儿妖,需要被挠痒痒。

    “没有的事……”李南落的心跳的更快了,只觉得什么妖力、什么自然之力,屁的用处都没有,他半点控制不住,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妖物听觉异于常人,何况离的那么近,夜苍穹果然发现了,挑了挑那双好看的猫儿眼,眸色更加深暗下去,露出了一丝笑意,“喜欢我靠近?嗯?”他凑在他耳边细细吹气,“还是怕我靠近?”

    李南落整个人没有支撑直往后退,“是——”他咽了咽口水,咬牙承认,“喜欢。”

    夜苍穹有些惊讶,“到底是我带出来的小崽。”他靠在李南落的肩上吸着气笑,胸腔震动,李南落贴着墙角,浑身颤栗。

    他试着伸出手,贴住夜苍穹的背脊,身体在微微发抖,他发抖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羞耻,经过那一个险些越过雷池的夜晚,好似身体有什么被唤醒了,现在整个人是因为兴奋而不受控制的轻颤。

    手指顺着夜苍穹的脖子往上,指尖穿过发缝,滑过颅顶,又落在耳朵上,夜苍穹忽然停住了笑,发出一声急喘,然后猛然退开。

    第113章 侍奉

    李南落想起来, 猫儿的耳朵不能摸,但摸都摸了,又能怎样?眼见夜苍穹退开,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阿夜——”

    “夜大人好, 巡察使大人好。”苍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转角处, 见两人在墙边回廊处拉扯, 犹如相拥,神色暧昧,却好似什么都没看见。

    “叶若延大人正在寻你。”苍陌对着李南落说。他确实是来传话的, 不是有意偷听偷看,但远远的就能看见这两个人相依在一起。

    他一双眼睛盯着他们, 李南落就算脾气已经和往昔不同, 也不愿意在人前和夜苍穹露出什么亲密的动作,便往后退开, 没想到这一步后退,却惹怒了某个大妖。

    夜苍穹冷哼,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斜瞥,低语道:“你现在要是敢走, 哼。”

    “你是要挟我?”李南落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拿住了把柄似的, 也压低了嗓子, 心里想的却是, 要是今夜他当真下了决心,是不是会和阿夜——想到这里, 不由眼观鼻鼻观心,连忙不敢再想下去。

    见他不出声, 苍陌也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又和以前不同,自己在这里似乎成了多余,便只低声说道:“巡察使大人,叶大人那里,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很是急切。”

    那意思,便是那里等不得,李南落知道,又怕夜苍穹生气,如今夜苍穹果然生气了,他反倒冷静下来,“叶若延可曾说了是什么事?”

    “好像是关于黑市——”苍陌盯着他抓住夜苍穹的手,李南落若有所觉,却没有把手放开。

    “阿夜,你同我一起去吧?”以前都不用他询问,夜苍穹总是会自觉的跟着,如今还要他特意邀请。

    夜苍穹却说道:“那些个妖师,我可不耐烦应付他们。”

    还是生气了,李南落想到夜晚,这个傲娇的大猫儿定然还是会远远盯着他,不会近身,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苍陌将李南落请走,夜苍穹便一个人回房歇息,到了属于他们两人的居处,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差一点,险些又沦陷在小崽手里,他方才要是真的拉住他,说他愿意,只怕这朗朗白日里就要发生些什么不合时宜。

    李南落以前总是教训他不懂人类的规矩,人前亲近是不合时宜,化作人形还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是不合时宜,就因为他是个妖物,而且还是个雄性的妖物,便都成了不可以。

    直到时日慢慢过去,所有的不合时宜都成了夜苍穹的随心所欲,他反而不敢真的如以往那般随性,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兽性。

    长长叹息一声,他倒卧在床上,上面还有李南落的气息,于是强悍的大妖化作了原形,嗅着枕上残留的味道,又是一声叹息。

    野兽的喘息在窗幔之后听来分外分明,门外的人站定,似是下定了决心,推开门走了进去。

    “夜大人——”苍陌还是那乖巧模样,脚步不停,直往里走,眼睛直直盯着晃动的窗幔。

    野兽在床上喘着气,毛发凌乱,床铺也凌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味,一双眼睛看过来,里面全是赤裸裸的兽性,苍陌脸色一白,又是一红,“夜大人……你这是何苦呢?他根本不懂啊!”

    他上前两步,面泛潮红,“李南落不知大人的苦,不知大人的煎熬,而我本就是山海会各位长老送给夜大人的……”

    “这次命我继续追随,便是长老们有顾虑,但凡大妖当然是不会和那些低贱的小妖一样轻易发情,但要是遇到了令大妖心动的人,妖物的兽性本能便会占了上风,那妖越厉害,那情势便越厉害……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有大妖因为欢好而失去理智将自己爱人弄死的事。”苍陌口中说着,开始松开自己的衣襟,走到床边。

    “长老们不想让李南落死,便还是命我跟着大人,时刻关注大人的动向——”窗幔里飘散的气味越来越浓,苍陌的脸色也越来越红,已是情动,忽而冲上去,手足缠在野兽的身上。

    “夜大人……若是能为你解一时之苦,哪怕死,我也愿意。”他本性乖顺,对夜苍穹确实一心一意,长老会便利用这一点,他自知被利用,却心甘情愿。

    “我不是李南落,大人恐怕也不会失去理智,说不定我也没有性命之忧。”他面对野兽模样的夜苍穹也浑然不惧,反而更贴上去,低低喘息道:“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李南落的,不会有人知道,往后大人忍不住的时候,便来找我,好不好?”

    他本就是个俊秀少年,如今宽衣解带一心一意想要侍奉夜苍穹,露出纤细单薄的身体,更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面色发红双目含情,“只求大人轻些个……留我一条性命,往后才好侍奉。”

    夜苍穹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到要用李南落的衣物和他的气息来安慰自己的地步,正在难熬的时候,苍陌就这么闯进来,还是那身青色衣衫,混着房间里属于李南落的气息,就好像李南落真的就在眼前。

    夜苍穹又变作了人形,苍陌眼看他如此转变,心中一喜,口中发着低喘,纠缠的更加急切,抖着手取出一个玉瓶,他生怕李南落回来被撞破,又盼着李南落回来撞见……

    李南落对卧房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叶若延是真的寻了他,为的是山海会传来的消息。

    “和巡察使说实话吧,那黑市背后的人,是山海会不可轻易得罪的,确实是因为听闻烈焱族的异宝才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但是山海会也是不得不和他合作,还望巡察使恕罪。”叶若延是个思虑周全的人,收到了会里的消息,就知道这件事情不能遮遮掩掩。

    索性说开了,“如今那黑市幕后之人,想要问问,当日有一只树妖,不知道巡察使可曾见过?”

    李南落何止见过,还驱使过那树妖,一路送他们回了山海会,“见过,又怎么样?”

    “树妖好像是那个宗族的秘密,传了几代,一直养着,没想到会在这一次遗失,想要问问,巡察使是否见过,是否能归还?”叶若延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透露出宗族两个字。

    李南落看了他一会儿,“我们都见过那树妖,就在山海会门前,之后我进了门,树妖如何,那是树妖自己的事,我哪里知道?不在我手上,又哪里谈得上归还?”

    “不知道当然是谈不上归还了。”他们站在廊下说话,子城从房梁上垂下半截身体,还是抱着剑,“李南落,他们这是想要讹你一个树妖。”

    “剑客子城,休要胡说!长老只是想问问。”叶若延心里也有些苦,这个剑客刚来的时候分明是要给李南落好看的,如今倒是马首是瞻起来。

    “你也问过了,还有什么事?”李南落的语气还不算太差,那两个字已经算是给他交代了个底,抬头又去看子城,“你这些天又在做什么?不要给我惹事才好。”

    不知不觉,他已经是主子的语气,子城倒也不排斥,身子一转落到地上,“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

    他神色黯淡,自然是没有打听到什么,又或者,甚至可能是些不好的消息,李南落想到过两天要去参加寿宴,生怕子城惹出什么祸事,便说道:“让面鬼帮你吧。”

    “是帮我,还是管着我?”想到面鬼那个样子,子城抖了抖,一名像他这样的剑客,竟会害怕起一个不算妖物的妖物来。

    “都是。”李南落说起面鬼,脚下虚影便冒出一团浓墨似的颜色,叶若延没有见过,惊愕不已,听他继续说道:“就当是用被管束,换取面鬼的帮助,如何?”

    “面鬼可以融入镜中,若是深夜,更是神鬼不知,平时是我拘着它,也实在有些浪费,不如你带去,探探消息。”脚下的面鬼发出一声欢呼,大白天的,鬼影和小孩子咯咯的笑声,笑的子城起了一层寒栗。

    “好,我知道了,自会好好用它。”子城记着面鬼的厉害,心里发怵,却不舍得放弃这大好的助力,只有吃过面鬼苦头的人才知道,这鬼东西确实厉害,确实有本事。

    叶若延身为妖师,关于面鬼还是知道一些,“这面鬼,听说有分身之能?”

    面鬼早就想显露自己的厉害,不等李南落回答,一整个鬼影里划出无数个小小的鬼面来,像影子化开成了墨水,一直扩散开去,不知多少个鬼脸,看得人心头发麻。

    子城却眼神微动,他知道李南落肯借给他面鬼,怕不仅仅是为了让他探听他夏栖国质子皇子的消息。

    临近京都,李南落知道,自己不能再毫无准备了。

    子城身为剑客,却对朝堂之事十分敏锐,让他带着面鬼去查探京都的消息,再适合不过。

    等和叶若延分开,子城踌躇了一下,干脆的说道:“方才我过来,见到那苍陌朝着你们房间去了,夜苍穹是不是在里头?”

    李南落一愣,就算夜苍穹在又如何,苍陌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行事,但终究是不放心,子城见他神色变化,忍不住笑话,“想去就去,还怕撞见什么?”

    他是有意的,李南落狠狠瞪他一眼,却还是往他们房里疾步而去。

    第114章 恍然大悟

    床幔之后, 苍陌自己抖落衣衫,将大妖那双发红的眼睛当做对他的回答,拿着怀里取出的玉瓶, 脸色也更红了, 夜苍穹分明变作人形,却吼了一声, 眨眼的功夫, 苍陌眼前景物倒转, 狠狠跌到门外。

    “滚!”

    当李南落走到门前的时候,刚好看到苍陌狼狈的起身,衣衫半解, 一个玉瓶滚落在地,摔碎了, 一地粘稠的药液, 飘散出一股旖旎的异香来。

    李南落知道那是什么,相国府也有下人会去那些烟花之地, 这种东西,自不是寻常的药,而是那些青楼里惯用的脂膏,用来避免楼里的姑娘或是小倌受伤。

    他看了苍陌一眼, 从来温和的目光变得特别的冷, “我会让叶若延把你送回去。”

    “巡察使!”苍陌没想到被撞破之时并不如自己所想, 颇有些恼羞成怒, 拉起自己的衣服,“这是长老们的命令, 我只是奉命行——”

    “收起你那些小花招,惹怒我对你并无好处, 你我之间谁对山海会更有用,我想你心里明白。”李南落停了步,微微侧过来的脸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

    苍陌咬唇沉默,长老本来是以防万一,生怕夜苍穹发作才命他跟着,但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于是……

    “知道这会得罪我,还依然这么做,是觉得我好欺?”李南落转过身,苍陌发现那双眼睛竟如妖物一般,瞳孔变做了一道竖线,“不要因为我没有对你动手,就以为我是个宽容的人,不要试图试探我的底线,尤其是在关于夜苍穹的事上。”

    瞳仁如针,被那双眼睛盯上,苍陌竟颤抖无法成言,白日之下,从来温润的人好似换了一副面孔,苍陌从骨髓里冒出一股刻骨的冷意,忽然明悟,“你的温和有礼都是假装的?!”

    “你说呢?”李南落没有再停留,径直往里走去。

    待他走远,跟在后面看热闹的子城对着苍陌嘿嘿冷笑,“能跟着大妖当上妖师的人,你觉得能简单到哪里去?”随即跟上李南落去,摸着手里的剑,问他,“要我替你解决了吗?”

    “你是剑客,不是杀手,不要随便杀人,弄脏自己的剑。”李南落越往里走,越是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撩的人心里燥热,但那显然不是苍陌手里药瓶的气味,然后他在门前站定,准备把子城打发走。

    他一站定,子城也不用他打发,乖觉的停了脚步,“你没有把我当杀手,就凭这个,等我找回我家主子,万一夏栖和华胥为敌,我也保证不会对你不利。”

    子城杀伐气重,剑即是性命,尊重他的剑,便也得到他的尊重,李南落却没有心思回答他,“说得好像你能对我如何一样,如今你且先保住自己吧,一旦到了京都,想想你的身份还藏不藏得住?”

    子城诚心诚意说了这些话,闻言险些厥倒,“好心当作驴肝肺!”心里一想,却也是事实,摸摸鼻子走了。

    李南落迈进门去,窗幔之后的人形的夜苍穹就坐在那里,除了衣服有些许散乱,头发有些散乱,其他没有什么异常。

    但这本来就很反常,“你坐在那里干什么?苍陌是怎么回事?”李南落问的语气生硬,夜苍穹看他站在那里,便伸出手。

    “他想干什么是他的事,我不是已经把他扔出去了吗?”他把李南落的手抓到手里,好像安抚一样,把他不自觉攥紧的指节握到手里,揉了揉。

    不曾干过粗活的手指,哪怕经历过那段逃亡的日子,也还是皮肤光洁,骨节匀称,夜苍穹不敢和他太亲近,只能这么摸摸手,心里不甘愿,却有没有旁的办法。李南落却被他挠的手心有些痒痒,他和夜苍穹之间,好像就差一层窗户纸,这种若即若离,暧昧至极的关系,叫他心里也很有些发痒。

    “我让叶若延把苍陌送回去,以后你就少一个侍候的人了。”半点不提他吓了那苍陌一回。

    “送就送吧,谁还少一个伺候的了?此处刘知州,这个人类还算识相,这么多仆人供我差遣。”他把苍陌说的,好像只是个服侍的下人,小厮。

    “他要是真心对你呢?你就把他一片真心踩在脚下了?”李南落的话里很有些酸味,他自己也不想这样,便补了一句解释,“我是你的主人,你的事,我有权过问的。”

    他不加这一句还好,多了这一句,夜苍穹笑起来,“嗯,我的主人,自然有权过问的。”

    李南落被他笑的有些恼火,却听夜苍穹不疾不徐又说道:“真心又如何?谁给我真心,我都要回以真心,那我的心怕是不够用的。他的心是他的事,我的心是我的事——”

    说到这里,李南落那只被他捏着,揉着的手,就被放到了心口。

    心跳声,扑通扑通,竟也跳的十分的急促,夜苍穹是个大妖,还是叫他怎么做妖师的大妖,更可能是个已经经历了千年的大妖。

    “我以为……没有什么能叫你失了冷静……”但夜苍穹这心口的跳动,分明急促,他抬眼看他,满怀疑问。

    “让我失了冷静的人是你啊,小崽。”许久没有这么叫他,夜苍穹的回答就像叹息,满是无奈。

    “好歹我是个大妖,居然栽在你这么个小崽子手里。”他说的平静,心跳却又剧烈起来,李南落摸着夜苍穹剧烈跳动的心口,自己的胸腔里好像也涌上一股热血。

    眼见气氛又要不对,夜苍穹怕自己失控,连忙放开他,李南落本来想追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坐着。

    本来一切都好,如今一个不敢太亲近,一个又年纪还小,还不到能扑倒对方的份上,就这么翻来覆去想着,不明白夜苍穹忽热忽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夜苍穹先前闻着这枕头的味道都受不了,才会化作野兽的样子,变作人形才是清醒过来,如今其实也是硬装着淡定,见他茫然又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只能清了清嗓子,想起了个由头,问问他以后什么打算。

    “你这个大妖,也开始关心人间事了?那些不过是人类自己划分的规矩,自己去遵守,不是你说的吗?”没想到夜苍穹忽然问他以后,李南落醒悟过来,哪怕太子已经告诉了他如今的情况,但距离他洗清冤屈,也还有一段距离。

    于是心头又沉重起来,“我没有想得太过长远,但首先要找到殷迟,他跟着影子卫回去,应当养好了伤,以他的为人,定会暗中打探,哪怕能知道一些线索也好。”

    “你不去求那魏无雍?”

    “最多能求他重启这个案子,然后抓到那祸首大妖蛊雕,否则如何证明那天的人不是我?”两人并坐,说着话便往后靠过去,变成了李南落靠着夜苍穹的姿势。

    这对夜苍穹来说又是一种折磨,却又无法抗拒这种甜美的折磨,想要对李南落透露为何不敢与他亲近,但说了并不能改变什么,要是这小崽真的狂起来,不管不顾的勾引他……

    他自认是最了解李南落的,当初这小崽分明弱的好像马上要倒下,却还能那么顽强的活下来,甚至决绝到能捅自己一刀,他平和的外表下,有一股狠劲,只是没有被引发出来。

    要是真的爆发起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自己吻他,他就敢有样学样的吻回他,要是知道他这所谓的发情期,和苍陌一样敢扑上来,他到那时候怎么办?

    他能把苍陌丢出去,对他又怎么动得了手?更何况他怕自己那时候根本没有理智控制……

    夜苍穹忽然想起蛟鳞来,这家伙现在倒是对他有些用处,趁着夜晚李南落睡去,一个大妖如同做贼的,悄悄的到了关押蛟鳞的马车旁。

    这里始终在叶若延等一干妖师的监视之下,从未间断,这个夜晚正是叶若延当值,见夜苍穹现身,如临大敌,“夜苍穹,你要劫囚车?”

    夜苍穹眼睛一翻,“真是愚蠢的人类,我要是劫车还用等到现在?”

    一路上机会是太多了,叶若延大喝出口之后,也醒悟过来,却还是怀疑这大晚上的,他一个人悄悄过来是为了什么?便不肯走开,哪怕蛟鳞也瞪着他,叶若延也只当没有看见。

    吃喝拉撒都在里面的蛟鳞,一脸憔悴,囚车再宽敞,还是辆囚车,幽魂似的惨白着脸从窗口探出头来,“大晚上的,你不找李南落,找我什么事?”

    “千年岁月,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发情期。”夜苍穹也不绕弯子,直接又直白,蛟鳞在窗口的脸色一变,“千年岁月?你记起来了?”

    他知道夜苍穹不记得以往的事,如今自承千年,没想到夜苍穹摇头,“想起什么想起来,不过是碎片似的一缕缕记忆,飘忽不定,又有何用?”

    “你是个千年大妖,这可稀罕的很,说不定便是什么传说中的妖物,只在书画上才见过,你怎么没占个山头,自己也立个宫室,自有小妖来三跪九叩。”

    “最烦那些鸟事。”对着蛟鳞,夜苍穹没有太多耐性,语气也不大好,在一旁有人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们是否搞错了重点?”

    叶若延第一次听见两个大妖之间的对话,不知不觉插了嘴,也想到自己的妖物,“千年岁月和发情期有什么关系,和我定契的妖不是飞禽走兽,不知禽兽又是如何,正想赐教。”

    “你这书呆子还做什么妖师?谁要教你?滚一边去!”蛟鳞对于看押他的叶若延当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只继续和夜苍穹讨论起来,“我们大妖是不会轻易发情的,除非找到心仪心动之人。”

    “所以我想问你和那赵明珠,你是怎么没把她弄死的?她难道不是让你动心的人?”大妖问的一点都不避讳,蛟鳞一下子愤怒起来。

    “她当然是!你要是问她为什么没死,那是因为我不是你这样的大妖,只有你们这种集合自然之气,天地精华孕育为妖的妖,才会有那种把人弄死的本事!”

    想到夜苍穹面对的问题,蛟鳞难得有这个机会嘲笑他,也不生气了,抱着手臂往囚车里一倒,“哼,想来你也是当妖当的太久了,你忘了越是强悍的妖物才越难自控吗?到了那个销魂时刻,被野性掌控,你心爱之人除非也是个妖,拥有无比强悍的身体,否则定会脱力而死!要么便是被你们这种禽兽之类,忘情之下咬的血肉模糊,说起来这一点上,倒是草木精怪化作的妖,没有这样的苦恼。”

    听见两只妖讨论销魂之事,叶若延面色尴尬,妖物对这种事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羞耻,说话竟十分直白,且还不避人,夜苍穹见了他一脸呆滞,摇摇头,“愚蠢的人类,兽类本就遵从自然,有什么不可说?”

    叶若延却觉得自己听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之后两天,面对李南落的时候眼神闪烁,直接联想到夜苍穹和蛟鳞的对话上,也忽然明白,为什么李南落要让他把苍陌送回去了。

    原来夜苍穹和李南落竟是一对!他恍然大悟。

    第115章 晕轿

    “老夫人寿比南山!”

    将军府门前, 抱鼓形石狮子立在两侧,不断有官轿落在轿厅里,有些没来得及进来的轿子, 就在门前落下, 官阶低一些的已经与管事寒暄起来。

    “哟,是陈大人来了?大人里面请!”管事不敢怠慢, 今儿是老夫人的寿宴, 前来祝贺的都是冲着他们孙大将军的面子。

    将军大人此刻该当在里头迎客, 管事得了孙大将军的吩咐,一门心思在门前候着,不能叫人觉得怠慢了客人。

    正厅, 里面堂上大摆筵席,许是还未开宴的关系, 主位上还是空的, 孙望义的两个儿子举着杯,与落座的客人寒暄, 在他们身旁的随侍手里托着个盘子,上面放着厚厚的礼单,两个人却没有心思,时不时对一下眼神, 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焦急。

    “还不见祖母落座, 别真的有什么事?”

    “有爹爹在呢, 我等还是先应付客人。”

    孙望义的两个儿子都二十许, 还是第一次这样,要在自己家假作镇定, 原因无他,就是他们的祖母, 今日的寿星,孙章氏身体抱恙,本该已经开席,这会儿却眼看要误了时辰。

    轿厅里的,一台台官轿停在那儿,都在门帘处有徽记,方便辨认,有几台轿子一进来便被管家认出了,“刘大人——”

    知州刘瑞昌落了轿,笑着朝管事的点点头,身后是他带来的妻女,管事连忙见礼,这一家三口都已经在这儿,那还有第二抬轿子,却不知道是谁。

    轿帘掀起,当先出来个身着锦衣的年轻人,玉冠红袍,涂金束带,脚上一双皂纹靴,也不见如何作势,偏就给人一种举手投足间,行云若流水的感觉。

    管事先行礼,然后才看那年轻人的样貌,待看清,不禁惊叹于眉宇之间的贵气,正在寻思是哪家公子竟有这般风华,这个年轻人却无奈的叹了口气,朝轿子里张望。

    “好些了吗?”李南落没想到,最后成衣做完,竟还是这一身的红,也不知是谁最后拍的板,更没想到的是,夜苍穹居然晕轿?

    “你是真的难受,还是看我这一身不顺眼?”往里探头,他问的很轻,实在是这话要是被旁人听了,怕是要被笑死。

    夜苍穹就靠在里头,像是软得没了骨头,紫袍窄袖,头上没有冠,只用发带轻轻系住,一身懒散,那双猫儿眼挑过来,“确是好看的,就怕好看的太过了些,这会儿已经叫人丢了魂,一会儿啊……”

    “阿夜!”李南落连忙不让他往下说,“慎言,刘知州就在外面,夫人和小姐就等你了。”

    “嗤,你们人类那句话叫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哪里是在等我,分明是在等你,说是携家眷祝寿,其实是那小丫头片子发了痴了,想要与你赴宴才是真。”夜苍穹身形懒散,那双猫儿眼却锐利。

    临行之前,刘知州身边多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正是那一日前来为他们量衣裳的绣娘之一。

    李南落也有些印象,那天的绣娘里有个年纪小的,只是跟着观望,当时失了规矩,发出了一声吸气声,他没在意,未曾想,这竟是刘知州的女儿,刘锦儿。

    正要上轿出发,刘锦儿偏不肯先坐进去,偏要等李南落从府里出来,要她爹将她正式介绍给这位李公子。

    要是真把李南落当成通缉犯,刘知州是无可论如何不会答应的,但他分明和太子交情匪浅,那又是不一样了!

    “小女锦儿,年纪尚幼,喜爱玩闹,好奇心又重,本官也实在拿她没办法。”刘知州生有短须,一张国字脸,愁起来的时候,那一张脸真有几分苦大仇深。

    他夫人冲他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瞥了眼自家闺女,却见刘锦儿正睁大着眼睛,眼神直往李南落身上飘。

    “锦儿!”刘知州板着脸,“你看看你,谁家闺秀像你这么没规矩!”

    刘锦儿脸蛋圆圆,眼睛也是圆圆,眼神飘忽却不叫人讨厌,那双眼睛里满是好奇,“听说,你就是我爹爹请来的妖师?”

    一片懵懂少女心,正是爱幻想的时候,对妖师好奇,李南落年岁也不比她大多少,样貌更是俊逸非凡,那天跟着绣娘混进去,只一眼,便先多出几分绮思。

    “正是。”李南落认下妖师的身份,便要介绍夜苍穹,“这是我的妖——”没有等他说完,那一身妖气的男人已经直接坐进轿里。

    “还走不走?”要大妖识得人类的礼数还是太难,夜苍穹显然不打算将这场寒暄走完过场,李南落继续说道:“这是我的妖,夜苍穹。”

    刘锦儿没有见过妖,但有些怕妖,她显然还是更喜欢能驱使妖物的妖师,刘知州不得不让妻子拽着女儿先上轿子,刘锦儿根本不怕他这个老爹,他总不能在门口把老脸丢得太彻底。

    一路上刘锦儿都在叨念她所知道的妖师,这是寻常闺秀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旁人不知的,她偏知道,更有种掌握着秘密的优越感,只是道听途说,到底不如亲眼一见,这才有了混进绣娘的那一出。

    刘锦儿才刚及笄,还有些小孩子心性,一身水红色衣裙,衬的一张粉面灿若桃花,在轿子里就不住的发问,问的刘知州无话可说,被问烦了,便说道:“你要是有心,怎么不多问问太子殿下?总是问妖师做什么?”

    刘锦儿怎么回答的,夜苍穹没有再听下去,收回了探查的妖力,他在轿中一手支着头,双目微阖,随着轿子摇晃,人也一晃一晃的,面色不愉。

    李南落已经许久没有坐轿了,掀开窗口帘子看着外头,听到身边一声叹息,“愚蠢的人类,就这么些路,坐什么轿?”

    “总不能让你化作原形,我骑坐在你身上过去?”回头去看夜苍穹,却见他皱着眉头,脸色很是难看,不禁关切的询问,“阿夜,你这是怎么了?”

    “总之不大舒服。”猫儿眼一挑,言外有意,偏生那意中之人并未领会,“你莫非是晕轿了?”

    晕轿?墨绿色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慢慢眯了起来,“是呢,正是晕轿,还不如你骑坐在我身上过去。”说完,还肯定的点了点头。

    化作野兽原形时候是一回事,如今却是高大健硕的人形,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李南落眨了眨眼,清了清嗓子,面上多了一丝可疑的红,夜苍穹眯起的眼睛又弯了弯,靠近了过去。

    轿子不小,却也不大,两人本来是对坐,夜苍穹身形高大,弯着身子一凑过来,他的气息就骤然鲜明,有一种好像草木混合着动物的气味,似苦非苦,似麝非麝,糅杂在一处。

    李南落喉间动了动,不敢看张那逐渐靠近的面孔,闭上眼,嗅觉却又敏锐了,只觉得腿间跳动竟不能自控,不禁痛恨起自己还是少年的身体。

    怎么以前竟不觉得阿夜身上这么香?香的这么……叫人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他却不知道,夜苍穹身上的气味,正是发情期的大妖特有的,夜苍穹自己也从未经历过,却也感知到这种变化,一靠近,就看见李南落闭上眼睛假寐,双手却抓着厚厚的坐垫,浑身紧绷。

    “我的主人,你这样真的让人很想将你弄哭。”好像野兽嗅闻猎物那样,阵阵鼻息落在耳畔,一声比一声急促,李南落感觉到夜苍穹从他发顶开始,闻到耳边,然后微热的气息从耳后拂过……

    凡是他呼吸所过之处,连汗毛都竖起,李南落不得不抓着垫子,手攥的更紧,低声警告,“阿夜,你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

    没想到越是见他如此,越是想要试探他的底线似的,夜苍穹尖尖的牙齿一下咬住了他的耳廓,李南落睁开眼抽了口气,退无可退,头顶上好像炸开似的,双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抓住夜苍穹的衣领。

    大妖此时此刻反而不敢贸然行动了,先用吻堵住李南落的嘴,辗转反侧的吻,随着晃动的轿子逐渐升温,但这里地点不对,时间也不对,李南落再冲动也不敢在这样的地方真的放纵自己沉沦于一个妖物的挑弄,于是整个人更为焦灼起来。

    紧紧抿着唇,双目因为忍耐而泛出湿润的泪光,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而且还是这样的轿子里,与之相对的夜苍穹呼吸急促,太阳穴突突直跳,另一个跳动的地方更是难以自控,正是因为这个场合不适合做其他的,他这才放任自己去调戏他家这位主人,谁想到小崽已经有了主人的自觉,竟敢扯他的衣领……

    “阿夜——”李南落不知道该怎么办,焦急,又觉得羞耻,夜苍穹却根本不敢与他的眼睛对上,直觉自己的兽性将要爆发。

    “我的主人,我好难受。”他倒向身后的靠垫,于是李南落被他拖到他的那一头,看着他闭着眼,呼吸起来好像要渴死的鱼儿,然后恍惚的想起,他的大妖前一刻似乎说自己晕轿?

    夜苍穹却已经直接把他往下摁去,手指捏开他的唇……

    轿子是四人抬着的,微微摇晃,轿帘是一层轻纱,天气还热,微风顺着帘幔吹进来,还有一路上小贩的叫卖声,幼童的嬉笑声,全不真切,李南落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上方传来的急促呼吸。

    不知道还有多少路途就会到目的地,要是轿子此刻落下又会怎么样?李南落全然不记得,整个人竟然浑浑噩噩起来,耳边只有外头嘈杂的声音,膝头就在轿子里铺的地垫上,随着轿子摇晃,直到夜苍穹拉起他,吻上他的唇,对他说,“呼吸!”

    他大口喘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这样的地方做了什么,也直到这个时候,外头的声音才渐渐变得真实起来。

    “你——”他瞪着夜苍穹,声音嘶哑,嘴唇湿润,头发微乱,连发冠也歪了,于是夜苍穹一言不发替他正冠,理好衣裳,再让他坐回原来的位置。

    等李南落要发难,他又倒回去,可怜兮兮的叹气,“我是真的晕轿,也是真的难受啊。”

    然后他抓起李南落的手,还是放在心口,“看他们都喜欢你,我就这里难受。”所以才如此放肆,就为了平一平气。

    “分明是我的主人呢,却被人觊觎。”所以他才失了度,只为了留下自己的痕迹,好像这样就能在人前证明。

    李南落怔怔的看着他,“阿夜——”

    他的大妖仍是皱着眉,脸色本该发红,此刻却有些白,露出有些痛苦似的表情,半真半假,看他的眼神,说话的姿态却真的不能再真。

    第116章 妖里妖气

    “他们是他们, 我是我,何况我也没什么什么地方叫人念念不忘的。”他宽慰他的妖,见他脸色还是不好, 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哪能没事?哪儿哪儿都有事, 夜苍穹却不好明说,免得将自己对他发情一事说漏出来, 徒增小崽的烦恼不说, 还怕他会主动“以身试法”, 要是真的发生了,弄伤了他,甚至是……无可挽回, 那又该怎么是好?

    于是他靠在那里,摇摇头, 叹了口气, “好一些吧。”

    “既然晕这轿子,你刚才就不该——”李南落的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 舔了舔唇,忽然垂着眼,低声道:“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也不知……到底算怎么样?”

    好是不好?他对他眨眨眼, 纯粹的疑惑和胜负欲, 却直看的夜苍穹在心里哀号起来, 再下去, 叫他怎么忍得住?不得不蜷起身体避开眼去,“好, 好的不得了。”

    夜苍穹的痛苦煎熬李南落不得而知,他正在庆幸轿子还没落地, 否则要是方才停下,不知道该有如何慌乱。

    一阵后怕,再不敢乱来,所幸没多久,到了地方,一落轿,孙家的管事就在门口迎接,他先走出去,又回身去看夜苍穹,忽然想起,是否便是自己这身红衣,惹得他家这大妖突然发作。

    问了,也没个回答,夜苍穹好像没了骨头那样靠在那里,终于慢腾腾的起来,走出轿子的时候,这管事一眼望去,看那一头银发,那一双眼睛,哪里还看不出这是个妖啊?

    哪儿哪儿都是妖气,简直妖孽的不得了,管事心里那叫一个抖,小心翼翼的看着刘知州,“知州大人……”

    话不能说尽,但要表露出意思来,官场上都是人精,刘知州即刻领会,“无妨,这两位是太子殿下的朋友,交代我好好招呼,我是特意带这两位前来为老妇人祝寿的。”

    一句话撇清了关系,又点出是太子的朋友,要是万一有什么事,这不还有太子殿下顶着嘛,管事的这才舒了口气,自然不敢怠慢,连忙笑脸迎人,恭敬的给请进去。

    孙大将军名叫孙望义,四十许的年纪,算是武将的鼎盛之时,曾为华胥国立下赫赫战功,在朝中深具威望,曾经雷泽国屡次在两国边界进犯,都是孙望义带兵平息,很是为华胥国君魏吴央所器重。

    这样的孙将军,自然是朝中各级官员争相结交的对象,只是身为武将,与文官之间有种天然的隔阂,文官一系为了自己的名声和面子,不好与武官过于亲近,但若是孙大将军的老娘做寿,便不妨碍面子了,长者寿宴,还是位诰命夫人,去了也算是全了个礼数。

    另一方面,最近雷泽又蠢蠢欲动,说不得国君又要重用孙大将军,此时来示好,总比到时候人家凯旋而归,再锦上添花更好看些不是?于是不少人都觉得孙章氏这个六十大寿,实在是过得好,过的正是时候。

    到了正堂,男女分开落座,见刘锦儿终于被带去女宾那一边,她怏怏不乐,李南落却暗自松了口气,刘知州便领着他们二人先见了孙大将军的两个儿子。

    大儿名唤孙守德,二子名唤孙守正,与李南落二人见了面,听刘瑞昌介绍,只说李南落和夜苍穹这两位是自家远房侄儿,可李南落也就罢了,夜苍穹那副样貌,如何也不像是个寻常人类,叫孙守德和孙守正一阵惊异,只是这时候却无心深究。

    时辰已到,还未开席,只有冷盘一一端出来放着,酒水不少,但谁也不敢这时候喝酒,要是主人还没来,客人先喝醉了,那像什么样,只好喝茶。

    一杯杯茶水灌下去,却不见今日的寿星出现,孙大将军也始终不见人影,这终于叫所有人都疑惑起来,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如李南落这临时来献礼的,还眼巴巴的等着老夫人现身,好完成这次的任务。

    只有夜苍穹,眼神望着四周,自顾自的斟了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屏风隔开的堂上,依着山石靠着池水,夏莲开的正好,女宾们久等不见开席,已经热闹起来,女孩儿家家,自是要临池顾影,尚未开席不敢高声,于是喁喁私语夹杂着几声嬉笑,倒显得很是和乐。

    那边内眷不需要他们招呼,这头却是朝堂上的同僚,其中也有些往日里关系不怎么样的,已经没了笑脸,“再等下去怕是要糟,爹怎么还不出来,真是急煞人!”孙守德连忙叫来管事,管事擦着汗,答说已经差人去请。

    孙守正年纪小一些,却是个有主意的,“不如先让戏班子唱起来,热闹热闹,就说爹去请祖母了,老人家做寿高兴,还在挑衣裳?”

    “也只有这样了。”孙守德一听可行,连忙吩咐下去,于是戏班子唱起了“富贵长春”的戏码,这是讲得仙人自蓬莱而来,带来四季鲜花,视为富贵长寿之兆。

    四季鲜花为祥瑞,这怎么看,都叫人想起临岩镇赵大人家千金的生辰宴,刘知州的眼睛立时就亮了,换了个称呼,“贤侄——”

    “刘大人,我记得家父似乎未曾与你有旧。”李南落已经看出他打的什么主意,他捏着手里的茶盏,点点台上,“这戏在唱,可今日的寿星还没来,我可以趁着戏文给你献上四时鲜花美景,可也要那寿星在才行,否则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刘知州想想也是,只能望而兴叹,李南落却在留意夜苍穹,见他一言不发,若有所思,不禁靠过去,“阿夜,你怎么了?还在难受?”

    “倒是还有个地方还在难受。”他接了话,意有所指的看着他,李南落一口茶没咽下去,险些呛到。

    夜苍穹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不过已经习惯了,如今是有另一桩事……”

    他的话尚未说完,另一边席上传来一阵惊呼和尖叫声,随即是桌椅翻倒,女眷们花容失色仓皇逃出,连屏风都被人推倒在地,可见这混乱程度。

    孙守德见状,连忙差人去看,但其实已经不用看了,没了屏风格挡,一眼便能望过去。

    只见池塘边站着一个女子,一身水红色的衣裙湿淋淋的,浑身无处不在滴水,黑发覆住额头,眼睛直往上翻,眼球不断颤动,脚不沾地的立在那里。

    刘知州傻了眼,又惊又惧,“锦儿?!”

    要不是李南落见过刘锦儿,定会以为这是个妖物,一层黑气将刘锦儿团团围住,她整个人就这么飘忽的过来,像是醉汉看不清方向,歪歪斜斜,跌跌撞撞,偏偏脚不沾地,就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提在半空拖着游走。

    堂上登时混乱,唱戏的一声尖叫,往日掌管民生的官员们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纷纷往外奔逃,有两桌恰是武将,胆子要大些,惨白着脸色举起手里的刀剑。

    “不可!不可!那是我的女儿锦儿!她不是妖物,她……她一定是中了邪!”刘知州拦住那些武将,不让他们上前,终于想到一个理由来解释眼前。

    “不是中了邪,这是魍魉,居于弱水。”夜苍穹站起来,好像就在等这一刻,指着那荷花池,对李南落说道:“你看那儿。”

    荷花池边,有一道明显的水痕,就像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留下一道长长的湿迹,李南落也站起来,已经准备好动手,“该怎么办?”

    “你自己想想?”这时候夜苍穹倒又成了一丝不苟的严师了,李南落朝他叹了口气,说出四个字,“水火不容。”

    人群四散,眼看已经要逃出门去,几扇大门“砰砰”接连关上,从门缝里,从地上的砖缝里,冒出一缕缕的水来。

    之所以说一缕缕,是因为那水如同活物,竟不流淌扩开,却像一条条蛇,由低到高四散而去,竟是要将这一整个厅堂里的人都困住,连房梁也不留一丝空隙。

    “妖怪!有妖怪!是妖物!妖物作祟!”管事前面才亲迎的陈大人是这里的地方父母官,乡野之间遇到妖物的事听得最多,一声惊叫炸开,四下响起更多尖叫惊呼。

    “妖物害人啦!”于是有人哭喊,有人大叫,但大门已关,哪里能轻易出去,近百人趴在门前拍打,有的人正准备砸窗。

    眼前亲生女儿变成这样,刘知州煞白着一张脸朝周围大喊,“我女儿不是妖!她不是妖!”然后又拦着刘锦儿,直喊她的名字,却又不敢走近。

    刘锦儿就像失去了意识,根本认不得亲爹,刘夫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刘锦儿在在半空飘浮不定,从门缝各处渗出的水从房梁上一滴滴落下,滴落在人的身上,那人立时浮上一层黑气,和刘锦儿一样变得双眼上翻,扭曲了一阵,半浮在空中。

    一个人接一个人,好像被提了起来,一团团黑雾包围,飘浮在半空的人越来越多,哭喊声尖叫声立时响彻,李南落把刘知州拉过来,又让夜苍穹把孙将军的两个儿子和管家带来。

    “阿夜,开启你的妖域吧!至少保证房梁上的那东西不要害人。”他做出了要求,这时候刘知州已经焦头烂额的站在他边上,还有孙大将军的两个儿子和管事。

    “那东西就是魍魉,居于弱水是为鬼,这姓孙的也不知道怎么招惹的魍魉,这种等级的连妖物都算不上,缺乏灵智,害人倒是有点本事。”抬指之间,妖域开启,夜苍穹看起来游刃有余。

    但这话说的像是在夸魍魉的厉害,李南落不得不用手肘提醒他,考虑一下孙家的心情,夜苍穹挑了挑眉,李南落却寻思着,似乎他和过生日这件事犯冲,从自己到赵明珠,到这孙大将军的娘亲,竟没有一次生辰宴是平静过去的。

    其中赵明珠那里,兴许还算是过的不错的那种,胡思乱想之间,他一跃而起,“诸位不要踩到脚下的水,方可避开灾祸。还有,这不是妖——不要把任何邪祟都归咎于妖物作祟。”

    淡淡语声,在他的刻意之下,被风激荡着发出回响。

    第117章 感应

    他是凭空立在那里, 神志清醒,和那些丧失了意识的客人又不一样,只见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枚红色的东西, 仔细看竟然是一枚火球。

    火球由小变大, 熊熊燃烧,在半空不断旋转游荡, 凡是有火光照耀之处, 那可怖的水流便一阵紧缩流向别处, 人群之中爆出一阵惊喜大叫,朝他围拢,“我们有救了!”

    涌来的人群里, 当官的,不当官的, 男的女的, 此时此刻都只是受到惊吓的人类,李南落发现自己正以一种超出人类范畴的眼光看待这一切, 心头无比平静。

    既然要众人听话,该有的威慑不能少,他立在半空指挥若定,此时此刻便分外的让人觉得可信, 众人无不听其号令和安排, 李南落接着朝夜苍穹指了指, “阿夜, 替我看好他们,我有话要问。”

    滴到魍魉弱水的人, 被黑雾侵袭都飘荡在半空,像是游魂, 不发出半点声音,但不断上翻的眼珠和不断滴水的身体,已经足够让所有人厌恶恐惧,孙守德眼看一个银发的男人,带着满身妖气悠然而上,接过那枚红色火球,“不错啊我的主人,今天特别的有妖师的样子,是不是我在这一路上教导得好?”

    一眼挑来,叫人连腿都要酥软,李南落硬生生站稳,回他一眼,满是警告,看得夜苍穹反而更加兴起,发出一声狮虎般的长啸,越是充满危险和暴戾之处,越是激起野兽的凶性,还有另一种不可言说的兴致。

    李南落越是沉稳若定,展露出风采,夜苍穹越是不敢再撩拨这个小崽,要是弄巧成拙就不好了,他的自控力越来越差,不能再出格了,今天在轿子里已是失了度,十分的冒险,赌的就是忍不忍得住。

    他专注的操控着火焰之卵,漫不经心的去看那被控制的刘锦儿,感觉到什么,眼神一定,忽然皱起了眉。

    另一边,李南落无暇一一应付围上来求保护的人群,教他们站在桌椅上,可以避开地上渗出的弱水,孙正德一直在听在看,于是等人群四散躲避,便问道:“弱水究竟是什么?”

    “弱水可沉舟,也可溺人,这个魍魉居于弱水,便如水鬼……”李南落的话被回过神来的孙守正打断,“我爹!还有祖母,他们还在后院房间里,要是他们一会儿过来可怎么办!”

    “正好,等爹来了,带兵把这里的妖物解决了?”孙守德极力保持镇定,但说出的话自己也不信,于是直盯着李南落,“你是刘知州的客人,你是谁,你有办法?”

    刘知州急得团团转,根本没有留意他们在说什么,“你是妖师!求你救救我女儿!”

    “你是妖师?!”孙守德、孙守正兄弟二人几乎要跳起来,“那我们有救了!快想办法把那妖物拿下!”

    “妖师不是近卫,并没有驱逐妖物的义务,何况那也不是妖物,而是魍魉。”李南落口中回答,分神看过去,夜苍穹对付这样的场面,大概可以算是杀鸡用牛刀。

    然后不等两兄弟开口,他先问道:“你们谁近日去过水边,不是这种水池,而是天然湖泊?”

    这件事管家最是清楚,小意上前,“近日老夫人身体不适,去过天灵寺祈福,天灵寺后山就有一条湖,那天的轿撵还是我安排的。”

    “问题兴许就出在这里,不知怎么回事你们把这魍魉从山里带回来了。”李南落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可能,正在说话间门外响起兵丁的喝叫。

    “是爹来了!还带了人!”孙守正微微松了口气,又开始担心,“要是连侍卫也对付不了魍魉,我们该怎么办?”

    孙守德一起担心起来,刘知州却顾不得这些,也浑然忘了自己的官身,他也是有兵丁的,但那些人定然不能对付这诡异的东西,他想到李南落的来历,“李公子!救救我家锦儿!锦儿是无辜的啊!他们要是带兵进来伤了锦儿,本官……我……给你跪下了!求你救救锦儿!”

    李南落连忙拉住他,但刘知州不起来,“孙大将军就算真的把人救出去也救不回锦儿,你一定可以!你还有一个大妖,你是妖师你能救人,是不是?!”

    孙家两兄弟见刘知州如此,显得李南落确实不同寻常,不禁对他另眼相看。

    门外孙望义闻讯而来,带了人手,然而大门紧闭,哪怕他手下的侍卫用力砸门也没能将门打开,不禁焦急万分。

    他们的撞门声明显刺激到这只魍魉,刘锦儿本来还在半空飘荡,躲避着火焰之卵的威慑,直到外头撞击越来越强,她整个人忽然剧烈抽搐,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的尖叫,四肢扭曲飞快的爬向屋梁,屋梁被夜苍穹的妖力封闭,她无法遁走,又沿着墙壁绕了一圈。

    刘知州眼看自己闺女成了这般模样,哭嚎起来,孙正德当机立断,“李公子,倘若你能保证今天所有的客人都没事,我就代我父亲答应你一件事,任何事,只要我等能够做到!”

    孙守正点点头,认真说道:“这事在我们孙家发生,我们就要对此负责,你要是能救下所有人,我家欠你一个大人情!我们孙家的人,说到做到!”

    管家在旁连连点头,“老爷在话的定然也会这么说的!”显然是孙家家风如此。

    没想到只是这么等待片刻,便换来孙家的许诺,李南落不禁意外,“不必如此,我本来也没打算袖手旁观,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我想知道这个魍魉究竟要什么。”

    夜苍穹已经不耐烦,频频向他看来,“这东西没有再对谁下手,看来所图之物不在这里。”

    “它在找一个出去的契机。”李南落点点头,夜苍穹立时撤下妖域,神情一松这让李南落不禁有些后悔,看来就算是他这样的大妖,要保持这么大范围的妖域,也并不是太轻松的事。

    “抱歉阿夜,是我有欠考虑,经验不足。”他上前招呼,收起火焰之卵,没了威胁,附着在刘锦儿身上的魍魉顿时穿破屋顶,轰隆一声,瓦砾四散。

    “我去追它。”夜苍穹跟随刘锦儿飞身而起,李南落心知,要不是为了他的意愿,这大妖对救人可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人群尖叫,大门被砰的踢开,侍卫刷刷地冲进来,孙大将军孙望义提着刀双目圆睁,急的眼睛冒火,来不及细看,朝里大喝:“妖物在何处?!可有人受伤?我儿在哪里?”

    他先问客人,再问亲儿,当地父母官陈大人慌忙跟着侍卫往外走,只来得及拱拱手,朝里指了指,“妖怪跑了,有人被那妖怪害了,你儿子没事在里头呢。”

    孙守德和孙守正连忙迎上孙望义,“爹!这几人都被妖物给害了,不,不是妖物,说这是魍魉!爹来了这里那祖母呢?!”

    “还未起身!我听说这里出了大事才赶来的,这位是……”孙望义发现儿子身边还有个年轻人,冷静安然的样子,神色与所有人不同。

    “孙大人,听说老夫人身体不适,我猜测怕是和这魍魉脱不了关系,眼下我的妖已经追上去,看它为祸到底所求何物。”李南落一拱手,指了指穿破一个大窟窿的房顶,刘知州正失魂落魄怔怔望着那里。

    “那魍魉附在刘家小姐身上。”孙守正对他爹解释,孙望义看了看周围,再听说这句话,脸色一沉,“那就糟了,要是刘家小姐出了什么事,这些宾客出了什么事,叫我有什么面目再见自己的同僚!”

    “还有得救。”李南落不放心夜苍穹一个人追那魍魉,哪怕对大妖来说那根本不算什么,“这些人还没有死,待我回来再想办法,此地就交给孙将军,我去看看那魍魉。”

    他看看魍魉,就是看刘锦儿,刘知州惨白的脸上多了一丝光亮,回头看着他,“救我锦儿!”

    李南落点点头,也朝着屋梁上的窟窿腾身而起,身形不带一丝烟火气,孙望义本是武将,却从未见过寻常人有这样的一手功夫,便开始问起儿子,这个年轻人的来历。

    李南落站在房梁上,一时没看到夜苍穹的身影,但他想起和夜苍穹之间妖力的联系。因为时常在一起,也用不到这种感应,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感受夜苍穹的所知所感,如今却是恰好。

    不需要怎么作势,只是心中认真去想,便感知到夜苍穹的存在和方向,也不太远,只是后院的附近,且没有移动,但同时还有另一种被压在深处的浓入墨色的情绪令李南落十分好奇,考虑到有夜苍穹在那里不会出什么大事,他便放任自己去感知此时此刻的夜苍穹。

    那一抹墨色仔细辨认,原来是深深的暗红色,暗红如墨,浓如血色,仔细探究为什么要被压抑到这么深,李南落不禁猜想,不知道此刻的夜苍穹是否感应到,他在感觉他?

    被自己的这种疑问而勾起笑意,下一刻这抹笑意就没了,他甚至险些跌下房梁去。

    他感受过与朱厌对战时的夜苍穹,那喷薄的战意,狰狞的杀意,可如今蕴藏在这深处的却是兽性,提醒他夜苍穹不是人类,而是野兽,是自然天地所演化的最纯粹的野兽,和最纯粹的兽性。

    那是雄性野兽的本能,是侵占和掠夺,欲望浓郁如血,就像最原始最直接,最叫人沉沦的召唤,李南落没有感应到任何画面,但他察觉到那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直触心魂深处的,磅礴的,侵入的欲望。

    因为太过直接和汹涌,他在一瞬之间甚至无法站住在原地,整个人似乎要被这种原始的欲望所吞没,直到他逐渐抽离自己的意识,不去感应夜苍穹,才慢慢扶着瓦片,定下神来,慢慢站稳。

    “阿夜——”他的手掌覆住了脸,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感应到夜苍穹压抑在最深处的那股浓烈的情-欲,那是对他的吗?那种可怕而充满独占,好像要把他撕裂开来的欲望?

    这种因为妖力而产生的连接真是太可怕了,李南落直到定下心神,也还记得自己灵魂深处共鸣般的颤栗。

    第118章 暴露

    夜苍穹追着魍魉冲向后院, 后院是内眷所居之处,也是丫鬟侍女最多的地方,厨娘小厮来往于外堂和后院之间, 采买的下人还推着一车果菜, 在偏门等候着清点货物然后卸下车来。

    陡然之间,一条黑影好像被拽着的风筝一样, 跌跌撞撞飘忽不定的冲进来, 见了刘锦儿那副浑身滴水的模样, 丫鬟们在尖叫声中四处奔逃,魍魉似乎有自己的目的地,毫不犹豫的往里闯进去。

    “老夫人!”四散奔逃的丫鬟之中, 有个嬷嬷突然停下,看那魍魉所去的方向, 毫不犹豫的又返身冲回去。

    夜苍穹带着一丝懒散的表情, 百无聊赖的抱着手臂,直到刘锦儿到了院落门前, 才动了动手指,有一股力量猛然一扯,魍魉发出刺耳的叫声,进退不得, 嬷嬷被吓得面无人色, 趁着这个机会逃命似的冲了进去。

    对付这样的魍魉, 着实无趣, 夜苍穹分神想着,不知道他那可爱的主人何时会来。

    嗯, 还未长成却已开始显露沉静模样,他的掩饰, 他的强装镇定,他的所有思虑和迟疑,在夜苍穹的眼里一览无遗。即便是那暗藏于一切表象之下的,他以为没人发现的小心思,也没逃过大妖的眼睛。

    夜苍穹继续神游,摸着下巴,警告自己不可反复无常,既已经决定不可逾矩,以免失控,今日在来的路上,便不该对小崽这样和那样。

    但是一想到在轿中的情境,夜苍穹又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后悔没有做的更彻底,这简直是一种折磨,一种终极的考验,没想到经历过千年的大妖,最终依然和最低等的小妖一般,逃不过被最原始的本能所控制的命运。

    夜苍穹无声叹息。

    魍魉又发出一声尖叫,不似人的叫声换来一声回应,回应来自院内,夜苍穹再次皱了皱眉,他又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魍魉是从天灵寺后头的湖边引来的,这个魍魉身上有一种他熟悉的气息。

    当李南落赶来的时候,正听见院内回应的叫声,又看到夜苍穹站在那里发呆,“阿夜?”他从未见过夜苍穹这样出神。

    “嗯?”他回神看他,还是那副懒散模样,李南落忽然开口说道:“我看见你隐藏的事。”

    夜苍穹的眼神骤然难辨,顿了顿,方才笑着问,“哪一件?”

    “也是,你对我隐藏了太多事情,连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说哪一件了?”李南落凝视着他,“我无法用言语描述,但是我看到你想把我撕碎的欲望,以——”他面色发红,难以启齿,“那样的方式。”

    没有画面而无法描述,但那确确实实是感应到的情绪,李南落想起那种感应,忽然不敢看夜苍穹的眼睛,逃避似的视线去看那魍魉,刘锦儿已经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双目只余白色,整个人开始有些浮肿发胀。

    “先不说了!救人要紧!”他一拂袖准备拦下不断在院外盘旋的魍魉。

    “那不过是我的发情期,天地自然,这本是最原始的欲望。”没想到自己纠结隐藏的事,竟然以这种方式被知晓,夜苍穹见李南落已经上前,也跟了上去,心头掀起巨浪,又隐含期待,知道这事情之后,李南落又会怎么做?

    魍魉本来就连妖物也算不上,只是一种居于水中的恶念有了实体,刘锦儿被这魍魉附身,便如被恶念借走了躯壳,神智还留在她自己的身上,李南落上前,一道柔和的风随着他的动作袭卷而去。

    犹如水鬼的魍魉被卷住不可动弹,挣扎之间,那双翻成白色的眼睛狂乱转动,“刘锦儿果然还没有失去意识,她还醒着。”李南落做出了判断。

    夜苍穹没有回答,只是用又深沉又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好像在等待他一个反应,一个对于那件事的反应。

    李南落读懂了野兽的眼神,但他能不能当做不懂?他在内心哀号,“我知道了,是你的发情期,不要那样看着我,阿夜!”他不能专心了。

    幸而魍魉实在不算什么,他就算没有全神贯注也没什么太大危险,正在这么想,刘锦儿不断翻转转的眼珠定住了。

    “救……我……”短暂的恢复了人类的神智,她直直的注视着李南落,慢慢留下两道泪痕,“放我回去——”

    柔软的尾音陡然拔高,如同要刺破耳膜,尖利的叫声让前厅里的人也捂住了耳朵,那是魍魉又获取了身体的控制权才说出的这句话,夜苍穹终于为此匀出点注意力,“听这话,这个魍魉是要找到什么才能回去啊。”他轻描淡写。

    “那它要找的东西,一定在这个院子里。”李南落松了口气,以为可以继续魍魉的话题。

    “你是如何感应到的?”没想到夜苍穹忽然话题又是一转,转了回来,隐藏的事被揭开,而他的疑问只是,“你我之间妖力的联系,没想到竟然这么深厚?”

    他哼哼着,倒是看不出有多不开心,所以,莫非这大妖只是碍于面子不肯说出实情?不是有意隐瞒?李南落没有忘记感应到的,那深深压抑的情绪,心里腹诽着,看来无论大小,只要是猫,那都是傲娇的。

    另外,原来这叫发情期?对于一面和自己的妖物讨论发情,一面对付一个魍魉这件事,李南落心想,这绝对不是他当上妖师后所期待的场景啊。

    魍魉被他不费吹灰之力的从刘锦儿的口鼻耳朵逼出来,其实也不难,以火克水,有火焰之卵在手,这种等级的魍魉不足为惧,而脱离了魍魉控制的刘锦儿,头脸手脚,身上露出的部分都如一具落水许久的尸体一般惨白。

    李南落把她接在怀里,正赶上刘知州在听见那声尖叫之后赶来,见刘锦儿这副模样,以为遭到不测,整个人瘫软在地,直到他听见李南落对他说,刘锦儿没死。

    “锦儿没事?我女儿还活着?”生怕自己听错,他问的小心翼翼。

    “还活着,你带她先离开此处,找个医师看看,除了身体损耗大了些,应当无妨。”李南落把她交在刘知州手里,然后看到刘知州身后还有闻讯跟来的孙大将军等一行人。

    被驱除的魍魉像一滩黑水,黑雾环绕,就被李南落困在半空,飘浮在他眼前的黑水不断伸缩,像是怕极了周围飘荡的火焰。

    一滩水,一团火,就在李南落指间沉浮飘荡,他神情自若,其实也是因为这确实不费力,但在孙大将军和其他人眼里,这说明如此可怕的邪祟轻描淡写的就被李南落解决了。

    “李公子!李师!”孙大将带着两个儿子,还有数十个侍卫都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看着他,“堂上还有客人尚未清醒,还请李公子施以援手,我儿的承诺不变,我孙望义定会还你这个人情!倘若公子另有条件,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下官也无不答应!”

    “要救那些人不难。”夜苍穹先回答了,他只想快些解决眼前的问题,回去和他的主人好好讨论“重要的事”,一弹指,火焰之卵分出几个火球。

    “去吧——”五指一张,几蔟火焰如同流星坠向前面厅堂。

    正堂之上,那几个被魍魉所慑的客人半吊在空中的身形一晃,被那几簇火焰环绕,不多时口鼻之间流出水渍和雾气来,然后昏厥在地上。

    几乎只是几个呼吸,孙望义就见火焰带着一阵阵烟气,呲呲直响的回来了,与此同时,本来飘浮在半空的那滩黑水,上面环绕的黑雾顿时散去不少,那是魍魉分散在外的力量,被火焰吞噬驱逐后,变得更弱小了。

    “水火不容,外头那些魍魉的影响已经消除了。”夜苍穹把玩着手里的火焰,李南落点点头,“孙将军,还有件事,兴许不该说,但我也必须说了。”

    他不等孙望义反应,指了指院落之内,“老夫人可安好?魍魉尖叫之时,里面有回应。”他的目光落到院子里。

    他是陈述事实,但是此时此刻哪怕他是睁眼说瞎话也没人会怀疑,孙望义心急之下连忙叫门,来开门的便是李南落先前见过的那个嬷嬷。

    “老夫人还是老样子,不进食,不醒来,其他没有什么异样。”这位嬷嬷是一直侍候老夫人孙章氏的人,见了方才的魍魉,脸上仍有余悸,她让开门,极力保持镇定,走在最后,低声回答。

    一行人进了老夫人的居处,听了这位嬷嬷的话,李南落总算知道为何寿宴开始,也不见寿星,“这是从何时开始的?今早?”

    “对,就是今早,前些天家母还只是没有什么精神,但她身体不好也有一阵子,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直到今日早晨,她一直没有醒来,找医师看了,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孙望义额头见汗,那张国字脸上满是沉重和焦虑,外面有客人要安抚,而床上躺着的是自己的老娘。

    一进入老夫人的居所,漂浮在半空的那滩黑水就剧烈的翻腾起来,像湍急的河水要冲去下一道河流那样不断的冲向她的方向,都被夜苍穹以妖力束在了一个范围里,火焰之卵时不时的烧灼,它滋滋冒着水汽,逐渐变得虚弱,但依然往那个方向挣扎着。

    见此情景,谁都知道这魍魉的目标竟然就是孙章氏,孙望义上前探看,孙章氏面色晦暗,躺在那里人事不知,若非胸前还有起伏,任何人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一具尸首。

    “娘!”孙大将军一下跪在床头地上,抓着孙章氏的手,只觉得指节僵硬,浑不似个活人。

    第119章 求一个承诺

    李南落冷眼旁观, 那老夫人五六十的年纪,看得出原来的样貌保养得宜,只是此刻, 脸上的细纹在晦暗的面色之下显得尤为醒目, 就像耗尽了气血,生机渐失, 哪怕如今还活着, 但过个几日就不好说了。

    “她快死了, 人类果然脆弱,只是被魍魉压制了生机,就成了这幅样子。”夜苍穹只看了一眼, 就看出这魍魉还有一部分在孙章氏身上,“咦, 她竟然不是被附身, 而是她困住了魍魉?”

    “有意思,能做到这件事的人类, 并不寻常啊。”夜苍穹兴味盎然的走近,李南落闻言顿时惊讶不已,“老夫人有如此神通?”

    他问的是孙望义,孙大将军一脸茫然, 还有和他同样的惊异, “我娘只是个寻常的老妇人, 从未听她说过什么妖邪相关的事。”

    孙守德和孙守正也同时茫然, 在他们眼里祖母只是个寻常的老人家,什么困住魍魉,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几人对夜苍穹的话产生了怀疑, 然而李南落绝不会。

    “这位是我的妖,夜苍穹,如今已经历了千年的岁月,见多识广,他的话应当不会有错。”李南落虚指身后的大妖,他身为妖师,有人怀疑夜苍穹,便如怀疑他,于是面色微冷,恰到好处的表现出妖师应该有的样子来。

    “千年岁月?”孙望义惊愕了片刻,随即低下头,神色间又恭敬不少,“世上妖师本来就不多,今日得见,实是幸事。”口中说着,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孙望义眉头锁起,一脸愁容。

    既然看出孙章氏与众不同,李南落便换了一种思路,“假设老夫人是在去寺庙祈福的时候遇到了魍魉,并出于某种原因困住了它一部分的力量,其后昏迷不醒。

    那么,在外堂上害人的魍魉便是逃脱的那部分,无法独自回到藏匿的水边,便想寻回被老夫人困住的那部分,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它没有直接找上她,而是必须附身在人类身上,才得以进门。”

    他边说边走,走出房门去,开始观察这座院落,夜苍穹站在房内,用一种微笑和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而其他几人惴惴不安的站在门前。

    后堂本就是家眷所居之处,院子里按照老夫人的喜好,种着大片的花草,仔细分辨,其中还有很多可作为药草的植物,而不是寻常富贵人家所爱的牡丹芍药。

    “老夫人确实不同寻常啊。”李南落行走在园子里,其他人不知道他究竟想找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句话从何而来。

    “小姐出自名门。”忽然有人这么说道,不是称呼为老夫人,而是旧时候的称谓,孙章氏还未出嫁之前,李南落回头一看,是那个管家。

    “章管事,”孙望义顿时一愣,“你我记得你爹是章家府上的老人,后来你被老夫人要来,才当了管事,莫非你知道什么?”

    老夫人还生死不知,这位姓章的管事面色凝重,和接待来客时候那笑容满面揶揄奉承的样比起来,判若两人,用一种追忆似的神情说道:“小人也不知道太多,我只知道我爹将我送出来,是为了躲避灾祸,那时候章家府上并不太平,我爹说,小姐嫁出来才安全……后来没过多久,章家举家迁移,搬家之后便不知所踪了。”

    在章管家说话之时,李南落终于找到特别之处,门前屋梁上,有一个垂挂的事物散发出古怪的气息,令人有些不舒服。

    “阿夜,你来看看这是什么?”浑然忘记了前一刻从自己的大妖心里发觉了什么,李南落有些兴奋的指着屋梁上,那是一个驱邪模样的瑞兽。

    “这东西是用妖物的骨头做的,还带着妖物的力量,是个厉害的妖,里头还有别的驱邪的事物,炼到一处,再以炼药师的妖力雕琢成这个瑞兽模样,这里面的气息连魍魉也惧怕。”夜苍穹看了一眼,目光转动,“如今谁还要说这这个人类只是个普通的老妇人?”

    普通的老妇人哪里会在自家门店挂这么一个炼妖师制作的东西?自从和沈寒三告别之后,李南落已经很久没有听见炼妖师这个称呼,但他并没有忘记,太医局里的黑暗和龌龊。

    “炼妖师?”章管事似乎被这个词勾起了什么回忆,他的年岁和孙望义相当,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颤声说道:“我被送到孙家的时候年纪也还不大,对于章家的很多事,记忆都模糊了,但炼妖师这个词,我记得,还有……宗族。”

    “宗族。”这是李南落第二次听见这个词,上一次是在叶若延的口中,“叶若延问我讨要一个从黑市逃脱的树妖,便说黑市背后有某家宗族的力量,不可轻易得罪。”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妖师从不为普通百姓所知?”夜苍穹的目光从屋梁上的瑞兽上转到了李南落的身上。

    “莫非就是因为宗族?!”李南落眼神一亮,脑中思绪转的飞快,很多事情豁然贯通,“妖师都被宗族所收买笼络?不,或者妖师便是这些宗族为保证自己族群的力量而培养的存在,所以除了山海会这样的组织,百姓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妖师!”

    很久以前他就怀疑过,为何普通人都不知道妖师的存在,就像有人刻意隐藏妖师的力量,就连朝廷官府,要对付妖物派出的也是大内近卫,而不是妖师。

    “那不是能在明面上让人知道的存在,妖师……一直以来,我们这些为官的,很多人都知道妖师,但从未有人提过妖师。”孙望义忽然插言,正色走到他身前,行了一个大礼,“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李公子,我还有一件事求你——”

    “你放心,解决魍魉并不难,老夫人会好的,我只是想先弄清楚这件事,以免莽撞救人,反而弄巧成拙,如今弄清楚了,我这就去救醒她。”李南落以为孙望义要说的是这件事。

    不曾想,孙望义竟摇了摇头,慢慢说道:“我娘的事既然已经知道缘由,便不用担心了,一时片刻应当无妨,孙某想求的是另一件事。”

    李南落面带疑惑,想起孙望义得知他是妖师,得知夜苍穹是个千年大妖之后,就一直面色深沉略带愁苦,不由走到他身前,正色相对,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日头正浓,孙望义却不引他们走进去说,反而如坠冰窖一般,面色苍白。

    “孙某一个粗人,带兵打仗,刀口舔血,在官场里不太懂得说话,我们武人都比较直接,今日孙某就再直接一回,想求公子给一个承诺。”孙望义神情肃穆,抱着拳朝李南落躬身,郑重地行了一礼。

    一个一品大将军朝他行礼,还不知所求为何,李南落连忙让开。

    “从我两个儿子口中,我已经知道公子的来历,方才也见识了你和这个大妖的手段,李公子名为李南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是相国李佑之子,这些我都知道了。”

    他做了个手势,阻止李南落解释,继续说道:“相爷一心为国为民,没想到遭此横祸,陛下失去左膀右臂,心痛之下,一时失察,才会通缉你,心里未尝不抱着期望,希望将你拿下之后,弄清事情的真相。”

    “这从陛下后来再也没提过通缉一事可以看得出来,当时只是一时气急,或是权宜之计,大内近卫铩羽而归,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但也很庆幸,这些,身为臣子,自然都能感觉得到。”孙望义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南落才恍惚的想起,眼前的这位将军,也是个在朝堂上能说得上话的人,知道一些内情。

    “你到底想说何事?”夜苍穹眯着眼,有些不耐烦的松开衣领。

    “孙某只是想说,朝廷并非有意害你,这个庞大的权力机构,不过是在按照它应该有的规则,不断的运转下去。”孙望义终于说出他心里的隐忧,“我与李相也算是同朝为官的同僚,托大叫你一声贤侄吧,你身为相爷之子,希望你能承诺在下,往后不要记仇,不要与我华胥国为敌。”

    午后的阳光照在孙望义的国字脸上,他额头见汗,下颌的胡须蓬乱,却目光如电,“哪怕陛下错了,哪怕华胥子民错了,哪怕你确实受了很多冤屈,受了很多苦,才成为如今这样的妖师,如今你已经拥有了足以复仇的力量,在下想恳求你,不要用这样的力量,来与华胥国为敌。”

    “为何你以为,我会那么做?”

    “你受了冤屈,总要讨回公道,不是在今日,便是在明天,而雷泽国虎视眈眈,他们的密探谍报上下活动,只要看到机会,绝不会放过,尤其是以你的身份,若是能让你倒戈,对华胥国就如当头劈了一刀,雷泽国则声势大涨,你今日没有遇到,那是他们还没有机会接近你,又或许他们已经在关注你,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

    “为了避免明日之灾祸,今天我孙望义就厚着脸皮,恳请贤侄听我一言。”孙望义紧蹙着眉头。

    “之所以百姓无人知道妖师,是因为曾有妖师参与过两国争端,那是一场屠杀,妖师已是非人,当妖师带着妖物参与到人类的战争中去,我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此后妖师便背上了屠戮的罪名,任何大小战役都不可让妖师参与,这已是各国不成文的规矩。”

    他摸了摸胡须,看着远处,好像看到了过去,“那是记录在数百年前的战役,如今少有人知,但身为将领,孙某不可不知,更不能眼看着一个对华胥国可能存在威胁的妖师,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而一言不发,当做不知。”

    “所以你就要以自己的权势,以公理大义,逼我承诺,不找当今陛下的麻烦,不找华胥国的麻烦?”李南落负手而立,面露讥诮。

    “是!就算这种手段显得老夫很皮厚,很不知廉耻,看着很像逼迫一个含冤待雪的年轻人,放下他的仇恨,好像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要说。”

    孙望义的话在烈烈阳光之下铿锵有力,说完,当着管家和自己两个儿子的面,抱着拳扑通跪在李南落的面前,“孙某恳请你,能为华胥子民放下仇恨,切勿被别国蛊惑,切勿理会雷泽国的挑唆,切勿上到战场,挑起更大的灾祸,倘若他们还没那么做,你也没想这么做,那么,便是我华胥之幸事。”

    孙望义是朝中一品大员,更是曾领兵数十万的大将军,杀伐果断,他这么一跪,便是表达了他的态度,他的两个儿子闻言知其意,顿时也跪在他身后,管事也没有一丝犹豫,跟着主家跪下。

    “你们……”李南落心潮汹涌竟不知该说什么,“孙将军,那你有没有想过,假若我真如通缉所言,是一个被妖物所惑,做下弑父之事,还屠杀了府中上下所有人的祸害,你该怎么办?你这一番话又有什么用?”

    “不会的。”孙望义抬起头,哈哈一笑,凛然不惧,“孙某是在尸山血海中走过几遭的人,看人不会有错,就当下注,赌上这一把,要是真的错了,不过丢掉性命,要是不说,我怕真有一天会后悔,后悔今天不说,反而害了千万百姓的性命。”

    这一家几个人,都是华胥国的子民,今日言行,令李南落忽然生出一种骄傲,一种身在华胥,和他们一样身为华胥子民的骄傲。

    “有你这样的大将,才是我华胥之幸。”他扶起孙望义,“冤有头,债有主,我李南落可以告诉你,这一路确实不容易,我也确实曾对华胥国心生失望,但无论如何,我此生不会做出对不起华胥国,对不起百姓的事。”

    说完这些,李南落不禁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相国府,身为相国的李佑定然会欣赏这样的武将,也定然会希望他这个儿子不要走错路,不要因为仇恨而做出错误的决定。

    “说得好!相国之子,当是如此!”孙望义神情激动,拍着他的肩膀。

    夜苍穹一直没有再开口,没有嘲弄孙望义,也没有讥笑代表朝廷的这番话像是欺软怕硬。

    他只是看着,那好像突然之间拥有了成年男子气度的少年,立在烈日阳光之下,锦衣红袍,红的仿佛要夺去太阳的光辉,如此耀眼。

    第120章 不可以

    孙望义得了李南落的承诺, 便放了心,这才感觉到日头晒的正烈,一行人连忙进去, 李南落以妖力和火焰之卵逼出孙章氏身上的魍魉, 夜苍穹心头一动,将两摊黑水黑雾汇聚到一起, 困在了掌中。

    孙章氏很快便苏醒了, 但是精神十分倦怠, 醒来之后便寻找着周围,有些焦急,苍老的声音低低说道:“望义, 去看看我门前挂的东西还在不在,快去!”

    “已经没事了, 娘。”孙望义一身衣服已经湿透, 心里却安定,笑着安抚。

    “对啊祖母, 没事了!被你困住的那个妖邪,已经被抓住了,你看。”孙守德指了指夜苍穹手里的那团黑雾。

    孙章氏这才松口气的样子,看周围那么多人围着, 皱着眉, 也不问是谁, 直接闭起眼睛,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事情想问,但我这个老婆子实在没甚可说的, 不过是去水边的时候察觉有妖邪,便用小时候家里人教的法子做了……”

    她说的急, 气力不济,缓了缓,才又漫漫地自语似的说道:“人老了,反而以前的事都记得清楚,好像昨天发生的一样……怎么装作无知无觉,怎么把妖邪困住,不让它去祸害别人……”

    她低低呓语,松弛衰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少女似的得意,“我果然还没把过去学的给丢了,这东西果然被我困住了,只是怎么化解它,我实在记不得了。”

    她叹了口气,像是不甘心承认自己的记性不行,想要起来,孙守正连忙上前按着她,“祖母不记得也无妨,反正如今解决了,你还要好好休息,不要伤神。”

    根据李南落的判断,这是用自身气血压制了魍魉,本来年长之人气血不足,孙章氏这是用自己的寿数在困住这只魍魉,如今她人没事了,但损耗的气血回不来,想要养回来,便要花上成倍的功夫,只可惜沈寒三不在这里,否则说不定能有什么特效的药物。

    孙望义听了他这番话,连忙命人去准备吃的,准备药材,一通忙活,等定下心来,便对李南落和还没走的刘知州刘瑞昌十分歉意。

    一场宴席,弄成如今这样,这是谁都没想到的,所幸刘锦儿没有大碍,也是气血亏损身子衰弱,总算没有人死在他家,这实在是万幸。

    刘夫人和刘锦儿被安置在了客房,凡是今日受伤的客人,都被好好安顿起来,章管事忙里忙外,时辰很快就过去,夕阳西下,留在这里还没用过午饭的人,都饿得头昏眼花。

    于是厨房里也忙活开了,本来就有一桌子菜等着上呢,便把中午的席面改成了晚上,已经离去的客人暂且不提,留下的这些,可得好好招呼,以表歉意。

    在等待的期间,茶水点心自是不断,李南落也有些饿了,在孙望义为他们准备的客房里休息,下人们不光端茶送水,还送来了一大桶热水,让客人擦洗,中午出事的时候,一番慌乱,可有好些人衣衫不整形容狼狈。

    他随便吃了几块糕点,又示意夜苍穹也吃一点,便去屏风后面解开衣裳,里衣都被汗水湿透了,黏在身上十分难受,怕一会儿束冠太麻烦,他没有解开头发,只打算随意擦洗一番,看到搁在边上的一叠里衣,如此周到妥帖,不禁在心里对孙望义一家又多了几分好感。

    解下里衣和腰上的汗巾子,松了衣物,他拧湿了沐巾开始擦洗,水声和衣物摩擦的悉悉索索声,隔着屏风传来,夜苍穹放下对他而言淡而无味的茶水,茶杯“笃”的一声,落在桌上。

    “我的主人,你是否忘记了,我正对你发情这件事?”前阵子分明才有意隐瞒,这一刻已经无所顾忌,夜苍穹噙着一丝笑,隔着屏风,眼光描绘着后头的光景。

    屏风后面,能看得出李南落的手一顿,“我没有忘记,阿夜,只是,我们真的要在别人的府上讨论这件事?”

    “回到刘瑞昌的府上,难道不是别人家?我们身在何处又有什么关系,你若想以此作为借口,可是会让我看不起的。”慢悠悠的拿起一块点心,夜苍穹一手支着头,把一整块点心咬到嘴里。

    “什么借口,我可不曾找借口。”李南落只能看到屏风后的人影,但他偏偏觉得夜苍穹的视线似乎无所不在,好似穿透了这座屏风,就看着此刻的他,擦拭的动作变得缓慢了,“这就是你不愿意让我知道的事?是你疏远我的原因?”他问的很轻,动作停了下来。

    “既然你已察觉,我也只能告诉你了。”夜苍穹在屋里转着圈,不知道找着什么,边走边说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异样,毕竟还从未见过有大妖遇到这样的事,只有小妖才会那样……失控。”

    他站定,找了一个词来描述,“不错,这便是失控,毕竟大妖和真实的野兽不同,而一旦妖物对交-合的欲望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这段时期,便被称之为发情期。”

    已经被察觉,于是夜苍穹说的很坦然,一点都不带玩笑的叙述,“这发情期,对象便是你,我的主人。”他寻到一个酒盏,拿在手里,一声叹息。

    这么直接的吗?李南落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空气一时间凝固,然后他才呼出一口气,找了块沐巾,接着问道:“那就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在你感知到那样的危险之后,你还能在这里问我这样的问题,不愧是我的主人呢。”夜苍穹笑眯眯的,目光流连在那屏风后的人影轮廓上,落日余晖将那抹身影描绘出了一圈金红色的光晕。

    “有什么办法吗?”李南落又绞了一次沐巾,水声在他的话音里滴滴答答,好像他的声音也蒙上一层水汽,“倘若,我让你如愿,是否你就不用再辛苦的克制,濒临失控?”

    夜苍穹的瞳孔骤然收缩,猫儿眼变作了一道竖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听出他的声音变了调,李南落勾了勾唇,方才的紧张消散了,忍不住有些坏心的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说可以——”

    “不可以!”夜苍穹的声音又快又急,“你不知道这对大妖意味着什么,并不如你想的那么简单,并不只是你愿意,就可以的事!你会因此而死,我会失控,甚至你未必是死在我的身下,也可能死在我失控的嗜血冲动下,会被我咬碎喉咙……”

    “那倘若是我在上呢?”李南落一句话,噎住了夜苍穹后续所有还未出口危险可能。

    他松开手,放下裤子,轻瞥一眼,有些满意,慢条斯理的把身上都擦洗了一遍,“你是否也会失控,还是说,没有人……不,没有妖物试过?”

    嗯,夜苍穹这次没有马上回答,李南落又多了几分自信,嘴角扬起,尽管他和一个可能活了千年的大妖比起来,还……

    “你真的想试试?”陡然响起的话来自身后,夜苍穹走到屏风后面,手里端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酒,眸色深暗。

    “我既然是你的主人,那便要对你的一切负责,你遇到的事情,我自然要替你想办法。”他伸手揽住夜苍穹的脖子,也以一种坦然的姿态,亲吻上他的嘴唇,这是新的尝试,他吻到酒香,那是夜苍穹喜欢的竹叶青,这里有他喝惯了的酒,还是他从那锦囊里偷带了?他分神这么想到,下一刻便被他的妖夺去了主动权。

    夜苍穹没有急于攻城略地,反而好似撩拨似的,又退开了,捏着李南落的下巴轻轻的,一下下的,啄吻在他唇上,气息微拂,“尽管我很高兴你的心意,但从另一方面也勾起我的记忆,我的主人,你此前的拒绝,还有一直说想要变强,除了为了自保,不会也是抱着如此的心思吧?”

    他要变强,他想在上。

    李南落被揭穿了,比了比身高,目前正到夜苍穹的肩膀,心想本来要再等几年,口中回道:“既然你认我为主,是否便该顺从我的意愿?我说不可以,那是我尚未准备好,如今既然是为了救你,本来我打算足够强大的时候……”

    “哼,胆子倒是不小。”一把抱起李南落,夜苍穹把他扔在罗汉床上,气势汹汹的压了下来,“我承认你,你才是我的主人,还真的敢没大没小起来了?”

    李南落骤然倒下,拉住了夜苍穹的手腕,他手中竹叶青也被打翻在他身上,激起一阵凉意,淡淡琥珀色洒下,夜苍穹呼吸骤然一顿,“别试图挑战我的底线,等我真的控制不住,不会像那你想的那么轻易解决。”

    “就好比喝下了令人不可控的□□,你莫非真的以为,想要在上之人喝了药,便神志大失,万夫莫敌金枪不倒,甘心在下之人喝了,却只会浑身酥软让人为所欲为?自己动不了一个手指头?”

    “□□不会因人区别药效,妖物的发情期便如那□□,只会让妖物失去理智,被最原始的冲动控制,而不会因为上下有何区别。”夜苍穹接着贴在他耳边,吹了吹气,“你是从哪里找了画本来看,嗯?学坏了心思?”

    “我没有。”

    绝对不能让夜苍穹知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便想办法偷偷让小鬼去寻了一些书册画本,过后就用火焰之卵给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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