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品尝

    苍穹发出一声轻笑, 好像对他所做的一切了如指掌,李南落大感失了面子,抓住他的衣袖, “要试试吗, 阿夜,看我能不能解决你的发情期?”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 终究还是忍不住放低了声量, 从未对□□有过任何经验, 他所有的经验来自于画本之上,还有夜苍穹对他做的一切。

    “你还嫩着呢,小崽。”大妖对他笑起来, 笑得他十分恼火,于是眯了眼, 手掌探进夜苍穹那敞开的衣襟里, “既然你嫌我经验不足,那便该履行你的职责, 好好教导我啊!”

    教导这方面吗?夜苍穹呼吸一窒,因为克制着,而让嘴角的弧度有些扭曲狰狞,“不好好教训你, 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了。”

    李南落眼前一暗。

    之后的时间里, 他充分领教了大妖的“教诲”, 并为此十分后悔, 他想不明白,他是怎么会以为自己有能耐挑衅夜苍穹的。

    身体很热, 罗汉床很凉,他辗转反侧, 而他的大妖终于还是喝到了那杯被泼翻出来的竹叶青,他也终于明白到,为何夜苍穹会说他还嫩着,对于还年轻的身体来说,任何一点撩拨都足以燎原,更何况他的对手还是像夜苍穹这种据说经历了千年的妖。

    夜苍穹的过去定然十分丰富和精彩,否则为何他忘却前尘还依然有这样的手段,教他生死两难?

    李南落在高热似的迷蒙之中思绪紊乱,胡乱思考着,忍不住因为这个结论而皱眉,而眼前一片白茫,那些泼了的竹叶青早就被吃的一滴不剩,甚至连酒壶里的残酒也被吃了个干净,以另一种方式。

    他视线里残留的全是夜苍穹忍耐到发红的双眼,闭上眼睛,耳边就听见他克制的呼吸。克制的、忍耐的,反而充满了仿佛要溢出的情感,他听见夜苍穹含着他的耳廓,叫他“小南落”,宠溺的、无奈的,甚至饱含着一种惆怅和不甘,他品尝了他,却又没有动他。

    是的,品尝,夜苍穹以一种既然不能吃尽,我就小小尝一下的方式尽情的品味了他的主人,嗯,充满了与自己十分和谐的妖气的人类的味道,充满了无尽的可能,和令人期待的将来。

    夜苍穹深吸一口气,在他以为自己要爆体而亡的时候,终于跳进了那桶已经微凉的水里,把头也一并埋入水中,似乎试图用这种方式冷却那过度沸腾的欲望。

    他在水下很久,不知在做什么,水波荡漾,泛起阵阵涟漪,发出轻轻的水声。

    当李南落回过神来,想要反驳他,按照自己的年纪在人类之中也算不上有多小,已经算是成年的时候,视线挪动过去,看到夜苍穹终于从水里站起来。

    湿透的银白色的头发贴在脸上,仿若半透明,他整个人都在滴水,他的脸,他高挺的鼻梁,和微薄的嘴唇都湿透了,他敞开的衣襟,他那身紫色的衣袍,狼狈的贴在身上。

    他用一种慵懒的又恼火的表情看着他,“我的主人,以后不要再玩火了,在我没有想到办法之前,我们最好还是保持距离。”

    夜苍穹的声音有些沙哑,李南落也想起来,自己方才的声音是不是已经传出去,而这里是孙望义的将军府,“阿夜……”

    “对我有点信心吧,我岂会让你那么好听的叫声被别人听去。”夜苍穹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他从水里出来,撩起湿淋淋的头发,火焰的光亮骤然亮起。

    一边烘干头发和身上衣物,他勾起嘴角补充,“只是当时,我用妖力维持领域也十分的辛苦就是了,没想到平日越是守礼的人,放纵起来越是叫人惊讶呢——”

    拖长的尾音似乎带着意犹未尽的余韵,夜苍穹的话让李南落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起身穿衣,背过身去。

    夜苍穹在身后沉沉注视,李南落险些就成功了,但也险些让自己丧命于他的利齿下,这一次的尝试,只是让他的耐性越来越差了,他会越来越无法忍受在他的身边,而不能碰他。

    否则,失控之下,危险的就是李南落。然而这些,如何告诉他?夜苍穹的眉头紧蹙,将还带着些湿意的脸庞贴到了他的脸上。

    他从后面抱住他,“关于此事,我有一些想法,也有解决之道,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莫非他还是只能顺从于“那边”,那个谁也不愿意提起的所在。想到这里,夜苍穹敛下了眉眼,李南落并没有瞧见,他的心跳方才平复,看看外面夜色,竟不知过了多久。

    “让人送点吃的来吧。”经历了这一番,肚内早就饥饿,想必外面的酒席也已经散尽,李南落顾不上孙望义会怎么想,此刻他只想祭祭五脏庙。

    妖师,也是要吃饭的,当李南落吃完了最后一个虾,夜苍穹已经喝起了酒,这次送来的酒不是他喝惯了的,但也可以一试。

    这一晚上分外平静,孙大将军忙活了一天,收留了不少客人留宿,府中的小厮丫鬟都忙得脚不沾地,孙望义为了安抚今日到场的宾客,给他们压惊,自是好酒好菜的招待,本来是收礼的,这一晚却送出了好些礼去,只为了叫人不要记恨。

    带兵打仗,他是好手,但辎重粮草都需要后方支持,谁也不想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时候,还要担心后方是否会给一记背刺,只要略动手脚,便能叫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连兵器都要担心会否有问题,这样的仗,还没打就先输了。

    幸好,华胥国还没有堕落到这般田地,而孙望义也是个少有的,算是会做人的将领,官场之上礼尚往来,人情打点,从未有半点疏忽,不敢有丝毫大意。

    当刘知州准备带着妻女回去,已经是第二天,刘锦儿还是虚弱,但已经神志清醒,刘夫人也无大碍,刘知州感激之下,简直要将李南落和夜苍穹像供祖宗似的供起来,等他们一行人告辞,在孙望义门前,还有过这样一番对话。

    “刘大人,慢走不送。”孙望义拱拱手,回过头,郑重对李南落说道:“贤侄若是在刘府有所不便,不如到我府上……”

    刘知州连忙拦住他的话,急切到:“孙将军!孙大人!下官是同李公子二位一起来的,自然也是一同回去,这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孙大将军可不能让下官难做啊。”

    到了这时候,他不得不把太子搬了出来,孙望义一听见太子,不禁意外的看了李南落几眼,倒是有些放心了,“尽管朝中对相国的事还没个定论,但既然太子已经与你结识,往后也不用太担心了,太子殿下年纪轻,行事有些跳脱,可在大事上却从来没含糊过。”

    孙望义是出自关心,刘知州却怕他半路截胡,摆摆手,“你还敢背后议论太子殿下?快快闭上你的嘴,孙大将军可以放心,这二位,既是太子交托的贵客,更是小女的救命恩人,跟我回府,绝不会有半点怠慢,反而是你这里,还要照顾老夫人,又要去校场练兵,哪里有时间招呼贵客,还不如在我府上做客。”

    这二人本来关系尚可,并无恩怨,经过昨天,倒是熟稔起来,李南落左右看了看,“不管在谁府上也待不了几天,我们马上便要启程,我还有事在身。”

    “押送妖物嘛,不用担心。”刘知州拍拍胸脯保证,“待我一纸号令,找人护送你们去,路上不会再有任何万一了。”

    在这一点上,孙大将军还真没有什么好说的,尽管他手握兵权,但也正是因为掌管兵权,轻易调兵去京都便让人有很多文章可做,刘知州却没有这般的顾虑,地方官员手中的兵丁也不过是衙役差役,并不是武将,职责不同,将人送到京都门外,通报给太子殿下,这便是刘知州的打算。

    李南落与孙将军作别,与刘知州一同回了知州府衙,叶若延等几位妖师知道这位刘大人带着他们的巡察使出了门,没想到一天一夜才回来,正在纳闷,待一行人都回来了,又发现这刘知州简直将李南落当菩萨似的供了起来。

    “李公子,不知今日的饭菜合不合胃口啊?还想吃什么,我差人去买。”

    “李公子,这是你要的酒,上好的竹叶青,我让人给你们抬来,什么?买了多少?不多不多,也就几十坛,还不够夜公子润润喉的。”

    “李公子,这是为您二位定制的新衣裳,各色都有,全给您装在箱子里了,这个小厮也随你们过去,路上好差遣,跑个腿什么的,方便,若是用的不顺手,随时把他退回来。”

    “李公子,不知道这次出门,需要多少人手合适啊?给个数,包你们路上不会有官府的人和你为难。”

    不需要开口,刘知州竟将一切都打点的妥妥当当,叫一路上习惯了官府气焰的叶若延,看得目瞪口呆。

    待出去打探消息的子城回来,见了这态度,直接问道:“你是把刘知州解决了,换了个妖物假冒他?还是他被什么妖邪控制附身了?就算之前客气,也没现在这样,对亲爹怕是都做不到这般地步。”

    李南落只是摇头,他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经过了孙大将军的一席话,他的心里似乎有什么蛰伏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我想尽快回到粱京。”当他对叶若延说出这句话,叶若延激动的表情好像快要哭了。

    “是该启程了!”

    第122章 隐秘的愉悦

    粱京, 华胥国的京都,一切开始的地方,也是这一次押送蛟鳞的目的地。

    李南落的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这个地方, 当初他在殷迟的帮助下, 好不容易逃出此地,如今又在夜苍穹的陪伴下, 随着骏马囚车, 带着一批官兵, 光明正大的回来了。

    “人生实在处处充满了意外和惊喜,实在是……不讲道理。”骑在马上,李南落环顾周围, 城门高耸,人群熙攘, 挑着担的小贩不断吆喝,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

    “讲什么道理,人类从来就没有道理, 倘若讲道理,还会把你当做通缉犯吗?倘如讲道理,你如今就该鲜衣怒马,站在那皇帝老儿的面前, 而不是如今这般, 回到自家还要小心翼翼。”夜苍穹身上穿着刘知州为他们准备的新衣, 衣裳是新的, 但他讲话的语气没变,连坐在马背上的姿态也还是那么随性。

    “谁让我是通缉犯呢。”李南落不无自嘲的说, 轻轻动了缰绳,让马小跑得快些, 在他身后,子城还是抱了他那把剑,自从这几天他带着小鬼出去查探消息,回来之后就很少说话。

    李南落没有问缘由,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提及的话题,对于子城而言,他的主子,那位身在雷泽的质子,还有夏栖国的过去,大概便是他的禁忌。

    因为有刘知州派来的官兵,一路上他们走的十分顺利,在这段时间,李南落也终于好好打探了一下关于自己的消息。

    相国府的血案,在经过最初那一阵子的哗然之后,就如一颗石子丢进水里,待涟漪扩散,到后来便渐渐没了波澜。

    他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国君陛下的授意,还是人类就是这么健忘,前一刻才对相国府的血案,对他这个“凶手”恨的咬牙切齿,过了不久,便将一切抛到脑后。

    当然,其中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对他的赏金悬赏已经被撤下,哪怕还挂着通缉,要是没了赏金,除了官府,谁还来在意?

    李南落就像个普通人,在人群之中,缓慢进了城门,他本来以为门口守城的官兵定要拿着画像查问,没想到刘知州给的那个小厮,这时候跑上前去递出了一个牙牌,守门的官兵就放行了。

    “到底是上面有人,就是不一样。”叶若延苦笑着,他起初还担心这位巡察使惹出乱子,如今却是靠这巡察使,被官府奉若上宾了。

    子城望着城门,他还是第一次来到华胥的京都,城门开阔,可以看到城内繁华,百姓穿行于街道上,衣饰比之夏栖国又是不同的华美,卖吃的,卖用的,货郎和店铺随处可见,不由赞叹,说出了那句人所皆知的话,“果然是华胥,不知饥馑,时无荒年,谓之天府,天府之国的国都,就该是这样的。”

    李南落第一次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打量粱京,心境不同,看待事物也是不同,如今他对于粱京,心态已经很平和,但很快,目光便落在了夜苍穹的身上。

    在他们出发之前,夜苍穹曾经离开过片刻,他先是询问了天灵寺的所在,随即说有事要出去,离开了半日之后,才赶在出发前回来。

    李南落很想问他,究竟是为了何事离开,但始终没有机会,想到这里,他停了一停,等到夜苍穹到了边上,才悄声问道:“你是去过天灵寺了?”

    夜苍穹也不隐瞒,点点头,“去了,去找一件东西,那魍魉身上有我熟悉的感觉。”

    “很重要的东西?为何不叫上我,帮你一起找?”李南落总觉得,夜苍穹身上还有许多的秘密。

    见他目光直视前方,身子端坐的样子,夜苍穹轻笑,“不高兴了?那件东西我也不确定是什么,带你去兴许也是白跑一趟,我只是去看看,这不是很快就回来了?”

    “那东西,找到了吗?”他既然不说,李南落便也不再问,但心里把这事记了下来,加上这一件,阿夜已经有两件事,没有告诉他。

    另一件,便是关于他的来处,关于他为何会在他的身边。

    想到这里,终于能正视自己情感的李南落生出了一种惶恐,他还记得,夜苍穹说过,一旦他知道,也许他就要离开。

    这时候,夜苍穹微阖了眼睛,回答道:“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李南落等了等,夜苍穹然后便没有再说下去。

    双手捏着缰绳,他深深吸了口气,“阿夜,你是我的妖,你要记住,无论你隐瞒了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妖。”

    “哪怕我记起了过去,记起了千年的岁月,然后和现在的我不同?”夜苍穹抬起眼看他,那双他所熟悉的暗绿色的眼睛里,有一点金芒在跳动,李南落忍不住停下马。

    “你记起了过去?!”

    “还不曾呢。”夜苍穹想起他去天灵寺的时候,在魍魉藏身之处找到的东西。

    叶若延和几位妖师押送着囚车,找了一个酒家住下,为了安全,也为了不太过惹眼,他们是装作商人,那辆囚车已经被改成了货车的样子,他们包下了一个院落,准备休整一下,便去找那雇主交差。

    哪怕李南落时时留意着,蛟鳞在路上的状态也依然不佳,这时候终于能出来泡进水里,一行人各司其职,李南落终于有机会抓住夜苍穹,把他拖到角落里。

    “阿夜,你要是记起过去,会不会忘了我?”他站在树下,树叶的影子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他蹙了眉头,白皙的脸上被晒得有些发红。

    “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夜苍穹轻轻碰他被晒红的脸,断然否定,“我是个大妖,又不是脆弱的人类,要是我真的忘了你,你便打我一顿出气,直到我记得你如何?这样,我的主人可还满意?”

    “我又打不过你。”李南落叹了口气,“哪怕我如今学会了这么多,但我还是不如你。”

    “你这么想变强,要强过我,真的没有其他的心思?”夜苍穹的手抚在那片晒红的皮肤上,挑起了眉,李南落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除了为自己昭雪,当然也有别的心思,只是他尝试过一次,就被夜苍穹这样那样的折腾,直叫他后面几天看到他便心里发怵,手脚发软,要是承认了,岂不是又要被吃干抹净。

    尤其,还是他一个人被翻来覆去,夜苍穹始终衣衫整齐,为了惩罚他,竟能压着自己的发情期,这个大妖的胜负欲,竟然强到这样可怕的地步……

    “我不过是为了有一天,也能保护你,毕竟我才是你的主人。”换了一种说法,李南落眯起被太阳晃到的眼睛,黑色的眸子变成了一道竖线。

    大妖呆了一呆,贴在他脸颊上的手顺着往下掠去,托起他的下巴,“你越来越像我的小崽了啊……”

    “我才不是!”拍开他的手,逐渐沉稳有男子气的李南落这时终于又显露出少年的样子,气急败坏的否认,让夜苍穹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远处正在整理行李的叶若延,听见动静看过去,正瞧见李南落为了证明自己主人的地位,扣住了夜苍穹的脖子,总是淡淡温和样子的人竟也能热烈的像一团火。

    他的手抓住了那个大妖后面的衣领,另一个手贴住了他的背脊,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压下来。

    尽管两个人是站在一棵树背后,被树影遮掩,但叶若延还是看清了他闭着眼,侧过头,嘴唇贴上夜苍穹的样子。

    夜苍穹这个总是习惯对人冷嘲热讽的大妖,竟然很顺从,听凭他有些强硬的把他压到树干上,一手撑住了树,一手搂在了腰上。

    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这一切,叶若延感觉自己窥视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眼神像被烫到一般连忙挪开,但脑海中依然印出了方才的画面,因为亲吻而发红的嘴唇,在李南落那张清秀俊美的脸上,微微张开,那样子竟然显得有几分艳丽和诱人……

    他摇摇头,甩出不该有的错觉,这个巡察使,据他观察分明是个做事沉稳的,还算冷静的年轻人。

    只是和妖物搅合在一起,才会有那样的的气氛吧,叶若延不知不觉停了手上的动作,直到被子城拍了拍,“你看到什么了?一直盯着那处?”

    “没,没什么。”叶若延倏然吓出一身冷汗,然后看着子城,试探的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被妖物所惑的人,自己也变成了妖?变得惑人心神的?”

    “怎么可能,人类岂能变成妖物,最多也不过是通过自己的妖物,能借用妖力罢了。”子城顺着叶若延方才看的方向,只看到李南落负着手,一脸严肃的和夜苍穹说着什么。

    树影之下,遥望远处,看妖师们各司其职,李南落收回目光,为自己方才的放肆感到一丝隐秘的愉悦。

    “阿夜,说真的,你要是记起过去,会不会记得你曾经喜欢的人?”他舔着唇,微微喘着气,很认真的问出这个问题,探讨这一种可能性。

    “毕竟千年岁月,你不可能,没遇到任何感兴趣的人类,或者妖物……”他转身靠在树干上汲取凉意,口中说着,但并不喜欢这种假设。

    “毕竟,你好像对那回事,很是熟悉,手段高明。”他补充说道,想到夜苍穹对他做的一切,兴许也曾经对另一个少年,或是少女做过?又或者,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

    夜苍穹看着他说出这句话,看着他沉下脸色,看着刚刚才因为亲吻而红润的嘴唇抿成了一个不悦的弧度,于是笑意忍不住一直上扬上去。

    他靠在李南落肩头,对着树干笑起来,什么都没说,却笑得李南落万分的恼火,狠狠瞪了还在笑的夜苍穹一眼,推开他直接转身离去。

    第123章 破腹杀子

    李南落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谬, 千年岁月的大妖,倘若真如他所猜测,夜苍穹是那天地自然之气演化而来的妖, 那就是最初的那一种妖物,

    何止千年岁月,而他是个人类, 又如何去与大妖比那一个千年。

    千年岁月, 人世几多轮回, 就算夜苍穹遇到过不知凡几的男女,也不是如今的他可以置喙的,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一想到这些, 李南落就只能闷闷的走向几个妖师,他没有忘记正事, 先查看蛟鳞的情况, 再询问叶若延,接下来如何安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叶若延看他的目光总是躲躲闪闪,好像心虚,李南落回想方才,他已经有意把夜苍穹拉到树后, 应该没有人看到他们的情状, 猜不透叶若延算是怎么回事, 索性不再理会。

    本以为回到粱京, 自己定然感慨万千,没想到心中竟然平静的没有任何起伏, 李南落问好了明日的去处,便自顾着去房间安顿洗漱, 从头到尾,没有再看夜苍穹一眼。

    夜苍穹一直在笑,猫儿眼眯得弯起,只觉得自己看上的这个小崽,无处不可爱,哪里都可爱,这翻拈酸吃味,竟吃到了千年之前,倒叫他心里发热,比什么都更能挑起他的心火。

    连忙收敛心神,不敢再想,随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李南落,他既然不理他,他便也不说话,只那么跟在后头,看着李南落收拾行李,让刘知州给的那个小厮整理衣裳,又让店家准备吃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有条不紊。

    他已经看不出逃亡之时失措的样子,反而贵公子的气度随着衣物和装扮的改变,变得愈加明显,夜苍穹第一次这样,什么都不插手,什么都不开口,只是在一旁看着,往日里不察觉的地方,都开始的变得明显起来。

    李南落长高了,身量渐长,少年的稚涩已经半点都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逐渐长开的身形,因为练功而愈加宽阔的肩膀,细窄的腰身,束起发冠之后,那张清秀俊气的脸又多了疏朗之气,只有他半眯起眼看过来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一丝近似于妖的魅色。

    这种魅色,兴许就来自于夜苍穹自己本身,李南落本来就是因为他的血肉而成为妖师的,当夜苍穹有了这种发现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奇妙又兴奋的感觉。

    某种意义上,李南落确实算他的崽?

    正在喝水的李南落,察觉到一股炙热的视线,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夜苍穹,但他决定忽视这道目光,径直走过去用饭。

    随即,夜苍穹也跟坐下了,还是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直到他受不了的放下筷子,“阿夜!你到底在看什么?明天就能见到要抓捕蛟鳞的雇主,今天吃完,我们就要早些休息了。”

    “我又不动你,看看也不行吗?”夜苍穹状似可怜的叹息。

    最近他叹气的次数特别的多,多到李南落无法忽略的程度,每一次叹气,都是他想要接近他,又不得不让自己保持距离的时候。

    “吃饭吧,今天的菜不错。”他给他夹菜,然后低语道:“你也可以不只是看的,只是你不敢冒险。”在饭桌上讨论这样的问题,李南落心里想到,他被一个大妖带坏了。

    “怎能拿你的性命冒险,放心,我在想办法了,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将两人之间的□□,说的好像是李南落急不可待似的,大妖这番话叫他对面的人红了脸。

    “分明是你着急,我急什么?”李南落胡乱往嘴里塞了一口菜,也没有吃出到底是什么来。

    夜苍穹还是含笑看着他,确是千年的大妖,脸皮够厚,还能接了话,继续说道:“是是,是我着急,想要好好对我的主人,表达我的心意。”

    他说到后来那一句,对他眨了眨眼,那双勾人的猫儿里酝满了情意,哪里还找得到半点野兽狰狞,李南落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确实便是如外界说的那样,是被妖物蛊惑了。

    否则,他到了京都,怎么会一点都不急着找那蛊雕,证明自己的清白,一点都不担心蛟鳞和赵明珠的将来。

    还有父兄的血案,相国府那么多条人命,还未有个结果——

    而他,只想着夜苍穹。

    嘲笑着自己的无用,他记起了身外的一切,记起了自己的职责,和那些应该做的事,李南落渐渐冷静下来,不再与夜苍穹调笑,吃喝洗漱,一夜无话,如今为了避免自己的失控,夜苍穹都是化作野兽的样子,在梁上看他入睡。

    第二天,叶若延准备出发,带着蛟鳞去往雇主所在的地方,李南落也一早就起来,整理了一番,想知道这个要抓蛟鳞的人究竟是谁。

    “要是我向那个雇主求情,不知有何种办法,可以把他救下。”路上,他就在思索这件事。

    “知道了那个人是谁之后,你让蛟鳞恢复妖力,他自己便会逃走,对山海会这些妖师而言他们已经完成了雇主的任务,其他的又何必操心。”对夜苍穹而言,很多事就是那么简单。

    李南落很羡慕他这种简单和直接,闻言点点头。

    他自然是要考虑山海会的,既然成了所谓的巡察使,便不能浪费这种权利,已经到了粱京,要查相国府的事,他确实需要一些人手。

    有山海会这么好的助力,他何必浪费?在路上又想着,既然回了京都,便该去找殷迟,问问情况,正思量间,地方到了。

    这是一处距离街市中心有些距离的宅院,李南落对粱京自然不陌生,知道此地多是商贾住的地方,离闹市有距离,又不会太偏远,采买日常所需,拐一条街就到。

    大宅白墙青瓦,门前栽着一大片蓝色小花,顺着墙根一直攀爬,在阳光下盛开如海,叶若延上前敲门,不多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人站在门前。

    那人面容有些可怕,一边脸上曾经受过伤,伤口已经愈合,但还是留下明显的疤痕,他开了门,往外看了看,发出一声惊呼。

    这人李南落一点都不陌生,“赵大人?你不在临岩镇,竟然来了京都?”

    这人竟然是赵佑宁,那赵明珠岂不是也在这里?囚车中,蛟鳞听见外面的对话,本来已经心若死灰,陡然之间又燃起希望,“明珠!让我见明珠!”

    他剧烈挣扎起来,顾不得自己妖力衰竭,只想拆开这囚车冲进那栋宅院,夜苍穹走到犹豫的叶若延面前,“还怕他跑了吗?既然雇主是他,你们这就算是交差了。”

    他拍拍囚车,车门打开,蛟鳞从里面跌了出来,又跌跌撞撞朝里走,叶若延也知道些蛟鳞的事,一行妖师纷纷让开,没有人阻拦。

    赵佑宁站在门前,也没有阻拦,看蛟鳞冲进去,他的脸色和蛟鳞差不多憔悴,面如死灰,然后一双无神的眼睛抬了起来,“李公子,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你,我雇佣的是山海会的人,你加入山海会了?”

    他问得几句,李南落便答了,他听了点点头,又好像没有听见,似乎对这一切都不在意,最初的惊讶过后,他就又恢复了一身暮气,转身往里走,走了几步想起来,返身回来,拿出一包大钱。

    “这是说好的,完成之后,给你们的钱。”他好像连说话都没有了力气,把那包银白色的大钱递给叶若延,便又回转过去,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好像身上有千钧重担,每一步都走的很艰辛。

    “赵大人,是什么让你从临岩镇来了京都?雇人抓蛟鳞,莫非是为了赵明珠?”李南落不得不叫住他,问的也很直接。

    就在此时,里面传来一声蛟鳞的嚎叫,撕心裂肺,李南落一抬眼,赵佑宁赵大人已经踉跄的往里跑去,“明珠!明珠!”

    他嘴里一直叨念,李南落心里有一阵不祥的预感,紧跟在他后面,疾步往里走,随着赵佑宁到了房门前。

    房里一阵药味,一个药炉就放在窗台下,有个丫鬟正对着药炉打扇,炉子上冒着热气,显然是还在熬着药,蛟鳞一声惨嚎,那丫鬟吓得连扇子也拿捏不住,掉在地上,她想去捡,手一抖便碰翻了药罐,药渣和烟气混杂成难闻的热浪,扑面而来。

    这是卧房,李南落放缓了脚步,绕过门内的屏风,只见后面的床榻上,窗幔半掩,露出一个躺在那里的女子的半身来,她大热天还盖着被子,腹部高高隆起,除了肚子,整个人就像快要不存在般,干瘪下去,仿佛所有的气力,所有的生机,都留给了那个肚皮里的生命。

    李南落想起被面鬼吸了生机的村妇来,面鬼被他教化管束不再害人,但他仍有遗憾,当时未能救下那个妇人,而如今,相似的场景就在眼前,只不过这个人不是村妇,而是记忆中那如明珠般娇艳的少女。

    “沈医师和沈姑娘都说了,妖物之子,会排斥人类的娘亲,无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它都不想认这个娘亲啊!”

    赵佑宁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它要杀了她!它会要她的命!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妖!是你害了明珠——还我儿的命来!她要死了,你也别想独活!”他突然大叫发狂,那张被姑获鸟所抓伤的脸上,血红的疤痕狰狞若鬼,提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长刀,砍向蛟鳞的后背。

    这就是他抓蛟鳞的目的!李南落指尖一动,赵佑宁冲上前的身形顿时被什么绑住似的无法动弹,他手里的刀不断震颤,嗡嗡直响,人不能动,一双发红的眼睛还瞪着蛟鳞的后背。

    蛟鳞在发抖,他根本没有理会背后的赵佑宁,他整个人趴在床沿,整个心神都落在床上如同已经死去一般的赵明珠身上。

    赵明珠面容枯槁,气若游丝,本来光滑的乌发变作一把稻草般毫无生机,眼睛下泛着青黑,嘴唇干裂,整个人干瘦的又像一把骨头,唯有那个肚子,在她瘦弱的身形之下,看起来大的出奇,蛟鳞不敢用力抓她的手,跪在床边哭的撕心裂肺,涕泪纵横,“我不要孩儿了,我不要了!我只要你,明珠,明珠……你等我!我现在就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儿,换你回来,你等我救你!等我救你!”

    他返身从赵佑宁手里抽出那把长刀,刀光一闪,毫不犹豫朝赵明珠的腹部劈下——

    “你疯了?!”李南落上前一步,一手挡住长刀,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的手凭空捏住了刀刃。

    “我是疯了!我今天就是要亲手杀了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儿!换回它娘亲的命!既然是这个混血之子排斥人类的身体,那我就先除了它!明珠还有一口气,她会活过来!”

    夜苍穹上前,也捏住那把刀,见李南落手上多了一道浅浅的伤口,马上沉下脸,“愚蠢的东西!要剖腹杀子,但她是个人类!她的身体这般脆弱,经不起一点点伤口,你到时候准备怎么办?看着她因为你的这一刀流血而死?不错不错,这下她是不会死在自己的孩儿手中,但要死在你的手里,而且还是一尸两命!”

    “他说的不错,蛟鳞,你实在是个蠢货!”这一次是李南落狠声大骂,把长刀一甩,扔了出去,摇了摇头,“你怎么没想到,我学了什么功夫,我能救你,恢复你的妖力,我就不能救赵明珠吗?”

    第124章 毁于一旦

    刀掉在地上, 发出一声脆响,蛟鳞呆呆的看向李南落,“你能救她?”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一下扑上来抓住李南落的肩。

    肩上一痛, 李南落也没有避躲开,曾经蛟鳞和夜苍穹一样, 也是那么不可一世的大妖, 如今却如此狼狈憔悴, 好像走投无路,进入绝境,他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目光中充满了恳求和惶然的男人, 和当时初那个强悍的妖联系起来。

    “我当然能救他,只要她腹中的孩子是人类与妖物的混血, 我就能救她。”李南落把蛟鳞的手从肩膀上抓下来, 同时这句话也刺激了赵大人,他们两个人都用一种不敢置信, 好像在做梦的表情看着他。

    “怎么救他?什么时候救他?你怎么能救得了他?”赵佑宁写满绝望的脸上又了一种希翼,“但是我问过沈寒三沈医师,连他也没办法,你有什么办法?”

    “你是要现在听我回答, 还是现在让我救人?”李南落冷静镇定的表情, 让赵佑宁平添几分信心, 蛟鳞似有所悟, 方才的悲戚渐渐成了一种狂喜。

    “当然是救人!”赵佑宁和蛟鳞异口同声。

    夜苍穹指了指门边,不耐烦的吩咐, “那就不要让人进来打扰。”

    他对着李南落,关切说道:“还有你, 这一次要好好控制,千万不要像之前那样了。 ”

    “放心吧,不会了,我的本能告诉我,这一次不会再让你有表现的机会。”能救人,李南落的心情不错,他对夜苍穹笑了笑。

    赵佑宁听他们两人对话,似乎很有把握的样子,好像这都不是第一次,不禁又多了几分信心,将还在房里的丫鬟和外面候着的婢女都赶走,让他们不要叫人进来打扰,这才匆匆的回到房里,抹了抹汗,连呼吸声都刻意放轻。

    “好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做?”蛟鳞好像失了魂,就站在床边,一瞬不瞬的盯着赵明珠,“人类和妖物的寿数不一样,她跟了我,总说有一天会先我而去,要为我留下点什么……明明她自己还那么年轻。”

    “是我不让给她和你来往,她才想给你留下个孩子,谁想到,这孩子会要她的命!但就算是要命,她也不愿意把孩子拿掉!”赵佑宁悔不当初,又气又急,但一切并不能重来。

    “保护小崽是娘亲的本能,不管是妖物,还是人类,甚至是禽兽,都是一样,你敢让她拿掉孩子,她就敢不要自己的命。”

    听见夜苍穹隐含赞赏的话,李南落走到床前,赵佑宁和蛟鳞连忙为他让开地方,他低头细细查看赵明珠,见她只有浅浅的呼吸,好像一具尸体,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为了一股执念,没有散去。

    腹中孩儿就是她的执念,她似乎感觉到有人的目光和别的不同,赵明珠的睫毛轻轻颤动,眼睛还未张开,已经用尽全力伸出那双细弱的手,护在肚子前面。

    “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儿……这是我和蛟鳞的孩子……”她浑浑噩噩神志不清,念叨着这句话,气若游丝,没看到一边站在那里捂着脸无声痛哭的蛟鳞。

    “哪怕你的孩儿排斥你的身躯,不断搅碎你的生机,只要它出生,你便会死去,你也要它活下来?”李南落看着这个脆弱至极,又坚韧至极的赵家小姐,这么问的时候,想到了那个村妇。

    “让我的孩儿活下去。”赵明珠说的很艰难,十分虚弱,她甚至没有听出李南落的声音。

    她做出了和那个村妇同样的选择。李南落的心里微微震动,是否如夜苍穹所言,身为娘亲便会变得强大?

    然而他自己,关于母亲的记忆却是模糊的,相国府中似乎从来没有过一位相国夫人,他的记忆中只有奶娘和那些照顾他的婢女丫鬟,幼时听见下人的议论,他的娘早就亡故。

    “女子的执念,有时候比男人强上不知道多少倍,愚蠢的人类啊,倘若世间一切都要毁灭,只能活下一个人,那一个一定是女人。”夜苍穹这么说着,伸出腿踢了蛟鳞一脚,“人不醒来你大哭大闹,人醒了,你倒是站在一边了,还不快去让她为你活下来!”

    哭的满面狼藉的蛟鳞,就这么闯入了赵明珠一片模糊的视野中。

    “明珠!是我!”

    因为身体过度衰弱,赵明珠几乎哭不出眼泪,眼皮不断颤动,干裂的唇间吐出了一声悲泣,伸手去摸他,蛟鳞却不敢碰她,只是跪在床边不断的对她说着,“我来了,你会好的,你会好的,李南落会救你的……”

    此情此景,李南落感慨万千,“此刻我真的十分庆幸加入了山海会,又忽然十分感激那些长老们。”

    “哪怕他们原本把那本无名给你,并不出于好心?”夜苍穹看起来并不怎么同意他的话。

    “哪怕他们把那本无名给我,并不出于好心。”李南落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下胸口激荡的情绪,“只要它有用。”

    “蛟鳞,放心吧,一会儿有的是机会让你和她说话。”他干脆的阖起眼,双掌虚抬,蛟鳞的妖力属于自然界的水,嗯,他恰好还比较擅长水之力。

    蛟鳞让开半个人的位置,牢牢盯着李南落,就算他信他,也要以防万一。

    房门外,叶若延和其他几位押送蛟鳞的妖师们正在外面徘徊,巡察使和那个大妖都在里面,他们也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离开。

    正在踌躇之间,叶若延忽然惊觉天地之间有一股自然之气从外面涌来,起初这股力量还有一些稀薄,随着时间的流逝,这股力量逐渐壮大,像是被什么拖拽着,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自然之力?妖力?”这种感觉,他们曾经有过,几个人齐刷刷的朝窗口探头,只见巡察使李南落站在房中,双手虚抬微微仰头,那股盘庞大的力量就汇聚在他身上。

    他直接的接受了那股汹涌的自然之力,不带一丝犹豫,让叶若延啧舌,这股力量太庞大,以至于叫人心生恐惧,而李南落直接接受了,就好像他是一个容器。

    只见他下颌微抬,他的手轻轻的放到了赵明珠凸起的腹部,几乎是刹那之间,这个混杂了人类与妖物血统的孩子,平静下来,仿佛是感觉到安心,不再排斥和攻击自己所处的之地。

    “这混血的小崽,已经能察觉自己所处之地并不利于生长,它觉得不舒服了,便不断的抗拒母体,因为它的抗拒,也引起人类身体的反应,如同对待毒瘤一般开始排斥它的存在,最后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人完了,它也未必能好好活下来。”夜苍穹做好了一个称职的大妖该做的事,为在场所有人解惑。

    “竟有这么凶险?!”蛟鳞现在后悔也晚了,“要是早知道,我就不会让她有这个孩子!”

    “本来混血就少有,会爱上人类的妖物也不多,这也是你的运气和不幸,在我记忆中,人类与妖物很少能产下混血,本来受孕就不易,想要平安生产更是如同搏命。”夜苍穹侃侃而谈。

    李南落分神想到,不知这是否是他找回的失去的记忆,还是本来就记得这一切呢?

    自然之力化作了属性为水的妖力,安抚了赵明珠怀中的混血之子,他又刻意留了一部分力量在赵明珠的腹中,那是最纯粹的天地之气,人类对他们并不排斥,就如人们不会害怕微风,不会畏惧流水。

    “孩子没事,而这股力量会保护赵明珠的身体不再被腹中的孩子排斥。”

    做完这一切,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身体因为控制过多的力量而有一瞬间的短暂晕眩,他闭了闭眼,神色如常的说道:“接下来好好让她休息,等自然之力消耗了再叫我,一直维持这个状态,直到她能平安生产为止。”

    赵大人见赵明珠安静睡过去,再也不像原来那般辛苦的模样,欣喜若狂,快要对李南落拜倒下去,蛟鳞查看了她的情况,知道确实有效,更是对李南落的话如奉纶音。

    他强烈要他无论如何都要留在这里,替他看着赵明珠,“不管你要求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看着她,让她平安无事,哪怕要我一条命,我也不说二话!”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李南落失笑摇头,他感到疲惫,正要找地方坐下,身形方才一动,已经被夜苍穹抱了起来。

    “我这次可还没晕呢阿夜!”自觉方才已经让人觉得他是个厉害的妖师,没想到下一刻便被夜苍穹搅了,李南落低声斥道:“快放我下来!”

    “这是以防万一,你还是不要动了,免得半路上昏过去更丢脸。”夜苍穹问赵大人要了一间可以休息的房间,随即低下头看了一眼。

    “我的主人,我是说真的,你最好不要乱动。”微笑的嘴唇上扬着,仔细看过去,还有一些紧绷,好像在忍耐着什么,李南落瞬间想起他家大妖的“发情期”。

    “什么时候会发作,你自己不能控制吗?!有时候你靠近我也不见你有什么样啊!”李南落果真不敢再乱动,眼看着那几个人目送他离开,感觉自己全新的妖师形象很快就要崩塌。

    他看到蛟鳞欣慰的目光,又看到赵大人从一脸茫然到震惊,又变成了恍然大悟,看到叶若延和其他几个妖师们窃窃私语,终于确定,他好不容易建立的威信,就在刚才毁于一旦。

    第125章 夏日蝉鸣

    视线里的一切倒退, 那几个人的表情还历历在目,李南落想想自己已经十七八岁,分明也是个厉害的妖师了, 还要被自己的妖物当个孩子似的抱在身前, 不禁气急。

    “你就一定要在别人面前这么做吗!”他咬牙切齿,等察觉到夜苍穹在碰触到他之后, 身上开始散发出一阵奇异的香味, 并且这种香味正在隐隐撩动他的时候, 他又立马噤声了。

    “哟,怎么不训话了?”夜苍穹明知故问,抱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

    走廊里地上铺着石砖, 一侧白墙绿瓦,墙垣上的漏窗后面, 透出另一边的紫薇舒展, 影影绰绰,花香袭人, 混着夜苍穹身上的香味,叫李南落只能把目光放在远处。

    心神不定间只觉得这个园子造的极为雅致,其他全然无知无觉,只晓得抱着他的手臂格外的有力, 靠的很近的鼻息若有若无的拂过来, 贴在夜苍穹身上的那半边身体, 好似已经不是自己的。

    这该死的发情期!这该死的香气!他想要挣扎下地, 又唯恐惹了不该惹的,碰了不该碰的, 只能一手抓住夜苍穹的肩膀,落在他肩上的手抓的死紧。

    这是一栋大宅, 是赵大人临时买下的,还未整理收拾好,下人倒是准备齐了,为的就是打扫采买煮饭都有人能伺候,赵夫人这会儿还在外面奔波,为了救女儿早已顾不得官家夫人的体面,带着侍女走街串巷,去寻那些闻名的医师,甚至已经做好了求到宫里找太医局的准备。

    因为做了长远的打算,甚至不再奢望还能做官,赵大人在京都买这栋宅院的时候不惜重金,只为了寻个地方大的住处,要干净,还要安静,所以这里的回廊特别的长,园子也特别的大,院落之间都离得远。

    夜苍穹抱着李南落,走的不疾不徐,好像就是为了让他看看景,散散心,这期间却也让他们自己成了景,这一路走来,引来不少下人窥探的目光,当然那些窥探的眼光并无恶意,只是好奇。

    客房和主家所在,当然不是一个院子,夜苍穹甚至问了好几次路,怀里抱着个人,他一点都不尴尬,一双猫儿眼看人的时候,暗香浮动,直叫那些丫鬟红了脸,才在他不耐烦的冷哼之下指出方向。

    对于一路上被丫鬟下人看见他这么被人抱着,李南落一开始还抗拒,后来已经麻木了,直等到夜苍穹终于找到客房,推门进去,把门合上,他才松了口气。

    “我的主人也长大了,知道何谓面子了,这是人类,尤其是成年人类的通病。”夜苍穹的声音压得低,还有些笑意。

    你没有这所谓通病?那就换我抱你在人前走一圈试试?李南落在心中腹诽着,并不敢说出来,目前他和他家的这个大妖相比,还是太弱了。

    夜苍穹终于把他放下,却不让他走,沉吟半天,把他圈在自己身前,好像想要抱他,又怕靠的太近,终于放弃了抵抗似的,轻轻搂了他一下,忽然就着前面的问题回答道:“关于那个问题,很遗憾我是真的不能控制呢,要是我自己能够自控,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你知道我花费了多少力气,才忍耐住不去碰你吗?”

    他用那种令人无法承受的眼光看着他,捏起他的手,仿佛是哪怕就这么摸一摸也是好的,就这么牵住了他。

    分明只是牵个手,李南落竟有些控制不住,也不知道是自己太年轻,还是因为夜苍穹太妖孽,那抓住他的手指,在他掌心里描画,他停步想要抗议,被夜苍穹硬是抓着,一步步走到床边,让他坐到床上。

    李南落几乎不敢和夜苍穹的目光接触,等到床沿坐下,才哑声道:“你是怎么能够做到的,说出这些话,还说的如此直接?直接地让我不知道该如何答你,阿夜……我对你而言,算是何种存在?”

    他停顿了下,“不,你不用回答了,我既然和你订立了契约,那你我就是主从关系,只要我不同意,不舍弃你,你就永远是我的妖。”

    他拉着夜苍穹,也让他坐下,“是我方才被蛟鳞所触动罢了,不用管我胡乱问的。”

    夜苍穹盘起双腿坐了,又支了手臂撑着下巴,噙着笑,看他一眼,“胆小鬼。”

    李南落不敢看他,但还是忍不住看他,看他没有规矩的弓着背盘坐在那里,脑海中映出猫儿团坐的样子,兴许确实是耗费了心神和气力,心思飘忽不知道去了哪里。

    片刻,却听夜苍穹那低沉的声音忽然说道:“你一定以为蛟鳞是一个痴情的妖,但是倘若我告诉你,这在妖物之中十分平常,你会不会感到惊讶?”

    “平常是指什么,爱上人类之后,如此痴心?”他终于回过神。

    “妖物爱上人类并非常态,我说的是妖物对情意的态度。”夜苍穹的手指支撑着自己的下颌,低着头,眼睛往上一挑。

    “对情意的态度,都如此坚持?妖物竟是比人类还要长情了?”李南落确实感到意外,本来半靠下去的身子,坐了起来,“我原以为妖物都擅玩弄人心的。”

    “玩弄人心,自是因为那个人并非心之所系,不在乎的,自然不会有多少在意,玩物而已,这是妖物对人的态度,确实有很多妖物以此为乐,我不否认。”

    夜苍穹的眼神在李南落身上打转,“但你可知,和人类相比,妖物很少动情,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动情,可只要他一旦动了心,便如烙印,此生此世,哪怕他有千万年岁月的生命,在他的生命中,他也始终会带着这个人留下的烙印,绝对不会,忘却自己所钟爱之人。”

    感受到夜苍穹说着这番话的时候,流露出的神情,李南落仿佛读懂了他背后的意思,他是想说,他钟情于他?

    这种时候,这个大妖又太过隐晦暧昧,是出于骄傲还是有意的坏心?不再像以前那么直接,着实可恶。

    “那你的过去,那些被你遗忘的过去里面,可有这么一个不可忘却的存在?”他无法控制的问。

    “没有,我保证,从未有过。”那一点蕴着的笑意放大,“只有你啊,小南落——”支着下巴的手抬起来,挑起一缕他的黑发。

    骨节分明充满力量感的手指,在黑发上缠绕着,打着圈,李南落很自然的联想到这双手对他做过的其他事,呼吸变的有些重,“阿夜,我不小。”

    “嗯,是不小……”意有所指的重复他的话,夜苍穹的笑意变的有些邪恶,眼神往下转到了别处,墨绿的眼睛里逐渐泛起一片红。

    合拢的门扉里头半明半暗,还没来得及种上翠竹或其他的草木,日光便直接从窗棂打进来,又被窗框隔成好了好几道,斑驳暧昧的光影里,夜苍穹眼睛里的那片红雾迷迷蒙蒙,银发垂落,衬着那张过分妖孽俊美的脸。

    李南落盯着他看,听见外面有人走来走去,洒扫的丫鬟和小厮们正在为要留宿的客人整理床铺,这一间还是提前备好的,只是今天人多,这不在赵大人的计划之中,于是床铺被褥,酒杯碗盘,统统从还没整理的库房里搬出来,动静很大。

    嘈嘈切切的声响隔着一扇门断断续续,屋里头没人说话,更显得空气静谧,流转着夏日的暑气就这么随着蝉鸣声,一声接着一声,一阵接着一阵。

    那种奇异的勾人的香味逐渐浓重,随着暑热飘散开去,李南落的呼吸也一阵阵,视线里那只灵巧的手缠住了他的头发,把他一点点的拉近,蜻蜓点水般的吻先是落在他的头发上,然后落在他伸过去的手上。

    夜苍穹吻着他的手背,从手指尖到掌心,两个人的手交握着,一个个吻,先从手上开始,又落到耳边和唇上,勾着唇舌吸着气,李南落退开呼吸的时候,就看到夜苍穹的眼底红雾氤氲,他有些挣扎,直到他的手终于被李南落握住。

    他引着夜苍穹的手往下——

    门扉紧闭,有人走到房门外,那是想再问问关于赵明珠情况的蛟鳞,正要拍门,在听见一种声音之后停下了,神色尴尬,拍门的手转而摸了摸鼻子,他闻到了那股香味。

    “也不看看地方,禽兽!”低声骂了句,才想到自己也属于其中之一,这是连自己一起骂了,不禁摇头,看到廊下来往的几个丫鬟,还有正在为客人准备吃食和用水的仆役,蛟鳞想了想,抱着手臂站在了门前。

    “里面最好不是我想的那样,否则李南落会有性命之忧。”骂归骂,蛟鳞还是深想了一层,最后决定做一做守门人,时刻留意里头的状态,要是真的发展成自己担心的那样,他兴许还来得及救一救李南落。

    幸好他本来就擅长闭气,不至于被这股浓郁的香气所蛊惑,为了避免周围其他人受到影响,蛟鳞甚至耗费自己不多的妖力,勉强支持着,开启了一个领域。

    这两个人……不,一个人类,一个大妖,就没想过别人的感受吗?!蛟鳞竖着耳朵关注房里的动静,又记挂着还在沉睡休息的赵明珠,门里门外两厢一对比,心里的滋味就像吞了十几把黄连芯。

    这还没完,待他不经意听见里头低声叱骂和拔高了又突然压抑下去的呻\\吟,是个雄性都知道里头在做什么事情,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帮人看门,他再也不想听人的墙角了!

    第126章 真是要命

    门里的动静时有时无, 蛟鳞不去理会,只想着赵明珠,时间倒也不算难熬, 只是来往仆从下人有些多, 他用妖域隔绝了声音,却隔绝不了下人们打量的眼神, 而他就像个保镖一样杵在门前, 实在有些丢人。

    府里的下人都是赵大人临时买来的, 极少自己带去的人,还没来得及教礼数,打量过来的眼神也毫不掩饰, 这妖师几个字,多少还是传出来了, 谁也没见过, 都觉得稀奇。

    今日李南落救了赵明珠,赵大人大喜之下要留他们所有人吃酒宴饭, 就连蛟鳞也成了座上宾,听赵大人的意思,京城如今不比之前,国君陛下是顾不上相国府的案子了。

    雷泽国这些年一直屡次用兵在边境试探, 这次是有了大动作, 华胥国的重心已经挪到了如何应对这件事上, 蛟鳞本来对这些不感兴趣, 但叶若延为了山海会的安危,问的便是这些, 妖师再怎么厉害,到最后还不是一个国的子民?

    想了半天有的没的, 里头还是没人出来,原还觉得李南落是个稳重的年轻人,怎么跟着夜苍穹那个家伙,也变得这么随心所欲了?

    还是他其实本来也是这样的人,只是被人类的规矩束住了手脚,这才看起来温润守礼,其实骨子里和那个家伙一样离经叛道也不以为意?蛟鳞胡思乱想着,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滑下来。

    这夏日对于他这样的妖物而言,并不好过,他的妖力属水,此刻最想做的其实是跳进河里,让自己干涸的快要冒烟的身体恢复过来,然而赵明珠还在昏睡,她的安危,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如今就算要他走,他也是不肯走的。

    等到蛟鳞渐渐支持不住他的妖域,也担心里面真的搞出人命,正准备上前敲门之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股潮湿热气随着一道人影,像一阵风似的冲出来,夜苍穹的一双眼睛血红,他的头发凌乱,衣衫自然也不整齐,面目狰狞双拳紧握,像是快要被什么逼疯了一样,敞开的胸前剧烈起伏,喘着气,好像完全没有看到蛟鳞,嘴里不断咒骂出一阵听不清的话语,身子不断发着抖,就这么冲了出去,就像一头疯狂的野兽失去了理智。

    蛟鳞没有错过他唇边的血迹,莫非是李南落的血?

    他冲进房间里,没来得及屏息,那一阵热力带着香气就这么直冲过来,那股香甜旖旎的气息,几乎要让他以为一切都来不及了,若是夜苍穹真的因为自己失控的欲望而害死李南落,怕是要疯!

    里头静悄悄的,床榻是新的,床头雕着花,那些雕花上遍布抓痕,一直蔓延到床幔上,那一截床幔半边挂着,半边被撕破,垂落在地上,枕头早已不知所踪,兴许便是床上被撕破的那一堆东西,和床褥混在一起,一片狼藉。

    床边的地上还有李南落的衣物,上头红红白白,层层斑驳,有太多可疑的痕迹,这一片好像战场似的混乱,叫蛟鳞才屏住的气息险些乱了,别是真的出了人命!

    这个认知和猜测叫他心里狂跳,要是李南落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代表明珠也危在旦夕?他连声叫喊李南落的名字,走近了看,等寻到呼吸,看到躺在那里的人,终于松了口气。

    “李南落!”他上前叫他,见他的脸埋在破碎的枕头和撕烂的红色外袍之间,发冠落地,头发散了,潮湿的黑发贴在脸上,嘴唇发红,红的妖异,那张脸上也浮着一片红。

    他躺在那里,睁开的眼睛里神色迷茫一片空白,蛟鳞顺着血迹掀开那件破碎的衣裳,看到他的颈边和胸口有着又深又长的伤口,血迹殷然,看起来已经上过药,止了血,但露出血肉的伤口还是触目惊心。

    伤口周围的吻印就如淤痕遍布周围,还一直延伸下去,那是亲吻,还是被野兽啃过了?即便是蛟鳞这样的大妖,也从未见过同类发情到这般地步。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骤然庆幸,也只有那些天地自然诞生的妖物,才会有这般骇人的发情期,而像他这样的并不会落到如此可怕的境地。

    若是换了明珠,要是他不能碰她,不能亲吻她,只接近便会失控,兴许还会把她弄死,只想一想,就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里更是痛的不得了。

    “你没事吧?”他不知道还能问什么,本来撞见人家的□□应该避开,但他这时候又走不得。

    李南落就像失了魂,胸膛还在起伏,也还呼吸,但蛟鳞根本不敢动他一下,一眼看去,下身盖着,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夜苍穹真的做尽了,还是没有?

    他只敢猜测,仔细看去,周围星星点点,都落有血迹,这哪里是相爱,分明是要命,他摇摇头,继续轻喊李南落的名字,怕他是被弄过了头,一时失了意识。

    “我没事。”没想到还在他犹犹豫豫,小心翼翼之时,李南落终于开口了,嗓子是哑的,声音很轻,但气息还平稳,神智也清醒。

    万幸万幸,蛟鳞终于放下心,“你还好?能不能起来?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都上过药了?”

    上药……李南落被这个词触动,慢慢回忆起来,是了,他和夜苍穹都高估了自己,他以为自己能承受他的失控,而夜苍穹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住这一阵的发情,期初只是一个亲吻,后来只是抚摸,是一些曾经有过的互相安慰,然后就渐渐就偏离了。

    在逐渐浓郁的异香里,他几乎失去了意识,只隐约记得是他主动回应夜苍穹……舌尖交缠,呼吸相对,高热席卷而来……再后来,衣裳被扯碎,亲吻变成噬咬……

    他和夜苍穹在妖力上的连接让他的感知数倍于常人,他根本经不起撩拨,那双手仿佛有一种邪恶的能力,那双唇更是能让人发疯,还未进入正题,他便已经失控了好几次。

    后来,痛楚和热烈一起落在他的颈边的胸前,血腥味浓烈起来,李南落是不抗拒和他的大妖做到最后的,却并不想以生命作为代价,他还有很多没有做的事,还想和夜苍穹做一些别的事。

    他以为自己不会脆弱到成为野兽的猎物,但事实告诉他,倘若不够强大,他连和夜苍穹将那事做到最后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身上的伤痕过于惨烈,夜苍穹被鲜血唤回了神智,这也是李南落没有想到的,他以为伤口和鲜血只会更刺激到妖物的□□,不曾想,夜苍穹却清醒了。

    那一刻他的表情,就好像他已经失手弄死了他,脸上失了血色,他从未看过夜苍穹那样失措,他为他上药,方才还百般挑弄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跑了,看起来吓得不轻,我差点还以为你——”蛟鳞也不想咒他出事,便住了嘴,没往下说,扶着李南落慢慢坐起来。

    “还死不了。”这句话很熟悉,夜苍穹受伤的时候,他一问,他便这么回答,李南落好像停滞的思绪终于缓慢的流动起来,先想到的还是夜苍穹。

    “替我叫人准备点热水吧。”这样怎么见人,他记得赵大人说要留他们用饭的事,赵大人还想让他们住进来,住进来他才安心。

    李南落这幅样子实在不适合给别人看到,蛟鳞不是细心的人,也知道要是他现在敢走,敢把这样的李南落交给随便哪个下人,等夜苍穹冷静之后回来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被记仇报复。

    “我这就到外面说一声,你别动,别动啊!我给你拿衣服先。”等蛟鳞手忙脚乱的去吩咐人烧水,再找衣服给他,李南落已经慢慢从失神的状态恢复了。

    “我真的没事,只是这般丢脸的模样让你看见了。”他说到这里,很有些不好意思,从地上捡起黏糊成一片,再不能看的衣衫裤子,马上用火焰之卵把这些东西都给烧了,脸上才没那么烫。

    下人们抬了水进来,蛟鳞便立时出去了,身上的痛楚对妖师而言不算什么,李南落进到水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十分冷静。

    只是受伤罢了,其实真的算不了什么,相比夜苍穹的反应,他自己反而很是镇定,既然真的承受不住,那目前还确实不能再想这件事了。

    兴许,真的要和夜苍穹保持距离?心里这么想了想,便觉得一阵难受。不知道跑出去的大妖去了哪里,李南落擦洗完自己,检查了一下伤口,都集中在颈子和胸前,腰上也有一些,脚下还有些发软,就算年轻,到底也还是放纵得太过了。

    夜晚酒宴上,自然菜肴丰盛,酒水准备的也充裕,赵大人大着舌头,“今日!最感谢最佩服的就是你了,李公子!李师!”他今天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实在是因为高兴。

    “替小女感谢李公子,没有你,怕是我也活不了了。”赵夫人抹着眼泪。

    本来女眷不该露面,但今天不一样,她都已经带着贴身丫鬟去街上找名医了,哪里还在乎这些礼数,当她失魂落魄的回来,发现女儿竟然状态稳定下来,还有可能痊愈,甚至生下孩子之后,简直快要欢喜疯了。

    “既然我有这个能力,总不能见死不救,二位不必如此。”李南落举起杯子,和赵大人喝了好几杯。

    欢喜的喝酒,忧愁的也喝酒,一个是女儿有救,开心得喝多了,另一个却别有心事,夜苍穹到了夜晚还没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127章 自负

    席间, 赵大人不断劝酒,叶若延等一干妖师也得了实惠,才搬来不久, 厨房人手不足, 来不及准备,便在知名的酒家叫了席, 叫来的席面不过十几人用, 却足要几十枚大钱, 足够寻常人家花用几个月,好酒好菜,叫他们吃的异常饱足。

    妖师也不都是有钱人, 尽管有特殊的能力,还要有人雇佣他们才有钱赚, 是以很多妖师加入山海会, 或是受雇于一些名门大家,为的不过是有个靠山, 背靠大树好乘凉,没有一点人脉,除非去干些打家劫舍的事,或者本来就是富家子弟, 否则妖师靠什么吃饭?

    这是听起来很荒谬, 但又很实际的问题, 所以李南落才早早的打算以后要做些什么, 要是能够洗脱罪名,他便真的要开始自己养活自己。

    酒席上, 赵大人因为高兴,又喝多了, 当李南落问起他粱京的现状,他也没有怎么避讳,就接着话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的案子,等时间久了,大家也都有些回过味来,但不能直说啊,难道指着上头那位,说陛下你错了?这案子恐怕有内情?”

    这正是李南落想问的,赵大人其实也到京城没多久,知道的也有限,但身在官场,谁还没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僚,他当时接触到李南落,也曾唯恐惹祸上身,特意写了书信去问过。

    自从大内禁卫铩羽而归,国君魏吴央就不再提起这件事,不再催着近卫统领叶墨瑾缉拿这个“通缉犯”,更重要的是,后面陆续又有几位官员被杀,只是因为官阶不高,相国府的案子又太过受人瞩目,那几个官员的死,竟没有引起外界太大的注意。

    “当时很多当京官的都慌了,也有传言这其中有雷泽的手脚,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空顾得上相国府的血案,也只有相国的门生还在坚持。”赵大人喝的醉眼迷蒙,他说的事情都是妖师们不感兴趣的,叶若延却在听见大内近卫的时候抬起头来。

    蛟鳞随便吃了几口就已经离席去照看赵明珠,赵夫人敬了酒就走,根本没坐下过,在这吃饭的全是山海会出来的妖师们,他们本来颇有些质疑这位信任巡察使的能力,倒不是质疑他的妖力,毕竟一册无名已经叫所有人心服。

    可到底是年纪还小,要说江湖阅历和人脉,总归不能和资历老的妖师们相比,这一路上很多时候便都是听叶若延的,可没想到,先是刘知州,再是赵大人,这个朝廷通缉的要犯,竟是山海会有史以来最受官府欢迎的一个?

    什么江湖阅历,什么人脉,人家根本不需,自有办法叫这些当官的奉若上宾,实在叫人不得不羡慕佩服,于是几个妖师向赵大人敬酒,又向李南落敬酒,也不欺他年少,都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

    李南落来者不拒,落落大方,没有半点失措,更不拿一点架子,于是先前不看好他的,心里又赞叹起来,果然这才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

    酒过三巡,李南落还是没等来夜苍穹,捻着酒杯,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记得沈寒三沈医师,当时送过一个锦盒里面有三颗药丸,这次怎么不让赵小姐服药,若是早些用了,兴许这一胎还更安稳些,也不至于如此凶险。”

    “别提了,树大招风,就算是官场也是一样,有宗族在,听说你有好东西,哪个都想分一杯羹,到手还没多久,便有人来问,也只能当做打点前程,给送上去了。”赵大人先前还多话,这会儿酒醒了,提起宗族,似乎不愿意多说。

    送给了宗族的人?李南落想起黑市里遇到的那个老叟,他手里的那三颗药丸,想必就是来自于赵大人,这么说来,那个老叟便是某个宗族的人了。

    还有黑市里失踪的树妖,也是来自某个宗族,仔细回想,许多事情背后,也许都有宗族的影子,只是宗族行事隐蔽,不被人所知。

    李南落曾经也听其父李相提过,那些被称作宗族的因为祖上在开国之时立下过功勋,便有一批论功行赏的官职落在那些人头上,但凡得到好处的,都会想方设法的为子孙后代谋求更多的好处。就这么一代传一代,就像一棵树,逐渐根深叶茂,一个家族便是一方土皇帝,唯一堪称庆幸的是,如今这些宗族都还安生太平,没有闹出过什么大事来。

    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是一个叫人觉得奇怪的地方,这样的家族,竟能相安无事,竟能听从于朝廷的号令,没有忤逆过当今国君的决定,没有为了自己的私欲干涉朝堂,没有试图损害过华胥的利益。

    华胥国到底有什么依仗,来控制这些宗族?还是说,其实也有过那些事,只是被摆平了?在华胥国表面的平静之下,一切都在暗中发生,华胥国并没有表面看来那么安稳?

    可惜,他以前并没有太过于关注朝堂的事,没有更多的细节可以推敲。

    心里转了几个念头,李南落笑自己杞人忧天,这些不是他一个通缉犯该考虑的,眼神往外扫了扫,只见一片月明星稀,别无其他,更没有半个人影,该散席了,他一口喝完了杯中酒,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到了夜晚,躺在床上,他一直无法进入睡梦,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夜苍穹回来了,李南落这才放了心。

    才到粱京,夜苍穹还没有放心到让李南落一个人面对可能遇到的未知危险,只是,回来是回来了,却再也不见原来的恣意张狂,他站在那里,没有点灯的房间里,半边脸上是月亮的光华,另一半便落在阴影里,还敞着的衣襟上有些酒渍,满身颓废,散着酒气。

    “我根本没有怪你啊,阿夜。”李南落从床上起来,头发披散着,只着了一间里衣,白色的衣衫上隐约透出里面的血迹,他的伤口上了药,但还没完全结痂,夜色在他身上蒙了一层诱人的暗影,才从床上起来,他双眼还有些迷蒙。

    他下了地,上前想抓夜苍穹的手,面前的人却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你不怪我,但我会责怪自己。”他差一点就失去了他了,夜苍穹深吸一口气,以手覆面。

    本以为他护着的是个还未长成,还没来得及让所有人见识到他耀眼光芒的小崽,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到了能叫他为之忘却一切,失控尤不自知的存在。

    “是我,是我过于自负了,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住。”原来李南落对他的影响和吸引,比他以为的还要大,还要强烈。

    夜苍穹知道再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却又不愿意与他分开,于是两个人约定,每天见面,不能有太过亲密的动作,在问题还没解决之前,他们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

    李南落没想过,有一天会如此这般,认真讨论床笫间的话题,他还没活成夜苍穹这样的千年大妖,脸皮还没厚到那样的程度,幸好这个话题并未讨论太久,既然目前形势如此,他自然答应。

    其实,眼前最该考虑的,是来到京都先要做什么。

    他首先想到的是要找到殷迟,问一问后来怎么样了,但殷迟自从被影子卫带走,杳无音讯,也不知从何找起。

    这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位太子殿下给的佩玉来,到了粱京,不去拜见那位储君,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只是以他的身份,光明正大上门便有些不妥了。

    国君没有再下狠手追缉是一回事,他大模大样跑到储君门前,让人知晓他们相识,那又是另一回事,要是还想光明正大的做客,那简直是脸皮太厚。

    思来想去,李南落决定让一直跟着他的子城跑这一趟,虽说这个子城身份很是经不起推敲,但算来算去,竟是他身边唯一可以用得上的普通人类,其他要么是妖物,要么是妖师,要不就是面鬼这种,连个妖物都算不上。

    想要在京都有所作为,没有人手,事事自己出面是不行的,他迫切的希望能找到殷迟,殷迟的忠心早已得到了肯定,在他逃亡期间,除了夜苍穹之外,只有殷迟是他毫不怀疑,完全可以相信的人。

    还有那些影子卫,本来属于相国府的这股力量,如今不知是否被国君收回,李南落考虑这些的时候,并未发现,他已经完全站在一个旁观者的立场,冷静的为自己眼下的处境进行分析,并很快做出了判断和决定。

    一个已经成长的妖师,不……甚至已经接近了妖物。在李南落与之保持距离的这段时间,夜苍穹便如一个影子,时时跟在边上,但总是保持一段距离,也因为离的远了,原来不曾留意的细节,变得突然清晰起来。

    李南落的能力早已超过了他预期的程度,只是他一直不愿意去承认。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的了。

    “他的伤怎么样了?”这一日,蛟鳞从赵明珠的房间里出来,遇到等在不远处的夜苍穹。

    “应当好的差不多了。”夜苍穹站在廊下,对着外面,夏末的空气里多了一丝风,吹得他那头披散的银发飘拂起来,他负手站着,方才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蛟鳞的这句话才回过头。

    房间里,李南落正在用他的无名功法继续稳定赵明珠的情况,知道自己的孩子有机会出生,赵明珠欢喜的掉过几次泪,对李南落自是感谢非常,直说以后孩子出生要认他做干爹。

    “你们……没事吧?”蛟鳞自己看到了希望,便也很想让自己的友人能有个好的结果,“你刚才一直在想什么?解决那个问题的办法?”

    那个问题,便是不太好直言的问题,作为源于自然诞生的妖物,强是够强了,但所要面对的问题相对也更为麻烦,若是个小妖,哪怕遇到发情期,也不至于这样啊!

    蛟鳞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天在那间房里所见的情景,看到夜苍穹眯起来的眼睛,他连忙甩甩头,“我那天就让人给他打水,他什么都没对我说,只看那胸前的伤口,着实有些危险。”

    “以后不会了,我最近不会近他的身。”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夜苍穹是咬着牙的,“我正在想法办解决。”

    蛟鳞敏锐的发现,夜苍穹其实并不想和别人分享他的李南落的事,于是很快换了个话题,“等明珠生下孩儿,你们有什么打算?总要找个落脚地方,这里我那未来的岳丈大人是不会赶人的,巴不得你们就此住下,你们也可以考虑考虑,还有前些天李南落让那个叫子城的去了巡城司……”

    “这些和你没有关系,你就不用多事了。”夜苍穹瞥了他一眼,一开口,还是那副样子,直气的蛟鳞一甩手。

    “行!和我没有关系,枉我看在相识一场把你当做朋友,以后你那心尖子上的人要是有什么事,你可别来求我!”蛟鳞气愤之下就想走,一想不对,他分明是在明珠门前,要走也是夜苍穹走。

    “走走走,别碍了我的眼。”他有意气他,在蛟鳞想来,这大妖定然不会甘休,没料到他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竟不多言,就这么走了。

    “这家伙,不对劲啊。”蛟鳞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摸着下巴,妖物的直觉告诉他,夜苍穹隐瞒了一些事情,他在打算什么,李南落又知不知道?

    第128章 不可违逆

    巡城司, 是负责京城治安的所在。倘如说,大内近卫是华胥国的雷霆之箭—— 一箭离弦,见血封喉, 那巡城司便如那看守门户的盾, 抵御着一切可能对这个皇城造成的危害。

    李南落本来以为,那位皇储魏无雍在他来到京都的时候, 便会派人来接触, 但兴许当时的邀约只是场面话, 又或许他在魏无雍那里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重要,总之,自他到了粱京已经半月有余, 一直不见动静。

    所以为了以最快的方式找到殷迟,李南落让子城拿着魏无雍给的佩玉, 去寻巡城司的人代为通报, 一是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麻烦,比如巡城司发现他是相国府血案的“嫌疑人”, 突然全城搜捕,二是想以这种隐晦的方式,告知魏无雍他有事想要找他。

    子城兴许是因为出身于夏栖国皇庭的关系,对于朝廷的行事方式自有一套自己的见解, 对于朝堂上一些变化的嗅觉之敏锐, 甚至连李南落都自叹不如, 让他去做这件事, 李南落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他的身份。

    不过幸好,如今夏栖国和华胥国之间, 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争端,甚至隐隐交好, 为的就是共同抵御野心膨胀的雷泽国。

    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朋友,夏栖国因为有质子在雷泽,并不敢在明面上做些什么,但暗地里,始终想要争一口气,先要回自己的皇子,最好还能在雷泽嘴边活下命来。

    和雷泽这样的国家毗邻,便有这样无法避免的危险,李南落身为华胥子民,在听到这些之后也不免忧心,终于明白,为何孙望义孙将军,会在第一次见他的情况下,哪怕下跪恳求他,也要他答应不可做出背叛华胥的事。

    雷泽在侧,华胥国看似强盛,其实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这些消息,本来作为妖师的他,是全然不知的,一路上已经和他熟悉的叶若延,从来不与他讨论国事,这些消息全是子城带着面鬼去打探得来的。

    为了他的主子,那位质子殿下,子城特别留意华胥国对夏栖国的态度,雷泽以他的主子做要挟,要他到华胥国做探子,最好引起一些风浪,子城却趁着这个机会,想要多拉一个可能成为盟友的华胥国,目前看来,李南落既是妖师,有夜苍穹这么一个大妖作为助力,身后还有山海会,甚至和官府的关系也十分不错,再加上这位太子,这简直是超出预期的角色。

    子城的剑很利,眼光更毒,早在他投效李南落之前便直言过,他认定他一定会牵动华胥国的风浪,甚至可能就处在风浪正中,所以才跟在他身边,为的就是寻找机会,为夏栖国谋求一点利益,甚至,可能是一个从雷泽国嘴边全身而退的可能。

    他所打探的都是华胥国王孙贵胄,或是上层官员才知道的事,少不得让面鬼多出了几次力,李南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用自己的气血做过代价和报酬,最近看他多少有些憔悴。

    他跑的那一趟,只是拿出太子殿下随身的佩玉,给巡城司的人看上一看,巡城司所属,全是在这个京城里的老油条,街上到处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没有点眼力见,是不能在这里混下去的,一眼瞥见上面的字,一句没有多问,马上把他带到巡城司首领蒋启的门前。

    蒋启四十多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和和气气的样子,不像个当官的,倒是有几分像员外郎,他笑呵呵的把子城迎进来,笑眯眯的请他喝茶,“不知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啊?”

    “不敢不敢,我也只是带个话,我家主人与这一位有约,麻烦代为传个话。”子城抱着剑的样子,俨然是个剑客,他知道这个巡城司的首领不可能就这么相信他,也不急着走,吃起了摆在桌上的点心。

    “这个……若是不说清楚,下官也怕传错了。”蒋启看似和善,还是微笑着,却一步不让,定要他说个名讳出来,子城早有准备,直接说道:“名讳不便相告,要是你不放心,便告诉那位,我家主人近期都在赵大人的府上,嗯,赵大人只是个地方小官,还不敢对那位殿下不敬。”

    守门户这件事,既不能做的太滴水不漏,又不能大意错过真正的危险,蒋启将这分寸把握的十分精准,否则也不能在这个位子上留下来,皇城的巡查司,上到皇城安危,下到鸡零狗碎,都在其职责之内,蒋启抓大放小,十分懂得让诸位大人时刻记得他的重要性。

    又打量了子城一圈,掂了掂那枚佩玉,知道确实是太子殿下的那块,他自然不敢不报上去,这番不过是想看看来人的态度如何,于是点点头,“既然如此,你放心,下官定会叫殿下知道此事,之后如何,可就与我不相干了。”

    “那是自然。”子城眼睛一扫,便将巡查司这前后几栋房子打量了个清清楚楚,这是他的习惯,无论在哪里,总要先找好安全离开的路线,只是这一打量,叫蒋启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在心里记上了。

    这个人不简单,如此锐利的眼神,看的出身手不凡,太子殿下能送出去这块佩玉,此人的主子定然十分重要,蒋启心里念头一转,等子城一走,马上就有人跟在了他的后面,同时下令,叫人近期要特别留意城内的动向,加派人手巡查。

    见下属候卒领命去了,房门又重新合上,蒋启想了想,拿出一个信封来,在上面写道“宗长亲启”几个字,随即将不久前刚写好的一页纸,放了进去。

    子城知道,自己一出门,巡城司的人就会盯上他,看他去哪里,回何处,但他心里坦荡,并不掩饰,直接就回了赵大人的地方。

    门前,李南落正在与叶若延等一干妖师道别。

    赵大人不想掺和到山海会的事情里,没有露面,这些妖师在他眼里,只是他花钱雇来的人,给他们面子叫了酒席,吃的喝的不曾少过,还让他们住了些日子,已经是仁至义尽,妖师是厉害,但他已经结交了李南落,其他妖师便不能再让他看重了。

    叶若延拿了任务的尾款,也觉得不该再逗留了,准备启程回去交差,一行人在门前作别,这条街道安静,住的人也不多,敞开了门,他们在门里站着,马匹都已经喂过了,几个妖师在赵大人府上歇了这一阵,脸上都开始有些圆润。

    夏末初秋,天气已经不热了,李南落穿着赵夫人为他准备的一身竹绿色杂宝纹暗花绸织的外衫,没有戴冠,只用同色系的带子在发顶结了发髻,长身而立,那贵公子的气度,哪怕不是明眼人,也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往四周看了看,有些心不在焉的听叶若延告辞的话,不知道在找寻什么,等叶若延说完,他淡淡颔首,“我就先不回去了,替我同几位长老说一声,我在京城还有事情未完。”

    “巡察使可以放心,长老早就交代,若是巡察使要留在京都,自可便宜行事,巡察使这个职位本来就是巡游四处,到各分部巡视,发现问题,解决难题的。”叶若延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朝他笑了笑,然后也往四周看了,不明白他到底在找什么。

    “巡察使若是有空,可以拿着令牌,去我们在粱京的分部看看,不过,巡察使只有巡查之责,除非有大事发生,否则不可轻易召集调用会里的人手,大家平时还有其他任务,分部里留的人也不会太多。”

    叶若延的这番话叫李南落有些意外,他以为山海会另有图谋,毕竟他们抓过沈医师,但目前为止,他们给了他那册无名典籍,还让他有机会在关键时刻调用妖师,可以说,是真的让他担任巡察使这个职位,俨然是示好,看起来完全没有恶意。

    “要是有必要,我会去的。”他答应下来,至少手里多一分力量,总比什么都没有来的强。

    “怎么不见夜苍穹?”叶若延这话一问出口,就见李南落脸色一沉,他本来站在那里,淡竹绿的衫子印着身后院子里的白墙青瓦,似如朗月清风,这会儿已经变了个神色。

    “他有事出去了。”这话李南落也没有瞎说,夜苍穹是有事出去了,只不过没有说去哪里,何时回来,去做什么。

    叶若延总算知道,方才他们这巡察使左顾右盼是在找什么了,见他脸色不好,想起这一个人和那一个大妖,关系匪浅,顿时不敢再细问下去。

    其他几个妖师却不知道其中内情,“巡察使大人,这妖物啊还是不能让他们太随心所欲,要知道妖物若是不约束,谁知道会去哪里闯下什么祸事,到时候我们这些与之签订契约的妖师,也要被拖累。”

    这个妖师一派关切,说着他的经验之谈,其他几人连连点头, “说的对啊!妖物和人类不同,什么都要做到极致,爱恨情仇,从不计较后果,若不好好看住了,还真不定会出什么事。”

    什么都要做到极致,李南落联想到夜苍穹对他所作所为,那些克制了还是从眼神,从动作,从每一次微小的碰触里泄露出来的欲-望,不禁认同了这个妖师的话。

    “你们说的对,我是该好好约束他了。”不着痕迹的收起那些让人浑身发烫的联想,李南落神色淡淡,一派温润。

    几人没有发现异样,只是觉得这位巡察使自从出了山海会,这一路上到现在,越来越有巡察使的架势,越来越有贵公子的派头,不知不觉,便升起一种他的话不可违逆的感觉。

    李南落自己也不自觉,其实这是他日常练习无名功法,习惯感受自然之后,身上带有的天地自然之气,叫人不自觉的便认同他的言行想法,不自觉的便对其产生好感。

    没有人不喜欢亲近自然,没有人能抗拒自然。

    第129章 一场交易

    夜苍穹寻了一片林子, 一片无人的林子,林子很大,就在粱京城外十里地的东边, 对于一个妖物而言, 这点距离,不过是瞬息之间。

    妖物生来便亲近自然, 这里可以算是粱京周围, 最贴近自然又少有人烟的地方了。他寻了一个密林深处, 郁郁葱葱的枝叶甚至要将天光都挡住,这样的地方放,寻常百姓是不会来的, 仿佛是感应到大妖的威慑,林子里沙沙的响起树叶晃动声, 有数个影子胆战心惊的贴近。

    不论是树精还是山妖, 寻常妖物若是没有大妖驱使,便都各自为政, 谁也不愿意搭理谁,这片林子在粱京之外,因为总是有厉害的人类和妖师在城内晃悠,此地的妖物谁也不敢作乱为祸。

    如今见了一个大妖, 纷纷胆寒, 生怕是来搞事的, 不管是想收编他们, 以供驱使,还是没有任何理由就是想把他们凑一顿, 乃至叫他们直接从这个世上消失,他们都毫无反抗的能力。

    大妖对于小妖的压制, 那是天生的,小妖惧怕大妖,那也是刻在骨子里的,见了夜苍穹,一个不到半人高的东西大着胆子上前,它浑身笔直,仿佛不可弯曲,一蹦一跳的到他脚下,眨眼间变作一个侏儒般的人形。

    “大人——”那东西颤着声,声音仿佛有种韵律,十分悦耳,“小的是玹琴,大人要是有事需要个跑腿的,小的十分愿意为大人效劳。”

    “替我找一个地方,不会有人经过,不被任何人发现打扰的地方。”夜苍穹还是不放心这片林子,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而言,不被打扰,无人发现,十分重要。

    玹琴颤着声答应,“好的大人,这里……这里不远处就有一个地方,希望大人满意。”满意了就不要回来最好,可千万不要留下来,千万不要带着他们做什么大事!

    生怕自己惹上太高层面的事,牵扯进大人物的斗争,小妖玹琴这才大着胆子跑到这个大妖面前,才变出来的双腿直发抖,就这么一路抖着,把夜苍穹引到一个瀑布前面。

    “大人,这瀑布后面,有一个石洞,人迹罕至,十分安全。”玹琴抬着头,吃力的又迈了几步,人形隐约露出个小童的模样,他本来是一具琴,还未修炼到家,只是个半吊子,所以连路走都不好。

    夜苍穹没管他是个什么,对他寻的地方还算满意,命令他找些小妖来,看好附近,若有异动,即刻叫他。

    “若是看到一个十分好看,让你十分想亲近的年轻人过来,你就用最快的速度来报告我知道。”想了想,他又补了这句。

    玹琴点点头,完全不问为什么,这不是他这种小妖该关心的事,只考虑着带上哪些听话的小妖,要机灵的,还要跑得快,保命的时候跑得快才是最重要的。

    夜苍穹腾身冲进瀑布,那后面果然有一个洞穴,就和当初他带着李南落藏身的地方很像,这又勾起了他的回忆。

    生怕李南落会循着他们之间妖力的联系找过来,他不敢耽搁时间,准备速战速决,于是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来。

    那东西竟然是一片小小的骨头,尾巴尖那么大的一段骨头就在他的手中,森森白骨在洞穴里发出盈盈的光芒,熠熠生辉,看着并不可怕,他将那一节白骨放在手中,白骨瞬间被碾成粉末,又被他手掌一挥,洒在地上。

    犹豫了片刻,他终于伸出手指,在指尾上划了一道口子,带着金红色的血液,滴落在那边白色骨粉之上,完成了这些,他吐出一口气,露出一种嫌恶似的表情,死死看着那片地方开始开始酝起红雾。

    红雾里隐隐绰绰,慢慢凝成了实体,就像有什么投射在红雾之上,夜苍穹毫不惊异,“何时把答应的东西交给我?”他不耐烦等那虚幻的凝成完全的实体,只想快点把话说完。

    红雾中的人影发出几声轻笑,雾气氤氲盘旋着,“这么快便等不及了么?我记得你这个大妖当初还是十分自信的,有没有那东西,你都不在乎,不过是个碎片罢了。”

    “我不知道你们使用什么手段得到我的魂魄碎片,如今它对我有用了,我想把它要回来,可以考虑接受你们的条件。”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对这个组织有种厌恶感,也许起因于他们意图掌控他。这意图太明显,令他分外警觉,同时产生了一种嫌恶。

    其实夜苍穹对这个组织并不熟悉,很多妖物都对这个所在有所忌讳,但她从不想了解更多,当年他睁开眼醒来,对一切都失去记忆,只有这个地方的人,告诉他,他是一个大妖。

    很快,妖物的本能,部分的记忆,就慢慢恢复过来,但他感知到自己的魂魄不全,可能这才是他忘记很多事情的根由。一个妖魂不全的妖物,如何能记得所有过往岁月?

    是在战斗中受损了,还是被人暗算了?甚至可能就是这个组织做的?夜苍穹全不记得,不记得便不在乎,魂魄不全的妖物,对很多事都没有什么执念,妖物顺从自己的内心而活,夜苍穹也是,因为魂魄不全,他在起初的时候,只能维持猫儿的外形。

    那个地方便对他说,手里有他的魂魄碎片,交换的条件是要他去传授一个少年成为妖师之道,一旦有成,他就可以回来换取这些魂魄碎片。

    谁在乎那几个碎片?夜苍穹本来不想去,缺失妖魂又如何,他还是一个大妖,失去的记忆,便让它失去好了,何必要想起过往,倘若那些过往是他想忘却的呢?心里仿佛有个声音,阻止他去要回自己的妖魂。

    他决定顺从这个声音,于是从来没有打算过要做这样的交换,直到——他在百无聊赖之下,去看了那个少年一眼。

    只是那一眼。

    似乎有种可以称之为命运的东西,在这时候开始了它前进的方向。夜苍穹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只是个猫儿妖,让自己受伤被他抱起,他竟然觉得少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吞吃了附身在村民身上的魑魅,他意外的发现那魑魅身上竟然沾着他魂魄的味道,于是循着魑魅的气息,找到了一个碎片,原来,这魑魅便是因为沾了他魂魄,才演化出灵智,做出恶事来。

    他恢复了部分的力量,也开始展现出不同的外形,而越是补全他的魂魄,那种熟悉的感觉便愈加强烈。这个少年身上,有他无法抗拒的味道。

    至此,他答应了和他们的合作。待到少年真正成为妖师的那一天,他便要离开,完成这个交易。然而,等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却又后悔了……

    他已经不愿意离开。

    倘若让李南落知道,一切不过是起源于一场交易,他只是利用他,换回自己的魂魄,会怎么样?

    红雾翻腾激荡,那个人形露出点五官轮廓来,“夜苍穹,你已经做了选择,放弃你的妖魂,选择留在李南落身边,怎么,又后悔了?”

    夜苍穹站在那里,一双妖异的眼睛没有一点温度,“是又怎么样?”

    “让我瞧瞧,咦……真没想到,像你这样的大妖也会有发情期?!”那红雾上下翻滚,一下子沸腾起来,“发情期的大妖,几百年了,好久没有再看到过遭遇发情的大妖……哈哈哈哈哈哈……”

    那人形红雾不断震荡,狂笑声刺耳尖锐,“遇到我们的时候,你的魂魄就是不全的,那些个碎片,也只有一部分在我们手上,就算给了你,你又打算怎么样,控制自己的发情期,和那李南落双宿双栖?”

    不等夜苍穹回答,人形翻腾,“交易可以继续,你的魂魄碎片还在我们手里,只要你离开他,就可以得到它们。”

    “成交。”这一次,夜苍穹毫不犹豫的答应,目光闪烁,其实这并不算太过分的条件,只要他的魂魄一全,就可以更自如的控制自己,如今应该是他妖魂不全的关系,才会导致无法克制自己的发情期。

    这一次水鬼魍魉身上也有他魂魄的味道,果然让他在天灵寺附近寻到他的魂魄碎片,吞吃了这个碎片,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融合。

    只要魂魄完整,他可以再回到李南落身边,到时候就再也没有什么问题能阻碍他们。当然,他也预料到,只要他一回去,定然会落入这些人设好的禁制之中,想要让他为他们所用,不过,这都是可以接受的风险。

    只要他魂魄完全,想必妖力也会有一个提升,到时候那些手段是否还能对他有用,那就不好说了。

    夜苍穹发出几声笑,红雾翻腾,也发出几声笑,双方的笑声在石洞里激荡出一阵诡谲的尾音,外面的玹琴听见了,本就伸不直的腿又是一个哆嗦。

    李南落坐在凉亭里,面前的圆几上摆着桂花糕和洗好的葡萄,微风轻拂,夏末的空气里有种秋天即将到来的味道,以前他不会留意这些细节,如今时过境迁,他竟对这股风里的味道感到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来。

    终于到了粱京,他反而觉得一切都不真切,京都的一物一景,都没能勾起什么波澜,甚至不如身边的这些人,带给他的牵挂。

    看望赵明珠已经成了他日常要做的事,赵大人一如既往的客气,赵夫人想起过去还盘算过要李南落做女婿,如今倒是有几分好笑,见到他除了客气,还有一种歉意。

    真的不必歉意,本来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李南落很想这么同赵夫人说。心里想着这些,拿起一块桂花糕来,这是赵府的下人见他每次都吃这一种,便很是乖觉的在呈上点心的时候,特意做了准备,咬到嘴里,吃到那一抹桂花味,倒是比以前吃过的还要香甜。

    京都到底是京都啊,他咀嚼着糕点,习惯性的往身边寻找,也不出所料的,依然没有见到那个身影。

    说好的,只是日常不要太亲密呢?如今却是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了,李南落蹙起了眉头,脚下影子慢慢延展。

    “吾主啊!”面鬼盘旋着,在光天化日之下,露出一张鬼脸,“好饿——”小孩子的声音,听来叫人分外愧疚,李南落这才想起来,不让面鬼为恶,也等同于让它挨饿。

    “可惜了上次的魍魉,倒是忘记,应该给了你才是。”说起来,那个魍魉后来去了哪里?李南落记得最后是在夜苍穹的手上。

    想起夜苍穹,他看了看手里的桂花糕,把那咬了一口的糕点放下了。其实,他本来并不特别喜爱桂花糕,甚至他本来并不嗜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习惯也慢慢改变。

    身后悄无声息的伸出一只手,把那块被咬过一口的桂花糕拿了去,“别浪费了。”

    吃剩的桂花糕,一口塞到嘴里,伸过来的手摸摸李南落的发顶耳廓,好像还当他是那个在近卫手下逃命出来的失措少年,身后的人不是夜苍穹还有谁。

    第130章 没意思

    李南落心里慢慢舒了口气, 拿着茶盏的手却一动不动,夜苍穹见他端坐的样子,也不说什么, 忽地扔出几团黑色的东西, “给小鬼吧。”

    那几团黑影一看便是山野深处为祸的恶念,将要化作实体, 面鬼饿久了也不挑剔, 欢呼一声, 飞扑过去,鬼脸上成了一个漩涡似的黑洞,那些恶念也知道逃命, 却哪里能逃得过面鬼制造的深渊,一口被吞了个没影。

    “你是去给小鬼找吃的了?”李南落有意这么问, 想知道的其实是夜苍穹去了哪里, 分明前不久才缱绻不已,这会儿开口倒像是个陌生人。

    “生气了?”夜苍穹走近低下头问他, 呼吸有意无意的吹在他的耳边,虽然靠近,又不敢多碰他,只能这么说话, 算是克制了自己, 然而哪怕只是听见他的声音, 李南落就觉得身上一阵酥麻。

    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发现似乎哪怕多靠近夜苍穹一分, 心里的悸动都会泛上来,他知道其中也有他们之间妖力的牵引, 令夜苍穹那妖物独有的所谓发情期,似乎也投射在自己身上。

    吸了口气平息那种骚动,他看小鬼一下吞了那几团恶念,犹觉得不足,左右盘旋着,想要找到更多吃的,夜苍穹之前从来没有为小鬼找过食物,这次是怎么了?

    “我只是一介普通的妖师,还是个通缉犯,哪里敢对你这样的大妖生气。”他捏着茶盏喝了一口,今天一身宝石蓝的外衣,衬着晴空万里,束起的发髻让他整个人显得利落沉静,同色发带就垂在他颈边,那段露出来的白皙的颈子,在光下好似白的透明,夜苍穹的目光一下就盯了上去。

    那一下眼神,李南落装作不知,也不敢再撩拨夜苍穹,夜苍穹的手指却蹭了过来,在他颈子上摩挲着,皮肤的温度,指节上的纹理,就那么一下下蹭着,低笑起来,“只是离开一下,为以后的事做点准备。”

    不敢过分,只敢这么摸一摸,夜苍穹摸着他的颈子,又摸到耳垂,手指捻着,摸着那块软肉,继续说道:“等赵明珠生下小崽,就让面鬼用它的方式去找城里的妖物,它对于妖物的气息和气血十分敏感,只要找到那个蛊雕,便能还你清白了吧。”

    “如今既然没有了赏金,我倒也不急,想先找到殷迟再说。”李南落感到意外,夜苍穹从来不是一个考虑现实和俗务的妖,他总是随心所欲的,好恶全凭心意,对他的事都是从旁协助居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此详细打算。

    是有什么地方变了,李南落察觉到一丝异样,在他颈边摩挲的手指又到耳廓上流连,终于往下,在捏到他锁骨之后猛然停了下来,“你的伤……怎么样了?”

    “自从成了妖师,如你所说,身体也会和常人不同,受伤之后好的很快,已经没事了。”李南落低声回答,那一次失控谁都没有忘记。

    因为前几次都没有发生什么大问题,所以都有些大意,这一次,谁都没有料想到,如今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可越是克制,心里的那种骚动就越是强烈,越是想要平息,就越是像一团烈火一样不断烧上来。

    “那就好。”夜苍穹心不在焉的回答,一时间好像再也无话可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沉默却变得越来越暧昧,他不敢坐下,不敢靠近过去,于是就站在李南落的身边。

    李南落不用转头,也可以感受到身边的人从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热力,他无法克制全身的感官都去感受夜苍穹的存在,这好似是一种本能,一种天生的吸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这样敏感,李南落神不思蜀的又喝了一口茶。

    冷茶入腹,试图浇灭燃起的热情,他不敢站起来,怕自己身体的变化露出丑态,脸上有些发热,那只方才还摸着他耳朵的手,偏偏这时候碰到了他的脸上,夜苍穹的手指微凉,更显得那片皮肤微微发烫。

    夜苍穹看着那片泛起的薄红,心头发热,偏偏不敢近身,往日还敢轻薄一二,如今却害怕,哪怕碰一下,都会一发不可收拾,心里纠结了许久,到底忍耐不住,弯下腰,抬起李南落的脸来,像着了魔一样,眼睛盯着这两片嘴唇,低哑的声音满是辛酸无奈,“只是亲一下……亲一下可不可以……”

    不可以也要可以,他根本没有打算等到回答,已经压了下来,李南落张口含住了他的舌尖,唇舌交缠,克制了又克制的情感,早就一触即发,他的呼吸一下急促,双手扶着背后的凉亭栏杆,夏末的那一点阳光晒在他的后颈上,热的好似要把他融化。

    小鬼还在边上盘旋,它不是个人类,也不是个妖物,它的本能只是存活,但看惯了人类之间的行事,也明白眼前发生的是什么。

    吞吃完食物之后就好奇的兜着圈子,看到那个厉害的大妖压在自家主人身上,想了想,应当没有危险,它便盘旋到凉亭的柱子上,想要凑近去看,那双妖异的眼睛就一下子看过来。

    墨绿的竖瞳叫它心里打颤,那声“吾主”没有叫出口,见那靠在栏杆上的主子环抱住大妖不放手的样子,和这个厉害的大妖一般无二,真不懂得,嘴巴有什么可啃的。

    远远的听见丫鬟的嬉笑声,时浓时淡的阳光下,小丫鬟们正捧着衣箱走在回廊里,他们要去洗晒衣物,这一片院子本来是给客人留的,平日里侍候的人手已经不足,丫鬟们便只能两边兼顾。

    这会儿正是她们从后院过来的时候,眼看就要到这里,李南落撑着栏杆的手紧了紧,夜苍穹还不放开他,只略略退开,朝小鬼瞥了一眼。

    连一句话都不多说,所以人类的嘴唇真的很好吃?面鬼领会到夜苍穹的意思,觉得挺没意思,盘旋着向丫鬟们接近,让自己拉长了身影,黑暗霎时笼罩,不出所料的,听见惊恐的尖叫声。

    远处尖叫声四散而去,李南落平复着呼吸,夏末的阳光先是晒在脖子上,又从夜苍穹耳畔撒下斑驳的光影。

    他眯起眼,看不清夜苍穹此刻的表情,夏末最后的蝉鸣声一阵接着一阵,他坐在这里,心里反倒安定起来。

    太子魏无雍的人,在子城找上巡城司之后很快便登门了,也许是考虑到在赵府见面不太方便,来人给了一个地址,要李南落赴约。

    对于他的邀约,李南落甚至可以说是等候多时,而对于这个地址,他特意询问了赵大人,赵大人虽然也是初来乍到,但竟然很是了解京都之中各处玄妙,甚至比李南落这个出生于粱京的人,还来得了解。

    据赵大人所言,此地是太子在外置办的别苑,用的是他手下人的名义,但熟悉京都的官员都知道,这里便是太子殿下的地方,时常有文人墨客出入其中,想必也是他的幕僚经常聚会的地方。

    既然如此,太子魏无雍约他在这里,也就说得通了,一旦确定不存在太多的风险,李南落即刻准备赴约,这一次没等他问夜苍穹,这个大妖就十分顺理成章的表示会一同前往。

    子城抱着剑,用那双灼灼生光的眼睛看着他,既然是华胥国太子之约,那便是李南落离权利中心又近了一步,距离救他的主子又近了一步。

    李南落经过一番考量,还是拒绝了他同去的要求,子城是一名剑客,并且还是一名十分高明的剑客,但他并非华胥国的子民。不是他不相信他,但这一次见魏无雍和之前几次都不一样,他不想冒任何风险。

    于是这一天午后,他带着夜苍穹去赴约,要求子城留在赵大人府中,不得违令,同时让面鬼一同留下,看守住他。面鬼恰是子城的克星,几次三番他都栽在面鬼手中,可以说他只要能救他家主子,可以什么都不怕,但对于面鬼,没有特别理由的情况下,他绝对绝对不想惹它。

    安排了这一番,李南落才放心出门,留下子城气苦不已,心里直骂娘,嘴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以后他还是要靠李南落,才能在华胥混下去,混到能见到希望的那一天。

    蛟鳞这些日子一心一意守着赵明珠,终于让赵大人和赵夫人对他有所改观,这时候是无论如何不敢离开赵明珠半步的,于是在李南落出门前关照他,倘若太子要对他不利,千万记得叫他帮忙。

    不利?已经是朝廷通缉,除非有个抓捕的陷阱在等他,否则还能如何不利,李南落失笑,也只能对蛟鳞的关切点点头,防人之心不可无,蛟鳞实在是出于关心。

    不知不觉,当初孑然一身,除了殷迟之外,什么都没有的自己,竟也有这么多人在牵挂着了,李南落在路上想到这里,忍不住扬起嘴角,脸上柔和的线条叫夜苍穹的视线又停住了,他知道,李南落的心里除了他,还装了好些别的东西。

    将要上轿的李南落突然觉得手腕被捏得紧了紧,夜苍穹也没看他,只是牢牢抓了他的手,待上了轿,他想问他方才怎么回事,却听夜苍穹哼声说道:“等你洗清了罪名,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李南落险些从轿子里跌出去,匪夷所思的看着他,“你是何人,你把我家大妖藏去何处了?”

    夜苍穹笑起来,凑过来亲吻他的额头,似乎生怕自己又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真的只是轻轻的吻,嘴唇碰过去,手指摸到李南落的手腕,然后又是掌心,在他逐渐骨节分明的手指之间,掌心相贴,辗转了几次,慢慢变成了十指交缠。

    第131章 太子别苑

    轿子是赵大人准备的, 这些日子他是借着述职的借口来的京都,早就做好了丢乌纱帽的准备,要是女儿好不了, 往后怎么样, 他自己都说不好。

    如今有了希望,他便也做了另外的打算, 对李南落分外客气殷勤, 虽说是为了感谢他出手救人, 但未必没有借着他向太子示好的意思。

    太子殿下是储君,向太子示好,一点风险都没有, 只要不是太过分,不让陛下猜疑, 正常的站队也是顺应圣意, 李南落自然明白赵大人的打算,所以对于赵大人表达的善意, 并不怎么抗拒。

    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来自赵大人,李南落救了赵明珠,这些便当做是他给的答谢, 他穿上新衣的时候, 没有感到太意外, 和人命子嗣比起来, 只是几件换季的衣物,他接受的并不心虚。

    因着今日是要去拜访太子殿下, 赵大人也格外用心,为他准备了一身靛青色宝珠纹的衣裳, 领口密密绣了山水,许是京都里新上的布料,这纹样颜色,李南落长久不居于京城,竟从未见过,结成的发髻上戴着白玉冠,他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恍惚之间,自己似乎又回到了相国府的日子。

    已是初秋时节,天气开始转凉,轿子轻轻摇晃,一阵阵秋天里独有的味道随着轿帘飘散进来,街上小贩开始叫卖热食,各种现蒸的糕点带着甜香味,蜜饯果干和各种丝线香包,都有小贩推车出来卖。

    各位气味混杂在一起,人群熙攘,处处繁华,这是李南落所熟悉的京都,又是已经感到陌生的京都。

    轿子在经过街市的时候,他从被风吹起的帘子外,瞥到了一座府邸,门前的石狮子还在,但朱门颜色脱落,显得无比暗淡,斑驳的墙面还残留着暗褐色,那一场血夜,仿佛就在昨天。

    夜苍穹的手掌干燥而温暖的,握紧了他变冷的手,李南落的表情平静无波,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目光柔和,“我想问陛下,把宅子要回来。”

    一处有过血案的凶宅,没有官员愿意接手,也没有百姓喜欢靠近,这里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夜苍穹看了看,知道这就是他曾经的家,点点头,也不问他要回来做什么,柔声说道:“一定能要回来的。”

    膝头相互挨着,因为夜苍穹身形高大,而显得轿子局促,不过也不是第一次坐轿,他们都十分默契的,不敢靠得太近,这时候却不能不近了,他凑过去轻轻拍着李南落的后颈,手心里的温度便一下下的从逐渐发冷的身上慢慢酝进心里。

    京都里骑马的少,纵马狂奔,在京里是容易出事的,无论市集还是街坊,达官显贵都是选择坐轿,坐轿还更安全,除非你在门帘上绣上徽记,否则谁也不知道这轿子里是谁。

    李南落坐的轿子,是赵大人府中安排的,特意做了徽记,就是为了让他到太子别苑的时候,不会被人错认,另一重意思,也是叫人知道,他赵家的轿子去了太子的别苑。

    所以当轿子落地的时候,门前很快便有几个小厮上前行礼问候,掀起帘子,验看了徽记,又偷瞧了两人样貌,如他们这样的,世上兴许没有另外两个,不会错认,于是有小厮将他们往里面引,让轿夫在轿厅里休息。

    李南落前几次见魏无雍都像见个普通人,这里却又不一样,处处显出太子的气派来,别苑之中景致非凡,也没来得及细看是如何排布,只觉得一路走进去,各有各的意境,原是按照四季顺序安排的,这一路是秋景,开满芙蓉木槿,衬着晴空,只觉天高云阔,心旷神怡。

    “你来了!”还没进到堂上,魏无雍就远远的喊起来,带着笑先迎了出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带路的小厮心里一颤,躬着的身子又往下低了点。

    是你来了,不是你们来了,夜苍穹眼神一转,不着痕迹的牵起了李南落的手,当先走过去,“太子到底是不一样,不登门怕是还见不到你了。”

    这话暗含嘲讽,魏无雍好像没听出来似的,看了这两人握着的手一眼,摇摇头,一脸苦笑,“最近外面也不大太平,我爹不让我四处乱跑,我只差被禁足了,只能让你们上门。”

    他没有叫魏吴央父皇,而是如寻常人家称呼,这一点叫李南落有些意外,却不能否认,这么听见的时候,对魏无雍的印象又好了一些,上前行礼的时候,考虑到在人前和夜苍穹这么亲密,有些不合时宜,便又不着痕迹的把手收了回来。

    魏无雍没有让李南落行大礼,在他要拜下去的时候托住了他的双臂,顺势把他往里迎,一脸笑意,“走,里面坐,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夜苍穹沉着脸,抱起了手臂,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看着魏无雍回头,又不失礼貌的招呼他,“你也来。”

    如此明显的厚此薄彼,这家伙定会不悦,李南落有些担心的回头,却发现夜苍穹笑的古怪,跟了上来,低声回道:“他对你还有用,又明显想要试探你我关系,我岂能让他如意。”

    李南落目光一闪,一旦知道魏无雍的身份是太子,那么先前在黑市里遇见他,和之后他的提点,便都不能再当做是巧合,他不相信,华胥国的太子会是一个只知道玩乐的纨绔,只是在巧合的情况下去了黑市,又出于好玩提醒了他许多事。

    走到里面,李南落还在揣测魏无雍说的惊喜会是什么,甚至悄悄做好了应对意外的准备,没想到,一个人影冲了上来,在他面前三步之远的地方扑通跪下,“少爷!主子!”

    殷迟抬起头,一脸激动被他强压下来,看着比原来憔悴一些,一双浓眉扬起,但还是那副精悍的模样,叫李南落一阵惊讶,又是一阵欣喜,问魏无雍,“这着实是真的惊喜,你怎知我找你就是想要见殷迟?”

    魏无雍哈哈大笑,对于他的反应感到十分满意,示意给他们些时间,负着手一摇三摆的避了开去,这里是主从相认,无非要谈相国府血案的事,他如今不好插手,便不如当做不知。

    李南落让殷迟起来,好好端详了一番,殷迟也在看他,只觉得他家少爷和原先判若两人,尽管样貌上变化不大,人高了些,样子长开了些,可第一眼,就能叫人觉出不同来,原先的平静温和被一种暗藏犀利的雍容气度所替代。

    这种雍容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仿佛他在遥不可及的云端,俯身注视你,又不让你觉得你们之间疏离,这是一种强者的从容,殷迟曾经将这位小少爷当做一位需要保护的弱者,如今他以武者的直觉,知道如果他和这位主子动手,死的人一定是他。

    李南落感受到殷迟在打量他,他也由得他打量,这位昔日肯用自己的性命保护他的护卫,可以说是除了夜苍穹以外,他最信任的人,能在今天就见到他,他不得不赞叹这位太子殿下的智慧和体贴。

    殷迟也是一阵感慨,起来之后李南落让他落座,他坚持要站着,“有主子在的地方,影子卫必须站着,这是影子卫的职责。”

    影子卫,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相国府里出来的,是由李相亲手打造的一把尖刀,这把刀只能对着外人,不可对着自家人。

    当时殷迟受了重伤,影五将他带回去,将交给了国君魏吴央,魏吴央竟没有对他多加责罚,而是命他进宫而后问了他整整一天,关于李南落的一切。

    若非那张榜单上还有着通缉,殷迟几乎要以为,陛下这是想要对他家少爷委以重任,然而,少爷分明还年少,还背负着那样的罪名。

    殷迟不明白,这一切都显得太没道理,后来,宫里赐了药下来,是那种能快速治疗伤处的药物,那些近卫用的药物。

    事情愈加诡异了,殷迟只觉得影子卫一直以来被推着去抓捕李南落,就像是早就被安排了一样,而等他回到京都,仿佛一切终于落幕,再也不需要他们登场,他和影五和所有的影子卫一起,被安置在一处宅子里。

    他们被允许出门,但是必须在晚上天黑前回来,否则监视他们的近卫便会通报上去,影五当时便被这种安排气的不轻,他们一心为国为君,为了相爷,就算抓李南落不利,也不至于被当成犯人。

    一样没讨到好处的大内近卫,还有那近卫统领叶墨槿,可没见被人这么看管,影五气急之下却依然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他毕竟是个影子卫,听令才能行事,这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因为能自由行动的时间不多,所以调查的进展十分缓慢,他们能做的事情都是在暗地里,为当时的血案找一找其他的可能性,可能性多了,李南落就不再是唯一的嫌犯。

    慢慢走动,慢慢散播消息,为李南落诉说冤情,殷迟本来已经很着急,没想到太子的人突然把他带来这里,他竟然见到了他家少爷。

    殷迟说话的时候他忍不住去看夜苍穹,这个大妖竟然还在少爷身边,不知是何居心,仿佛感受到他的揣测,夜苍穹目光转动,抓起了李南落的手,他的动作太理所当然,李南落一时间竟没有来得及反应。

    掌心在夜苍穹手里,他牵住了他的手,挑衅似的放到唇边亲吻,一双猫儿眼看向殷迟,唇边带笑,那笑容看着就叫人生气,殷迟倏地拔出刀。

    “大胆妖物!”他的刀光如电光,看来伤势早就痊愈,夜苍穹不疾不徐的伸出两个手指夹住了刀刃。

    “你这个跟屁虫,当时可没现在这个胆子,敢用刀对着我?愚蠢的人类。”手指一弹,刀锋剧烈颤抖,殷迟几乎拿不住自己的刀,整个人跟着颤抖起来,李南落不得不站出来。

    “好了你们两个,又不是三岁孩子。”他知道夜苍穹是故意的,他早就看殷迟不顺眼,殷迟也因为夜苍穹是个妖物,对他多有防范。

    他把夜苍穹和殷迟分开,有些好笑的摇头,要是自己的妖物和影子卫打起来,那还真是成了笑话,因为太过于习惯,而并不觉得夜苍穹亲吻他的手背有什么不得了的,李南落的神色如常,叫殷迟从这两个人的态度里觉出点什么,却没有多问。

    他是个影子卫,并不是少爷的家人,他的职责只是保护他家少爷,对于主家的言行和决定,没有置喙的资格。

    殷迟的反应叫夜苍穹感到满意,他就是有意刺刺他,李南落这么久以来,始终不曾忘记当时忠心护主的殷迟,如今可算是找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欢喜。

    第132章 夜奔

    李南落和殷迟叙旧, 夜苍穹就在边上,也不说话,也不打扰, 只是那么看着, 含笑的目光只落在李南落身上,殷迟一开始不在意, 后来是怎么都忽略不了了。

    但这是主家的私事, 再怎么惊异也开不了这个口去问, 殷迟只能一面让自己冷静镇定,一面回答李南落的话。

    “少爷,影子卫如今已经知道事有蹊跷, 都在找寻当时真正的凶手,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我和影五一直在暗中寻找那个叫蛊雕的妖物, 也许他已经不在京都, 我们正想到别的地方打听,只是身为影子卫, 自从相爷走后,不好擅自离京……”

    殷迟选一些好的消息与他说了,心里却有些茫然,就算知道那行凶的妖物又如何, 他们怎么才能抓到那个蛊雕?难道要指望夜苍穹?少爷虽说回来了, 也学了厉害的功夫, 可蛊雕那样的妖物, 总不会自己走出来,叫人来抓他。

    “无妨, 不用你们去找,我已经想到办法。”李南落坐下来, 也不勉强殷迟坐,一手扶着座椅,手指轻点,“小鬼,该你表现的时候到了。”

    一个比面鬼小上一圈的鬼脸,从李南落的影子里慢慢平移出来,就像一滩水,不断往外扩散,它没有面鬼那般灵活,神色有些呆滞,却大张着嘴,好像要吃尽一切那样,不断开阖。

    殷迟咽了咽口水,不敢乱动,他见过的妖物也不算少,但妖物大多有人形,又或者有个像人的轮廓,再不济,总归该是个实打实存在的东西,可这黑影,就是个影子,没有实体,要是敌对,竟不知道从何下手。

    这样的敌人是最难对付的,身为影子卫,殷迟首先想到的便是应对的办法,这才警惕不已,待见了自家少爷将这团鬼影差遣的如臂指使,便收起了警戒,心里只剩下高兴了。

    “自从分别至今,少爷是不一样了。”他缓缓舒了口气,发出这样的喟叹,眼看着那面鬼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对上了他,不禁屏息。

    “这不是本体,只是一个分身,面鬼能化身千万,当时我也没想到,它竟有这么大的助力,用它来寻找妖物或是寻人,再好不过。”对着殷迟,李南落没有隐藏什么。

    他就坐在那里,淡淡叙述,把收了面鬼的过程说了一遍,又告诉殷迟,这面鬼有食人生机的本能,这对他而言,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是他身为妖师,如今在经历的事情,但对殷迟而言并非如此。

    少爷,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妖师了,殷迟的心里开始有了一种希望,希望相国府能再有相爷在的时候的辉煌,希望他和其他的影子卫,能再像原先一样,成为一柄尖刀,被少爷握在手中的尖刀!

    他心潮起伏,却不敢说出口,然后突然问道:“少爷,可还保存着我带你出府的时候,塞给你的那本册子?”

    “那本册子很要紧?我记得,当时你让我好好保管。”李南落没有忘记过,当时的很多细节,只要他愿意,都能回想起来,这是他在峡谷内经历变化的时候获得的能力。

    “很要紧,少爷若是缺少人手不如看看这本册子,当然,我们影子卫,始终是少爷的助力。”殷迟的话若有所指,他的眼神也在说明,他这番话里还有别样的意思。

    只是不好在此地明说?李南落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殷迟见时辰差不多了,告了声罪,他必须回去了。

    李南落见他出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负着手,静默的站在那里,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午后阳光的阴影落在他半边脸上,并不见半点喜悦之色。

    夜苍穹对他挑了挑眉,他与夜苍穹对了一下眼神,依然没有开口,默默把面鬼的分身收了起来,不多时,门外有人走进来。

    魏无雍还是那副贵公子的做派,手里摇着折扇,端着一碗冰镇绿豆汤,嘴角含笑,邀功似的问,“怎么样?和影子卫一年多快两年没见了,还能与你府中忠心耿耿的护卫见面,这可是我求了父皇好久,他才答应的。”

    说完,也不当他们是外人,就站在哪里,喝起了甜汤,炖得起了沙的绿豆,去了壳的,粉糯香甜,他朝外面喊了一声,立时就有两位侍女端着托盘进来,里头放了冰块,描着金的碗上还挂着水珠。

    李南落也不客气,端了一碗,小口喝着,叹息一声,“若非是你,我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到殷迟,大恩不言谢。”

    “哪里哪里,称不上大恩,一个护卫罢了,要是我能找到相国府的真凶,才算是大恩呢,只可惜,此事我不好干涉,毕竟朝堂上文武百官都看着我这个太子身份。”魏无雍难得说的十分直接,半点都没有皇子的架子。

    国君魏吴央并非只有一位皇子,只是其他皇子相比魏无雍而言,谈不上出色,甚至可以说十分平庸,那不是伪装的平庸,而是人人都显而易见的事实,所以魏吴央很早就定了储君之位。

    只是有时候,平庸也是一种好处,至少对于朝中某些大臣来说,一位平庸的帝王,更容易被朝堂掌控,更容易听取大臣们的意见,所以也并非所有人都喜欢这位储君。

    聪明人,有时候就是太聪明了,不好糊弄,而魏无雍生性跳脱,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的皇子,在一些老臣子的眼睛里,这样的皇储,还不如平庸一些,方才安稳。

    而这些,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朝堂之事,魏无雍斟酌再三,没有说他是为什么对李南落如此殷勤,想着这些事,他喝完了绿豆汤,露出灿烂的笑脸,却见李南落也正对他笑。

    “太子殿下的位子,看来也坐的不是那么舒服。”

    他语声淡淡,一眼望来,若有所思,竟是一眼就看出他心里的事,魏无雍不由得一愣,那过于灿烂的笑脸也逐渐收敛下去,多了几分苦涩。

    “多日不见,你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看着又比原来更厉害了。”他拿起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只是我原来没有愿意去想罢了,总有人替我安排考虑。”李南落说话的时候看的是夜苍穹的方向,今日他特别的沉默,似乎成了一个旁观者,既不调笑,也不讽刺,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倾听。

    “如今你是个真正的妖师了,是你要站出来的时候了。”夜苍穹一手端着碗,还在慢慢的喝着绿豆沙,那碗上的水珠顺着他的手腕滴在地上,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味道。

    李南落的妖力逐渐敏锐,从这句话里听出些别的意味来,夜苍穹却对他微笑,妖异的笑容有种别样的温度,李南落却不由得深想他那句话背后的意思。

    李南落拒绝了太子的设宴,回去的路上,还是一语未发,这很反常,经过相国府旧宅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抬头多看一眼。

    临近夜晚,微风袭来,少了白日里的喧嚣和骄阳,将要初秋的晚上已经不太热了,李南落微阖着眼,静默的样子让夜苍穹拧起了眉头,“你发现了什么?”

    他竟能看透他的心思,李南落倏地抬眼,看了他一会儿,就像要看清楚他是谁,慢慢说道:“阿夜,你替我去取一件东西,用你最快的速度,行吗?”

    “你的吩咐,哪有不从之理,无论多远,我都给你取来。”夜苍穹没有多问一句,回答的很快,李南落点了点头,让他附耳过去。

    谨慎到这样的程度,夜苍穹不禁也屏住了呼吸,听到了耳边低语,连面鬼也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出了一个地方,那是离京都有些距离的山里,那是他和李南落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以猫儿的模样。

    也是殷迟带着李南落逃出相国府,逃脱追兵的地方。

    夜苍穹的身影忽然从轿子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暗影,野兽矫健的身躯像一道闪电般蹿了出去,消失于黑夜之中。

    李南落闭上眼,靠在了轿子里的软垫上,慢慢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眉头紧锁,神色黯沉,心里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涩。

    直到回到赵府中,他深沉的表情和紧蹙的眉头,直叫等候多时的赵大人心里发慌,这位爷去见了太子,回来便是这般神情,这叫人如何不有所联想?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也不敢问,只急得一脑门子汗。

    客居的院子有专门的厨房,晚膳就等他们回来,马上就能用,才是秋日还有暑气,菜色多半偏清淡,却熬了一锅酸汤,李南落本来食之无味,就着汤吃了一碗饭,也没等夜苍穹,独自用完就坐在房中。

    黑夜逐渐深沉,直到天色微亮,夜苍穹带着晨曦和朝露,出现在他面前。

    李南落还没有睡,他还坐在那里,姿势和几个时辰之前一样,几乎没有动过,直到夜苍穹站在身前,他这时候才动了动脖子,一双眼睛盯在了夜苍穹手里的册子上。

    “谢谢你,阿夜。”一夜未合眼,他的声音沙哑,脸上有种茫然似的空白,“给我吧。”他伸出手。

    夜苍穹偏没有给他,带着清晨的寒意弯下腰来,冰冷的手指抬起他的脸,“你是为了那蠢货难过?”

    他的手指带来一阵冷意,李南落连忙抓住他的手,暖在自己手心里,“我不是难过,我是气愤,竟没有想到过殷迟在我身边,也可能是有人刻意安排。”他把夜苍穹拉过来,坐在他在身旁。

    可李南落自己在这里坐了一夜,身上又能暖到哪里去,夜苍穹的手指也只摸到一片清冷,就如李南落此刻的脸色。

    于是夜苍穹摸了摸他的脸,似笑非笑的,把他想要的那本册子往桌上一扔,“你为了区区一个护卫,竟能让自己在这里坐一宿,这么伤害自己的身体,好像对我也不曾这样呢,怎么,这个护卫,比我还重要了?”

    第133章 有我在

    清晨的露水带着潮气, 夜苍穹化作野兽疾驰一夜,身上全是潮湿的水汽,那股子冷意从他身上传出来, 李南落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时候才觉得困顿,但脑海中偏偏翻腾不息。

    见夜苍穹生气, 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 连忙为他倒上茶水, 只是茶已凉,李南落捏着茶盏,又不知该不该给夜苍穹递过去。

    他难得这么神不思蜀, 夜苍穹摇摇头,也放软了语气, “算了, 谁叫你是我的主人呢。”

    他拿过茶盏,一口喝了, 从李南落手里把壶接了过去,自己又倒了一杯,像是安慰似的,摸摸李南落的后颈, 触摸到他温热的皮肤, 便把自己冰冷的手又缩了回来。

    李南落见他头发也潮湿, 脸色有些疲惫, 显然是妖力损耗得厉害,心里觉得歉疚, 拉住他缩回去的手,放在自己手里, 两只手叠在一起,都没有太多热度,偏偏都想温暖对方,于是李南落又想到了他初见夜苍穹,一起在山洞里依偎着互相取暖的时候。

    此刻万籁俱静,府里上下除了值夜的下人还在候着,其他人都已经安睡,院子里虫鸣声也轻了,倒好似世上只有他们两个。

    夜苍穹亲吻了下他发凉的指尖,本来还想借题发挥,假作生气,可李南落看起来连哄人的气力都没有了,他不禁又心软起来,于是原先的打算也作罢。

    见李南落面容憔悴的坐在那里,显然还是为了殷迟,这又让夜苍穹有些不高兴,最后却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叹了口气,“你有什么想说的,趁着我还能控制得住脾气,不如说给我听。”

    李南落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晓得先安抚他家大妖,“殷迟当然不是你,不能和你相比,我只是很失望,我以前从未怀疑过殷迟为什么在我身边。如今想想,他这次出现提醒我这本册子,也该是他任务的一部分。”

    听他果然说着关于殷迟的一切,夜苍穹拧着眉头,忍了忍,终于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李南落想了想,又苦笑道:“其实他早就说过,是奉命救我,但相国府的人都死了,身为影子卫,还有谁能差遣他?他既然能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救我一命,那么他背后之人,便有影响朝堂的能力。”

    有影响朝堂的能力,知道他并非凶案的凶手,却不为他澄清,而只是躲藏的幕后,让殷迟护卫他的性命,这样人,或者说这样的势力,到底图谋着什么?

    李南落从殷迟出现,到殷迟诉说过往,到殷迟提醒他这本册子,慢慢回想起很多曾经在眼前,却从不留意和怀疑的细节。

    影子卫百人,最后只剩下十余人,而其中唯有殷迟仿佛早就知道了一切,在关键时刻现身救他,若非得到消息,如何能赶得如此及时?

    影子卫其他人,包括影五在内,所有人都视他为敌,而唯独殷迟,仿佛知道真相,从不怀疑他是凶手。

    他一路带他逃走,护卫他的时候看着不像作伪,那便不是存心害他,只是隐瞒了一些真相,没有告诉他。

    而那时候的他,只是个庶出的二公子,所思所想,全是在相国府被教导的一切,他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带他逃命的护卫殷迟,毕竟能为了保护他,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这样的影子卫是相国李佑一手创立,他怎么能怀疑这样的殷迟?

    即使现在,他也不该怀疑殷迟,哪怕幕后之人是另有所图,殷迟护主之心是真的,他不是那种能把自己伪装得那么深的人,但李南落已经不是原来的李南落了。

    如今他用一种超脱于相国府二公子李南落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用妖师的判断,来看殷迟,只觉得先前的感觉,那种被推着走,被安排好了一切的感觉,再度变得明晰起来。

    最初的一切,便是从殷迟救他开始。

    他将自己的发现,慢慢说了出来,夜苍穹就坐在他身边

    ,听他没有表情,没有起伏的声音,淡淡叙述着自己的发现和怀疑。

    这几乎已经不是一种怀疑,而是妖师的直觉和判断,李南落一直以来都在各方面展现了他的天赋,他本该更早的发现异样,只是身为人类的身份叫他时常只看到表面,而妖物,经常以直觉作判断。

    这是妖师的感觉,一旦发现危险,便会触发妖力的感应,这些时日,夜苍穹有意淡化自己的存在,让李南落自己解决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险,而事实证明,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存在,影响了李南落对于妖力感应的控制。

    他下意识地,将所有的感觉都集中于夜苍穹的身上,所以他甚至会同步感受到野兽发情期,但是他自己对周遭危险和细节的感应,却变得迟钝模糊了。

    这不是一件好事,夜苍穹身为大妖,明确地知识这一点,却又自私地没有去提醒,直至今日,李南落终于察觉到殷迟背后的力量。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李南落说完,感受到夜苍穹异样的沉默,陡然看向他,一夜未曾合眼,他的眼睛里泛着淡淡的血丝,晨曦透过窗棂将他的脸上划出了几道割裂的阴影。

    夜苍穹那双墨绿的眼眸动了动,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笑,“我的主人,我是否该提醒你,就连我出现在你的身边,也是有原因的?”

    李南落忽然表现出一种恍然和失落,他知晓夜苍穹是因为某些原因而出现在他身边,然而出于自私的情感,他接受了夜苍穹的隐瞒,却无法接受殷迟的……因为这是夜苍穹,而那是殷迟。

    他苦笑起来,搓着自己的脸,让僵硬的面孔重新感受到温度,拿过夜苍穹手里的茶盏,像喝酒那样一口饮下冰冷的茶水,“我不能对殷迟太过苛责,是不是?”

    “是你不要对自己太过苛责,倘若你有什么觉得自己没做好的地方,想想你本来只是个普通人类,”夜苍穹摇摇头,眼睛里露出一点笑意,“我们又能对人类抱有多大的期望呢?”

    这种时候夜苍穹也没忘记展现他一贯以来的刻薄自负之处,他是有意的,李南落的嘴角不禁也扬起一点弧度,一面笑一面摇头,“你啊……”

    他让夜苍穹去取回的,正是殷迟带他逃离相国府的时候,塞给他的那本册子。当时无处可藏,他就将这本册子藏在了农庄的祠堂。

    祠堂这样的地方,不会有人擅动,算是比较安全,若非殷迟提起,他也要忘记这回事。细细翻开,里面写的全是人名,这是一本族谱,却不是相国府李佑这一脉的族谱,不是李家的族谱,而是来自李南落的母亲——朱氏一族。

    李南落的娘名唤朱书容,除了这个名字,相国府上下似乎从未留下过这位相国夫人的半点痕迹,从他出生起,没有人谈论过夫人,亦没有人对李南落说起过他母亲的事。

    所有人似乎都有一个认知,因为相爷不愿意再提伤心的过往,便从来不准府里人提起这位主母,就像被尘封的记忆,成了一个禁忌,不准任何人开启或追忆,哪怕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行。

    所以李南落对自己的娘,从未有过半点印象,而除了女主人之外,相国府也从未有过什么小妾或是受宠侍寝的舞姬,都说是相爷长情,思念亡妻,从不对其他女子假以辞色,若是有大胆的丫鬟敢做出勾引主子的事,当下便会被赶出门去。

    如今,这本朱氏一族的族谱,就在李南落的手上,他翻看名册,隐约间有了一种猜测,殷迟是否就来自他娘朱氏一族?之后才加入的影子卫?这一刻他有种冲动,想把殷迟抓过来,问个清楚。

    “你真的如此看重那个人类?”在李南落若有所思的时候,夜苍穹已经叫人打了水,赵府的几个下人睡眼惺忪,揉着眼睛把热水抬进来,看也没看里面一眼,眼睛都快要闭起,放下之后又像梦游似的打着哈欠走出去。

    有时候人类确实不如妖物,李南落想起来山海会里侍奉的那些小妖,十分懂得礼数,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夜苍穹开始宽衣解带,就在他眼前准备洗漱,想起什么来,瞥了他一眼,又叹息似的挪过了一个屏风。

    鉴于夜苍穹此刻的不稳定状态,李南落对于他的遮掩没有什么意见,没想到,屏风之后久久没有水声,夜苍穹宽了外衣,只着长裤,走出来牵他的手。

    他被夜苍穹带到屏风之后,被他脱下了衣物,又被他按到水里,他没有动一个手指,夜苍穹便已经将赤着身子的他放进水里,温暖的水将他包围,他霎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夜苍穹自己站在水桶之外,解开李南落的发冠,又用手指按着他的头,直到这个时候,李南落紧绷的情绪才真正放松下来。

    他忍不住又慢慢呼出一口气,发呆似地看着夜苍穹靠近的眉眼,他拿着沐巾为他擦洗,神情认真而专注,于是李南落的思绪开始混沌起来,紧绷的情绪一旦放松,整个人变得十分困乏,浸在热水里,呼吸着蒸腾的水汽,夜苍穹有力的手掌,落在他的后颈和肩背上。

    坚定的力量,微微施力,李南落闭起了眼,整个人陷入了昏沉,他湿透的头发搭在浴桶边上,夜苍穹揉着他僵硬的身体,默默与自己的本能抗争着,野兽低垂的眼睛不敢与眼前带着水汽的身体接触。

    直到李南落在水中昏睡过去,夜苍穹才将他从水里抱起,在他迷蒙睁开眼的时候,亲吻了他耳垂上的水珠,低声轻语,“有我在。”

    于是李南落放心地继续睡了过去,夜苍穹这才草草洗漱,穿上衣裳,坐在床沿,取出了火焰之卵,绯红的光亮将床上的人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里,他用热度为他烘着头发,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的睡颜,直到天色放明。

    第134章 明珠生子

    华胥国, 朝堂之上。

    今日早朝,国君魏吴央看着又比前些天憔悴了些,这也是没有办法, 雷泽国大兵压境, 再次试探起边境的守备力量。

    看守边境的将领是孙望义的子弟,一时间还能抵抗得住, 但长此以往, 国力必受影响, 雷泽国这就是在温水煮青蛙,朝堂上有武将破口大骂,誓不甘休, 要与雷泽一战。

    文官却不愿意马上开战,眼看要入冬, 老百姓要屯粮吧?辎重粮草总要先准备吧?本来冬天就不是个打仗的好时候, 还要打这没有准备的仗,难道是要去送人头?

    魏吴央冷眼看着文武百官各抒己见, 心里烦乱,有的事就连这些大臣也不知晓,只有身为国君才会知道,华胥国面对的并不仅仅是雷泽的大军, 还有雷泽背后那些力量。

    想到这里, 便又想到先前的布置, 那时候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究竟是对还是错?可无论如何,已经没有退路了。

    文武百官的争执声中, 高高在上的君王轻轻咳了一声,于是大殿上便安静下来, 魏吴央问起了大臣相继遇害的案子来。

    一时间,鸦雀无声。用兵的事人人争论,真到了身边的事,却没人开口了,朝中有大臣遇害,这莫非是雷泽的手已经伸到了这里?

    大臣们互相看着,揣测着,愁苦着,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于是有人想起前年相国遇害的事情来,那是一切的开始,是第一桩震惊朝野的案子,只是此后,陛下对这个案子的态度开始变得暧昧起来,凶手至今未能抓捕归案。

    其后,大臣遇害的事便相继发生,这难道也是那庶子李南落所为?可那李南落,分明被追缉之后不知所踪,流落于江湖,并未听说他回到京城。

    另外,遇害的大臣死得太蹊跷,看着便不像是人类所为,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开始揣测,是否妖物为祸,该叫近卫出马才是。

    这事大家心里其实都知道,只是谁也不愿意先开这个口,妖物之事,本来就是个忌讳,朝堂之上勿言妖事,既指妖物,也是妖物带来的祸事,这样的事情,是不好放在台面上说的。

    但这一次,被祸害的全是朝中官员,虽然还不是什么大官,但谁能保证下一次不是?故而京城之中,官员们纷纷在和大内近卫拉关系,更知道些内情的,则与太医局频繁联系,求的就是一个心安,希望真遇到什么不对的时候,对方能出手相助。

    这件事,是群臣之间心照不宣的,不承想,这会儿竟在堂上,有人这么说了出来,莫非这是陛下所授意?朝堂之上,没有庸人,眼看着陛下问案,又眼看着陛下震怒,最后听着陛下悬赏捉拿凶徒。

    只听高高在上的君王徐徐说道:“谁,若是能缉拿住那凶徒,将事情查明了,西街上最大的那栋宅子,就是他的。”

    话落音,朝堂一片哗然,西街最大的宅子,那岂非就是相国府?相爷李佑身故之后,宅子无人接手,便被朝廷收回。

    宅子是好的,无人敢要,一方面是怕妖物作祟,更重要的是,那是相国府邸,真有人去买,也要看自己够不够资格。可如今,若是陛下赏赐又不一样,能从陛下手上得到相国府邸,那是否有点别的意义?

    自相国一去,相国之位无人接任,国君陛下将其所司之职拆分开来,安排给了六部,六部顿时忙碌起来,没有了相国这一顶头上司,六部须直接回报于国君魏吴央,确实做起事来,要比以往更加小心谨慎,但权柄也比之往日更盛。

    要是六部之中,有人能得到相国府的旧宅,是否说明,陛下有意在其中找一位继任相国之人?

    吏部、户部、刑部、工部、礼部,几位尚书神色不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兵部尚书反而泰然处之,执掌了军政,也就不可能再被提为相国,相国要平衡六部,权柄却不能过大,免得对皇座上的人产生威胁,这是谁都能想得明白的。

    这一天的早朝,便在这一片哗然之中结束了,魏吴央一脸倦色,对着帘幔后的阴影淡淡说道:“南宫,已经开始了,替我留意吧。”

    已经开始走的路,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帘幔后的黑影俯首领命。

    赵府之内,赵佑宁赵大人在门前打着转,负手来去不知道多少次。早就已经秋凉,他身上便穿了厚一些的常服,如今背上一片汗湿,他那张被姑获鸟所伤的脸,那道可怕的伤痕在白日下红得刺目,更显出他脸上的焦急来。

    今天本来还好好的,用过早膳,李南落算着日子,要去赵明珠的房里为她安胎,才走了几步,还没到后院,便看到丫鬟惊慌地跑到后厨,要熬煮的鸡汤,要一些红糖做的茶点,嘴里直嚷嚷,小姐要生了。

    待他赶去,赵大人已经不知道走了几圈,蛟鳞则与他相反,就像变成了一个石头桩子,直直地戳在门口,一动不动,好像动一下,就要把里面的人惊碎了似的。两个人,一个着急上火紧张得满脸发红,一个好像脱了水的鱼儿,脸色苍白得仿佛即将生产的人是他。

    蛟鳞化身石柱,也没抵挡住赵大人的一通骂,骂他不知廉耻勾引他的女儿,骂他身为一个妖物竟敢让他女儿有孕,骂他不知后果,才会导致今日赵明珠生死一线。

    赵大人骂得脸上皮肉一抽一抽,状若厉鬼,蛟鳞却好像被取了魂魄,任由他骂,毫无反应,他的心神早就陷在屋里,听到赵明珠低弱的惨叫声,直听的心都揪了起来。

    “怎么还不来?”他失魂落魄地,终于问出一句话来,问的是沈绮珺。

    自从李南落第一次为赵明珠以妖力安胎,便知道她生产之时不会太容易,而他身为男子,就算蛟鳞不介意,他却从来没有接生的经验,普通的产婆,怕是也无法为这人类和妖物的混血之子接生,那天思量片刻,当即决定让赵大人派出马车,将沈绮珺和沈医师接来。

    路途遥远,想到沈寒三曾经被山海会所掳,李南落谨慎的派出了子城,只要不是相关朝堂之事,子城的身份便不用担心,作为一名剑客,只要不是遇到妖物,让他保护沈寒三和沈绮珺,那是绰绰有余。

    世上没有那么多妖物,那么巧的与他相遇,即便遇到,还有他的血附子,这么考虑过后,子城便被李南落任命为了车夫。

    子城不想当这个车夫,但面对赵大人一家,他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用了李南落的面鬼去查探消息,如今他这名义上追随的临时主子有事吩咐,他总不好拒绝。

    于是子城去过了巡城司,即刻便驾着马车,被迫当了一回车夫,启程去接沈寒三和沈绮珺,算着日子,希望能赶上赵明珠生产。

    本来这几天他也该回来了,可没想到,赵明珠却在算好的日子之前有了要发动的迹象,当下整个院子的人都乱了起来。

    李南落本来还打算,等今日为赵明珠安了胎便去问问赵大人,是否知道朱氏一族如今的所在,关于殷迟刻意提醒的这本族谱名册,他认为其中总有些特别的缘故。

    眼下却不是时候,他不知道赵明珠如今怎么样了,上前几步,就被门口的丫鬟和产婆带来的中年妇人挡了回去,男子不可入产房这样的道理,继赵大人和蛟鳞之后,又给李南落说了一遍。

    “这是哪里请来的?如今赵姑娘到底怎么样了?”李南落没有接生的经验,却知道这产婆应付不来眼下的状况,他也像赵大人一样开始来回踱步。

    “是夫人请我们来的,你们爷们儿可不懂这些,也不要进去了,进去也是添乱。”那中年妇人俨然一副行家的样子,指使着丫鬟们端茶送水,水要热的,吃食要软和的,距离生产还有时间,她不疾不徐地安排,倒也有几分像样。

    那赵夫人和请来的产婆就在房间里面,她亲自抓着女儿的手,看着相比身形而言大的叫人担心的肚子,眼泪直往下掉,问产婆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她自己生养过,可这会儿神不思蜀,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产婆见这户人家显贵模样,不敢怠慢,只瞧着这床上的年轻闺女一应装扮全是未出阁的样子,不像个出嫁的妇人,再看外面,几个男人围着,也不知道谁是孩子的爹,神色间便有些显露出来。

    “看这样子还有的等,一会儿才是我出手的时候,夫人莫着急。”产婆和赵夫人说起话来,眼神闪烁,笑得那画的细细的眉毛也挑了起来,心里想着回去可得和外头的儿媳好好说道,看看生下的娃儿到底像谁更多些。

    赵夫人在后宅这些日子,哪里看不出产婆这笑容里还有看热闹的意味,偏偏此刻少她不得,更不好明着解释,不由心里发苦。

    “蛟鳞!你给我滚进来,就跪在明珠的床边!”她气愤之下,拍了桌子。

    赵夫人少有发脾气的时候,这一刻是被产婆给气到了,蛟鳞却求之不得,急急冲了进去,里面备着热水,全是热气水汽,床上赵明珠的身形也显得迷蒙起来,他还没来得及上前,就被赵夫人瞪了一眼。

    蛟鳞连忙跪在地上,一点犹豫都没有,那产婆心道,原来这才是正主,张着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睛去打量,赫然发现这男人竟是一头灰色的头发,耳朵形状古怪,半透明的好似鱼鳍……

    “有妖怪!!妖怪啊!!”产婆大叫一声,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那像极了妖怪的男人方才还跪得容易,这会儿竟冷着脸看过来。

    “收声!干你的活,要是她出事,我拿你赔命!”蛟鳞在府里的时候,都化作平常人的样子,看不出妖物的本形,如今一点都不顾忌地露出本来面目。

    妖物的气息与人不同,他也不再掩饰,有意吓唬吓唬,这产婆看着面相就像偷奸耍滑的,要不是沈家父女还没回来,他绝不会让这老虔婆近明珠的身。

    外面的妇人听见里面一声惨叫,连手里的水盆都险些端不住,那可是她的婆婆,平时她都看她的脸色,这么凶悍的老婆子竟能吓得叫出声来,于是连忙要进去看个究竟。

    “别去了,只管做好你的事。”夜苍穹冷眼瞥了一瞥。

    那妇人顿时吓得不敢动弹,只觉得今日这份接生的活计,比平时难了不知道几倍,去别的府上,哪家不是大鱼大肉的伺候着,哪个敢得罪她们,这里怎么全都反了!

    夜苍穹吼完了,摇了摇头,没想到像他这样的大妖,居然也会有守在人家门前,等人类女子生产的一天。

    李南落也想到这一茬,要不是此刻气氛紧张,他真要笑出声来,和夜苍穹视线对上,两个人都勾起点笑意,然后夜苍穹的手指也勾了过来。

    小指勾上了他的小指,夜苍穹只用眼睛看了看他,他就知道,这是在打趣他呢,夜苍穹在保证不会让他有这一天?

    老天爷,他是个男子,自然不会有这一天,他回了夜苍穹一眼,不经意间眉目微动,璨若流光,叫夜苍穹看得眼神一定。

    外头这时候忽然热闹起来,子城大叫的声音远远传来,“大爷我回来了!”

    第135章 朱氏宗族

    一声大喊, 让门前等候多时的赵大人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好像孩子已经生下来似的,松了口气, “这下好了, 这下可好了!”

    马车停在轿厅里,子城把马鞭一扔, 跳下马车, 拍了拍身上的尘埃, 沈寒三和沈绮珺来不及细看自己的所在,跟着他就往里走。

    他们这一路赶得飞快,唯恐耽搁了赵明珠生产的日子, 沈寒三在路上不停催促,祖上三代的名号快让子城听得耳朵起茧, 要不是有沈绮珺在, 还能稍稍控制下沈寒三,子城快要忍不住拔剑相对, 就为了让这老儿少说几句。

    “李南落——我来了——你们放心,有我在,我以我祖上三代之名保证,一定让赵小姐平安无事!”沈寒三人还没到, 声音已经先传进来, 叫起来还是那么中气十足。

    李南落想要问沈医师, 不是说好了绝不回京城, 这会儿怎么来了?看着那头,老人被沈绮珺搀扶着, 疾步而来,头发蓬乱, 皱纹里也满是汗水,焦急关切的样子,打趣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这样的沈医师,一点没变,李南落松口气,来不及叙旧,连忙让开路,“正等着沈医师,赵明珠腹中的胎儿,我已经用特别的办法先稳住了。”

    待沈寒三走近,李南落凑上前低声说了,如何救治的赵明珠,如何用的自然之力,如何让那混血之子安心,沈寒三脚步一顿,眼睛一亮,摸着胡子连连点头,“还有这样的办法?!好!很好!非常好!”

    一扭头,“李南落,你小子,每次都给我惊喜,这办法兴许能让人类与妖物的混血不在母亲腹中就夭折,这个思路好!”

    李南落不确定,沈寒三是否有其他办法,用类似的手段让怀上混血的孕妇如赵明珠一般,不用在失去性命或失去孩儿之间做选择,所以才会如此高兴?无论如何,只要是新的法子,他总是充满了研究的热情。

    沈绮珺布衣钗裙,神色镇定,接替了那中年妇人的工作,继续准备热水和沐巾,沈寒三正要往里走,房内又是一声惊叫,那产婆连滚带爬的从屋里逃出来,摔在台阶上,吓得面无人色,“妖怪!肚里的是个妖怪啊!”

    中年妇人也就是她儿媳,上前搀扶,产婆哆嗦着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赵夫人跟在后面,神色惊恐,厉声呵斥那产婆,后悔方才就不该将这婆子留下,如今还不知会朝外说出什么来。

    “先把她们绑了!”赵大人护女心切,先下了命令,准备晚些再吓唬她们一番,不准说出今日之事。

    而沈绮珺已经顾不上其他,先进了房门,看见许久不见闺阁姐妹,只觉赵明珠瘦得脱相,那高耸的肚皮上,撑起一个婴儿的手掌形状,竟能隔着皮肉看出轮廓。

    那手正在抓赵明珠的肚子,试图抓破血肉直接从肚皮里出来!

    即便是沈绮珺也没见过这般场景,赵明珠泪眼婆娑痛得快要失去知觉,嘴里是赵夫人塞的软木,蛟鳞在她边上,脸色比她还白,紧紧抓着她的手,“明珠,我们不要这个孩儿了吧!”

    赵明珠的一双眼睛亮得如同鬼火,盯着沈绮珺,一边摇头,一边哭泣。

    “她要生下这个孩子,哪怕它要撕破她的肚子出来,她也要生下它……让我们不要阻止孩子出来!”沈绮珺咬着牙,忍着泪,读懂了赵明珠的意思。

    赵明珠的目光霎时柔和了,眼睛里有一片欣慰,她已经做好了离开这个世间的准备,只是还舍不得蛟鳞,正在她感到肚子一阵剧痛的时候,几个人影从外面走进来,说来也怪,那身影走到身边,那即将要撑破肚子的小手,竟仿佛害怕似的,缩了回去。

    “你敢动一下试试?”说话的人,原来是赵明珠许久没见过的夜苍穹,他用可怕的眼神盯着她的肚子看了片刻,那腹中的胎儿霎时乖巧得似乎从来没有试图撕开她的肚子。

    蛟鳞的泪水还挂在脸上,一脸呆滞地抬起头,“为什么,不怕我?怕你?”

    “我是大妖,他是小妖。你是他爹。”已经感知到腹中胎儿是个男孩,夜苍穹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蛟鳞。

    身为大妖的威势,已经能被这腹中的混血感受到了,既然是蛟鳞的血脉,便有妖物的血统,小妖对于大妖,那是全然的臣服。李南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让出地方给沈寒三和沈绮珺。

    至于为什么不怕蛟鳞,便是因为有血脉的关系,他与他自有一种亲近感,和全然的信任?和人类一样,总是在最亲的人面前撒泼,遇到厉害的外人,眨眼间就做出乖巧状。

    李南落将这番猜测问了沈寒三,果然得到了沈寒三的支持,甚至觉得他十分有学医的天赋,眼见他似乎产生了收徒的兴趣,李南落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几步,恰好赵明珠的阵痛又开始了,这次是正常生产的情况,于是沈绮珺和沈寒三都忙碌起来,夜苍穹则和李南落一起被蛟鳞赶了出去,和赵大人一起在外面等候。

    兴许是被夜苍穹吓住了,或是感受到李南落身上自然的气息,情绪稳定,后来的时间里,那混血再也没有做出什么吓人的事情来。

    沈家父女给人接生过,对待这位特殊的孕妇,便加倍地小心,沈寒三还带了金针,这是防止混血的婴儿在被生下的时刻无法自己控制,防止他伤人,也防止赵明珠痛晕了没力气生孩子用的。

    终于,在晚一些的时候,赵明珠还算顺利的生下一个男婴,男婴身上竟带有鳞片,柔软的鳞片好似半透明,贴在细嫩的皮肤上,在胸前和肩背处都有一些,最叫人意外的是,他的耳朵继承了蛟鳞的样子,也是长得如同鱼鳍一般。

    沈绮珺好奇地看了几眼,把他交到蛟鳞手中,蛟鳞看着那粉嘟嘟的笑脸,前一刻才信誓旦旦说要杀了亲儿的他,这会儿只会露出一脸傻笑。

    赵明珠生下孩子,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累的昏睡过去,沈寒三为她把脉,写着药方,沈绮珺在一旁收拾医箱,丫鬟们进进出出,清理的清理,送汤水的送汤水,热水拧了沐巾,为赵明珠擦汗,然后盖了被子。

    赵大人这才终于被允许进了房,上前看自己的外孙,赵夫人正在房里命人把窗户打开,让房间里的血腥气飘散,随着打开的窗棂,初秋晚风送爽,带来一阵秋意。

    李南落和夜苍穹站在门外,看里面点了灯,昏暗中亮起一点金黄,那一个个身影,一张张笑脸,在欢笑声里形成了一个圆满的世界,暖黄色的光,仿佛一道赤金色的纱,将里面的世界描绘成一幅奢侈华美的画。

    树影随风摇曳,吹起李南落月白色的衣袂,他注视着里面的每一个人,每一张笑脸,问道:“还觉得,人类是愚蠢的吗?”

    夜苍穹笑了笑,也看着里面,勾着弧度的嘴角柔和了脸上的神情,“怎么不蠢,除了人类,还有哪个会用自己的性命交换自己孩儿的性命。”

    “你说过,娘亲都会。”李南落一句话,让夜苍穹无话可说。

    那确实是他曾经说过的话,他这主人居然记得这么清楚,夜苍穹从对话里忽然寻觅到了某种情感,他恍然,“你准备去找朱氏一族了?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需要什么准备,我只是想去问问,我母亲是怎样的人。”看着房间里这圆满的一家,李南落为他们感到高兴。

    他的眼底好似印出了月光的颜色,这一刻看起来,显得清冷又落寞,夜苍穹看着他的侧脸,看那长长的睫毛洒下阴影,看那微微抿起的薄唇,喉间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有将这个于此刻显得分外单薄的身影抱在怀里。

    “你去哪里,我都陪你。”他控制着自己的手脚,不去靠近,不去拥抱,看李南落对他微笑,月白色的发带像一道光在月华之中飘拂,他看着他,好像他就来自月上,是月上的神祇。

    朱氏一族,这是李南落以前从未刻意去了解的家族,但隐约也记得,朱家,似是开国之时就有的姓。

    他的母亲,朱氏,因为门当户对之类的原因,被赐婚给了当时已经是相国的父亲,母亲在生下他之后不久,就因病而死。

    从此,朱氏一族和他家再也没有任何往来,否则,他不会没有半点记忆。

    他从未将朱家和宗族联系到一起,可他记起了孙望义将军府上那位老夫人,老夫人的娘家,章家,在嫁出她之后,迁了住处,杳无音讯。

    两相比较,和他母亲朱书容的情况何其相似,而那老管家,分明记得“宗族”,如果章家是宗族之一,莫非,他母亲的娘家,也是?

    李南落为自己这一大胆的猜测而感到惊异,却偏偏觉得自己猜的与真相很接近,这兴许也是属于妖师、妖物的直觉。

    这一天,他正与夜苍穹坐在院子里,晒着早晨的太阳,说起这件事,对面的山石之后,看到子城的身影。

    他还是抱着剑,但目光并不犀利,反而充满了疑惑,绕过山石,一脸莫名地走来,“巡城司的人找我,送来了一封请帖,面上署了名,姓朱。”

    第136章 真实与虚假

    姓朱?李南落霎时坐直了, 夜苍穹对上他的眼神,两个人心里想的都是,才说起这朱氏一族, 就来了一封请帖, 竟然这么巧?

    “赵大人这里,看来也没少为你宣扬啊, 不知道说你是太子的幕僚?谋士?还是客卿?你看, 这就有人慕名而来了。”子城环臂抱着剑, 剑在怀中,手上却有个请帖匣,如今也只有特别讲究的人家才会在请帖之外装上红封, 再放入木匣之中。

    打开木匣就看到那个信笺红封,上面写着一个朱字, 李南落放下手里的茶, 连呼吸都快要忘记,就那么看着那个朱字。

    殷迟的背后, 是不是这个朱家,若不是,怎会来的这么快,时机这么巧?若是, 他们又想要做什么?邀请他是为了什么?

    巡城司的人把这个木匣送来, 只是因为受人所托, 还是巡城司的首领, 也与朱家有关?

    一时间李南落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个念头,直到眼前的那个木匣被夜苍穹接过去, 才恍惚着看向他。

    “不过是一户姓朱的人家,不过是一群可能和你有关或者无关的人, 你在怕什么?”他摇晃着手里的木匣,好像这不过是一个摆设,然后拿出那张请柬,把盒子随手扔在了桌上。

    打开请柬,不过是寻常名帖加上邀请,仿佛李南落是一位新搬来的邻居,这户人家正想与他走动走都,彼此认识一番。

    李南落拿着请帖出神,仿佛在追寻记忆中可能存在的线索,子城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一封请帖如此在意,抱着剑靠在身后的山石上,露出探究的表情,夜苍穹不想在这时候让子城知道太多内情,坐在石椅上,朝他看了一眼。

    子城立时接收到他的意思,哪怕一个字都没有说,那眼神也足够让他学会什么叫“自觉”,于是随便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和李南落说了一声就走了。

    李南落根本没有在乎他的借口,也根本没有发现他已经离开,他拿着那页纸,坐在那里发呆,就好像这一页纸触动了遥远的过去,而那个过去里,他寻不到半点关于他娘亲朱书容的记忆。

    “不想去就不去。”夜苍穹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的柔和,柔和到不像一个妖物,李南落这才怔怔的看向他,好像在做一场梦。

    李南落是个已经成为妖师,对很多人而言都已经足够强大的存在,当然,在夜苍穹眼里这还不够,可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李南落的成长惊人。

    可眼前,他好像又成了那个失去一切,无所依靠的少年,让夜苍穹恨不得连呼吸都放轻。

    “不想去就不去,没有人逼你。”夜苍穹又说了一遍,牵起李南落的手,他分明是贵公子出生,却总给他一种孤零的感觉,因为孤零无所依,才会在一个护卫对他好的时候,倾尽全力的相信他,甚至曾经不惜为他牺牲自己的性命。

    相国府,就算被屠,也不叫人觉得可惜啊,在夜苍穹心底的某处角落,偶尔会有这般阴暗的声音如此诉说着,但这只是一种迁怒,因为他所珍视的人,未曾被家人珍视,而产生的迁怒。

    李南落只是追忆,却没有找到回忆,闻言点点头,叹息似的说道:“我想不起我娘亲的样子,据说我出生没多久她就病倒了,而她离开人世之时,我还没有记事。”

    “有我陪你,我也不记得自己的娘亲,我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不也一样过的很好。”夜苍穹捏了捏他的手。

    李南落知道他是要安慰他,确实,仔细想来,一个记不得自己千年岁月的妖物都毫不在意那些过往,他这区区才活了十多年的人类,又有什么资格哀叹自己从未有过的记忆,这未免太过矫情。

    “我和你说说我小时候吧。”既然已经说起,李南落索性找了个舒服的角度,一手撑着石桌,一手捏起茶盏,示意夜苍穹为他倒茶。

    夜苍穹笑着照做,听他说起儿时,那是一个天生体弱的小少爷,如何在后院成长的故事,没有任何的惊喜,平静的如同流水,每一个平淡的日常堆砌着,他在这些平淡之中,学习诗书礼仪,向身为相国的父亲请安,请教课业的问题,晚上一个人在院中用饭,他的兄长和父亲则在书房讨论政事,他是庶出,他的兄长李况则早早的随着父亲学习朝堂之事……

    “等一等。”夜苍穹忽然打断了他,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之前没有留意,但你刚才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对,既然你是庶出,你娘怎会是宗族的嫡女?我不懂人类的规矩,但据我所知,大户人家的嫡女不会轻易与人做妾。”

    夜苍穹只是个失去了很多记忆的大妖,不确定人类的规则,但李南落是个熟知高门规矩的官家子弟,闻言一愣。

    夜苍穹又问,“你娘若是朱书容,那你大哥李况为嫡长子,他的娘亲又是谁?谁是相国府的夫人,谁又是妾室?若没有妾室,你娘是朱书容,是相国夫人,既是主母,你为何一直记得自己是庶出?”

    话落音,一片静默,只有院子里的鸟叫声和树叶沙沙的响动,一滴冷汗从李南落的颈边滑落。

    他的眼瞳不断收缩震动,他盯着夜苍穹的眼睛,刚才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直到变成一片嗡鸣,脑中轰然一声,仿佛有什么坍塌了,那些记忆中的一切,霎时成为一片沙砾。

    李佑、李况、李南落……

    李南落……究竟是谁?他是朱书容之子,朱书容是朱家嫡女,是开国功臣之后,是宗族之后,是相国府主母,那李南落怎会是庶出?

    相国府没有妾室,哪里来的庶子?

    所以,李南落是朱书容之子,是相国府的嫡次子?!那他的记忆从何而来?他为何一直记得自己是庶出的二公子?

    他的背脊慢慢爬上一阵冷意。

    “你想起来了?怎么回事?”夜苍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李南落只觉得一片眩晕,他的记忆是混乱的,是矛盾的,好像有人往他的脑中塞进去不同的画面。

    “小南落?”夜苍穹的声音听起来更关切了,有些紧张,而他只能紧闭着双眼,感受着那片令人作呕的眩晕,耳边的嗡鸣声如同要把他的魂魄撕裂。

    然后李南落整个人被抱起来,夜苍穹把他抱在怀里,把浑身颤抖发着冷汗的李南落抱在身前,把他的头按进自己怀抱里,他揉着他的太阳穴,不断拍抚着他的背脊。

    李南落的背后被冷汗湿透,一片冰冷,哪怕在秋日还有些热度的阳光下依然冰冷,夜苍穹就不断轻抚着他的背,紧紧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可他还是觉得冷。

    这种冷意从手脚蔓延开去一直到四肢百骸,一直浸透骨髓,他一把抓住夜苍穹的衣襟,漆黑的眼睛变作了竖瞳,“阿夜——我究竟是谁!”

    “你是我的主人,我的小南落,无论你是谁,你是你。”夜苍穹的话没有任何意义,可李南落的那种狂躁和不安慢慢缓和下来,就好像飘荡在半空的心忽然有了着落。

    夜苍穹继续轻轻拍抚着他,直到他慢慢冷静,然后回到房里,叫人打水让他沐浴,在热水里暖了身子,再换上干净的衣衫,顾不得丫鬟们好奇的窥探,他亲手为他擦干头发,又继续用火焰之卵将头发烘干。

    茶点就摆在桌上,夜苍穹面对着好像失了魂似的李南落,考虑了片刻,叫人换了热牛乳来,因为赵明珠才生产完,赵府上下眼见她消瘦的模样,时刻都准备了各种滋补的吃食,这才有牛乳备着。

    牛乳可安神,又不用咀嚼,最适合此刻的李南落,夜苍穹把他当个脆弱的婴孩那般,亲手用勺子刮开上面的那层乳衣,把牛乳递到他的嘴边。

    “阿夜……”夜苍穹近来愈发的温柔,李南落张开嘴,把牛乳含到嘴里,慢慢咽下,他看着夜苍穹,让自己受到震动的心神稳定下来。

    夜苍穹噙着笑意,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微微抬起的下颚,和他往下注视的眼神,让他显得有些高傲,挑起的眉眼,目光转动,透着股妖异的味道,而此刻,他看着他。

    “怎么,你的记忆可是被篡改了?”他就像讨论牛乳是否好吃一样,寻常的问他。

    “看来,是吧。”牛乳带着一股甘甜的味道,李南落并不爱甜食,但此时此刻,这股甘甜却恰到好处,他抓住夜苍穹的手,舔去勺子上的那一层乳衣。

    白色的乳沫在发红的唇上,夜苍穹盯着那一抹颜色,看到一截舌尖把唇上的乳白舔了去,拿着勺子,被李南落触碰的手不禁发起颤来。

    “这种时候你也有心情吗?在我这般凄惨的时候?触发了你的发情期?”这两种情境如此违和,李南落几乎要笑起来,为当下这种荒谬。

    至少他笑了,夜苍穹注视着他的笑意,盯着那双嘴唇,“若问我,可有为你难过?那是自然,可哪怕你此刻心碎欲绝,哪怕我能感知你的痛,而我的本能,依然会让我看着你——”他的手指从他唇上擦过。

    “想起它们能为我做的一切,和你曾带来的欢悦,想着如何撕破你的衣衫,把你放到床榻上,想着你会为我而失去理智,狂乱的张开你的双——”

    李南落捂住了夜苍穹的嘴。

    夜苍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矛盾的情绪,野兽的本能和对李南落的怜惜交织在一起,而野兽的悲哀就在于,哪怕心中痛楚,他也依然被本能所驱使。

    勺子掉在桌上,溅起一片乳白,夜苍穹抓住了他的手,他用双手捧着李南落的手掌,仿佛用一种信念来克制着不当的欲望,一下下的,谨慎的亲吻,小心翼翼的落于他的手心上,又一下下的,带着一种虔诚,落于他的指节上。

    错乱的记忆,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在这么一个瞬间,李南落再也听不见外面的风声,听不见鸟儿的叫声,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夜苍穹。

    虚假的记忆里,只有夜苍穹是真实的。

    第137章 羊肉酸汤

    晚霞发着赤色金红, 如同燃烧在天边的火,于青蓝天空上划出一道绚丽的边界,使得合起的门扉也涂上了这样的一抹金红, 这抹金红一直延伸到地上, 延伸到拉长的影子里,那是两个身影相依着。

    临窗的罗汉床上, 李南落半靠在夜苍穹的身旁, 他摘了发冠, 衣衫松散,夜苍穹也是一样,只是更狼狈些, 几刻之前,被他捧着亲吻的手, 以另一种方式表达了对他的感激之情。

    李南落没有因为上一次夜苍穹的失控而畏惧与他亲近, 他无法坐视他备受折磨,便试探着, 不超越让他失控的程度,毕竟,完全保持距离,那实在太难了。

    夜苍穹曾经赞叹过, 李南落学什么都很快, 如今看来, 任何事情上皆是如此, 月白色的衫子和一袭青衣并到一起,上好的料子连摩擦声都悦耳至极, 肩膀挨着肩膀,李南落半靠在罗汉床的扶手上, 夜苍穹的手环抱住了他的腰身,夕阳西下,没有点灯的房里安静到可以听见呼吸,每一丝声响都被放大。

    彼此的吐气声里,是外头鸟儿归巢,翅膀拍飞的声音,又到了院落厨房里烧火的时候,丫鬟们要准备晚膳,有时候也会来问他们想用些什么。找不到两位贵客,走动的越发勤快,叽叽喳喳的谈论着这两位贵客与众不同格外俊秀的模样,和传闻中所谓的妖师,妖物一一对照。

    有个小丫鬟觑着眼,往周遭一溜,见除了她们没有旁人,便一面说着外头听来的异事,一面看着夕阳落下,这说的便是山野间的妖物,此时说来分外应景。

    临着竹影,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暧昧的光景,边说边走,经过客房的时候停了下来,见了阖起的门,犹豫着上前敲了敲,叫了用晚膳,又报了今晚厨房准备的菜色,想问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等来等去,里面也无声无息。

    几个小丫鬟对望着摇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但客人的房间,不好随意,否则便是不守规矩,便驻足于门前,又在那扇被晚霞涂上了金红色的门前惊叹不已,此地景致过于美丽,小丫鬟们索性停了下来,打算躲懒片刻,就等叫饭。

    于是道听途说的故事,在夕阳落日之时,被说的煞有介事,偏巧这时候,好像听到了屋子里头传来几声急促又压抑的呼吸,吓得说故事丫鬟也停了下来,一群小丫鬟瞧见她神色有异,都安静了,在逐渐转暗的天光里,小心翼翼瞧着周围,慢慢屏息。

    一窗之隔,外头静默,屋里头的两个人不禁也停住了呼吸,昏沉里两双眼睛对望着,好像要在黑暗中点出火来,几乎要疑心被外面听见心跳如鼓的声音,就算如此,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

    身子站立不动,竹影映着人影,在逐渐暗下的金红色晚霞里,人影交错,只撩起了下摆,眼睛闭起,咬住了嘴唇,呼吸停滞到身子发抖,外头的几个小丫鬟没有再听见奇怪的声音,面面相觑,笑着对方多心,等厨房那头远远的叫了几声,便顾不得再说故事,连忙往那方向跑了去。

    屋子里流动起初秋的燥热,压低了的呼吸在外面的笑闹声里骤然急促,这一次的动静再没有引起半点注意,阵阵摩擦的衣料声好似撕开的绸缎,手指发力,还有另一种声响叫人面红耳热,李南落半眯着眼,互相抵着的肩膀都在用力,背上出了汗,这次却不是冷汗,而是一股股的热气,才擦洗完的身上又是一阵粘腻。

    散下的发贴着脖颈,黑色和银白的发丝在彼此的肩头披散着,夜苍穹的另一个手紧紧搂在李南落的腰上,隔着衣物也烫的如同烙铁,在逐渐暗下的余晖里李南落的眼神仿佛印着霞彩,夜苍穹将他往墙上抵。

    不可以再继续,李南落错开了身,夜苍穹懊恼的咽下口中的喘息,整个人跟着贴近过去,好像要把李南落揉进自己骨血那样紧。

    擦身沐浴的水又有了用处,待两人把手洗了,让所有痕迹湮没在水中,又打开窗户,让味道散去,在罗汉床上休息了一阵,丫鬟们没有找到人,厨房便将饭菜都留着,只等着叫菜。

    李南落整个人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也有了吃东西的胃口,点了一锅羊肉酸汤,要人煮了面来吃,却不敢就这样衣衫狼狈的出去,趁着夜色,叫丫鬟只把吃的放在外厅,敞了衣衫,吃起了酸汤面,只觉得羊肉鲜嫩,酸汤爽口开胃,夜苍穹却没吃过这样的东西,和他分吃了一碗,又要了一叠烙饼,泡在汤汁里,吃的很是畅快。

    李南落吃得饱足之后喝了些茶,又是一声热汗,两个人再洗漱了一番,这才睡下。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可无论怎么拖延,收到的那封请帖还是摆在那里,在李南落的眼前,他端详片刻,终于还是把它拿了起来。

    夜苍穹说,不想去就不去,可面对想要知道的过去,李南落根本做不到把请帖丢在一边,当做不曾收到。尤其,是在发现自己的记忆居然混乱,很是可疑的情况下。

    问谁,谁都知晓,他是相国府的庶子,似乎谁都不曾真正在意他的娘亲究竟会是谁,谁也没有质疑过他庶子的身份。

    也正是这一夜,夜苍穹和他躺在榻上休息的时候,讨论过这样的可能性,“你爹,相国李佑莫不是有意的,只为了把你藏在府中?所以才少让你出门,对外也说你病弱,尽量不引起外人的注意,庶子身份,岂不正合适。”

    “我确实在府里过的也不像个庶子,吃穿用度,从来不比大哥差上分毫,其实仔细想来,这原本就很奇怪,我爹那个人,最是讲究礼法,上下有别,嫡庶之分,要是按照他的为人,我的生辰宴,一个庶子的生辰,就不该请那么多人,以前也从来没有请过那么多人,就好像,他正准备让我出现在众人眼前,不再隐藏……”

    然后就出了事。

    仔细回想,竟然从那个时候就早有异状,只是李南落从前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如今再看,竟是处处都有违和怪异之处。

    知道不对,再去找不对,处处诡秘,他第一次怀疑,自己在相国府的日子全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般平常。

    而他手上的这份请帖,上面的这个朱字,这位递了请帖来的人,他的姓名是否就在殷迟给他的那册族谱,姓朱的族谱名册里?他还没有来得及去翻看,又或者,只是他还不愿意去知道。

    放下这份好似重若千钧的请帖,李南落无声的叹息,夜苍穹在他身后说道:“这个姓朱的,你不如先去问问姓赵的?”

    “是赵大人。”习惯性的纠正夜苍穹的称呼,李南落点点头,理了理衣衫,出了门去。

    自从赵明珠生下孩儿,赵大人就很少露面了,多半时候都去逗弄他的外孙,若没有急事,根本找不到他的人,他总是在赵明珠的院子,把蛟鳞都挤的无处可去,连自己亲儿的衣角都快要摸不到一下。

    李南落找他的时候,赵大人正抱着自己的宝贝外孙,生怕伤疤的那边脸上吓着小娃,只没有伤口的半边脸对着,侧过身来扭着头对奶娃娃笑,对着外头的那半边脸便在阳光下扯开了一片猩红色的丑陋疤痕。

    找来服侍赵明珠的丫鬟低着头,不敢乱看,心道也只有胆子大的才敢留在此地当差,这一家子,老的半张脸的伤疤面目狰狞,小的还未成婚就生下妖物之子,还有什么妖师妖物,医师医女,使剑的剑客,真真吓煞人。

    李南落来的时候,丫鬟才抬头,瞧了一眼,又在心里默默吐了口气,罢了罢了,管他什么妖师妖物,横竖祸害不到自己身上,饱饱眼福长长见识也是好的,眼神又是一溜,嗯,这所谓妖师,莫非都生的那么好看……

    待要再看,后头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满是妖邪之气的男人,那男人生的好看至极,简直不像个真人,只是这种好看叫人浑身发冷,心里发怵,根本生不出半点绮思,归根究底,是他看她的眼神太可怕了,就好像她要偷他的宝贝。

    “阿玲,还不给客人沏茶,还站在这里作甚!”赵大人发现自家丫鬟一直对着客人发呆,心说还是太急了,临时买的丫鬟就是不如原来的合意。

    小丫鬟竖着双丫髻,十三四岁的年纪,专是跑腿做杂事的,连忙低下头应了声,李南落却多看了她一眼,夜苍穹发现了,便也多看了他一眼,轻咳了一声。

    阿玲这个名字,和原来照顾李南落的丫鬟同名,如今回想起来,他的阿玲也是这般圆圆脸儿,李南落陷入了回忆,看着这个丫鬟跑开的方向,一时竟没有留意夜苍穹已经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看上了这个小丫头?”他当着赵大人的面,抱着手臂朝远处抬抬下巴,指着阿玲跑开的方向。

    李南落知道,这是他家大妖不高兴了,微微摇头,无限唏嘘,“和我以前的丫鬟同名,当时我让阿玲逃命,不知道她可有逃走,如今过得好是不好。”

    听他说起从前,夜苍穹好像猫儿收起爪子那样,立刻静默下来,李南落垂下眼,掩住了一丝笑意,上前和赵大人打了招呼,又问候了赵明珠。

    沈绮君正巧从里面端着空的药碗出来,与李南落打了照面,抬眼看他,神情微动,往边上再看一眼,果然见到夜苍穹,她低着头走上来,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与你们许久不见,这一回亏得是你们,明珠没有大碍。”

    夜苍穹没有忘记,李南落最初见到沈绮君之时,颇有些少年人的意动,这会儿见了沈绮君神色,竟也暗藏着一丝波澜?

    他不着痕迹的站到李南落身边,“你不是有话要问那赵大人。”

    夜苍穹很少这么称呼,没有直接说那姓赵的,看来多少也学会些人类的规矩和礼数了,李南落暗暗松了口气,要是当面被人听见,定要惹人不快。

    不过这也是他的多虑,赵大人如今有了这个金孙,全靠他们二人,别说夜苍穹稍微失了礼数,哪怕不给他好脸色,他也能对他们笑出花来。

    第138章 初乱

    赵大人见两人神情, 似是有正事要谈,便把蛟鳞叫过来,小心的把奶娃递到他手上, 蛟鳞连眼神也没给李南落和夜苍穹一下, 露出了一脸傻笑,小心翼翼的把亲儿抱在怀里。

    看来以后, 这傻女婿, 蛟鳞是当定了, 李南落心里这么想着,面色柔和了些,随着赵大人一起到了他的书房。

    书房里, 赵大人听了他的疑问,关于朱家的疑问, 不禁也表示出了疑惑, 他的记忆中有关于朱家的事,但也仅止于外界都知道的那些, 朱家是在本朝开国的时候就存在的,身为世家却很少露脸,从不干涉朝堂。

    而对于朱家的风评,一直以来, 都还不错, 他们就如其他几个还在朝的宗族世家一样, 恰到好处的表达出当今陛下的忠诚之心, 很多时候显示出豪门望族自身的骄傲,绝不会轻易与朝中某个大臣走得太近。

    也可能是为了避嫌, 用这种方式表达出宗族的态度,告诉当今陛下他们只想当一群富贵闲人。

    李南落从未涉猎朝堂之事, 但听赵大人说来,并不觉得难以理解,最后,他用一种奇异的表情,问道:“赵大人,你可知,我娘亲是谁?”

    这个问题显然把赵大人难住了,他愣了一愣,“你娘……”

    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很是回忆了一番,“相国从来不提家事,我们都只知道相国夫人娘家姓朱,至于你娘,大家都知道相国府中,似乎没有什么妾室,也没有歌姬,更没有听说过有侍女有孕之类的传闻。”

    他也露出一脸疑惑,“被你这么一问,也是奇了,好像还真没人去追究过,庶出的次子之母是谁,当时似乎有人猜测,是不是当家主母的身边人,比如贴身侍女之类,这在很多大家族里也并不少见,不过相国这个人,太过方正,要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定会给个名分……”

    赵大人也想过往上爬,年轻的时候对于京中之事,打探的很是勤快,就好像多知道一些,就离那个朝堂更近一些,离京城更近一些。

    如今,他人是来了京城,但以述职为借口,也呆不了多久,幸好,女儿没事,还有了个宝贝外孙,如今他也没有太多的念想,只要一家平平安安就好。

    李南落闻言并不意外,果然,所有人都不知道妾室的存在,却都接受了他是庶次子的身份,这是他爹相国李佑有意为之?那他记忆中的混乱,他自己对于娘亲的认知,以及庶子身份的认知,又是什么时候存在于他脑海中的?

    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的记忆都不能相信,他还能相信什么?

    李南落第一次如此直接的感受到,夜苍穹这个失去了千年记忆的妖物,对于自己的过往是怎样一种感觉。

    那是模糊的,未知的,充满了不确定,甚至因为对过去的不确定,而无法肯定自己该是谁。

    他朝着身旁伸出手去,抓住了夜苍穹的手,夜苍穹回握住他,手心相贴之时,就好似两个迷失于夜色中的人,彼此有了一个依靠,一个能让自己寻得归途方向的依靠。

    又问了一些,再也没有得到其他有用的消息,李南落准备告辞回去,却被叫住了。

    赵大人想起一件事来,“贤侄,近日打听到一个消息,说京城里面发生了血案,有好些个当官的,不知怎么就被人害了,为了此事,陛下悬赏,要是有人能抓到凶手,便将相国府旧宅做奖赏。”

    这事,关系到的是那栋老宅子,赵大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李南落说一声,果然话说完,就见这年轻人呆愣在那里,随即神色似乎黯淡了不少,想来也是,那栋宅子,似乎是他和相国府之间,如今唯一的关联了。

    “你把那凶手抓住,也可以得到奖赏,兴许还能趁此机会洗清身上的罪名,如果背后凶手就是蛊雕呢?”夜苍穹一直没开口,此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李南落和赵大人顷刻间一起看向了他。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叫人惊骇的话,手指在李南落掌心挠了挠,噙着笑的眉眼往上挑着,“怎么?这不是你的意愿?得回相国府的宅子,找到当时的那个凶手?”

    “你怎么如此肯定,如今血案的背后便是那个蛊雕?妖物之间有这样的消息流传?”李南落一下捏住他不安分的手指,报以疑问。

    “我不确定,最近也没听见什么消息,不过凡事都可以试试,哪怕这凶手不是蛊雕,只要能让你得回旧宅,便是个可行的办法,为何不试试呢?”夜苍穹积极的鼓励着他,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都看到他。

    明珠美玉,不可蒙尘,早晚会绽放出光华。

    夜苍穹一直以来都希望他带出来的小崽能立于人上,只是后来出于私心,才变得有些不想让更多人看见他的非凡之处,但如今……他知道他想得回那套老宅,既然无法阻挡未来的光亮,便索性,让他亲眼看到这光如何绽放吧。

    追查凶手,这对于李南落而言其实并非没有办法,仔细想来,他还没有去联系过京城里的山海会分部,他这个巡察使要是需要的时候,多少也能差遣一二。

    另外,既然殷迟给了他朱氏一族的族谱,那是否代表着朱氏一族对他释放的善意?他仔细考量,排除自己内心的情感,朱氏一族未必不可结交,至于娘亲的母族为何要与他联系,所图到底是什么,可以到时候再说。

    还有影子卫,殷迟既然表示出影子卫的态度,那么那十数个影子卫,便也是可以一用的。

    仔细算算,山海会、影子卫、打探消息有一手的子城、面鬼,还有赵大人在京城的些许关系,这些零散的力量,分开看不觉得如何,但放在一起看,从朝堂到江湖,从妖师到妖物,竟然都包含了进去,只要他想,都可以作为助力,去查查那些个案子。

    李南落这么一盘算,便定下心来,决定试一试,不管凶手是不是蛊雕,只要有机会显露出自己的能耐,或许真的能得到机会,洗清罪名,至于相国府老宅,只要当今陛下说话算数,定然会到他手上。

    当然,前提是他能查出凶手是谁。

    打定了注意,他也不再耽搁时间,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赴朱家之约,如今却觉得多了个好的由头,哪怕是为了这件事,也该去一趟。

    做了决定,心里这才安定了,李南落准备第二天就去一次朱家,回到自己院中,亲自写了回帖,写明了日期,也不打听朱家在哪里,贴子里已经写了,但他偏叫子城去送信给巡城司的人。

    既然朱家为了避人耳目,让巡城司来送信,那么他也这么做,只是子城在拿到回帖之时,很是停顿了片刻,“你当知道,我不是专门来给你送信跑腿的小厮吧?”

    他抱着的那柄剑,已经多日没有开启,整个人的锐气却如剑那样,反而更加凌厉 ,见他瞪着眼看过来,李南落只是淡淡回视,“那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走。”

    言下之意,他也不缺这么一个跑腿的小厮,子城的一口气憋在胸口,硬是没能吐出来,留也是他自己要留下,如今觉得不甘心了,那也是自找的。

    狠狠咬了牙,他接过回帖,掉头就走,往外面走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没有想到的人,本该已经回去的山海会妖师叶若延,竟找来了这里,他脚步匆忙,神情焦急,还没走到李南落眼前,已经喊着“巡察使”。

    李南落有些意外,他还没去找此地的山海会分部,这叶若延倒是来了,见他神色慌张,不由站定,等他到了眼前,问道:“何事?”

    “还记得我先前问过你,是否见过走失的树妖吗?”叶若延神色未定,他自己也没想到,才离开没多久就又回来了。

    “树妖怎么了?”夜苍穹回过头,他就站在书房的角落,手上拿了本书悠闲翻看,“京城到底是京城,城里就连个小妖也看不见,山野之间的妖物也少的可怜,看来天地自然之气,在这里也要避着官威呢。”

    这话显然又是在调侃京都的繁华,和与之相比几近枯竭的自然之力了,李南落仔细想了想,确实到了粱京之后就很少遇到各种妖物,更别提祸害人类了。

    所谓官威,太医局和大内近卫就在京都,要是还有妖物不长眼,也只能说是自寻死路,他摇摇头,想起大内近卫,不知道那个叶墨槿是否知晓,他想抓的人此刻就在他眼皮底下,还是说,碍于太子的颜面,知道也装做不知道。

    “那个树妖最近被发现了,受了伤,一路奔逃,你也见过那个妖物,据说体型巨大,要是在城中闹出事情来,怕是掩饰不过去,长老们让人传信,我回去的半道上就被拦住了,让你在粱京留意此事,千万不要把山海会牵扯进去。”

    “我记得先前曾经说过,树妖属于某个宗族,那黑市背后的势力亦是宗族……”他回忆之前山海会给的说法。

    “这不正因为是宗族么,树妖背后的人给了这个委托,要我们找回走失的树妖,毕竟要是动静闹的太大,也无法和上面交代。”叶若延点出了其中的关键。

    要是树妖在粱京闹大了,让人知道某个宗族世家其实背地里并不安分,还不知道座上那位会给出什么反应。

    李南落想了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让子城和面鬼留意。”

    叶若延还想再说点什么,犹豫片刻,没有开口,李南落也不催促,他已经越来越有妖师的气度,和叶若延这样的妖师又不一样,也许,这便是那一边选中他的理由,是他该有的样子。

    心里这么想着,夜苍穹站在博古架前,手里拿着书,已经很久没有翻动,他的眼睛对着书本,眼神却落在李南落的身上,他的小崽已经长大了。

    说不出是惆怅还是欣慰,是骄傲还是酸涩,要是他早一些放手不管,不时时看顾,要是他没有生出旁的心思,是不是李南落早已经成为耀眼的人上之人,得回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阿夜?”那一头,李南落的喊声拉回了夜苍穹的思绪,他若无其事的勾起一抹笑,“何事?我的主人。”

    “明日陪我去一趟朱家,可好?”知道答案是什么,但李南落偏偏要问一声,直到夜苍穹上前捧着他的脸,低声含笑,“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幸好叶若延已经走了,李南正要靠近过去,门又被打开了,正是去而复返的叶若延,他一开门,门内两人靠的那么近,又是他记忆中那样的姿态,一个抱着另一个,还没等李南落如何,他先尴尬起来。

    背过身去,飞快说道:“想起来长老还有关照,近日会里的妖师接任务的频率都高了不少,各地都有妖物为祸,好像被什么激发了似的,比起以往,今年秋天似乎特别不太平,要巡察使留意京都的态势。”

    第139章 树妖求救

    多事之秋, 这是长老们的提醒,特别提醒,意思是要特别注意。

    叶若延说完, 飞快的离开了, 对于很有上下尊卑概念的叶若延来说,方才的情景不是他该看的。

    可说是不该看, 脑海中依然印着那双人影, 曾经见过的, 巡察使环抱着他家大妖的姿态,再次浮现于眼前,那种充斥于两人之间的气氛, 想到这两人之间的种种,叶若延不确定, 妖师和妖物之间, 一旦有别的牵扯,会有何种结果。

    这样的人类和妖物在一起, 是会更强,还是会多出些旁的妖师没有的弱点?毕竟情感一事,太容易发生变故,他记挂着长老们的嘱咐, 心里对于粱京莫名担忧起来。

    李南落听了, 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粱京有大内近卫, 有巡城司,何况本来就是个妖物不多的地方, 按照夜苍穹的说法,但凡是妖物, 简直快要绕着经过此地,其中少不了太医局的“功劳”。

    想起太医局,不可避免的要提起沈寒三沈医师,他自从为了赵明珠而不得不来到京都,除了起初忙于救人接生,后来便沉默下来,粱京于他而言,还是太过沉重了,这里有太多他的过去,他的梦想,他的失去和痛楚,若不是为了赵明珠,他此生应当不会再踏进粱京半步。

    方才想起沈寒三,隔日,沈寒三便来向他告辞,“赵小姐无恙,我也该回去了,这里不是我这个老儿该呆的地方,我在这里也开不得医馆,与其偷偷摸摸的,不如早些回去,也好多救几个妖师妖物吧,再不济,多捡几具妖物的尸首也是可以的,我倒要看看,这里头还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原本誓不回京,如今真的到了京都,沈寒三再也没说那句祖上三代都是太医局的话了。

    沈绮珺就站在他身后,安安静静,感觉到李南落的视线,方才抬头对他笑了笑,笑容一如往日,李南落却察觉到一丝失落,沈绮珺没有来过粱京,这里还有赵明珠,想必她自己并不急着回去。

    李南落并未阻拦,颔首答应,第二日定为沈寒三送行,今日他则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去那传说中的朱府见一见朱家的家主,或许又该称之为宗长?

    就在李南落出神之时,夜苍穹已经在轿边等候,子城抱着剑,靠在门上冷哼,几次三番不带他同行,叫他失去许多收集情报的机会,可谁叫他身份尴尬,身为一个夏栖国的子民,李南落还没有心大到能带着他在京都里到处乱跑的程度。

    “要知道,我没有报于巡城司,说你是夏栖国的奸细,已经是对你不错。”李南落站在轿子边上,回首望来,今日他一袭青绿,绣着浅色青竹的直身外衫映衬着晴空朗朗,眉目之间一片淡然。

    神色虽淡,子城却不敢大意,他还记得当初李南落正是以这幅淡然的表情,用面鬼来要挟他,使得他险些被自己身上的血附子吃成人干。

    只能继续冷哼一声,子城抱着剑回转过去,剑在鞘中,发出铮铮嗡鸣,一如他内心躁动,身在粱京,可偏偏被李南落所限制,不可妄为。

    “走吧,不要与他多话了,浪费时间。”轿子里传来夜苍穹的催促声,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那朱府算是李南落娘亲的母族,不知是哪一种人家,就连他也有些好奇起来。

    上了轿,轿夫熟门熟路的到了街市之上,遇到贵人的轿子,寻常百姓都会避让,不敢冲撞,赵大人算不上什么大官,轿子也是寻常模样,在人群之中到不算是太过显眼,李南落反而觉得安心,他还没忘记,自己说到底还是一个通缉犯,哪怕没有人来抓捕他,他也仍旧有些心虚。

    一路上夜苍穹都没有说话,这叫李南落心里觉得有些怪异,近来他家大妖,和刚认识的时候相比,有了好些变化,不再那么不讲道理,不再罔顾人类的规矩,就好像从一个不讲道理只看喜恶的老顽童,变成了懂事的大人?

    眼神在对面打了个转,他暗道,这个比方可千万不能叫夜苍穹知道,千年岁月,对人类而言确实是很老很老了,可要是让夜苍穹知晓,还不知会怎么生气。

    对面的夜苍穹不知在瞧些什么,一手撑着头,一手挑起轿帘,正往外看,李南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只觉他神色忽然一变,尽管细微,但日夜和他相伴,哪能分辨不出。

    正要开口问,他也察觉到某种异样,远远的地方有一阵强烈的妖物的气息,正在快速的接近。

    “就在这大街上,就这么狂奔而来,这是要招来大内近卫?还是想引起太医局的注意?”夜苍穹摇着头,放下了帘子,他不想为李南落惹祸,“实在是个愚蠢的妖物。”

    察觉到他的体贴,李南落没想到夜苍穹竟会有为他而让步的时候,要是按照这个大妖的常性,定会热衷于看这场热闹,别说放下帘子回避可能存在的窥视,以免被大内近卫发现,相反,他甚至可能纵身一跃,跳出去看这场热闹,笑话这奔逃而来的妖物,或是挑衅可能出现的近卫。

    “叫你受委屈了。”不知为什么,李南落想说这句话,“你本来可以为所欲为的,如今什么都为了我……”

    “为了你,你是我的主人,为了你又有什么不对,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啊。”感受着狂奔而来的妖气,夜苍穹的手指从李南落的唇角掠过。

    就好像当这是个吻一般,温热的指腹轻轻擦了过去,李南落忍不住跟着那手指凑近,挨着他的手,轻轻碰了碰,脸颊贴到了掌心,夜苍穹的手顺着耳廓往下,捏住了他的下巴。

    就在这时,轿子一停,外面忽然一阵骚乱,人群尖叫,“妖——是妖物!”

    竟有一个妖物,当真敢在粱京的当街狂奔?!还没有何隐藏身形?!

    这是什么大胆的妖物啊!总不能还有第二个夜苍穹?在李南落的认知里,敢于这么做的,也就只有他家这个大妖了,无法无天,敢作敢为,又全凭喜恶。

    当然这都是原来的他,如今只要自己不允,夜苍穹多半时候都会克制自己的妄为,也就是在一瞬间,李南落脑中闪过这些想法,同时间他探出头去,远远的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身影。

    莫怪人群奔逃,连轿夫也扔下轿子跑了,街市之上一片混乱,除了少数几个胆大的人类躲在屋后门内观望远处,叫卖的小贩连货担都没有来得及带走,远处那个黑影如同巨大的蜘蛛,朝着四处张开的螯爪在地上拍打出一次次震动,身形有些快速的移动过来。

    这是……李南落的视线凝住了,“树妖?”

    “旧相识了,说它跑丢了,这不就是?该叫叶若延来把它弄走。”夜苍穹从轿子里探出头,朝外望了望,只见那树妖仿佛有着明确的方向,蹬-蹬-蹬-逐渐接近。

    叶若延曾说,这是某个宗族世家所豢养的妖物,就连那个黑市也与之有关,李南落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朱家,但朱家既然已经和他有约,想必不会在这时候在这里弄这些花巧,要是想对他不利,知道他在赵府上,早就可以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就在他思考的这片刻,那树妖已经由远而近,巨大的树干像蜘蛛的螯足踩碎矮小的房屋,躲在里面的人霎时被埋在废墟之中,见此情景,李南落顾不得可能被大内近卫发现,闪身跃出。

    “不可再往前!”街市之上,混乱奔逃的人群之中,只见一个年轻人从落地的轿子里一跃而出,身形竟隐隐升腾,就这么站在半空,拦住了树妖奔逃的去路。

    百姓多看了那升腾的人影一眼,那人身上没穿近卫的铁甲,不是他们所熟知的近卫,也不是巡城司的人。

    那人看着年岁不大,看不清面容,却能看到他一脸平静,就那么站在半空,负手而立,神情平静,往下注视的目光彷如微风拂过,被他一眼扫过的人群,都觉如沐春风,浑然间竟然连自己此刻深陷危机都要忘记。

    树妖见到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鸣叫,李南落这才知道树也会叫,就像被人劈砍树枝,被人剥去树皮一般,发出刺耳的撕裂般的叫声,尽管他听不懂,但他骤然间听出了其中的恐惧。

    “他在求救!”随之而来的夜苍穹,他的一句话肯定了他的想法,他和李南落一起站在半空之中,对面就是有几人那么高的树妖。

    如同蜘蛛的树妖,在黑市之中就是一个可怕的存在,李南落是靠火焰之卵这个异宝才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它控制住,如今不知它怎么出现在这里,他刚想把火焰之卵拿出来,那树妖停顿了片刻,继续嘶叫着,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逐,再顾不得向他求助,打算朝另一个方向狂奔。

    螯爪方才走了几步,将房舍踩踏碎裂,人群哭喊,他们都是粱京子民,何曾见过如此可怕的东西,但凡妖物,那在京都是无法存在太久的,巡城司负责城内治安,时常有近卫轮值,遇到些许妖物作祟,只要瞧见异样,上报巡城司,用不了多久,妖物就再也不会出现了,还能得到赏钱。

    故而,京都里的子民对妖物的印象,都停留在寻常妖物之上,停留在它们终究会被巡城司拿下之上,更有大内近卫护住京都安危,这里的百姓,从来没有经历过其他城镇之中的恐慌。

    被妖物所惑,那是乡野小民才会遇到的事,在粱京,在都城,天子脚下,那是不会有妖物的,可今日,天子脚下的百姓们头一次见了闹事的妖物,还是这般偌大,这般可怕。

    如今这发狂般的树妖,又打算继续奔逃,李南落身形一闪,只用手掌,一手顶住了树妖的头,那是最粗壮的一个枝干,同时他几乎要猜测,这莫不是被太医局喂了药,就如那姑获鸟一般,最终会疯狂而死。

    但想想又觉不对,太医局再疯狂,也不会在京城里,自己的地盘之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的思量只是片刻之间,那树妖方才疾步走来,螯爪之下的房屋一片垮塌,奔逃的百姓也有被踩踏受伤的,李南落让夜苍穹去救人,也就是在这片刻之间,他看到树妖背后——

    那是一个巨大的伤口,仿佛被什么撕咬过,一个大到可怕的伤口,就像一棵树,被人从上到下,撕去了一块。

    树妖的背后,树干汁液横流,而那伤口仿佛一个黑洞,正在扩散,这伤口……竟好像是活的?

    李南落和夜苍穹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动。

    蛊雕!

    第140章 妖祸

    李南落初遇夜苍穹的时候, 他的身上就有这么一个伤口,这个伤口难以愈合,不断扩张, 仿佛有着吞噬的本能, 渴求着更多的血肉。

    这个伤口是蛊雕留下的标记,无论猎物逃去何处, 终究会被他吞噬殆尽, 除非以更多的血肉做代替, 喂饱这个伤口,否则,即便是炼妖师以妖力提炼的药物, 也无法令伤口痊愈。

    这个发现,将李南落的记忆拉回到那个被蛊雕噬咬的夜晚, 那个血夜。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也就是这个瞬间,树妖从他身边走过, 一脚又要踩下,被夜苍穹以一团火光阻止了。

    火焰之卵,树妖的天敌,对火焰的畏惧让树妖的动作顿了顿, 李南落听见夜苍穹对他大喊了什么, 下意识的转过去, 看到他眼神里的担心, 然后声音才由远而近,慢慢传来。

    “大好的机会来了, 真正的凶手终于出现在你眼前,你将洗清自己的罪名, 我的主人,抓住这个机会!”夜苍穹一手抬起操控着火焰,阻止了树妖的前行,朝他望过来。

    犹如曾经问他愿不愿意做妖师那样,一双猫儿眼里满是诡秘,蛊雕这个妖物激起了夜苍穹的嗜血野性,那是大妖之间的敌意,也是因为其中还有李南落的血仇。

    李南落醒悟过来,毫不迟疑的点头,这一刻心下竟没有半点畏惧,示意夜苍穹把树妖往人少的地方引,他落下地来,也顾不得被百姓看到什么,抬起手,一股飓风在他手中成形。

    “妖物为祸,速速避让!”奔逃的百姓只听见这么一句大喝声,就像惊雷炸开,一阵风起,硬生生在巨大的妖物身前开出一条道路,还没来得及逃走的,都被那阵风托起,移了开去,从树妖的螯爪之下避过。

    一片混乱之中,手托飓风的年轻男子,不疾不徐的前行,在仓皇失措的尖叫声里,他镇定又平静,微微抬头凝视那高至半空的树妖,一手控制着飓风,将摔倒在必经之路上的人群挪开。

    “谁在此地为祸?!”巡城司的人得到消息,蒋启带着手下一路赶来,眼前便是街市上一片混乱的场景,那巨大的树妖犹如一只可怕的巨大蜘蛛,占据了中心。

    “为祸者就在眼前,愚蠢的人类,难道看不见?”半空之上,一头银发的男子眸色妖异,手指虚空,一团火光飘浮,他似乎正驱逐树妖去往城外方向。

    蒋启上下一看,心里一惊,半空的男子显然是个妖物,那地上的这个,莫非就是驱使他的妖师?!

    “还不命你的人救助百姓!”那被怀疑是妖师的年轻人回过身,一身青绿长衣不断飘拂,他手中的飓风叫蒋启如临大敌,果然是个妖师!

    蒋启命手下巡城司诸人疏散百姓,慢慢捏住刀柄,心里对此人有了一个猜测,口中却问道:“你是何人?”

    “李南落,通缉令上的李南落。”那年轻人回身之后站定,回答的很是从容,只见他容貌俊逸,眉宇间满是疏朗之气,甚至对他笑了笑,好像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说了一个笑话。

    岂非正是个笑话,分明是被通缉的嫌疑犯,却要在这里,站在人前,还要和巡城司自承身份,李南落却不知道,他的笑在蒋启眼里又是另一个含义。

    李南落!相国府庶子,血案的凶手?蒋启倏然之间想起很多,巡城司早已得到太子的密令,不可与他为难,太子既然这么说,岂非背后便有陛下的意思?还有那个宗族也同时下令,只要这个李南落出现在城中就要即刻告知他们。

    这确实是通缉令上的年轻人,看起来气度又全然不同,他的笑容显然是笃定他不会拿他怎样!

    蒋启还真的不敢怎么样,他还想在巡城司统领这个位子上待久一些,他不想丢了自己的乌纱帽,他的手下听令行事,疏散人群,奇异的是在此之前居然也没有人在混乱之中受伤或者死亡。

    是这个李南落的干的?蒋启冷眼旁观,见这年轻人十分沉得住气,就这么和他的妖物一起,引着树妖出了城去。

    城门之外他淡然回头,“你不用跟来了,之后的事我们来处理,让百姓都尽量回家去,稍后恐怕还有异事发生,免得引起恐慌。”

    分明是个通缉犯,但蒋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李南落的命令,竟然起不了半点反抗之心,甚至还心悦诚服的躬身行礼,欣然领命,就好像他的话不可违逆。

    看着巡城司统领带着手下返回城里,看守门户,李南落的目光又落回到树妖身上,树妖痛苦至极,发出嘶叫,曾经感受过同样痛楚的他,不由伸手安抚,树妖如同蜘蛛的身形抖了抖,竟从它身上传出委屈和恐惧的情绪,就像一个孩子对大人哭诉那般。

    “蛊雕本来吃人,如今竟然连同类妖物也吃了。”根据从树妖身上传来的感觉和情绪,李南落有些惊异的看向夜苍穹。

    “大妖一般是不会吞吃这样的东西的。”夜苍穹的手里还有火焰之卵,树妖不敢靠近,又不敢离去,在原地无限焦灼,恐惧着蛊雕的到来,它被标记了,蛊雕正在追逐它。

    “我当时也被标记,如同这个树妖,要是没有你,是否也会被蛊雕吃掉?”李南落看夜苍穹把玩着火焰,继续往前走去,没有问去哪里,在后面跟上。

    “也许会,也许不会,蛊雕这东西,当时他的所作所为恐怕都是被指使,如今拿下他正好问个清楚。”夜苍穹越走越快,前方的路他并不陌生,这里还有小妖的踪迹,要是等不及蛊雕到来,也能抓几个小妖喂了树妖身上的伤口。

    默默做着这样的打算,从夜苍穹身上洋溢出浓郁的妖气,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此地的小妖对这样的存在并不陌生,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颤抖着双腿扑通一声从暗处摔了出来。

    “大……大人……”小妖滚到李南落脚下,是一个弯折了腿的童子,像是人形又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这小妖见过夜苍穹,如今出来就是以为又要听令,夜苍穹神色不变,一个弹指将它丢到远处,李南落目光一顿,直觉其中有什么他不知晓的事情。

    “阿夜——”想要问个明白,话才出口,那树妖颤抖的更为剧烈,李南落倏然回望,只见树影深处一个人影,在明暗之间露出半张脸来,脸孔扭曲了一阵,停了下来。

    李南落再次看见了他自己。

    瞳孔骤然收缩,变作竖瞳,他只觉得血液慢慢上涌,一时间竟不能动弹,就在他震动之时,夜苍穹也看到了树影间的那张脸孔,和李南落一模一样的脸孔。

    “你倒是很敢!”好像只是看到一张普通的人脸,夜苍穹飞身而起,五指如爪掠过一道道冷光。

    树影后的蛊雕身形微动,树上枝叶碎裂飘拂而下,而他的身形倏然几个闪烁,袭往李南落面门。

    李南落的眼前,又一次看到了,瘦削的下颌,眼睛狭长而略微上扬,还有微微发白的嘴唇。

    这是他的脸。

    这一切,就和当年一模一样。

    这张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孔逐渐放大,同样的脸上露出了自己从不曾有过的妖邪之色,逐渐嗜血,他站在原地,就像当年的血夜再现,他再一次不能控制自己,只能站在原地。

    蛊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轻蔑和喜悦,夜苍穹一击落空,见李南落不动,他要追击的脚步也停了,蛊雕张开了利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就是此刻!李南落方才震惊的表情归于平静,就像从未出现过,一只手就像亘古以来便一直存在那般,捏在了蛊雕的颈间。

    蛊雕被扼住了咽喉,就在这顷刻之间,就在他喜悦的瞬间,他不敢置信的抬起眼睛,整个身体被提了起来,这个他并没有放在眼里的李南落立于空中,一手就那么随意的捏住了他的咽喉,手指逐渐收紧。

    “阿夜,我很难相信,我以前曾被这个东西吓到连夜噩梦。”面对着和自己同样的脸孔,李南落皱着眉,一脸嫌弃。

    夜苍穹大笑着击掌,“我就知道你可以,这样的妖物也就只是堪堪算个大妖,根本没有多大的能耐,他的本事都在变幻自身形态上了,如今的你,拿下他绰绰有余。”

    蛊雕眼前昏沉,听见两人的对话,才知道自己竟根本没有被看在眼里,他的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开始发笑,李南落察觉到些许异样,不禁手间一松。

    “你在笑什么?”他知道蛊雕就是等着他发问,但既然蛊雕已经落在他手里,他也不担心他使什么诡计跑了去,他如今已经有这个自信,再次把他拿住。

    “我,在笑,你在此地抓我——却不知道——更大的麻烦不在我身上——而在城中,在这个——”蛊雕就用李南落的脸孔露出一脸诡秘,好不容易喘了一丝气,一句一顿,颤着手,指着李南落的背后。

    那是京都城的方向,如今他们在城外,城内又会出什么事?李南落看向夜苍穹,不知道是否该信蛊雕的话。

    “你让他把话说完。”夜苍穹示意,李南落便将蛊雕又放开了了些,有他的大妖看着,他不信蛊雕能从他们两个人眼前溜走。

    蛊雕落到地上,一阵咳嗽喘气,然后不等两人发问,呵呵怪笑起来,“我不过是听令行事,你家的血案也不过是一个命令!那本来是个投名状,可没想到那都是假的!假的!他们要的就只是我变化的能力!”

    他抬眼看着李南落,满目的怨毒,“他们根本看不上我这样的妖!既然如此,我就索性干一票大的,让所有人类,所有妖物都知道我的厉害!我蛊雕——可不是只会变幻吃人——”

    他的脸孔逐渐扭曲,长出片片羽毛,再看不出一丝李南落的模样,逐渐变作一张似鱼鹰的脸孔,身上又是羽毛又是鳞片,头上还伸出一对螺旋状的角枝来。

    他嗬嗬喘息怪笑,笑声犹如婴啼,“我变幻外形,进入了宫中,什么太医局,原来也不过是群炼妖师,还有那许多妖物……对了,京都城内没有妖,妖物都被锁在太医局……京都也不过如此,太医局也不过如此……我把他们都放了!都放了!哈哈哈哈哈——”

    “看谁还说我只会变幻!只会吃人!不,我不光吃人,还能吃妖!吃了那些妖物!我便能吸取他们的妖力!”蛊雕那张满是羽毛的脸上逐渐多了疯狂之色,这样子哪是吸取妖力,分明真的是如同姑获鸟,已经逐渐失去理智。

    蛊雕将自己所作所为都说了,狂笑声中,鸟羽层层疯长,妖力竟然也真的不断涌现,他真的靠吞吃同类获得了他们的妖力?!李南落一惊,但此刻已经来不及再多问。

    “阿夜,你解决他,我去城里!要是真的如他所说妖物都从太医局被放了出来,城内恐怕要乱!”李南落自己也没想到,他当时让蒋启留意城中,本意只是提防蛊雕,没想到,如今事态竟比他所想的还要严重。

    “你去吧,这里有我。”夜苍穹点点头,一手捏住了蛊雕的脖子,就像捏住一只小鸡。

    李南落的目光顿了顿,本来想要夜苍穹小心,最后决定还是不说了,这蛊雕怎么着也还算是个禽鸟,在猫儿妖手里,难道还能落得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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