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霞被染得金黄,傍晚的小村升起袅袅炊烟。湖边的芦苇荡长得茂盛,快有一人高,青绿之上一片茸茸雪白。
一只手拨开芦苇,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头发上、青衫上都沾了不少白絮,下摆还湿漉漉的。
青年样貌普通,乍一看去并不打眼,只是一双眼睛黑亮清澈,含着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亲近。
一路上他和来往的村民打招呼问好,在田埂间七拐八拐后沿着大道回了村落中。
“小许,又在湖里抓了一下午鱼?”妇人坐在自家院里剥豆子,笑着打招呼。
青年很有活力地高高举起手,晃了晃手中两只蔫了吧唧的小鱼:“送您一条,给小桃子煲鱼汤。”
“哟,这怎么好意思。”青年进了院子,妇人擦擦手,把鱼放在木桶里,又抓了把红澄澄的李子塞给青年。
青年也没客气,欣然收下,嘴甜道:“谢谢张婶,明天再去给您抓条大的。”
张婶看着眼前的青年,只觉得越看越喜欢,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自从媳妇儿走了之后就一个人留在了芦苇村。
可明眼人都知道,那漂亮姑娘不会回来了,他还是傻傻地等着。
张婶招呼道:“有空来吃饭,你每天在家一个人吃也没意思。”
“好,嘿嘿。”青年展颜一笑:“那我回家给大米做饭啦!”
推开虚掩的小篱笆,黄色的小猫咪喵呜一声冲了过来,在主人腿边蹭来蹭去。
祁摇枝摸摸大米圆圆的脑袋,呼噜呼噜下巴,又去忙活着烤鱼了。
等到天黑透了的时候,祁摇枝就抱着猫开始睡觉。
他已经在小村里呆了快两个月。
那时候幻境碎裂崩塌,在曲雾楼怔愣失神的刹那,祁摇枝就趁乱逃了出去。
他那时候好像还模糊看见了一个人影,他被吓得一激灵,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没有。
后来祁摇枝隐姓埋名变了容貌,住在芦苇村的两个月。没钱的时候去城镇里摆摊算命,有钱就去去湖边钓鱼。
坚决贯彻三天摸鱼两天晒网的快乐生活。
原本祁摇枝还有些害怕曲雾楼会找来,后来在他的思想境界就有了质的飞跃。
如果一定会被抓住,还不如直接躺平摆烂。不管害不害怕,总是要死的,死在谁手上都一样。
活在当下才是大智慧。
天蒙蒙亮,祁摇枝就蹭着村里赶集的牛车进城。
驾牛车的大爷也和他熟,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
乳白色的雾气包裹着田垄,天边零零散散点缀几颗晨星。祁摇枝身后的小旗迎风招展,他随牛车的节奏轻晃着腿,湿润的泥土印出新的车辙。
牛车吱呀吱呀地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这里树木高大,遮天蔽日的,就算是正午也只能透出些斑驳光线,看起来有些阴森。入口处还会有坟包,村里时常有孩子来此处探险。
一阵风吹过,葛大爷抖了抖:“小许,你知不知道仙门里在城中下了寻魔令?肯定是有妖魔偷偷潜进来了,你说会不会到咱们村?”
葛大爷看着黑漆漆的林子,顿时走过千遍百遍的林子也有些可怖,紧张道:“万一藏在这林子里……”
手里掐着朵新鲜娇嫩的小白花,正在一片一片点数着花瓣的祁摇枝楞了一下,道:“应当不会吧?这不是上百年都没妖魔来过贺兰州了吗?”
一百多年前,曲雾楼血洗贺兰州之后,这里可谓是寸妖不生。搬来村里近两个月,祁摇枝鬼都没见到过几只。
距离祁摇枝杀他证道已经过去三百年。
这三百年间世界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原来妖魔横行的贺兰州见不到一只妖一只魔。人烟渐多,形成了四五个城镇。
祁摇枝现在就是在贺兰州清水城外的芦苇村。
“这你可就不懂了,肯定是有大事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葛大爷很有居安思危的意识:“两个月以前,天上黑成那样了的,没见一滴雨落下来,我就说肯定有怪事!”
老葛忽然一拍脑袋:“诶,小许,你就是那时候来的吧。”
祁摇枝点点头,轻叹一声,失落道:“就是那天,我和秀秀一起来了芦苇村。她说想念亲人,要去探亲,也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真傻,真的。”祁摇枝眼睛有些失神:“要是知道秀秀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我当初肯定和她一起去了。现在只能在村子里干着急。”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祁摇枝刚出幻境之时还顺手救了个自称秀秀的鬼魂。
秀秀一眼看出祁摇枝在躲什么人,主动提出可以与祁摇枝假扮成夫妻,住进村子里。
祁摇枝本来想超度秀秀,被他拒绝了。
没错,是他不是她。
秀秀虽然貌若好女,却实打实的是个男鬼。
和祁摇枝当了半个月夫妻后,秀秀就自己走了,一同离家出走的还有祁摇枝画符赚的三十七颗下品灵石,和五十枚铜板。
祁摇枝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可能被骗了。
但好在他也因此有了理由能在芦苇村中留下来,不必四处逃窜。
“啊!”老葛自知失言,他也听过村里的人讲过祁摇枝和他媳妇儿秀秀的故事,只好巴巴地安慰道:“你媳妇肯定会回来的,一定不是骗了你的钱和别的男人跑了。”
祁摇枝:……
葛大爷是会安慰人的。
祁摇枝点点头,黯然神伤的模样。
二人一路无言。
清水城热闹如常,祁摇枝给老葛留了十文钱,去老地方支起小摊。
之前没注意到还好,自从听老葛提起寻魔令的事情之后,祁摇枝就看哪都不对劲。
街道上较以前多了些修士,虽是普通人打扮,但其步履轻快,又有灵力涌动,祁摇枝是能察觉到的。
祁摇枝心中有些不安,那寻魔令不会是来抓他的吧?寻魔令是修仙门派剿魔的凭证,神仙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而且他从幻境出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些微弱的修为。他是魔修,但魔修和魔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吧?
他催动法力时,就能察觉到曲雾楼的位置,是灵台之中,朦胧又遥远的一点点光亮。
他隐隐察觉到自己好像和曲雾楼有着特殊的羁绊。
真的很令魔修惊恐了。
祁摇枝的摊子一直都挺热闹的。他看相算卦驱鬼抓小三智斗黄大仙,堪称业务齐全物美价廉。但是今日的生意却十分萧索。
路上的行人都步履匆匆,没几个人在他那里驻足。
祁摇枝支着下颌在符纸上画小铃兰,他以前就喜欢在符篆课上画花草,为此还被授课的长老训过几次。
祁摇枝画了五朵小铃兰,终于在人群中看见熟悉的面孔。
“何夫人。”祁摇枝拦住了路过他摊子的一位贵态妇人,“大家这是去哪?”
他曾帮何夫人抓到过一个外室来着。
何夫人略一停顿,有些尴尬,似乎是不太想和祁摇枝交流,她小声道:“凌霄宗的两位仙人到了满香楼,大家都去看热闹。”
祁摇枝也曾是凌霄宗弟子,在被逐出师门之前。
“是凌霄宗的哪位仙人?”祁摇枝犹豫一下,还是没忍不住问道。
凌霄宗是天下第一大宗,飞升的仙人自然不止一位两位。
若来的是故交,祁摇枝就远远的看上一眼。
“是漱玉仙尊与流火仙尊。”何夫人急着去看仙人,急匆匆地走了,衣袖带起一阵风,卷起一张画着铃兰的符纸入了袖中。
她走了两步,又侧头道:“许道长要是想看就早些去,晚了人多,连仙人的影子也看不见!”
祁摇枝点点头,给何夫人道谢。
漱玉和流火都是祁摇枝没听过的名号,且祝清雪和祝荧应当也不会一同出来,他们兄妹二人向来不对付。
他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贺兰州与凌霄宗所在的小遥州隔得远,离他前世成为魔修后的居所云瘴林也隔着两个州。
他前世交游实在少得可怜,能相互挂记惦念之人也寥寥无几。
祁摇枝叹了口气。
师妹师弟了无音讯,小胡仙也没有消息,不知道它有没有过上一顿一只鸡的好日子。
*
满香楼下面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满香楼内却像是隔绝了外界杂音一般的静谧。
雅间内的气氛称得上焦灼。
“臭狐狸,你不是说你在贺兰州看见过我师兄?人在哪呢?贺兰州四个城,翻来覆去找了快两个月,你是不是把我和我哥当猴耍!”祝清雪脾气火爆,一把薅住狐狸的耳朵,狠狠□□解气。
胡山山被人揪了耳朵,啊哟啊哟地直叫唤,“我真的看见了,看见了!谁知道怎么一下就不见了呢!我还以为喊你们能找到。什么神仙嘛,一点用都没有!”
祝清雪将狐狸耳朵拉得极长,恶狠狠道:“你再说一遍!”
“祝清雪,松手。”坐在主位上的仙君剑眉星目,眉头皱得极紧。
祝清雪看一眼兄长的神色,不情不愿地停了手,手心还带下来些狐狸毛。
祝荧起身,声音冷厉:“我很忙,没时间陪你和一只狐妖胡闹。”
祝清雪见人要走,有些急了,道:“哥,你难道不想找到大师兄吗,再找找,万一他真在这呢?”
“祁摇枝早就死了。”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祝荧的脸色沉了下去,声音极冷:“他自己不知廉耻喜欢一个男人,做出蠢事,不配当我师兄。死在曲雾楼剑下也是罪有应得。”
听着祝荧折辱祁摇枝,祝清雪气得呼吸都不稳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狠狠瞪着祝荧,怒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大师兄!大师兄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又有什么错!再说了,若不是你,大师兄也不会被赶出凌霄宗,最后落得那般下场!”
小胡仙看着两个神仙吵架,感觉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辛,腿肚子都有点打颤。
祝荧气极反笑,深深地看了一眼祝清雪,出了雅间,身影便消失不见。
祝清雪自知失言,气得跺了跺脚,还是追上出去。
*
阁楼之外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地挤着。
一阵清风拂过,土黄色符纸的符纸在风中悠扬旋转,像一只小蝴蝶。
先前冷面的仙君动作一顿,停了下来。
那画了图案的符纸飘上了云端。
祝荧呼吸微滞,黄色符纸翻转过来。
被千万人踩踏得看不清旧时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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