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我要“福气”的“福”
白薇听着那俩人的话,有些生理反胃。
她默默拧着杯盖,擦了擦溢出来的水,准备出去。
“我跟你说,那女的可有心机得很呢。”
“怎么说?”
“军训的时候我跟那女的一个方队,当时军训完不是每个方队都和教官拍了照吗?过年的时候我一个在沿海打工的堂兄回来了,看到我屋里的照片。”说话的男生故意把话停在这里,似乎是在等着对面的人追问。
“然后呢,说啊。”
男生听到追问,才心满意足地继续说:“我堂兄说,白薇之前和他在一个厂里打工。这女的看着正经,其实和他们厂里好多男的都……睡了。”
水房里,白薇脚步一顿,手心漫出彻骨的寒意,就连呼吸都凝固了。
“我靠那么劲爆,那她装什么盛世白莲,还吊着周泽阳,搞半天欲擒故纵呢。”
“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女学霸人设,她挺会吧。”
手抖着把水杯盖子拧了又拧,白薇深呼吸一口气,从水房往外走。
水房外的两人看见有人,立刻停了议论。
其中一个晃眼间看清她的脸,脸上的笑意立刻凝固,僵硬地伸手拉了拉另一个男生的校服衣袖。
发现同伴的异样,那个男生疑惑地抬头看向白薇,而后一滞,面色难看地注视着白薇。
她不会都听到了吧。
听到也没关系,反正跟乱搞男女关系的烂货又不是他们。
这样想着,两个男生竟然缓缓站直了脊背。
白薇不动声色地朝他们走过去,她要回班级,必须经过他们。
然而就在即将路过两人时,白薇定下脚步,目光打量着其中更为心虚的那一个。
“好玩吗?”
女生的声音柔和而清朗,毫不自知地拖着好听的尾音,可偏偏语气又冰冷得很,仿佛她说的不是个问句。
“嗯?”男生下意识回答。
“我问你,说那些垃圾话好玩儿吗?”
男生这下子没回答。
白薇:“你叫什么名字?”
“张伦。”
男生几乎是脱口而出,等答完以后,他才意识到,他凭什么回答她?
少女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们,眼尾的弧度好看得勾人。她端和沉静,穿着白色校服,像柔和朦胧的月光,似乎并不什么事儿恼怒。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竟然心虚地起了点儿解释的冲动。
他刚要开口,就听见白薇对他们说。
“宵行者能无为奸,而不能令狗无吠。”
“怎么,你已经无聊到靠编故事来获取存在感了是吗?”
“刚刚你跟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给你的反应,是不是让你觉得,这是你这辈子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了?”
“那你记住这个时刻吧,你就是从这个时刻开始烂掉的。”
留下这句话,白薇不再停留,平静而从容地离开。
张伦身边的男生愣了许久,等人走远了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张伦。
“她问了你的名字,她不会要告老师吧?”
张伦此刻还在反应白薇刚刚说的那些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怕什么,她又没证据。”
回到教室以后,白薇还是像平常一样,拿出自己手抄的初高中必背古诗词反复默读、背诵。
但偶尔失神的时候,耳边还是会荡起那两个男生说的话。
那些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捏着纸页的手收紧,用力得有些泛白。
她觉得自己心情不好。
走读生不用上最后一节晚自习,白薇也没像平时一样和住校生们一起上完,破天荒地一下课就开始收拾书包。
因为比平常早的缘故,今天的公交车站人要多些。
从她下车的市三院站往她住的地方走,还需要十几分钟。
目光所及的路边,有一个卖糖画儿的小摊。
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戴着眼镜,正借着后面小商店的光看一本纸页都已经泛黄的书。摊子前面用一块白板写着:写字两元一串,画画儿五元。
白薇走过去,蹲了下来。
“小姑娘,要吃糖画儿吗?”老奶奶热情地问,声音有些沙哑。
白薇点了点头:“我想要一串。”
“要画画儿的还是写字儿的?
“写字的吧。”
老奶奶乐呵呵地继续问:“想写个什么字?”
“最近好多小姑娘,都喜欢写那些小明星的名字,开开心心地拿着拍照,笑得像花儿一样。”
白薇鼻子没由来地泛起一阵酸涩。
“我要‘福’字,福气的那个‘福’。”
她觉得喉咙有些紧,即便自己已经用力,说出来的话声音还是有些小。
她看见老奶奶带上一次性手套,热了糖开始写。
福字收笔后,老奶奶还画了个心框住,然后才拿了只小棍放到字的中心。等糖凉了,就铲起来,递给白薇。
“做好了,你看看喜欢不。”
白薇点头。
老奶奶朝天上看了眼,又说:“哟,你看天上的星星可真多,夏天要来喽。”
白薇抬头望向天空,是难得的晴空,深得发黑的天空上繁星点点,忽闪忽闪,纯粹而美。
付钱的时候,老奶奶又忽然开口:“小姑娘,我准备收摊儿了,这儿还有个没卖完的兔子,下午做的,你嫌不嫌弃,不嫌弃的话我送你吧。”
受宠若惊的白薇圆目微睁,趁着她没反应过来,老奶奶把那只插在泡沫板上的兔子糖画塞到她手里。
连忙到了几声谢谢,白薇心头一暖,拿着她的“福”和兔子离开了。
她过了好久才咬下一口,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化开,慢慢地,她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没那么不好了。
天上的星星也很漂亮。
-
护士过来查房的时候,病房里的男人正靠着窗看书,桌子上是一束包得很漂亮的洋桔梗。
“5008床,量一□□温。”
宁辞放下书,点点头。
“今天感觉怎么样?”护士问。
“还不错,没那么疼。”
等待体温计结果的时候,年长的护士抱怨几句:“你的旧伤虽说已经养了半年,但也得注意不要过度运动,忌酒忌辛辣忌过度劳累。总不能真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发炎感染了,受不受罪。”
宁辞受教着,也没顶嘴,只答:“是,谢谢您的关心。”
谦和有礼的态度让护士长想再教育教育这个好看的小年轻也没了话头。
被打断了思绪,宁辞也没继续看书,而是看向窗外。他抬头,落入眼中的是璀璨的星群。
天气不错。
手机响起“叮”的一声短信音。
他解锁手机,看见短信上是短短的几个字。
“听你林阿姨说你在住院,我路过医院,来看看你。”
宁辞没回短信。
过了一会儿,护士拿起体温表,看了眼,拧紧的眉头缓缓松开,在随身带的小本上写下什么。
“早休息,注意规律作息。”
撂下这句叮嘱,护士离开房间。
消毒水的味道让人觉得烦闷,想起即将不请自来的人,他更觉得心烦意乱。
宁辞打开窗户,注意到对面街上有个小糖画儿摊子。
再一细看,铺子前落下一个熟悉的人影儿。
小姑娘蹲在铺子前,认真注视着白色糖画板。
他突然想起昨天失控前眼里最后的画面。
少女的脸庞干净稚嫩,散发出的气息却有种维和的成熟,他身后的路灯倒影在她的眸子里,忽明忽灭,闪动着勾人的微光。
而此刻,昨天的人儿就在街对面,背影似有几分落寞。
她像极了生长在雪地里,刚打了朵儿就被冰封,难以盛开的玫瑰。
孤冷而易碎,让人想为她罩上一层御寒的玻璃罩子。
-
家长会之后,学校里的氛围突然开始变得紧张,同学们早上到校的时间都大面积提前。
周泽阳他们班的那一堆小兄弟晚自习都被老师安排到走廊上写作业,偶尔被罚时盯着书包扎马步蹲成一排,俨然成了高一部的一道风景线。
他们班班主任天天训话,说这几个小子成天的不学无术,拉低了这名老教师十几年的教学平均成绩。
又一个晚自习的下课铃打响,等周围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白薇才做完题放下笔。
白薇回头看了一眼,教室只剩几个比她还能卷的住校生学霸。
突然,有人敲了敲窗。
紧接着,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掉在她的书上。
“学霸,帮帮忙?”周泽阳穿着短袖,手肘撑着半趴在窗边。
白薇:“嗯?”
周泽阳把一本数学习题册翻开放在窗台上:“救救命吧。”
“这一页的题目班主任叫我们一晚上搞懂,明天早上去他办公室当着他的面解题,解不出来就不让回家了,得搬去他宿舍和他一起住。”
看来他们班主任是要下狠心料理他们了。
白薇有些犹豫,本来今天她就做题耽误了会儿,要是再教周泽阳做题,她晚上回去怕是要到十一点半了。
想了一会儿,白薇开口:“进来坐吧。”
她决定速战速决。
听到这话,周泽阳毫不见外地从窗口翻了进来,坐到白薇的前桌去。
白薇没有跟他多说什么,自己拿起习题册就开始解题。以她的计算能力和解题能力,这些简单的基础题根本就不需要过多思考。
“写这么快,你不用打草稿吗?”周泽阳问。
白薇:“心算。”
周泽阳:“哦,厉害。”
周泽阳:“三位数以上的乘法能心算吗?”
白薇停笔,抬头瞪了周泽阳一眼,“看看书等我,别吵。”
十五分钟以后,她做完了周泽阳拿来的这一页。
他们班主任还算是仁慈,给他们留的这几个题都是基础得不能再基础。
她把习题册推给周泽阳,解释;“每个题我都写得很仔细,涉及到的知识点也标注在了一边,就连对应的教材页码也写上了。我觉得有些运算方法虽然很基础,但你可能不会,就把公式也写在了一边,你拿回去自己好好看,好好学。”
周泽阳接过习题册,翻开看了几眼,有些惊讶:“你不说给我听吗?”
“我写得很清楚了,小学生都能看懂。况且老师教你都不听,我教你就能听了?”
周泽阳皱起了眉:“那我要是看不懂怎么办?”
“那就说明你笨。”白薇一本正经。
“我肯定看得懂。”
周泽阳一下子合起习题册,赌气一般地回答。
白薇把书装进书包:“那你自己琢磨,我回家了。”
她拽着书包带,快步走了出去,还有十分钟就到公交末班车来的时间了,她必须快些才能不错过车。
一路小跑到公交车站,白薇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
后头周泽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追了上来。
“白薇,我送你回家吧。”这一句话让白薇拉起了警报。
她看向周泽阳的目光一下子防范起来:“不用。”
想了想,她又说:“刚刚我给你写题,是因为你说你需要帮助。我没有在暗示你什么,也没有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意思。我们只能是同学,你别有其他想法。”
虽然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自恋,但是对于周泽阳这种有“前科”的人,她必须把话说清楚。
周泽阳一顿,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
“不是……那个、我,没有……”
公交车从路口过来,白薇再次直言:“早恋不好噢。”
说完,她头都没回地上了车。
看着那辆36路公交车远去,周泽阳呆了一会儿。
白薇这人还真是……一点儿幻想也不给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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