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一回折腾的,浪费了不少时间。待出城后已过申时,太阳开始慢慢向西偏移。
山间小路自是没有官道平整,牛车走在上面颠簸不堪,速度自然也是极缓慢的。天色擦黑时,他们还在山林里转悠,根本没来得及赶到下一个村庄去。
所幸备的干粮管够,就是住的地方不好解决,在山路上转悠半天,才寻到一处破庙。
尘封积土的墙角,斑驳褪色的佛像,屋顶上结网的蜘蛛,阴暗潮湿的霉味,无一不昭示着这座破庙的残败。万幸的是,这破庙的屋顶还好好的,不至于叫借宿的人露天睡觉,去忍受风吹雨打。
这地方应当经常有人在此休息,角落里还遗留着许多稻草。楚越在里面挑了一些干净的,在唯一还看得过去的供桌上铺好,用来给黛玉做床榻。
而他自己,则将四周腐烂溃败的木材拢起点燃,准备在这火堆旁将就一晚。毕竟身在山林,半夜三更还是需要有个人警醒点。
火越烧越旺,黑呼呼的破庙渐渐被火光装满,黛玉坐在一旁临时用木头代替的椅子上,如玉的脸颊被映照的更显幼嫩。
“吃点干粮?”
楚越坐在她对面,正好是火堆背光处,黑暗衬托的他温润的眉目变得坚毅明朗。
“不用。”黛玉摇摇头,蹙眉看着他手中的包袱,里面装的不仅有干粮,还有两身明显不属于清贫人家的衣裳。
察觉到她的目光,楚越佯装平静地收回递包袱的手,出言不逊到:“这时候就别耍脾气了,嫌弃这个嫌弃那个,有的吃就不错了啊。”
这话说出口,果然惹得黛玉柳眉倒竖,无暇再顾及其他。
“你自去吃自己的,何故要管我?我便是不吃,又能怎样?左右也饿不死!”
见她注意力转移过来,不再纠结包袱里的东西,楚越这才松了口气,好声好气地回复:“这不是担心你饿肚子嘛,真的不吃?”
黛玉冷哼一声,扭过头不理他。
“不吃便不吃吧,留给明天也好。”楚越心里暗笑,手中也不忘将包袱顺势放在身后,接着提议到:“那就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她依旧不说话,只点点头,自己往供桌那边去了。
两人都躺下后,破庙里渐渐没了声响,只剩下哔啵哔啵的火苗声。
黛玉躺在硬邦邦的桌案上,整个脑袋十分清明,没有一丝睡意。她是有些认床的,即便昨夜身子不适,根本没睡多长时间,身体上的乏累不少,可这会也难以入睡。
她翻了几个身,闭上眼睛使劲酝酿,可非但没有困意,整个人反而越来越清醒。林子里的虫鸣声和杜鹃夜啼声,不断钻进脑里,黛玉开始烦躁起来,动弹时便带出几分。
“睡不着?”
楚越刻意压低的声音,忽的从不远处传过来,在静谧的破庙里,显出一丝突兀。
她点点头,好一会儿都没见那边有什么回应,只好扭头看过去,才想起屋内光线灰暗,除了那个火堆什么都看不清楚,忙轻轻地“嗯”了一声。
“赶路难免条件艰苦,今夜暂且忍一下,明晚我们赶到村庄借宿,就能睡上床了。”
这话说的,明显是觉得自己挑剔这临时床榻太硬,黛玉本就烦躁不堪,这会越发懒得解释,便赌气说了一句:“无碍,只是精神太足。”
对方不再说话,四周又恢复成方才那般寂静。她翻了一个身,双眼看着不远处那个小小的火堆,悄然叹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黛玉以为天地间只有自己还没睡着时,方才那道声音复又响起:“这样吧,你听我给你数羊。”
楚越从地上坐起来,稍稍往供桌那边靠近了些:“你不要想别的,只专心听我念的数字就行,这法子很有用的,保证你能睡着。”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他的声调缓慢低沉,声线比刚刚说话时更加柔和悦耳。黛玉的耳畔荡满了这温和低醇,她果然什么都不想,只一心听着那些不断叠加的数字。
………
“六百四十只羊,六百四十一只羊,六百四十二只羊……虎妞?林姑娘?睡着了?”
喊了几声都无人应答,反而听见贡桌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楚越嘴角无意识地微微翘起,他动了动发麻的脊背,靠着墙角轻轻躺下。
平躺在供桌上的人,此时双眼紧闭,谁也不知道她正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梦乡里。
梦里有灵秀隽雅的宅院,气势恢宏的船只,还有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她一会在宅院里急匆匆往一个地方赶,一会在小船上被几个蒙面的彪形大汉包围,一会又伏在那个男人的床前痛哭。
纷纷扰扰,杂乱无章。
醒来时,外边已是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破败的屋顶直接照射进来,刺得人眼疼。黛玉揉了揉酸痛的腰肢,脑中又涌现出昨夜梦里的一幕幕。
可她没有以往的记忆,这些东西就像一团强塞进脑子里的乱麻,扰得她不得安宁。
“快过来吃早饭。”
说话声蓦然从不远处传来,黛玉抬起头,就看见楚越蹲在破庙门口,手上拿着两个包子,他正在啃其中一个,另一个遥遥递给自己。她甩了甩脑袋,也不说话,走过去直接取走包子,靠在门边姿态优雅地吃起来。
“这冷包子有些噎人,要不我带你去河边喝点水,方才出去才看到,那边林子里还有条河。”
“不必,这样就好。”黛玉飞快展示完一个微笑,待对方低下头专心吃东西时,脸色又忍不住沉下来。“我马上就好,一会直接赶路吧。”
“好,随时可以出发。”
楚越自然能看出她此时的焦躁不安,当下也不言语,等赶了几个时辰路,觉得她心情平复好后,才出言询问。
“说说吧,到底怎么了?”
黛玉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倾诉欲,见他问起,便把堆积在心里的疑惑,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我昨夜做梦,梦见了很好看的宅院,还有艘很大的船。”才开个头,她就觉得一直沉甸甸的胸口,有了放松的出路。“不仅如此,梦里还有一个生病的中年男人,我趴在他的床头哭的伤心……”
听她描述着梦里的所见所闻,楚越明白这怕是要恢复记忆的先兆。这本是一件好事,可他心里却隐隐泛起郁闷。
“想来是瘀血快要消散了,你想起来以前经历过的事情。虽说咱们是清贫人家,漂亮的房子和大船还是见过的。”
黛玉狐疑地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牛车一路疾行,晚间便赶上在农家借宿。楚越思及黛玉失忆的困扰,纵使心中有些微不愿,可还是将五福堂大夫开的活血化淤的药,又煎了一碗,给她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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