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天 ◇
再度进入这座皇宫时, 西北角的火光已经暗淡了许多,叶浮光不由看向自己身后半步位置的许乐遥。
她还什么都没开口,对方就已冲她微笑, 拱手回答,“只是烧了几座无人的旧屋宅, 小鱼已提前带兵马司的人守在那处,城门开后, 就已着人救火。”
叶浮光感觉很微妙。
虽然听到这个确实心中一松, 但她本意并非询问这件事, 她倒也没那么天真,能走出最好的结果是幸运,没有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让许乐遥这样殚心竭虑地顾忌她, 让她心下一时十分复杂。
顿了顿, 她出声道, “我是想说……你们没有受伤吧?之前从城外看, 里头状况很糟糕,我是想让你和渔歌都注意安全。”
许乐遥怔了下。
几乎肉眼可见她眼神的放松。
但还没等她回答, 一直走在前面的沈惊澜就已经停下脚步,故而一时间那些从宫门外匆匆而来、聚集到新朝统治者身边的人就也跟着见风使舵,让叶浮光承受了比从前更多的目光与注视。
许乐遥知道她不喜欢这样, 只对她露出个笑容, 点了点头,又对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叶浮光走到沈惊澜的身侧,本来还想像刚才那样走在她后面, 却忽然被她拉起手, 十指相扣, 使得两人并肩一同走在那宽阔的官道上——
前方是冥冥夜里点亮的宫灯,像是这座城在期待主人归来。
可是叶浮光只觉得很冷。
因为她看不到任何人,目之所至时,那些穿着深色衣裳、与暗夜融为一体的宫人都匍匐在地,如铺就这宫城的青砖一样,甚至抛却了为人的身份,从此只为侍奉这座城的新主。
叶浮光喉咙动了动,又微微抬眸去看夜色里的星空,星芒闪烁,像是挂在天上的宫灯。
她很轻地吁出一口气:“好冷啊。”
这就是沈惊澜看到的景象吗?
走在她身边的人低笑了一声,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她肩上,替她系着缎带,垂下眼帘道,“那就离我近一些。”
一直、一直都离她近一些。
这样她们就都不会觉得冷。
……
计划能顺利进行,沈惊澜也松了一口气。
她犹记得上次领兵进入永安时,这座城池陷落于飘摇的战火里,华美的宫殿也被火光点燃如白昼,被摧毁了三分之一,后来还是先帝着人开始修缮,有些实在偏僻的宫殿,就此冷置,平日里连宫人也少有经过。
她记得自己的大军踏平的每座城,心知自己长枪血刃上留下的罪孽有多深,她护卫过多少人,就也曾同样指挥军队杀死过多少人——
年少还在燕王府时,有位得道的大师路过,对燕王说,沈氏血脉杀伐太重,若不克己修身,必如枯木,终将凋零在隆冬。
燕王信了。
所以在沈景明为了救她、伤了身子之后,并不苛求他在武艺上的进步,反而欣然乐见他弃武从文。
沈家一门从不后悔守在北地的国门前,一次又一次挡住北方部族的劫掠,然而为父母者,听见这般的箴言,总不忍心看见子女与自己走上同样的路。
然而命运弄人。
沈家这棵苍天巨木,仍旧还是被卷入了王朝覆灭的车轮里,枝叶断缺……直到现在沈惊澜回头去看,发觉他们的命运依然走上了既定的轨迹。
而她,也像是曾经的燕王,虽万死无悔,却不想让叶浮光来陪她。
倘若能稍稍减少一些杀伐,令她珍视的人从此人生顺遂平安,沈惊澜是极其愿意的-
当夜,叶浮光歇在皇宫里。
其实她还很不适应,而且惦记王府里的旧人惦记得紧,跟着沈惊澜踏入宸极殿之后,时不时地望向岐王府的方向,毕竟不懂大宗朝新王登基的那些事,以为就是来走个过场。
但直到群臣散去,天边即将破晓,她都没有能踏出宫门。
还是沈惊澜看出她早就心不在焉、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抽空让郁青她们进宫来,而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的是一道白色闪电!
“!”
叶浮光直接被撞到了倒在了榻上,但是唇角却是扬起来的,抬起两只手去揉这白色闪电的面颊,定睛一看,有些失笑,“美女你怎么胖了啊?”
这谁家的大白狗!
还她的妲己!
狐狸听见她的话,本来还有些激动地翘起的大尾巴立刻垂下,甚至从喉咙里发出了长长的委屈抱怨声:“呜——”
叶浮光假装听不懂,“哎呀,谁家的小狗骂这么脏呀?”
“……”
美女高傲地扭开脑袋就走,想从她身上跳下去,假装自己没来过。
然后就被人拦腰抱住,拖了回去,“好啦,逗你的,不要这么小气嘛,那就奖励你今晚和我一起睡吧。”
在不远处的桌边正在提笔写着折子的沈惊澜闻言,撩起眼皮看了眼她们在的方向。
如意笑得合不拢嘴,之前跟着郁青同王爷行礼过后,在榻边看了会儿,这时才上前同王妃见礼,眼睛里带着闪烁的泪光。
她正想开口说话,叶浮光已经揉乱了狐狸的雪白毛发,从榻上起来,衣襟上沾了几根狐狸毛,走过去拍了拍如意的肩膀:
“不必多礼,我回来了,你们呢?”
如意张了张唇,像是有很多的话要说,最终却只也挤出平平无奇的一句,“有劳王妃惦记,奴婢幸不辱命,不负所托。”
她指的是叶浮光将那只狐狸托付给她的事情。
但小王妃却只摇了摇头,“我没问你这个。”
她重又道,“我是指,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如意也笑着回答,“能再见到王妃,是大幸事。”
叶浮光听懂了里面很多已经不能再回看的艰难过往,想来也是,之前沈惊澜和她一直在江南,但自从大衹的战事起,沈景明就给岐王府施加了诸多压力,这些被留在府中的人没了主子依靠,日子定是不好过的。
她叹了一口气,“辛苦你们了。”
如意仍旧摇头。
虽然她在府中平日不算机灵的,但今夜岐王与王妃入城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她还是清楚的,跟往后的日子比起来,从前那些坎坷都是值得的——
她已经苦尽甘来了。
……
世事纷纷扰扰。
回到永安,虽已解决了先前的烦忧,却很快又有新的问题要迎接。因如今还是国丧,雍国公托病、将监国的事务交给了岐王,于是次日在宸极殿召开的
朝会,就由沈惊澜坐在那空悬的龙椅旁,作为摄政王,暂听各部议事。
二参二相少了泰半,各部的尚书侍郎都夹着尾巴做人,品阶低的虽然已经从朝上的岐王现身猜出了昨夜博弈的结果,但因为要面对的结果太惊世骇俗,所以谁也不当那个出头鸟。
直到有北地来述职的知州,为岐王献上当地的一奇珍。
是一块刻着奇怪铭文和图案的巨石。
石头特别大,被抬到了宸极殿外的阶下,知州带来的一位能解读古语的道士则言,这是仓颉造字时聆听了他语言的灵石,其上是一个预言字,字形曼妙如人类女子,腹部微圆,似有孕象,周围有花草盛开,是为地坤。
而字形前方有一暗渍为虎,是百兽之王,却臣服于她,是以这地坤或为上古时期的人皇。
半刻钟后。
在御花园里听完这个故事的叶浮光:“……”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让刚补完觉过来看她的叶渔歌扬了下眉头,“你似乎有不同见解。”
“那倒不是——”
叶浮光赶紧否定,她是不懂大宗的历史,但又不是没在历史故事里见过这场面,不就是整些天地异象造势嘛,这个她懂的呀。
她抿了抿唇,“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个故事。”
叶渔歌:“嗯?”
“一个叫‘大楚兴、陈胜王’的故事。”不过当然得省去背景,不然在沈惊澜马上要即位的关头,讲起义的故事,显得多不吉利呀。
后来。
叶浮光听说御花园的水池里抓出了一条肚子里藏着预言玉石的神异锦鲤。
她再度:“……”-
无论如何,在大宗各地都逐渐把这些奇异珍品往永安送之后——
群臣迟迟没等到那些世家的反扑,在都城一派风平浪静里,逐渐认清了事实,毕竟就连掌管御史台、现在看起来最有话语权的杨柏杨相都不吭声,他们又有什么能做的呢?
就在即将进入腊月的某日。
大朝会上,已经暂入礼部的许乐遥出列,禀奏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并未留下血脉,而皇族人丁稀薄,旁支难挑大梁,根据史书所载……
她不知带了多少礼部的人日夜翻书,总之就是从角落里找出了很多地坤治国的例子,随后恳请岐王登基称帝。
沈惊澜自然是拒绝了,理由是这未免有些大逆不道。
双方你推我请,走着流程。
第二次,许乐遥居然带来了民间缝制的万民伞,上面都是大宗各地的百姓请命,请岐王登基,他们愿意拥戴的君主就是岐王这般能够护佑大宗四境、并且给百姓带来太平的人。
岐王十分感动,但仍旧拒绝。
第三回,剩余的世家见天下大势如此,反正朝廷都仍旧姓沈,他们沈景明再坚持,也拗不过岐王手中的诠释与军队,于是纷纷倒戈,士子与望族,皆请岐王登基称帝。
三请三让过后,岐王终于应许了此事。
礼部开始拟新皇称帝的章程——
沈惊澜对此只有一道指令。
“登基仪式”需与“帝后婚礼”同时举行。
……
“同时?”
晚膳后。
叶浮光坐在煮着茶的小炉边,本来在赏永安的雪景,听见沈惊澜随口跟她提及的事情,在窗边扭过头来,鹿眸讶异地看着她。
沈惊澜起身走到她身边,看她将手套放在窗台上,便握住她的手,探了探她掌心的温度,发觉有些凉,就把她的手心拢起。
愈发威势、凛然令人不敢逼视的凤眼半敛,只对心上人展露自己美丽而无害的模样,沈惊澜很轻地应了声:“嗯。”
她薄唇弯了弯。
“不是答应过你?”
“那些欠下的,我都会补给你。”
不光是那一筐没吃到的时令荔枝、没吃到的御宴烤鸭,又或者是没有扶正的位份……她想弥补给叶浮光的东西,还有更多很多。
沈惊澜抬眼,在烛光灼灼与地龙一同造就的冬日暖夜里,将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亲了亲,一字一顿道:
“浮光,来当我的皇后——”
“从此这天下江山河海,一切盛景与权势,我皆与你共享。”
作者有话说:
来看阿澜姐姐画饼——
快对我说,没关系的能坚持日更也很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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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天 ◇
地坤称帝, 是史上前所未有的事,礼部的臣子为此扯掉了不少头发和胡子,每次上朝都会找出关于登基冕服的制式倡议, 然后有的被御史台的杨柏驳回,有的则被沈惊澜本人驳回。
眼见离去泰山封禅的祭拜日愈近, 帝服却迟迟不定,国主之位空悬日久, 就有人打起了叶浮光的主意, 将话想办法递到了宫中。
叶浮光其实也并不空闲。
因为似乎比起自己的帝服, 沈惊澜更在意她的皇后婚服,先遣散了沈景明时期的那些后妃——即便她们并未诞下沈家血脉,也没有为难她们去守皇陵,想走的走, 不想走的就都让人安排到较偏些的宫里——之后让整个织造局的宫人都为赶制凤服而尽力。
每天都有新的花样和图案册子送到郁青那里, 先经由这位曾经的王府大管家筛选过, 之后才递到叶浮光这儿, 饶是如此,那些头饰凤钗颈佩衣领设计, 仍旧让小王妃看花了眼。
她还要忙着将姜府的那些事务分出去。
在沈惊澜入主永安之后,她的身份自然也跟着大白天下,因沈惊澜没有要她玩什么“我当我替身”的剧本, 所以叶浮光之名自然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 “姜雪就是叶浮光”的讯息自然也跟着风抵达江南。
曾经那些在府中为难过这位干亲晚辈的姜家人暂时如何想并不让人得知,不过叶浮光却专门和姜老太太走了书信,诚恳地说明了当初并非有意隐瞒与接近之事, 并为此道歉。
永安的变动传遍四海, 老太太却只忧心她出嫁时的事, 当初圣人为岐王纳妃冲喜一事同样人尽皆知,即便这位未来天子现在是补全仪式,但叶荣已死、叶浮光和叶家人并不亲近,她出嫁时的娘家人如何相送?
老太太只说,若她需要,即日便乘船北上,沿运河入都,同船也会带些熟手来帮衬婚事。
叶浮光想到原主母亲的命运,再想到姜家先前对她的容留之情,思索片刻,叫来如意,跟她说了姜家的事情,让她着人去安排姜家人来永安的行程。
才将将歇下——
就见到了塞到她这里的折子。
……
御花园里。
隆冬时节的皇城后花园依然百花盛开,在精于培育花草的宫人照料下,颇有种四季如春的绿意环绕感。
许乐遥和叶渔歌被叫到后宫里,见到的就是她将毛绒大氅盖着当薄毯,在三面拉下避风帘的小亭子里,摆着小炉烹茶,炉角边还塞了几个圆澄澄小橘子的模样。
忙于带着翰林们收录一些农林书籍、同时整理古今医学大典的叶渔歌,还有在礼部天天同样忙着舌战同僚的许乐遥都沉默了会。
叶浮光隐约嗅见两股很清新的乾元信香味。
她悠悠睁开眼睛。
入目就是两张脸色很差的面庞,顿时一惊,“咦?两位见着我怎么这表情?”
许乐遥呼出一口气,抬手搓了下脸,跟她拱了拱手,在她眼神示意下摘了手套到红炉边烤手,语气很无奈,“见着你自是高兴的,不过——”
叶渔歌冷淡且直接地夺了话头,“你很闲?很闲可以来翰林院帮忙收录典籍,总之你博闻强记,我想那位应当也乐于见……”
“停。”
叶浮光总算知道她们俩的怨念来自何处,赶紧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我很忙的,我超忙啊!我什么博闻强记,叶渔歌你变了,你从前都不说这种瞎话的。”
“……”
四下无人,连如意也不在附近,显是叶浮光为了和好友们相聚,又不想让御史知晓她独自在后宫见朝臣,惹那些麻烦,所以才特意支开的。
所以叶渔歌对她翻了个白眼。
叶浮光抬手捂着心口,表情难过地换了种说法:“我这不是正好知道你们忙,所以才给你们一个公费上班摸鱼的机会吗?”
叶渔歌冷笑了一声,完全不吃她这套秋后找补。
倒是许乐遥一如既往给面儿,在她旁边的石椅上坐下,见到她摆在路子边的桌上有封信件,鼻子很灵地闻见了信件上的云烟墨,好脾气地笑了下。
“既然小叶姐姐这般好心,那我们当投桃报李,为你解忧才是。”
“让我猜猜,你是在烦恼最近礼部商议的登基冕服之事吗?”
叶浮光捧场地拍手,“哎呀,真聪明!”
叶渔歌这次转过头,用同样冷酷的眼神盯着跟人一唱一和的许乐遥,像是在看群众里的叛徒-
一时情境倒转。
沈惊澜在前朝操心着皇后婚服,而叶浮光则在后宫里跟朝臣悄悄商量帝服冠冕仪制。
许乐遥被她的提议惹得头大,因为礼部的那些臣子本来就觉得沈惊澜不能穿龙袍,所以才在商议一些类似龙袍的冕服、或是凤袍改制,结果叶浮光来了别说是委婉地开窗,她是把门都给拆了。
“为什么不能是龙袍?”她歪了下脑袋,“王爷又不比他们差。”
论文治武功,论对天下苍生的贡献,岐王胜沈景明七分——
沈景明都能穿龙袍,她为何不行?
“既然地坤需要有别于乾元,那就将日月山河都绣于其上区分不就行了?”这是叶浮光振振有词的理由。
而许乐遥则是“?”
区分是这个意思吗?这样改制难道不是指的沈惊澜虽为地坤、却功过前朝所有的皇帝吗?冕服不光有龙纹,还有天地日月与山河?
叶浮光捧着脸,“我觉得挺好的。”
这个世界又没有三皇五帝,历史故事也和她之前的世界历史朝代全然不同,再者沈惊澜是凭自己的本事坐上的皇位,为什么不能穿龙袍?
就要穿!就要穿!
她看向一直没参与她们话题议论的叶渔歌,“你支持谁?”
叶渔歌瞥了眼顺间气短的许乐遥,再看理直气壮的叶浮光,抿了抿唇,很平静地回道:“你若笃定她日后功绩无人可匹敌,从前帝王皆不如她,日后史书也不会将她口诛笔伐,你便去做。”
许乐遥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而叶浮光笑了笑,“她会是的。”
话音落下。
不远处传来一声询问,“会是什么?”
因还未登基、故而仍是一身亲王常服的沈惊澜从明德殿中过来,踏着风雪问了这么一句。
叶浮光还没回答,沈惊澜瞥了眼天色,走入廊亭里,扫向此刻不该出现在御花园里的两人,“若本王没记错,此刻好像还未到下值的时辰?”
被拉着摸鱼、还被老板逮个正着的两人:“……”
罪魁祸首小王妃左右看看,赶紧起来拉着沈惊澜往外走,“哎呀,刚才御膳房好像说做了个新的点心送到我殿中,你既然来了,那一块儿尝尝吧?”
边走后面边长出根小尾巴。
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使劲给她俩打手势,让她们赶紧跑。
许乐遥、叶渔歌:“……”
……
日历就在这般忙里偷闲中一页页翻过。
转眼就到最热闹的新年,帝丧已过,群臣与百姓都在冬假中,宫里人虽然不及沈景明在位时多,却胜在人人之间更为亲密,叶浮光带着他们一起包了顿饺子,晚上在宫墙上看了一宿的永安焰火与灯花。
及至正月初三,群臣随沈惊澜赴泰山祭天地。
车马与黑甲禁军浩浩荡荡出城,带着先皇留下旨意去往泰山,一直穿着黑红色亲王常服的沈惊澜头一次换上明黄的龙袍。
一览众山小的群山之巅——
朝阳恰好跃出云层。
金线飞舞的五爪金龙在锦绣衣袍上闪耀,有云岚雾霭从山间匆匆随风走过,在祭坛上的这道身影走过,于是云遮雾障之后,陡然放晴的金色日光下,背景里的那条龙就像是穿过了风雨、在山河之巅腾云而上!
山谷里昨夜落了雨,今日恰有彩虹横亘三山。
鸟雀的鸣啼从幽谷里的松柏叶间传来。
百鸟朝圣,潜龙自渊谷中而出,正符合沈惊澜如今的人生。
叶浮光站在群臣之旁,听见不知谁说了声,“这是……吉兆!”
她眼眸里露出喜悦的光,却不肯将视线挪开,而是一眨不眨地凝视那道背影,一刻不肯错过这极具历史意义的一幕。
这才是属于沈惊澜该有的命运,她维护天下人,当被天下人所拥立。
古之人主,选贤举明,以德行服人者,为贤主。
她会开创属于她的时代-
自泰山归来之后,便是帝后大婚。
永安城已焕然一新——
处处张灯结彩,一改先前为先帝服丧的雪色世界,好像要把之前大败大衹人的喜悦和这个年节放在一起,与新朝的气运相和,即便还在冬月的寒意里,却已有迎春之势。
叶浮光有姜家的人、还有叶渔歌帮衬,从西宫里换上凤冠霞帔,将缠丝金花的耳环、颈饰佩戴,而她的冠除却闪耀的金色,还点缀了碧蓝色,犹如一片片的雪落在其上。
胭脂纸抿在红唇上时,她在铜镜里见到了自己冠上那熠熠生辉、灿若繁星的片片凤羽,眼中情绪复杂。
因屋内来往的宫人多,如意悄悄推开窗,“今日亦是元宵,啊,落雪了。”
叶浮光朝着外面看去。
身后有人为她梳着黑发,每一下都落一声美好的祝愿,可她却在看外头的雪,一时间记忆回到初到这里时。
那一夜,她以为要被岐王府无尽的黑夜吞没。
谁知是黎明前的黑暗。
转眼一年过去,从前那场仓促的、婚服都宽大不合身、失去另一位主角的荒唐冲喜婚礼,变成了眼前这整座都城相贺,大街小巷里的人们都带着喜意看着这皇宫被喜庆覆盖、充满祝福的帝后大婚。
她回过神来,跟着笑,“是啊,下雪了。”
可是她却一点也不冷。
轻风细雪,自她随着如意出门、扶着叶渔歌的手进入十六抬喜轿后,簌簌落于天地间,西宫到正殿有一段路需要走出宫门,跟百姓所居的坊市极近,也得以让天下人参与这场难见的婚事里。
飘摇的帘子若隐若现,被风雪吹起小边,让叶浮光看见挂在树上的彩色绸布,精致的生肖灯,耳畔满是宫人吹奏的悦耳喜乐。
轿子平稳地穿过小半都城——
终于停下时。
叶浮光惊觉这一路漫长,好像已经由她看遍了江山社稷。
她头上覆着轻薄红纱做盖,手中执着金红画着凤凰相会的团扇,走出轿子时正好遇到一阵风,唇边似乎被吹到一小片雪花。
那冷意令她霎时清醒过来。
去看在道路尽头等她的人,对方站在鸾殿最前方的石阶前,明明已为帝,却一步也没有居于她之上。
即便隔着轻纱,她仍被那双极其凛冽而美丽的凤眼所摄,一眼定住。
而后,没忍住勾了勾唇。
此刻才意识到,之前的漫长是因为……自己的思念太盛。
明明只有昨夜未见,偏偏按捺不住——可是谁又能按捺住不去爱这样以江山作聘的帝王呢?
……
叶浮光一步步朝着她走去。
所有的宫人都居于她之后,细雪轻轻飘在她身上,在她周围打了阵旋儿,就也飞向了沈惊澜那里,这世间此刻最为华贵的两人在同一片天地下,掌心相握的刹那,那些冷意都消弭无形。
“吉时至——”
有宫人高唱时辰到。
叶浮光耳畔恍惚听见很轻的一声响。
犹如错位的命运齿轮,此刻堪堪矫正,咬合在正确的秩序与道路上,而她历经从前的黑暗与坎坷,就在这一时得见光明。
沈惊澜便是她的光明。
从此她们共天地山河,沐浴同一片天光。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让我来捋捋我欠的更新。
一共四更,加一个昨天的深水,是五更。
等我吃个饭就来开始给你们补!!!
哦对了番外超多超多超多!!我可以补完!
如果补不完,全文完结那天我按一更补100红包给大家发!总之都要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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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番外一:婚后(1) ◇
新皇登基, 帝后大婚。
双喜临门的喜事,自然也有大赦天下的喜事,不过在这之前, 燕城旧案相关该落斩的人员,却不在这大赦的范围内。
大婚之日, 叶浮光作为皇后,入主中宫, 洞房花烛夜的那晚, 中宫里红烛如炬火, 燃了一整夜,烛蜡似泪,汨汨流满烛台,犹如红鸾被里翻涌时流下的那些湿痕。
总之, 叶浮光三天没下床。
她觉得有哪里不对。
虽然她最初是以乾元的身份入赘, 但乾元就是乾元, 入赘也该在上面, 而今她成为这永安皇城尊贵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乍看像是从侧妃升了, 而且感情也蜜里调油——怎么这日子过着过着,她就成了下面那个?
这不对,这不对劲。
“嗯?”
从早朝下来, 正在思考怎么给沈景明下葬、挑守陵人的沈惊澜坐在床榻边, 漫不经心地伸出一只手揉着腰和背,将手里的折子往旁边放,倾身凑到她耳边, 微笑着问, “是不是觉得朕还不够努力, 竟只让皇后躺了三日?”
“……”
叶浮光犹如乌龟缩回龟壳里,整个人跐溜往被子里钻、再滚了下,直接翻到床榻里,在室内飘扬的冷淡茶花馨香里,咕哝着回道,“休想。”
坐在床边的人低笑了声,常服龙袍下的长腿轻轻碰了碰脚踏上狐狸的尾巴,让本来极其媚态、闭眼歇息的宠物惹得睁眼,敢怒不敢言地看了她会儿,将大尾巴团起来,勉强给她让了点位置。
沈惊澜得以伸展长腿,腰间挂着的雪花环佩叮当垂在身侧,头顶的金玉冠只收拢长发,让那漆黑如瀑的青丝落在她肩上,比起帝王之制、她似乎更青睐从前在军中领兵的习惯,所以这一身衬托得她极为英气。
……
不多时,沈惊澜抬手去勾了下被角。
想到大婚之夜,叶浮光因为收敛不住信香,被自己用太医院特制的药贴将信腺部分的肌肤贴住,将那红霞金缕的婚袍扯得凌乱,看见凤羽金枝的钗环从对方发髻里滑落,尾部经脖颈雪白细腻肌肤落下,与微红的眼尾在摇晃的烛火里相映成彰的模样,她再度动了动喉咙。
似乎多少有些理解那些喜欢搞乾元的人喜好。
不失为另一种令人餍足的征服欲。
而且……
叶浮光实在很软,也很好骗。
大婚初夜,沈惊澜用的理由是自己肖想已久、实在很想满足一次,叶浮光只犹豫了会儿,就乖乖地点头同意,甚至还很单纯地拜托她轻一点,因为怕疼。
沈惊澜起初也确实是轻的——
然而置身温柔乡,几人能有理智?
尤其是,比起地坤易于受孕的体质而言,乾元已经退化的孕.腔一旦被触碰到,就极易使人失去理智,那般柔软温暖的地方,却不论经受什么都不会诞下后代,仿佛在无声息地诉说:
再用力些也没关系,不会坏的。
沈惊澜到那时才明白,之前几次情期和信期的时候,叶浮光究竟有多么爱她、才能忍住那肆虐的欲望。
可是她忍不住。
毕竟怀里的人一边哭,却一边信任地抱着她,胡乱地吻着她,眼泪像南海进贡的圆润珍珠,一颗颗往下掉,“不、不……你答应、别、呜呜阿澜姐姐——”
话都说不完整,明明在被侵.犯,却还这般将信任交付于施.暴者,只会让人更想蹂.躏这朵雪花,让她彻底融化在自己的温度里。
沈惊澜只能俯身去亲她的唇。
堵住那些即将决堤的哭泣。
然后……
霸道地将她的乾元里里外外每个角落都留下自己的味道。
也正是因为第一夜太过火,叶浮光醒来就对她严防死守,她刚感受过为上的快乐,加之惦记已久,正是新鲜劲,第二日夜里,故意示弱,说是自己想要,等到可爱的皇后主动凑过来,迷迷糊糊地亲她、极尽所能地取悦她时,临了才发现不对劲。
“等、等等……”
“不等,况且朕一言既出,这次确实让你在上头了?”
“沈、沈惊澜——呜!”
“嘘,我倒是不在意,不过皇后是想让记下起居注的宫人知晓你喜欢在床上对我直呼其名吗?”
“讨厌你……”
“这话真令人伤心,不过,纵使这般,我也喜欢你。”
欺骗小狗得心应手,为了避免之后还要找新的办法哄,沈惊澜这次足足奖励了自己两日,于是就有了方才那一幕,这还是皇帝陛下态度诚恳、伏低做小哄了半天,才有机会给皇后按腰-
“还在生气?”
见到叶小狗不上钩、方才还一副享受得不得了的样子,现在听一句玩笑话就恨不能离她百里的模样,沈惊澜摸着锦被上的红豆绣花,黑色凤眸往床角看去,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甚至举起两只手,“真不弄你了,过来。”
叶浮光狗狗祟祟地掖着被子看她。
后颈那里贴的药贴早就被撕掉了,其实现在只要她想,就可以用信香直接逼迫这位尊贵的皇帝陛下全然动弹不得,可是小狗总是心软,不舍得这般挟制心上人,才屡屡让她得逞。
最过分的是昨日,沈惊澜到半程就摸着她的后颈,让她放点信香出来,理由是外头雪停了、但觉得雪色应景。
那会儿可怜的小狗被过于激烈的感官体验惹得神志不清,瞳孔涣散,眼瞳里都是泪,茫然地看着她,随后就被她故意揉在信腺上的动作激得本能放出一阵阵的信香。
只是那些雪花就像即将干涸的云朵,茫然凌乱地下,仅凭本能朝她靠近,但贴得囫囵,在床铺里乱飞,逗得沈惊澜低笑出来。
之后这位皇帝陛下就一边夸她可爱,一边咬在她耳朵上。
惹得可怜的皇后再度哭唧唧地抱怨疼。
眼下。
听见沈惊澜的保证,叶浮光却还是不大情愿过去,因为她身上确实还很不舒服,或许乾元天生就不适合当承受方,所以这会儿有种灵魂硬是被团吧、塞进了不合尺寸的躯体里的不合适。
“你发誓?”她小声嘀咕。
沈惊澜挑了下眉头,看不得她这幅对自己戒备至极的模样,略微动了下手腕,将那藏在宽袍下的手镯晃得轻响。
“你是自己过来让我抱,还是让我把你绑起来再抱?”
叶浮光:?
她瞪圆了眼睛。
过了会儿,悲愤欲绝的小狗掀开被子,朝床边的人扑了过去,比她更先抵达的,是那暴风雪般的凛冽信香!
……
不知何时。
明黄的龙袍衣角落在了床边,而覆于其上的衣角则绣着五彩祥云。沈惊澜单手枕在脑后,看这狭小空间里落下的纷扬雪花,明明是被乾元的信香压得行动不便,偏偏一副游刃有余的悠闲模样。
她自下而上看着骑在自己身上张牙舞爪的小狗,见她衣裳内衬与自己同色,与自己一同在这深宫天地里,眸光愈发温和。
明明宫墙之高,如囚笼,可是有这个人陪着,她愿意放弃北境那辽阔的天地,不再回家乡,即便在群山埋骨,只要叶浮光能够与她同穴,那便连陵墓也是不黑不冷的。
——不像她的二哥,最终愿意陪他同死的,只有扶摇。
想到这里,她唇角也没忍住上扬。
“笑什么?”
叶浮光倾身靠近,凶巴巴地威胁,“再笑就咬哭你。”
沈惊澜笑得愈发明艳,分明还没走出隆冬腊月,连殿内窗户外的光都还是稀疏的金白,她却比墙角丛那些傲然仰头、肆无忌惮乱开的迎春花还要灿烂。
她好脾气地应,“嗯,你咬。”
叶小狗的气势稍顿,动作倒是停了停。
被她压住的地坤莞尔,漂亮的凤眼转了转,打量过那些簌簌飘扬的雪色,沉吟片刻,故意问道,“是想我主动些?”
没等回答,她又自顾自地颔首,“倒也无妨,你先收收。”
等叶浮光条件反射地将信香敛了些之后,就见沈惊澜慢吞吞地抬手,将自己衣襟上横斜的扣子一粒粒解开,露出里面更贴身的锦帛里衣,而那衣衫领口也被她白玉的指尖拨开。
她就这样对叶浮光扬了扬下巴,将自己修长的脖颈一扬。
“来。”
“……”
小狗怀疑她在扮猪吃老虎,并且有浑身上下上过当的酸痛为证据。
见皇后迟迟没有反应,沈惊澜细如柳叶的眉梢动了动,艳丽的面庞如三月桃李,“怎么?”
“哼。”
小狗扭开脑袋,“少来这套,我不上当。”
皇帝慢悠悠地接,“嗯?”
“因为最好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叶浮光振振有词。
沈惊澜这次怔了下,旋即胸膛里发出一阵闷笑,以至她的肩膀都在轻轻抖动,让坐在她腰间的人莫名觉得不爽。
然后叶浮光干脆利落地凑近去咬住了她的喉咙。
并不用力,只是轻轻地叼住。
好似丛林里的兽类在警告自己的伴侣,就差发出呜咽的声音。
这动作令沈惊澜放在领边的指尖倏然一拢,将那片明黄色布料抓出褶痕,被咬住致命处的感觉让她本能血液加速。
她闭了闭眼睛,才回过神来,松开手,没入身上人的柔软的发间,她哼笑了声,偏开脑袋,将叶浮光往自己颈侧按了按,喑哑着声音,却很耐心地道:
“咬错了——”
“是这里。”
如果是猎人和猎物的话,沈惊澜想,其实她也愿意当叶浮光的猎物。
被轻轻衔着皮毛致命处,叼回充满对方气息的巢穴里,被一口一口地连皮带骨拆分吃掉,也是另一种意义的永恒相守。
作者有话说:
还了一更。
但是!预收上400了!我这还债是-1+1,等于还是欠五更,不是吧不是吧,我不会完结要发一千个红包吧?
可恶我明天就继续表演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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