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凌恒。
晚上, 宁颂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阅读了一番学霸大佬的笔记,心中的敬仰如同滔滔江水一般绵延不绝。
上辈子,宁颂亦在学校接触过学术大佬, 也发过一些论文。
在他看来, 这位凌状元的水平不输他曾经接触过的任何业界大牛。
更重要的是, 对方能将枯燥的四书五经分析得鞭辟入里, 清清楚楚。
足见功底。
当天晚上,宁颂挑灯夜读, 将凌恒的笔记抄了一小半。等到天亮的时候, 他才停下来休息眼睛。
不知不觉, 竟然熬了一夜。
但这一宿显然也是值得的, 在太阳初升时, 他终于抄完了整本笔记, 在刘大郎上工之前还给了他。
“颂哥儿,为何这么着急?”
刘大郎看到宁颂的眼底因为熬夜而生出了青黑色。
“这样贵重的东西, 早借早还心里踏实。”
刘大郎点点头:“我会送到齐公子手里的。”
随着笔记一同归还的, 还有宁颂写给齐景瑜的一封信——他如今已经找到了私塾,不必再麻烦齐景瑜。
与此同时,也是表达感谢的意思。
刘大郎珍重地拿起了信和笔记,赶着车走了。
得以见过大佬的笔记, 如同黑夜中的一盏灯, 宁颂虽然熬夜一宿, 可精神仍然是亢奋的。
他忍不住又将笔记从头到尾阅览了一遍。
用齐景瑜的话来说,考县试足够了——从笔记里,他得到的不止是知识, 更多的是角度,与学习方法。
这让他受益匪浅。
何况, 在抄写的过程中,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份所谓的“笔记”与其称之为“笔记”,更像是这位凌状元专门为师弟们写的科举入门参考。
可谓是用心良苦。
凌状元如此,白鹿书院的学风也可见一般。
想着想着,宁颂都有些羡慕齐景瑜了。
只是,无论再怎么羡慕,摆在眼前的问题仍然要处理——
正式入学之前,他得给自己一家人找房子。
西山村距离细柳村是邻村,两者距离不远——但这个“不远”,也是建立在坐车的前提下。
坐车半个时辰的距离,若是步行,起码要一个时辰。
一来一去,就得两个时辰。
这是宁颂无法承受的时间成本。
为了缩短通勤距离,在私塾附近租住一个小院,就成为了宁颂的当务之急。
他在邻村没有熟人,租房子并不容易,好在郑秀才人脉宽广,为他找了个牙人。
“书生郎为何要花这么多钱?你若是一个人住,一间房子足够了。”
这也是许多在私塾里读书的学生们的做法——
私塾里不提供住宿,若家里路程遥远,就租一间房住,等到休沐时再回一趟家。
“我的情况比较特殊。”
宁颂还有弟弟妹妹。
他不可能让宁木与宁淼两个人单独待在家里,无论去哪里,他得把人带在身边。
这座小院是四合院,客厅厢房等一应俱全,一侧小门之外就有水井,很符合宁颂的要求。
只是这小院儿的价格不便宜,一个月的租金二百文,一整年就要二两四钱银子。
加上租金和牙人的佣金,宁颂一共付了三两。
租好了房子还不是结束——这套小院儿里的前主人虽然留下了些家具,可若要住人,仍然需要购置一些家具。
为了这件事,宁颂又花了半个下午。
等到将院子收拾好,宁颂的小金库已经花了六分之一。
除了租房之外,新进了私塾,日日要见人,穿着也不能像往日那样随意。于是,宁颂又花了一两银子为自己做了几套上学穿的衣服。
除此之外,还有读书要用的纸和笔。
这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不过是买了两刀纸,就花了五百文,宁颂颇为心疼。
此时此刻,他终于理解小学课文里为什么古代读书人会用树枝和沙子练字了——
纯属是练不起。
此时此刻,他已经在琢磨从哪里能弄一些废纸回来写写画画了。
一番购买活动之后,宁颂的小金库快速地降到还有十二两银子的程度。
这十二两中,他需要再预留出二两作为上学的束脩,剩下十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十两,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储蓄。
可对于宁颂来说,却是一个需要警戒的数字。
他还有弟弟妹妹要养。
小孩子的花销是不稳定的,有时候生一场病,就会耗费大量的钱财。
如果明年春天要考县试,到时候报名的费用、路费,还有请廪生作保的费用,全都是钱。
想到这里,宁颂忍不住又将自己手里的银子算了一遍。
在读书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这是一项费钱的差使——但知道与面对还是两回事。
怪不得在古代读书,是少数人能干的事情。
好在一番花销之后,西山村的房子已经达到了可以住进去的状态。
宁颂松了口气。
担心钱不够用是应当的事,但他有手有脚,还能再赚。开心的是他能够有读书的机会。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好心态一样,在宁颂准备搬家的那一日,刘大郎终于想好了,要继续和宁颂做邻居。
“我娘不放心两个小朋友。”
随着刘大娘的年龄大了,刘大郎也不放心自己的亲娘自己一个人长时间待在家里。
想来想去,还是与宁颂一家人凑在一起更为合适。
“租金咱们一人一半。”刘大郎说道。
宁颂当然没有要刘大郎给钱。
刘大娘愿意帮他照看宁木和宁淼,已经是解决了他的大问题——平日里他读书,没有人照看怎么能行。
“行。”
刘大郎思考片刻,没与宁颂计较这个。
但他转头就给了母亲二两银子,当做平日的饭钱:“颂哥儿人好,咱们也不能占他的便宜。”
刘大娘白了儿子一眼。
“你当我是傻子?”
刘大娘精明着呢。她早看明白了,自家儿子原本只是个货郎,能有现在的本事,全靠宁颂给机会。
往日颂哥儿是被赶出来了,眼看着处境堪忧。可现在即赚到了钱,又开始读书,眼看前程大着呢。
“说不定到时候托颂哥儿的福,还能去京城看看。”
这也是刘大娘愿意帮忙照看小朋友的原因之一。
“您呀。”
刘货郎被自己母亲的盘算弄得哭笑不得,但他也没有否认自己在宁颂一家人身上的投资。
他看好宁颂,也是真的。
翌日,细柳村两家人一起搬家。
乡村里安土重迁,政策限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谋生的工具——土地无法迁移,因而世代守着一片地过活。
在这样的环境中,搬家是一件稀奇事。
因此,在宁、刘两家往牛车上放东西时,就有人好奇地来打听。
“刘家的,走亲戚啊?”
刘大娘脾气火辣,年轻的时候没少因为灌溉争水等事情与同村人吵架,此刻哪有不炫耀的道理。
“哎呀,赚了点小钱,换个地方住。”
这两个月内,刘货郎的发达旁人哪里看不见?
闻言,虽然嫉妒得牙都咬烂了,可面上仍然要笑盈盈地恭喜:“好事,好事。”
恭喜完了,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宁家。
“你们家搬家,怎么要带宁家的走啊?”
什么叫“带”?
此时此刻,刘大娘能够忍受旁人看不起她,但绝对不会放任旁人说宁颂的坏话。
“瞧你说的哪里话,颂哥儿被邻村郑秀才收了徒弟,是过去读书的!”
“这事儿还是我们村周老爷牵的头,不信你去问周老爷。”
隔壁村的郑秀才是什么情况这人当然不晓得,可这周秀才的名头摆出来,就是让人无话可说的了。
“我哪里是不相信……”
刘大娘哼笑了一声。
这人悻悻地走了。
不一会儿,许多人都知道了宁颂将要去邻村读书的消息。
“也不晓得读不读的出来。”
这是酸的。
“读书那么费钱,那宁家小崽子哪里来的钱?”
这是好奇宁颂收入的人。
可不管怎么说,旁人都知道了宁颂一家是去读书的。
刘大郎外出了一圈儿,回到家时,不少人向他道喜。毕竟,能够搬去更好的地方意味着更好的发展。
他一一谢过了,回家抱怨亲娘。
“您怎么什么话都往出去说?”
刘大娘叉腰:“你当我想?这要不说,编排什么的都有——颂哥儿他们还在孝期呢。”
为了读书,孝期离开细柳村可以理解,可若是旁人不知道,乱发散呢?
他们的名声没事,可读书人的名声却是另外一回事。
刘大郎沉默了一秒。
确实,乡里乡亲平日里相处倒也好说,可好相处不意味着这些人善良、有善心。
人性中恶意的散发总是隐蔽的、无时无刻的。
因为刘大娘的正向宣传,宁颂去里正家里办手续时,也办得极为顺利。
“去读书呀。”
里正帮宁颂做好了备案,抬起头来,打量宁颂如今的模样。
不过是几个月,就完全没有了当日丧家犬的模样。
他与普通的、没有见识的乡亲们不同,他知道宁颂拉上了张家的线,又得罪了吕家。
那隔壁郑秀才与吕家关系不错,按说不会收宁颂读书才对。
可问题是,郑秀才收了。
据说还是周秀才陪着去当说客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小看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读书也好,前几日,宁大人府上来了一趟。”里正如同不经意般说道。
宁大人府上。
宁颂眉心一动,意识到这位“宁大人”正是他昔日的养父,青川县的县丞。
“听说是小公子快出生了,要把你的黄册重新登记。”
这事儿,他自己竟然不知道!
黄册相当于现代的户口,他的户口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旁人竟然就给他把手续办了?
宁颂的神情郑重了起来。
里正见自己的人情落在了实处,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别担心,只是贵府将你从宁大人家里的黄册迁出来罢了。”
说白了,小公子即将出生,宁县丞府上也不愿意给嫡亲血脉安上一个“次子”的名头。
“不过嘛,我听说到时候县试报名要去县里的礼房报,除此之外,还要核查三代的履历。”
里正意味深长地看了宁颂一眼:“都是亲戚,长辈处还要多多走动。”
最后一句话里正没有说,但宁颂听懂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虽然被养父赶出了家门,也得去和长辈打好关系。
免得辛辛苦苦大半年,在报名时出了岔子。
第24章
宁颂办好了手续, 从里正家里走出来。
他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在反复琢磨着里正给出的信息。
宁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或者说, 他与宁家的关系到底要怎么定义。
原身被收为养子, 而后又赶出家门, 固然是因为养父母不喜, 可到头来,原身并没有干出什么实质上的、忤逆的事情。
养父母对原身的讨厌, 大多数是在于原身不成器, 没能在科考上取得进步;或者是占据了养母亲子的位置这样理由。
可他不是离开了吗?
当他的身份从养子退回到亲戚的时候, 昔日被排斥、被讨厌的原因就不再成立。
相反, 作为亲戚, 养父应当对他参加县试的事情感到欣慰才对。
再不济, 也得是冷眼旁观。
对方当真会从中作梗,断了他考试的路吗?
夏日的风吹在脸上, 仍然带着一份燥热。宁颂如今是村里的名人, 没走几步,就有人与他打招呼。
“呦,书生仔。”
宁颂态度温和地与人打招呼。
他的表现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仍然热情有礼, 完全看不出是要搬去邻村, 谋求自己的前程。
见他这样, 村里人反而不好打趣了。
“要多回来看看。”
将令人不悦的话咽下去,最终说出口的是这一句。
“当然,我的家在这里。”宁颂说道。
正是有了一路上同村人的打岔, 回到家时,宁颂眉眼间的烦躁已经尽数消退。
没有了焦躁的情绪, 他的理性彻底回笼。
管他呢。
他神色平静地想到——无论养父母怎样想,他这个书是非读不可。
况且,按照三代来论,原主的祖父、父亲都是再清白不过的民户,从明面上看,并没有符合规定的地方。
就算到时候有人从中作梗,他亦有办法,解决迎面而来的问题。
对于自己的权益,他不会退缩。
更何况,退一万步想,说不定养父母并不打算搭理他呢?
里正所说的,不过是他自己的猜测——比起花费时间和精力对付他这个无名小卒,对方的当务之急,是培养弟弟才对。
若换做他,他就不会浪费时间在一个毫无威胁的子侄身上。
如此开解自己一番,宁颂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
行李装好放在了牛车上,宁木与宁淼也坐好了。
“照看好自己,当心不要掉下去了。”
宁木年纪小,宁颂将他装在大竹筐里,安放在车上。宁淼看着弟弟,自己坐在车边沿上。
宁颂专门叮嘱宁淼。
“好,知道了。”不知不觉间,宁淼早没有了刚认识是叛逆少女的模样。
但她的触觉依然敏锐。
“是去里正家里受了委屈吗?”宁淼小心翼翼地看着宁颂。
“没有。”
宁颂用绳子固定好了家具,转过身来,伸出手让宁淼按着自己的胳膊爬上车。
“不是受了委屈,但有一点儿不开心。”
宁颂不愿意做什么都不说的家长,在他看来,既然宁淼有着天生的灵慧,就不应该只把她当小孩子。
果然,听宁颂愿意同她说话,而不是敷衍她之后,宁淼的眸光亮了亮。
“为什么不开心呢?”
宁颂说:“是因为觉得自己太弱小了。”
是的,弱小——这是宁颂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
不过是里正的一个猜测,不过是养父母的态度,他就需要忧虑地思考一番。
生怕影响到自己的前程,让自己一番努力白费。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也什么倚靠都没有。
正像那湖中的浮萍,稍稍一阵风吹来,就不受控制地左摇右摆。
“可是哥哥还小。”宁淼如同一个小大人那样安慰道。
她虽然不懂官场上的事,但她懂生活中的道理。
“刚出生蚂蚁小小的,什么都搬不动;等它长大了,就能搬得动米粒了。哥哥也是一样的。”
何况,在她看来,宁颂现在就很厉害。
是啊,他才十五岁。
正如宁淼所说,他年纪还小,未来时间还长。
“你说得对。”宁颂眸子中浮现出了笑意,“我会向蚂蚁学习的。”
虽然“莫欺少年穷”在现代已经是一句类似于调侃的话语,可放在他身上,却成为了心情低落时安慰自己的话。
他还年轻,还有很多未来。
在宁淼与宁木童言稚语的开解下,宁颂到了西山村时,已经彻底将郁结的情绪扫了出去。
刘大郎驾着牛车,前一步到了,听到了动静,连忙前来开门。
“颂哥儿,你这院子真不错!”
西山村虽然热闹,但归根到底也是乡下,因此,对于租来的这座小院儿,刘大郎心中并没有什么期待。
可当他真的搬进来,才发现不俗之处。
小院本身结构很好,加上宁颂又费了不少心思来清扫和装修。
如今来看,一个小院儿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东厢房住的是刘家两人,西厢房离书房近,由宁家住着。
住宿区被分开,给了两户人家隐私。
至于其他区域,就属于双方共用。
水房、厨房,还有墙边上开辟的那一块地,都比刘大郎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到时候若是经济宽裕,再请个人回来打扫。”宁颂说道。
宁颂请刘大娘帮忙照看宁淼与宁木,更不好意思麻烦刘大娘做家务。
“嗨,都是乡下人,计较这个做什么?”刘大郎哪能不明白宁颂的言外之意。
宁颂是在尽量地做到两家公平。
可这也是他看重并信任宁颂的地方。
颂哥儿这个人,不会让身边的人吃亏。
“一些小活计罢了,比种地浇水简单多了。”刘大郎不放在心上。
“若是在意这个,找机会颂哥儿教我几个字就好了。”
这也是他受了宁颂读书的影响,最近脑海中冒出来的新想法——
以往一直觉得读书识字高不可攀,可现在他职位高了,接触的事情多了,偶尔在业务上也有了更多的读书需求。
“好。”
宁颂一口答应了下来。
就算他不是专门教刘大郎,也要给宁木和宁淼开蒙——他没打算让两个小孩子当睁眼瞎。
因为宁颂一口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刘大郎整个人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乐呵呵地帮宁颂归置东西。
“别客气,咱们快点弄完,早点吃晚饭。”
颂哥儿明日还要去上学呢!
这一回,宁颂没有拒绝,而是跟着刘大郎一起干。
大约半时辰,车上搬下来的东西都放好了,宁淼拿了一块帕子,沾了水,给家具擦灰。
“乖,等会给你吃糖。”
宁淼干得更起劲了。
到了傍晚,院子终于收拾好了。刘大娘也收了尾,从细柳村赶了过来。
在路上,她还买了新鲜的蔬菜。
“这西山村不错,买东西还给添头。”刘大娘乐呵呵地说。
确实是比穷扣扣的细柳村好得多。
晚饭结束,这一日就算是过了。
收拾洗漱完毕,宁颂躺在床上,才终于有了一点实感。
他搬家了,要读书了。
人生在往好的方向走。
想到这里,宁颂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一夜好梦,翌日,宁颂起来了个大早。
在他起来时,刘大娘已经将早饭做好了。
“快吃点,等会儿去书塾了。”乡下人原本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可书生们早上需要用脑,这是刘大娘专门打听的。
“谢谢婶子。”
宁颂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谢过刘大娘的贴心,吃完了饭。
换上了崭新的衣服,背着书包,宁淼、宁木与刘大娘将他送到了门口。
“哥哥最棒!”
宁颂抿了抿嘴,想笑,又没笑出来。
他不过是去读书,又不是去干什么大事,需要这样鼓励吗?他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在身边人的关心下,他的心态好像也年轻十岁,重新蜕变成了一个少年人。
这种感觉真的不错。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宁颂来到私塾门口,仍然是往日看门的小童——郑墨等着他。
“师父说了,咱们这里有几个水平不同的班,让你今日先随便听听课,后日要旬考,到时候根据成绩再分班。”
考试。
哪怕到了古代读书,仍然要考试。
“好。”
说话间,宁颂同郑墨一起进门,找到郑秀才,补了正式的入门礼,交了束脩。
从此之后,他要将郑秀才改叫做“郑夫子”了。
拜完了师,郑墨带宁颂去教室。
“……你最近小心一点哈,可能会有人看你不顺眼。”郑墨提醒。
“为什么?”
郑墨纠结了片刻,还是看在那一顿好吃的份儿上,对宁颂通风报信道:“你知道,咱们这地方小,收学生的数量是有限的。”
“所以?”
“所以收了你,就没办法收别人啊。”
宁颂一秒钟弄清了郑墨口中的逻辑,原来,一位学子的弟弟也先拜郑夫子为师,郑夫子先前没答应,最近拒了。
对方认为是他抢占了自己的弟弟的名额。
恰好,这位“学子”是校霸一样的人物。
“……咱们书塾名额控制得真的这么严格吗?”想了想,宁颂还是忍不住问。
“不严格。”郑墨眨巴着眼睛。
“只是因为爹爹不想收他而已。”
太笨了,教不出来还浪费时间——可这话又不能直说。
于是无形中,宁颂就背了这个锅,称得上是无妄之灾。
“没事,他们不会怎么你的。”到了这个时候,郑墨反过来安慰。
“……那我真是谢谢你啊。”宁颂嘴角抽了抽。
正是因为郑墨的预告,宁颂在书舍门外听到了舍内的嘲笑声,也不觉得有什么惊奇。
“笑死,考了几次考不上童试,被人退养,现在还想七八个月考上秀才?”
“他以为他是凌持之啊!”
凌恒,字持之。
宁颂心想,最近他听到这个名字的频率是不是有点高?
第25章
一刻钟之后。
郑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场景。
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在他看来, 爹爹不想收学生,将锅甩给宁颂,当然是他爹的不对。
而宁颂作为新来的书生, 初来乍到, 受了委屈也应该掂量掂量敌我的强弱, 闷头低调一段时间。
可谁来告诉他, 为什么宁颂会这么会这样直接啊?
书舍的门打开着,舍内寂静无声, 宁颂提着自己的布包, 施施然走了进去。
他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下。
郑墨看得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候, 书舍内的学子反应了过来, 年纪大的一位骂了句脏话, 问道:“你谁啊?”
莫名其妙的。
“你不认识我吗?”宁颂淡然地说道。
此时此刻, 郑墨隐约能够看到对方额头上的问号。
对方也正如他所想那般,沉默了片刻, 又骂了一句脏话:“你他|妈到底是谁啊?”
凭什么书舍里来莫名其妙的人?
宁颂抬起头, 不抗不拒地迎上了对面的眸子。
“你们不是刚才才在讨论我吗?”
“退养,考了几次考不过童试。”宁颂鹦鹉学舌,“他以为自己是凌持之啊!”
闻言,对方呆滞地看着宁颂, 过了许久, 对方才爆出了今日的第三句脏话。
“……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宁颂耸肩, 没有理会这个年纪看上去比原身还大的“小朋友”。
郑墨在一旁围观了全程,整个人尴尬到脚趾抠地。
如果不是周围有人,他真想拉着宁颂问一问, 这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或许是因为当着旁人的面说坏话而被当场抓住有些尴尬,亦或者是宁颂的画风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直到郑夫子前来授课, 学堂上都无人来与宁颂搭话。
“那是谁啊?”后来的、没有经历过方才那场景的学子好奇地问周围关系好的同窗。
“别问。”
于是,这诡异的气氛就成功地持续到了正式开课。
“新同窗你们见了,废话就不多说了,开始上课吧。”郑夫子教学风格突出一个言简意赅。
“来,林甲二,把昨天学的东西背一遍。”
一个叫做林甲二的普通学生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在郑夫子的凝视下,双腿打颤地背完了整个课文。
“还是不熟悉,回去再抄一遍,明日交上来。”
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林甲二松了一口气,轻松地坐了下来。
周围人见状,无不垂下头,默默地背诵,生怕被郑夫子抽到背课文。
因宁颂而凝滞的舍内气氛总算重新正常了起来。
一堂课结束,郑夫子检查了所有学子的背诵情况。借此,宁颂也大概了解了这些同窗们学习水平。
借用一个“参差不齐”来讲,那真是太过于保守。
事实上,整个班级学生们的水平,从刚开始读《三百千》,到熟读《书》《经》都有,完全是幼儿园与大学生之间的差距。
可大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私塾里,虽然按照郑墨的说法,根据水平分成了不同的班次,但为了节省人力,一些课程非得一起上不可。
这是对于人力成本与效率的妥协。
果然,抽查完了课文,郑夫子就分开点名,开始布置了不同的任务。
或是读书,或是习字。
年纪小的,只需要默读和背诵课文,他派了年长的师兄去教;
年纪稍微大一些的,需要他讲课的,被郑夫子召集到了一起。
剩下的几位,神态自带自信,在抽查时也不会被点起的,就是属于郑夫子看中的“读书种子”。
是正儿八经要参加科考的。
这一部分人,也是属于书舍里的顶尖选手。
那位一开始嘲笑他“考了多次县试还不过”的,就是这样一位读书种子。
……怪不得郑夫子不直接拒绝,拿了他当借口。
原来是也要考虑“师生情”。
宁颂只看了几眼,就猜测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安顿好了需要学习《书》和《经》的学生们,大致告知了等会上课的时间,郑夫子就只剩下一个人需要料理。
看见宁颂那张熟悉的面孔,郑夫子脑袋已经在疼了。
麻烦。
彻彻底底的麻烦。
可是将人收了进来,他又不能反悔,只要硬着头皮,将宁颂叫到跟前。
“如何,看完这些有什么感想?”
宁颂想了想,说道:“夫子辛苦了。”
这话倒也不是宁颂刻意讨好、巴结郑夫子,而是他打内心里想说的话。
二十一世纪的班主任还只带一门课呢,哪里像郑夫子这样,不但要操心所有人,还要负责大部分的课程。
闻言,郑夫子诧异地看了宁颂一眼。
无论他怎么想,都未预料到会有这番话。
在观察到宁颂的神情不似作伪后,他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不碍事,你们只要学有所成,就算辜负了我的一番辛劳。”
说罢,他让宁颂背一段《礼记》中的内容。
对于宁颂来说,这当然不算什么。
在背诵上面,宁颂有原主的基础在,在穿越之后,自己在温书上也算是勤奋。
更何况,也不知道是不是穿越带来的金手指,他的记忆变好了许多,在背诵上面并不困难。
“不错。”
背完了《礼记》,郑夫子又抽查了另外一段,宁颂的表现都相当不错。
这让郑夫子身上的压力小了许多。
“你先跟着他们学《书》和《经》。”
宁颂背书背得很好,在某一瞬间,郑夫子也动了让他去甲班的念头,但过了两秒,就压下去了。
还是再看看。
等考试之后再说。
宁颂背书的表现不错,方才冲突的学子们见夫子神色满意,不由得互相对视。
待看到夫子让宁颂去了乙班继续学习,不知不觉的,他们才松了口气。
“这小子,狂什么狂,不也就这样吗?”一人说道。
那弟弟被拒,将锅栽到宁颂身上的学子白了那人一眼:“你的语气能不能再理直气壮一点?”
放话的小弟咳嗽了一声,缩了缩脑袋。
话虽如此,可无论如何,宁颂没能去到甲班,对于所有人都是心中的一点慰藉。
他们也不懂自己在担心什么,从理性上来讲,宁颂的水平如何,并不影响他们的学业。
但,他们就是不愿意看着宁颂好。
大概是隐藏的自尊心作祟。
旁人的想法宁颂自然不知,事实上,他也完全没有想过,旁人会因为他的表现而诞生出如此多的想法。
俗称,戏太多。
闲的。
他按照郑夫子的要求,跟着乙班的学生们一起听课。
一整天下来,他收获颇丰。
事实证明,他选择来拜师读书真是再正确不过——
通过这一日,一些原本不懂的东西,他此刻有些学懂了。
一些以前看似懂了的问题,再经过郑夫子的讲解,他有了新的看法。
在这过程中,他还能将郑夫子的讲述,与凌状元的笔记相对照,从而进一步学习古代读书人的思维方式。
思维方式,这是让他在科举道路上能够走得更远的关键。
一日下来,饶是宁颂身体不错,也累得够呛。中午带的干粮所提供的能量尽数耗尽,出门时,已经是头晕眼花。
只是,在下学的路上,宁颂仍然被拦住了。
“喂,那个。”
见宁颂急匆匆的,郑墨纠结了一下用词,最终叫道,“宁哥。”
宁颂停下脚步:“怎么了?”
郑墨将宁颂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今天没事吧?”
什么事?
宁颂想了几秒,才意识到郑墨问他什么,答道:“没什么事,怎么了。”
郑墨的表情更加诡异了。
原来宁颂那么嚣张,不会被打吗?
明明那时候,那个叫储玉的已经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看着郑墨一脸好奇,但又知不知道当不当问的模样,宁颂停下脚步,示意郑墨到一旁说话。
“你是问我有没有被欺负吧?”
“嗯。”郑墨也觉得自己有点奇怪,扭扭捏捏地答道。
“你之前被欺负过?”
郑墨瞪大了眼。
宁颂这就知道了郑墨的好奇心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好在宁颂不多问,只就事论事回答问题:“我不理他们,是因为说话无用。”
“?”
“我们需要知道的是,他们无论是嘲笑也好,对我冷漠以对也好,都是一种想要影响我心情,发泄不满的手段。”
郑墨点点头。
“但我不会接招的。”
“因为我不在意他们。”
对于宁颂来说,入学的目的是在于明年的县试,区区几个月的时间,简直是火烧眉毛了。
而且,读书这么贵。
在巨大的生存危机和财务危机之下,他哪有时间去与这些小同学们斗智斗勇。
何况,好歹上辈子活到了一把年纪,宁颂如今看待这些书生,都像是自己的晚辈。
说话做事都有着象牙塔里独有的幼稚。
“可是……”郑墨想说,之前宁颂推开门直直走进去的嚣张模样,可不像是“不在意他们”的模样。
“那个啊。”宁颂不在意地说,“我吓吓他们。”
只要他够疯够神经质,对方就不敢主动来找他。
事实上,那些人也的确没来浪费他的时间,让他有了一日的清净。
郑墨被这个答案惊呆了。
他虽然觉得这做法有一些问题,可放在宁颂身上,又是无比的合适。
“若是被欺负了,去找你父亲说。”
面对隐形的“私塾霸凌”,宁颂之所以能够轻松处理,是因为自己是成年人。
但相同的方法,显然不适用于郑墨。
“不管你父亲怎么想,也不管他在意不在意你,你是未成年的幼崽,他有责任保护你。”
郑墨愣在原地,仔细地品味着这句话。
而这时,宁颂挥挥手,已经迈开步子离开了。
他得回去吃饭,吃完饭继续读书——即将到来的考试,他必须要拿到甲等。
乙班虽也不错,可是进度太慢,耽误时间。
就算不是为了赶进度,哪怕是为了清净,也得去甲班。
发疯虽然有用,可这里是学堂。
在读书人当中,读书的成绩就是决定着自己强弱的“权力”。
既然总要有考试第一的那个人,那为什么不能是他?
第26章
翌日, 宁颂亦是一大早就赶到了学堂。
搬家之后有了刘大娘做后勤,他所耗费的闲暇时间大幅度降低,因此, 剩下的功夫都被他用来温书。
到了书舍, 仍然没有人理他。
旁的学子聊天的聊天, 背课文的背课文, 就算是在无聊的发呆,在见到他时, 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眼。
书舍里没有固定的座位, 因此新来的学子在找位置时, 也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他。
他的周围空了一圈。
如同一个真空地带。
宁颂若无其事地取出了书, 取出了书开始背诵, 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勉强的地方。
等到快要开始上课时, 周围实在没有位置了,这才陆陆续续有人坐在了他的身旁。
但哪怕是这样, 仍然不敢主动与他说话。
“这小子, 心里素质不错啊。”
此时说话的人,正好是前一日评价宁颂“他以为他是凌持之”的那一位。
“看他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这一番赌气赌得没有理由,可双方都不想放弃,不想主动认输。
于是, 在接下来的一日, 书塾里当真没有人同宁颂交流, 唯一一个与宁颂交流的,还是一个认错人的学生。
对方在发现之后,吓了一跳。
一日转瞬即逝, 待到第二日,就是书塾里旬考的时间, 宁颂一大早就收到了郑墨的情报。
“听说这次考试有点难,你好好考啊。”
这位郑小夫子昨日失踪了一日,今天重新出现,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虽然说的是考试的事情,可对方仍然谈兴十足,眸光里闪烁着“快来问我”这四个字。
宁颂配合地问:“发生什么了?”
原来,这事儿说白了还是与宁颂那一番有关“私塾霸凌”的言论有关。
只不过,郑墨受委屈的部分不在于私塾,而在于亲戚——郑夫子在亲姐姐去世之后,将外甥、外甥女接了回来。
或许是因为愧疚,在吃穿用度上,两夫妻对两个小孩非常照顾,连带着郑墨也要向后靠。
这两个小崽子不知道听了谁的话,认为只要郑墨被送走了,他们就能成为舅舅家的孩子,因此小动作不断。
“我比他们年龄大,之前是让他们。”
郑墨虽然对这些都明白,可怜惜表弟表妹的遭遇,可近日,两个小孩子越做越过分,郑墨本来纠结着要不要继续忍,就听到了宁颂的那一番话。
“你去告状了?”
郑墨眨巴着眼:“是啊。”
见宁颂一脸呆滞,郑墨委屈道:“是你说让我去找爹爹的啊!”
宁颂心想,那他也不知道这是郑夫子的家务事啊!
有了这样一个小插曲,宁颂颇为心神不宁,等到郑夫子来的时候,他发现郑夫子专门看了他两眼。
宁颂只好缩了缩头。
当鸵鸟。
作为学生,无意间掺和到夫子家里事务中显然不是一件好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宁颂一直尽可能低调,不去碍夫子的眼。
这份低调一直持续到了旬考。
写有考题的纸是助教发过来的,小小的一张,上面写了五道题。
“默写《论语学而篇》。”
“解释并论述‘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赋得‘天光云影共徘徊’得‘天’字五言六韵。”
“民富而国安。”
“今日有人贷千钱,月息二十。今日有人贷九百五十文,三月归之,问息几何。”
考试之前,宁颂经郑墨的提醒带够了纸,可看到考题后,仍然头皮发麻。
这五道题,几乎涵盖了当前考试中的所有题型。
第一道题是熟悉的背诵题,最简单,只要背诵准确,不出错,大概率可以拿到分数。
第二道题是经义解释题。与先前周秀才考他的内容相似,解释出了原题内容算是合格,若是想要出彩,则需要想更多的办法。
第三道至第五道属于是宁颂没有见过的题型。
第三道是做试帖诗,属于是宁颂的短板。类似的内容,他只在凌状元给的那个笔记中见过一点内容。
后一道“国富而民安”显然是一道策论题,要想答好,显然光是论述两者关系还不够,少不了要写怎样“国富”与怎样“民安”。
最后一道,也是宁颂最喜欢的题目。
题目出自于《九章算术》,是上辈子中小学生都会回答的题目。
看完了题,他心中大致有了底——撇去试帖诗,其他的他都可以答一答。
尤其是第一题和最后一道题,他必须拿分。
至于其他的,他只能尽人事。
看完了题目,宁颂摆开了纸。桌子上的墨是写之前就磨好的,在他整理思路时,又磨了一遍。
正式开始答题,第一题时,宁颂感觉颇为轻松——
《论语》作为四书之一,考试大户,无论什么考试都不会漏掉其中的内容。对于此,宁颂早背得滚瓜烂熟。
其中的内容,无论是宁颂还是原身都抄写过不知道多少次。
正因为有这样的熟练度,宁颂流畅地写了下来,其中不需要一丝停顿。
写完了第一题,宁颂松了口气,直起身子来,活动脖子。
周围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沉浸在答题中,书舍中一片沙沙的声音。
写完了第一道题,宁颂开始准备第二道。
这道题是经义辨析题,原文出自《孟子告子上》,是“鱼我所欲也”的节选,由于出处太过于经典,哪怕是现代的学生也听说过这一句。
大致意思是为了辩论“高官厚禄”与“礼”的关系——
“若优厚的俸禄不分辨是否符合礼义就接受了,高官厚禄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切入点自然在是在辨析“礼义”和“物质”的关系,若是再进一步,则可以联系到“礼”与“欲”的关系。
再进一步,便可以联系到“天理”与“人欲”的辩论。
宁颂解释完题目的大致意思之后,联系了几句,就不敢再多写。
在写这一道题后半程时,他忽然意识到了时间的紧迫性。
五道题的内容比他想象中的要多,但时间只有仅仅一个时辰。
两个小时。
在正式的考试中,五道题大概是两三场考试的题量。
因此,宁颂不敢太过于详细,害怕耽误了下一道题的时间。
下一道题是作诗题,属于是宁颂短板中的短板。做试帖诗的历史从唐代开始,于宋代取消。
到了大雍朝,又隐约有了重启的迹象。
根据凌状元的笔记,作诗要求考生能够背诵各韵之字,以规定的字为韵脚。
结构上,分为破题、呈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六个部分。
宁颂个人理解为“起承转合”。
按照凌状元的说法,若是想做好这试帖诗,不但要知道题目的来源,还需要化用典故,注意平仄。
……但这些宁颂都不会。
因此,为了不开天窗,宁颂只好凭借着凌状元笔记上的一些内容,勇敢地乱编了一首诗出来。
以表示对本次考试的重视。
由于时间不够,加上确实没有学过,宁颂写完诗就将其扔到一旁,开始看下一个题目。
策论。
民富与国强。
由于大雍朝商业颇为繁荣,朝廷对于从商持中立态度,不打压、不压制,因此这道题的分寸很好拿捏。
褒扬就完了。
至于如何“民富”与“国强”,宁颂照搬了不少现代的办法。
论发展经济,大雍朝怎么可能比得上经济发达的二十一世纪?
考试时间的确是相当紧迫,在宁颂刚刚写完了策论题时,郑夫子就提醒了一句“时间快到了”。
若不是最后一道算术题过于简单,他恐怕当真做不完了。
收卷子的时候,宁颂还未交卷,就听到了身旁一位学子的崩溃声:
“这么多题,你们写完了吗?”
四周都是答没有的。
“我写的太慢了。”
另一人说:“不是我写的慢,是因为前面浪费的时间太多了。”
宁颂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
上辈子,作为一个文科生,他有着丰富的、分配考试时间的技巧,但显然,这个技巧需要相当多的考试才能磨炼出来。
在大雍朝,这也是一个独门技巧。
果然,那位负责收卷子的学生看到他写的密密麻麻的内容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而后欲言又止地走了。
不一会儿,许多人都知道宁颂这位新学生的“丰功伟绩”。
话题传到了一众甲班学子耳朵里,自然引起了不少讨论。
“写得多就写得多呗,多又不是好。”
“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收卷子的学生犹豫了一下,坚持道:“我看他写得挺好的。”
能够收卷子,这位学生自然也是甲班里颇受重视的学生,出于好奇,他悄悄看了几眼。
至少第一题没有问题。
“你想太多了,若是他学问好,何至于考了那么多次童试没考过。”
经过科普,甲班的几个“尖子生”都知道宁颂之前童试两次未过的往事。反之,甲班中包括储玉在内少数几个人,身上都有童生身份。
他们考过了县试和府试,这一回,是冲着最后一关院试去的。
只要考过了院试,就有秀才功名。
与此同时,也有了去考乡试的机会。
“别管他了。”储玉说道。
平日里别苗头固然是乐子,但谈论到关乎自己前程的考试,旁的又不太重要了。
甲班的学生们换了一个话题,与此同时,今日旬试的试卷也送到了郑夫子案前。
“许多学生没写完。”助教说道。
郑夫子闻言也不意外,泡了壶茶水,慢吞吞地喝着。
这一次旬考出题出得难,本就是他故意的。事实上,除了第一道题之外,其他三道题都是直接抄的县里岁考的题目。
最后一道题则是学习白鹿书院的出题方式,摘抄《九章算术》中的原题。
他本也没预计学生们都答出来。
本就是用作下马威的。
有了这样的预期,他找出甲班学生的试卷来看,撇开只写出了两三个题目的,直接找了那三位童生的卷子来看。
……还行。
背诵和经义是基本功,这几位都写得不错。
试帖诗马马虎虎,就是这策论太幼稚。
对于从小只读圣贤的书生来说,这也是无法避免的。
最后一道题全部空着,也是应有之意——他之前没怎么讲过算数。
郑夫子淡定地将卷子放在了一旁。
助教在一旁看乙班的卷子。
乙班比起甲班来说,当然更有不如。能将前两道题答好,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因此,在一片空白的乙班试卷中,有一份满满当当的试卷显得分外显眼。
“咦,这个卷子,五道题都答了。”
郑夫子漫不经心地拿起来,扫了一眼算学题,下一秒,眼神凝固了。
算学题,答案是对的。
再看策论题,他仔细品味着其中的内容,细细琢磨一番,不由得入了神。
“是谁的卷子?”
郑秀才的思路被打断,眼神不由得朝着卷子顶部看去。
他看到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宁颂。
第27章
或许是因为旬考的摧残, 接下来几日学堂的风气颇为低迷。
连带着学子们对宁颂的排斥都显得那么不积极了。
由此,宁颂在学堂中第一次收到了来自于同窗的友善问候。
“我看过你的试卷,你真的很厉害。”这位同窗说话说得很小声, 但宁颂仍然听到了。
抬起头, 对上的是一张温和的、带着好奇的脸庞。
正是那一位收卷子的学生。
“谢谢。”对于同龄人温和的善意, 宁颂当然不会拒绝。
读书也好, 考试也罢,他都需要与同窗交流。
有了这位叫做“苏期”的新朋友, 宁颂对于了解学堂的情况方便多了。
从苏期这里, 他也知道了这次旬考的特殊之处。
“以前没有这么难的, 有两个题都没学过。”
宁颂:“……”
原本他以为只是自己孤陋寡闻, 感情是郑夫子专门整活。
对于考试成绩的焦虑顿时缓解多了。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考试的特殊的目的性, 旬考的卷子一直没有发下来, 时间长了,连甲班学子也处于焦虑之中。
因此, 当他们发现一名学子的叛变时, 苏期与宁颂已经是午休时一起吃饭的关系了。
“你怎么能和他交好?”甲班的狗腿子恨铁不成钢。
“你忘了正是因为他的原因,导致储玉哥被家里骂了吗?”
几人一同入学,在此过程中,储玉由于年龄最大, 读书最刻苦, 逐渐成为了这一届学子的领头羊。
之前想要入学名额的, 正是储玉的弟弟。
“你别说自己不知道,学堂里收不收人,都是郑先生说了算。”苏期也是有一说一的人。
绝对不惯旁人的毛病。
“别栽赃无辜的人。”
“你!”甲班的冲突一触即发。
最终, 还是储玉本来出来制止了这场矛盾:“行了,都少说两句, 无不无聊。”
狗腿瞪了苏期一眼。
接下来的几日,苏期仍然与宁颂一起读书,一起吃饭。连带着有几个观望的学子也趁机当墙头草,来找宁颂问问题。
经过苏期的宣传,学堂里的人都知道了,宁颂是唯一一个解出了算术题答案的人。
没有打好算学的基础,算术题对于他们来说颇为困难。
在这时候,宁颂也发现了学堂里的第一份商机——算学家教。
尤其是在传闻算学将会成为一门正式的科目时,宁颂瞬间就有了第一个客户。
苏期。
“我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苏期笑嘻嘻地说。
宁颂没有收他的辅导费,而是借用苏期的人力,将搜集来的题目都整理了一遍,做出了一份辅导资料。
这份资料宁颂决定免费发放。
“……为什么,你不是缺钱吗?”
能够来读书,苏期的家境当然不错。他家是西山村的富户,家里田产百亩不说,还在青川县有铺面。
是妥妥的地主二代。
也正是如此,他才可以大方地无视其他人的目光,与宁颂交好。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苏期也大致知道了宁颂的家庭背景,明白宁颂在读书之外,还要想办法养家。
“读书是第一,赚钱是第二。”
而且这里是学堂。
赚外快也好,其他的也罢,都是建立在郑夫子不反感的前提之下。
如果是因为这点儿小事影响了读书,那将会得不偿失。
苏期明白了宁颂的顾虑,点点头。
两人一同花了两三日将从助教那里得来的题目整理了一遍,做出成品之后,交给助教看。
“……你们打算把这个交给学堂?”
助教看了一眼,顿时看进去了。
这份参考答案写得非常详细,给出的方法也很直接,有几道题目他虽然也弄懂了,但用的方法不如这个简便。
“不错。”
由于苏期是甲班的学生,助教对他颇为了解,也晓得近日学堂内的一些人际风波,故而很容易就猜到了这份内容是谁的手笔。
“具体的你们先私下交流,别的等夫子回来了,我请示他了再说。”
是的,旬考结束了五日,但成绩仍然没有出来,归根到底是因为郑夫子出门去了。
据说是去了县学。
学生们对此颇为习惯——郑夫子走之前,给各个班级都布置了功课。
等他回来之后,这些功课是要检查的。
郑夫子平日里治学态度颇为严谨,若是到时候检查功课不及格,是要被罚的。
因此,这几日学堂里的气氛颇为严肃。
又过了两日,郑夫子回了学堂,第一件事就是将宁颂叫出去说话。
“这是怎么了?”
夫子的神情这般凝重,可真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啊。
“怕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事,要被罚?”跟着储玉的狗腿子小声说道,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不加掩饰。
近几日,因为那一份流传的算学答案害的,许多人都不好再对宁颂冷处理。
他们的战线联盟眼看着有了崩坏的趋势。
想想都让人着急。
“你别说这话行吗?”苏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像个弱智。”
“你!”
一场斗争眼看着即将发生在学堂中。
不过这一回,储玉的狗腿子——名叫李阁的学子周围没有了簇拥,反倒是往日那些与他同一阵营的人反过来劝他。
“哎呀,少说两句。”
“当心等会郑夫子进来听到了,要生气的。”
郑夫子性情严肃,可是容不下李阁这样吵闹的人。
若是闹的眼中,大概率会让人回家闭门思过。
“……你们都站哪一边的?”李阁震惊地侧过身,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扫过。
“明明是姓苏的先挑衅的!”
往日的好友打哈哈:“这不都是同窗吗?”
狗屁同窗!
李阁终于忍不住了,将火力集中在自己昔日的好友身上,无情地拆穿:“是因为你们看了那些算学答案!”
大家能够留在甲班,自然是学习的自主性拉满,有这样一份资料,谁不愿意多看两眼。
还是旁人准备好可以免费看的。
“你别说你没看?”
李阁愣住了。
他当然也看了,只是那时候并不知道这是宁颂做出来的东西。
“你们别转移话题!”李阁恼羞成怒。
此时此刻,学堂外,宁颂并不知道甲班的学子们因为自己的原因又一次吵了起来。
被叫出书舍,他整个人颇有几分忐忑。
他还没忘记自己给郑墨出的馊主意。
该不会是郑夫子家里吵了架、闹了矛盾,郑夫子专门来找他讨要一个说法吧?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见宁颂在面前站定,郑夫子的心情也相当复杂。
几日前,郑夫子看完了宁颂的策论,心中很有触动。
晚上回了家,就根据新的想法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策论出来,打算拿去给县学的好友看。
哪晓得去县学时,恰好遇到了州府来的教谕,看到了他的策论。
教谕颇为喜欢,看完之后,将他的策论收了上去,打算“回去给学台大人看看”。
秀才们在乡下自然很是一回事,可到了县里、州府里便不怎么起眼。
更何况,他遇到的还是进士出身的教谕。
明年就是乡试,郑夫子能够获得学官的看重,自然是再幸运不过。
教谕拿走他的策论之后,其他人眼神中的羡慕几乎不加掩饰,他的好友们连连恭喜他,起哄让他请吃饭。
他却没有心情。
兴致缺缺地敷衍完好友之后,郑夫子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西山村,第一件事就是叫宁颂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那一份策论的灵感,确实是来自于宁颂的试卷。
“……为师对不住你。”
郑夫子无法接受自己是一个借鉴学生创意的人。
宁颂被叫出来,起先还以为是因为遭受了郑墨的牵连,听完郑夫子的叙述,才知道有这样一回插曲。
“您言重了。”
关于策论中“国富”、“民强”的关系,宁颂答题的依据有两个,一是现代的理念,二是凌状元笔记中的只言片语。
前者是基础,后者是判断标准。
之所以他敢写,也是因为凌状元的笔记中提及过,让他明白这是符合时代背景的策略。
现代的理念当然无法拿出来解释,但凌状元的笔记却是可以用来宽慰郑夫子的。
果不其然,郑夫子在听完宁颂讲述的笔记的来历后,整个人恍然大悟,心中的介怀少了几分。
“怪不得。”
他就说,以宁颂的本事,本不应该考不过童试。
虽然宁颂的试帖诗写得很烂,可别的题目答得都不错。
纵然如此,郑夫子仍然不能完全释怀。
宁颂只好劝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您教书必也是想着教学相长,相互启发,如今只是做到了自己的初衷,何必介怀呢?”
况且,策论是郑夫子自己写的,就算是与他的内容有几分相似,也应该是“参考”,而不是“抄袭”。
郑夫子将“教学相长”四个字品味了一番,不由得点点头。
但这件事仍然不算结束。
郑夫子想了想,开口道:“之前我收你只是想给你一个读书的机会,既然如此,你愿不愿意和我读书?”
宁颂愣了一下,起先没明白郑夫子的意思,等到想明白,才蓦地睁大了眼睛。
郑夫子的意思是,正式收他当学生,将自己的所学完完全全地教授给他。
“师父!”
宁颂没有片刻犹豫,连忙拜师。
郑夫子点点头,心中的芥蒂终于尽数消去。
解决完这件事,他终于有了别的闲情逸致,好奇地问:“你有凌状元的笔记——你当真与凌大人认识?”
第28章
凌大人本尊宁颂当然是不认识的。
但这也不影响宁颂在听完郑夫子在介绍完凌状元后, 获得的亿点小小的履历震撼。
在得知这位凌状元只比自己大七岁,如今就已经是朝廷三品官员时,他陷入了沉默。
有时候人与人的差距, 比人与狗还要大。
撇开这来自于学霸的场外震撼, 郑夫子回来的第二日, 旬考的成绩终于出来了。
正如学子们自己所预测的那样, 考试成绩一片惨淡,就连甲班的学子也不例外。
在此其中, 宁颂的表现一骑绝尘。
郑夫子利用甲乙丙三等的方式进行评分, 宁颂的经义题因为写得太过简略郑夫子给了乙等, 试帖诗因为胡编乱造得了丙等。
除此之外, 第一题、第三题、第五题都是甲等。
综合下来, 是三甲一乙一丙的成绩。
如是放在往日旬考, 这成绩并不出挑——甲班几个苦读数十年,曾经有过若干次县试经历的猛人不乏拿到四甲或者全甲成绩的。
奈何这一次情况特殊。
在郑夫子有心打压下, 算学题全军覆没, 连带着许多甲班学子第三题第四题都没答好。
结果出来,甲班一片哀鸿遍野。
“这不公平。”
作为学堂里最知名的狗腿,李阁早在成绩出来的第一刻就开始抱怨——
他看了自己只有一个甲的成绩,再看周围普遍两个甲的情况, 便知道大事不妙。
可纵然如此, 宁颂的成绩出来, 仍然带来不小的震撼。
“算学题就算了,人家算学学得好是天赋,这策论题又是怎么回事呢?”
郑夫子是一个判卷相当严格的人, 就如同现代学生们考试语文大概率得不到满分一样,学子们的策论很少如此干脆利落的给甲等。
稍有例外, 便是每次县试前的两三次旬考,郑夫子会鼓励性地给甲。
……可这不是离县试的时间还远么?
“怎么回事,这一次储玉哥也不过是两个甲?”
正如之前所说,策论很少拿甲等,储玉当然也没有。他总成绩中的两个甲,分别来自于第一题和第二题。
一个是背诵题,一个是经义辨析题,都是他们这些老学子们的拿手项目。
除此之外,储玉策论得了乙,试帖诗和算学题都是丙。
这样的成绩拿到手,李阁本人也不好吹了。
思考了半天,李阁这个黄金至臻狗腿憋出了一句:“没事,老大,他的经义不如你。”
说完了这句,李阁就像是获得了更多灵感一样,继续道:“这不是好几道题咱们没学过么?等下次考试,就知道真章了!”
这次是特殊情况。
他们败在积累上。
“那万一下次考试,他的经义题也得了甲呢?”储玉问道。
若是宁颂的经义题成绩也提起来了,不论试帖诗,加起来总共就是四甲了。
那是储玉在书舍里待了两年只取得过一两次的好成绩。
“你别胡说。”
李阁被储玉问得没话说了,结结巴巴的反驳两句,最后干脆恼羞成怒。
“哪有这样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的?”
储玉无语地看了李阁一眼。
他说的是事实。
事实上,也正如储玉所说,书舍与学堂之类的地方,除了极个别特殊情况的,人际关系大多数建立在考试成绩上。
不久之前,因为宁颂的无私,整理不少算学资料免费发放,许多人对其的态度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
这一次旬考成绩出来,就更是加快了这一现象的进程。
“原来人家是真的算学成绩好啊?”
先前,出于谨慎考虑,一些人就算拿到了算学的参考资料,仍然将信将疑搁置在一旁。
如今考试结果出来,之前那些疑心病重的学生翻找出来了之前的东西,如同减轻心里压力一般地尬夸。
“那当然,宁颂的算学水平,是白鹿书院的学子也认可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少人从书塾一些工作人员的口中得到了这一消息,顿时对于宁颂的水平更加认可了。
基于此,宁颂总算接到了第一份算学的辅导。
一个乙班的学生通过苏期找上门来,想让宁颂帮忙讲一讲具体的算学题目。
这位学生是早先拿到了免费辅导资料的那一批,奈何基础差,看着有些吃力,因此将注意打到了宁颂身上。
“若是你能再给我讲讲是怎么写策论的,就更好了。”
算学只是一个新的考题项目,学不学得好目前并不是最重要,但策论却是重点。
这位宁愿花钱的学子,也并不是只会花钱的冤大头。
能在私塾里上课的,都精明着呢。
然而,宁颂并不在意对方的小心思,甚至因为自己能够发觉出新的需求而感到高兴。
“当然没问题,只不过我的策论也只是刚刚开始学习,能讲的只有一点思路。”
想要写好策论,积累比别的都重要。
素材的积累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够简简单单就做到的。
“那我当然晓得,就是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宁颂说话越是谨慎,这位来补习的乙班学生就越高兴——要是宁颂夸海口什么都一口答应,他自己才要担心呢。
双方都是聪明人,又商定好了前提,因此整个补习过程非常顺利。
下学之后,这位乙班的同学跟着宁颂到了他家,刘大娘帮忙支了个桌椅和板凳,宁颂就开始讲了。
他不知道这位乙班同学接下来还会不会来听第二节课,于是就直接将旬考的题目拿出来,给他逐字逐句的分析。
算学题除了讲考试那一道之外,还附带了知识点的讲解。
一下午讲完,乙班同学听得昏头昏脑,但也无法否认自己收获颇丰。
“我是觉得你比助教讲得还要好。”乙班同学评价道。
所谓助教,当然不是郑夫子那般擅长讲课的秀才,而是以往在学堂里上过学,考了童试,又性格很好,与郑夫子关系不错的大龄学生。
助教自己也要努力考试呢。
“过奖了,我只是比较知道怎么讲比较简单而已。”
关于谁比谁强的讨论,宁颂自然是不会接话的。
助教水平如何,也轮不到他这个学生来评价。
说来说去,他也只是靠着这短暂的时间间隙赚一点小钱罢了——等到郑夫子正式开始讲算学,他能够操作的空间就小了。
宁颂对自己的认知很冷静。
“厉害!”
乙班学子竖起了大拇指。
这位学子并没有如宁颂想的那般多,他只是觉得宁颂小小年纪很不容易——
怎么能这么厉害,又这么谦虚?
平日里他们问甲班学子一点问题,都要花好大的劲,不但要请客,还要赔笑脸。
相比之下,有宁颂这样一个选择实在是太好了。
宁颂并不知道自己的补习方式满足了怎样的需求,只是在这一次补习之后,这位乙班学子结了账,还又多给了两次钱。
“我先预定着,免得到时候挤不上了。”
这位乙班学生不差钱,但论经济条件,在书舍里也不是第一档。
“行,若是不成,我会退给你的。”
乙班学生挥挥手。
他又不傻,两次补课费能够与宁颂结个善缘,怎么可能让人退回来。
讲完了课,乙班学生挥挥手走了。刘大娘赶过来收桌子。
“他不留下吃饭?”
起先,刘大娘以为宁颂是带学生来家里来玩,等到在一旁偶然间听了几句,才知道宁颂是在做生意。
这宁颂的生意经,怎么就这么多呢?
卖花瓶能做,卖药能做,到了学堂,又能做学生们的生意。
只能说这生意脑袋是天生的。
“他急着回家,明日还要上课呢。”宁颂笑道,没有说真实的原因。
真实的原因,自然是这位乙班同学看出了他家境不好,担心自己留下吃饭,会占用宁家的口粮。
这位敢第一口吃螃蟹的乙班学生自然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宁颂的答案并没有让刘大娘在意,事实上,真正让刘大娘在意的,是宁颂今日的收获。
“三节课一共赚了五百文。”
宁颂将这五百文交到了刘大娘手中。
住到了西山村之后,刘大娘包揽了宁家三兄妹的吃穿住,不光是宁颂回了家就有热饭吃,就连宁淼与宁木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交给刘大娘的钱里,不光是平日的生活费,还有多出来的报酬。
这也是宁颂的一点心意。
钱的事情上,自从刘大郎升职加薪之后,刘大娘本人就没有以往那般在意。
此时接过宁颂的钱,刘大娘随手揣在了兜里,注意力仍然还在补课上。
“……这讲课,这么赚钱啊?”
只讲三次,就有五百文。
这若是每一日都讲,不知道能赚多少。
算下来没有几年,岂不是县城里的房子也买得了?
宁颂被逗乐了,笑道:“哪有怎么好的事!”
这生意,短期时间做倒罢了,哪能长期一直做?他还要读书呢。
若是他不读书,倒也可以考虑干干这营生。可换句话讲,若他不读书了,没有了成绩作为保证,谁愿意信任他呢?
归根到底,还是学业第一。
宁颂心中想得很明白,然而现实却比他想象中的负责的多。
那位乙班学生原本就是个人缘好的,经过他的宣传,不少乙班学生看上了宁颂的培训班。
既然学堂里分甲乙班,谁不想弯道超车去甲班呢?
考试成绩能够与甲班学子一拼的宁颂,很快就成为了他们信任的对象。
与之相对的,宁颂的补课订单急剧上升。
就在他成为学堂中的红人,炽手可热时,终于有人忍不住,一状将他告到了郑夫子那里。
“读书就读书,怎么还能在学堂里做生意?”
岂不是挖郑夫子的墙脚吗?
第29章
私塾虽不是县学、府学等官方场所, 但再怎么说也是读书的地方,怎能允许有人将贩卖知识当成是攫取利益的手段。
更何况,这告状的人言之凿凿, 将宁颂赚了多少, 怎样坑蒙拐骗说得清清楚楚。
仿佛郑夫子不查不管, 就会败坏学堂风气一样。
事已至此, 问题的高度被上升得足够高,郑夫子装聋作哑已不合适, 于是将调查询问的差使交给助教。
“你去问问吧, 我最近忙的紧。”
助教无奈地接了差事。
要想调查清楚问题, 就得先找当事人。
他第一步没去直接找宁颂, 而是将那几个号称是上了课, 花了钱的乙班学生叫来问。
可谁知道, 得到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
“谁说我们找宁颂补课要交银子了?没有呀。”
乙班学生一脸无辜,在听到问话时, 眼神中还带着几分震惊。
在弄明白助教问什么之后, 这位乙班学生甚至还有些生气:“这是谁说的,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颂哥儿明明只是给我讲个题罢了,怎么到了别人口中,变成了这样?”
乙班学生死不承认。
非但不承认双方的交易行为, 还将“补课”定义为朋友之间的互帮互助。
“要这么说, 颂哥儿还留我们吃饭了, 难道这也是交易么?”
一个乙班学生不承认,其他人更不承认。
助教没想到这一出,傻了眼:“那他就什么都不要, 免费给你们补习?”
“是呀。”
乙班学生坦坦荡荡。
“对了,也不是。”
面对助教忽然亮起来的眼睛, 乙班学生笑嘻嘻地补充道:“我给他带了我家里做的萝卜干,这算是交易吗?”
助教无语凝噎。
一个带萝卜干,一个请吃饭。
这再怎么说,也不算是做生意。
“那你为什么给别的人说宁颂那里能补课,还很便宜?”助教抓住乙班学生不放,非要问个一二三出来。
“没有啊。”
乙班学生眨眼:“我没说过。”
“谁说我说过的,叫他出来与我对峙呗。”
助教:“……”
那他当然不能把举报的供出来。
一方什么都不承认,无论说什么都一口咬定没这回事,另一方好好上着课,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
一件本来就很简单的事情,就卡在了这里。
助教头疼。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小家伙在弄鬼,可问题是他缺少证据。
没有证据,他怎么判定举报那人说得对不对?
调查没有进展,一边撬不开学生们的嘴,另一边又担心拖得时间太长,郑夫子会过问,助教烦的头疼。
“小祖宗,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再一次将乙班学生叫来,助教几乎是要服软说软话了。
“可是我们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乙班学生丝毫没有动摇地说,“既然没有,那就是没有呗。”
或许是乙班学生的这句话点醒了助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钻了牛角尖。
郑夫子只是让他调查“有”还是“没有”。
他何必非要证明有这回事,并且拿出证据来?
明明“没有”也是一种答案。
犹豫了一个晚上,助教同郑夫子汇报这件事。
“那位学生告状告的有点夸张了,可能是有什么误解,宁颂与那几个乙班同学只是关系好,一起学习。”
说罢,助教胆战心惊地等待着郑夫子的反应。
谁知道郑夫子只是“哦”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
“……这事儿?”助教小心翼翼地问。
“既然无事,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郑夫子反倒是奇怪地问他。
是啊,既然事件不存在,举报不属实,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出了郑夫子的房门,助教反应了过来,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怅然若失的神情。
他怎么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在人情世故上还不如一个小朋友?
随着助教的汇报,这件看似十分重要,但其实除了举报人,其他人都不在意的事件就这样划上了句号。
李阁等了数日,见学堂里仍然风平浪静,整个人等不及了。
他去找助教催促。
“那件事还没有结果吗?这都多少天了。”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埋怨。
助教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仍然是微风和煦。
“什么事啊?”
在李阁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告状内容时,助教温和地说:“这件事已经调查清楚了。”
李阁兴奋地睁大了眼。
助教将结果说了,反问他:“你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理解错了?”
“这怎么可能?!”
听到助教所说的内容,李阁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他着急地道:“明明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怎么可能听错?”
在此之前,他可是花了大价钱,专门找了一个人询问细节的。
就连宁颂的收费标准他都问清楚了。
怎么到头来,助教说没有这回事呢?
“您不是在包庇宁颂吧?”由于太着急,李阁干脆将矛头对准助教,非要助教拿出一个自己满意的结果来。
助教脸上笑着,心里头却有一万句脏话要骂,纵然如此,仍然耐着性子好好与李阁说话。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李阁回过了神,明白自己说话有些太过。
哪怕是这样,他仍然想要从助教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这小子,怎么这样执著?”助教终于不耐烦了,没好气地说,“大家都说了没有,你怎么还这么倔?”
“这件事同你有什么关系呢?”
事实就是如此。
虽说靠着补课赚钱这事儿有几分投机取巧在,可被赚钱的不介意,郑夫子也不介意,关他李阁一个陌生人什么事?
非得在这里挑事?
李阁听出来助教口中的深层意味,眉头皱的更紧了:“可是,他做的就是不对啊。”
宁颂本人就是学生而已,哪能当老师教别人?
更何况,还靠这个赚钱。
这不是在质疑郑夫子的水平么?
“你回去再想想,若是有了更具体的证据,再来找我吧。”助教将人赶走了。
李阁告状没成,还被助教骂了一顿,整个人心情郁结,难以言喻。
出了书舍门,他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盘算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还没走几步,就从天而降一个麻袋,套在了他的头上。
“谁?!”
话音未落,就有拳头雨点般的落下来。
“就是这家伙私底下偷偷告状?”有一人粗声粗气地问。
另外一人道:“错不了,这人鬼鬼祟祟的,不但打探消息,还下了学去找助教打探进度。”
“不给他点儿颜色,还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
套麻袋的人手上不留情,一边揍他,一边嘴上还笑嘻嘻的。
“让你多管闲事!”
李阁气得怒火中烧,挣扎着大叫,一边想要挣脱麻袋,另一边,又想靠着自己的呼喊引来关注,将这几个人当场逮捕。
但显然,他一个都没能做到。
打他的人打完了,将他提溜在了墙边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阁终于挣开了麻袋,获得了自由,行凶的人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李阁瘸着腿,自个儿一步一步地往回家走。
一边走一边心里委屈。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对的,可为什么助教不信他,同窗也不相信他。
非但如此,还白挨一顿打。
这厢,李阁难过得心都碎了,另一边,组织偷偷声张正义的乙班同学带着人乐呵呵地进了宁颂的院子。
“那小子,早盯着他了。还敢去告状!”
与他一起行动的几个乙班学子笑嘻嘻的,脸上都是得意。
事实上,早在李阁这人开始打探时,他们就有了警戒,当时,情况就报到了带头的这位学子耳朵里。
与此同时,宁颂自己也知道了。
乙班几个人都恨得厉害。
李阁这人是属于考试成绩不大好,但是抱上了储玉的大腿,能够蹭一蹭储玉的学习资源。
可他们呢?
好不容易有一个肯掰碎了给他们仔仔细细梳理知识点的人,就这样让李阁折腾没了?
做梦!
正是出于这样的认知,乙班几个人联系起来,做成了这么一回事,让李阁自讨苦吃。
除此之外,还挨了一顿打。
“撒了气就算了。”
宁颂同样不喜欢乱告状的人,亦不知道李阁对于他的恶意从何而来。
但他不是好脾气,也做不到以德报怨,因此在乙班学生们策划整李阁时没有插手,任由他们几个想点子整人。
“我们晓得的,宁哥。”
好在几个乙班学子都是有分寸的人,打打闹闹无伤大雅,但若是更进一步,就是过了。
“补习班最近先不开了。”有了这么一举报,虽然额事情没成,但宁颂本人也不打算继续做这门生意。
“这怎么成?”
闻言,乙班的学生们着急了。
若宁颂不讲课,他们去哪里找人给他们一对一讲课?
“该讲的我已经讲过了。”宁颂本人对于结束讲课这件事倒是接受良好,“方法也教了,更多的就没有了。”
在科举一途上,宁颂自己还是个新人呢。
乙班学子们依依不舍。
宁颂说得当然也有道理,他们自己也懂。可宁颂讲课就会给他们一种安全感,他们需要这种安全感。
似乎就跟着宁颂,什么都不用担心一般。
“……你们不是小孩子了。”虽然这几个乙班的学子都只是十几岁,但在大雍朝,的确不算是小孩。
“难道接下来县试我要替你们考吗?”
更别说还有更遥远的乡试和会试。
“要是可以,那怎么不行呢?”几个小孩摸清了宁颂的好脾气,此时笑嘻嘻地说。
宁颂无奈地瞪了他们一眼。
无论怎么说,宁颂短暂的兼职之旅告一段落,抓住这一短暂的窗口期,仅仅数十日,他就赚了将近三贯钱。
这赚钱速度让人叹为观止。
结算完账务,料理完剩下的事宜,宁颂乖觉地提着礼物,上了郑夫子的门。
“大忙人,来了?”郑夫子没好气。
宁颂送上了买好的墨和纸,假装没有听懂郑夫子口中的嘲讽,讨好地朝着郑夫子笑了笑。
郑夫子拿这个新收的徒弟没办法,只好让他坐下。
宁颂趁机交待了自己停了补习班的事情,还提前将乙班同窗与李阁的“冲突”交待了。
“糊涂!”
郑夫子听到乙班学子动了手,眉头紧紧地皱起来,斥责道:“怎么能动手呢?”
宁颂刚想解释,就听到郑夫子说:“你们讨厌归讨厌,对付他的方法多得是,何必要选这条风险最大的?”
“若他身体有个好歹,家里找来了,你要怎么做?”
“学还上不上,县试还考不考?”
“若是闹到县衙里,日后要怎么办?嫌自己的把柄不够少?”
宁颂明智地闭了嘴。
他听懂了郑夫子的话,对方不是嫌他们对付人,而是觉得他们蠢,找了错误的方法。
“下次多长点脑子。”
宁颂连忙点头。
见宁颂受教,郑夫子的脾气小了一些。他睨了这个新收的学生一眼,心中还算满意。
出了事能第一时间找人帮忙处理,是个脑子聪明的。
家境不好,补课能赚那么多钱也能及时放下,颇有几分审时度势的能力。
想到这里,郑夫子不打算再纠缠这个话题:“我知道你家里情况复杂,这次就算了,别有下次了。”
宁颂连忙点头。
“既然你带学生带得好,他们也服你,你就兼职来当个助教吧。”
在宁颂获得了郑夫子的谅解,以为这次任务完满完成时,没想到自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酬劳和别的助教一样,一个月一两银子,纸和墨随你用,你看怎么样?”
宁颂不可置信地蓦地瞪大了眼睛。
老师体恤,有这等好事,他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吗?
翌日,生气了一晚上的李阁打算不再绕弯子,直接去找宁颂的茬,却听那位姓李的助教乐呵呵地同他们宣布了最新的消息。
“接下来,宁颂也是你们的助教,大家记得配合他的工作。”
一瞬间,李阁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助教说的话。
待明白到底发生什么时,浑身气血翻涌,差点厥过去。
第30章
让一名学子担任助教, 在郑夫子的私塾里是头一回。
奈何郑夫子本人是私塾的所有者,愿意给让谁当助教,愿意给谁发工资, 都是由他本人一人决定的事。
更何况, 学子们还听到了宁颂对郑夫子的称呼:
“师父”。
那是受了郑夫子认可, 真正拜师才能叫的称呼。
“他私下里到底做什么了?夫子一开始不是不想收他进私塾的么?”
怎么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 情况就变了呢?
“我怎么知道?”
话虽如此,但所有人都知道随着宁颂的到来, 私塾里要变天了。
果然, 没过多久, 私塾里就因为宁颂的上任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有一件事, 就是宁颂同郑夫子建议, 说要选个班长。
“什么是班长?”郑夫子听了这个词, 琢磨了一番,品味其中的含义。
宁颂解释:“就是想要在甲乙丙各班里选出一个人来, 负责这个班级的管理。”
也就是现代学生们所知的班干部。
“选出学生来管束学生么?”郑夫子拧眉, 语气中有着片刻的迟疑。
在儒家的序列里,君臣父子师长,似乎还没有一个同龄人来管束其他人的道理。
宁颂想了想,换了一个词语解释:“或者说, 是选出一个人来服务大家。”
服务。
《孟子》中说“民贵君轻”, 前朝也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当一地的主政官, 也称之为“父母官”。
“服务”这个词倒也有些新意。
“平日里帮忙维持秩序,收发作业,有什么事也方便通知大家。”
见郑夫子还有些犹豫, 宁颂说道:“大家都是同龄人,更知道怎么才能让同龄人接受一件事。”
“况且, 学生这么多,您不但要忙读书,还要管理这么多孩子,太累了。”
郑夫子想了想自己近在咫尺的岁考,点点头答应了。
“先使用一个月。”
谨慎起见,郑夫子先把丑话说到前头。若是效果不好,或者是惹出什么事情来,这事儿就再干不了。
宁颂自然点头应允。
得到了郑夫子的首肯,宁颂很快拿出了方案。
苏期听完了宁颂的计划,没评价过程,反倒是好奇地问:“会有人愿意当这个班长吗?”
按照宁颂的说法,这班长除了“服务”的职责之外,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干一件事,总要有收获才有人愿意去干吧?
宁颂闻言,脸上浮现出了隐约的笑影:“谁说没有好处?”
班长再小,也是一个管理岗位。
虽然没有物质奖励,可实际上能获得的好处却不少。
消息上的便利、师长的看重、服务同学的经验,不都是收获吗?
苏期家里有店铺,宁颂用生意上的道理给他举例:“你能记得铺子里的掌柜,能记得店小二吗?”
自然不能。
“可是掌柜与小二是不一样的呀。”苏期想说。
这两种工种拿的可不是同样的薪水。
宁颂淡定回答道:“那若是两者薪水相同呢,谁愿意干掌柜,谁愿意当小二?”
掌柜是东家的身边人,自然无论是前程还是好处,都好于小二若干倍。
可苏期仍然觉得不妙,拧眉:“有这个必要吗?”
在苏期看来,宁颂是将官场上那一套带到了私塾中来。
“如果我是学子,没有必要。但现在领了助教的差事,拿了助教的工资,就有必要。”
将现代的管理体系照搬过来,宁颂自然是为了自己这个助教当得轻松才干的。
他即不愿意被人看作是尸位素餐,拿钱不干事,也不想因为领了助教的工钱,而占用读书的时间。
如此一来,只好改革一下管理体制,将管理的权力下放,麻烦学生们自我管理了。
“……你真是个当东家的料。”
苏期承认,自己的这句话里绝对没有半点阴阳怪气的意味。
既然与苏期聊完了框架,相关条例又是现成的,宁颂在前一周将竞选事宜通知了下去,第二周就要正式开选。
小小的私塾被这一件新奇事折腾得沸沸扬扬。
“班长,什么东西?”
“告示上说,这个职位是要选出一个人,负责服务同学,做好夫子与学生之间的联系工作。”
稍稍敏锐的学生,已经察觉到了这个新生产物对于私塾管理方式的改变。
“夫子以后不直接管我们了吗?”
“……穿着打扮这些,也确实不应该夫子来管吧。”
但实际上,到目前为止,夫子什么都管。
“这像不像是在给各班选一个老大?”
“当然是老大了,起码要选一个服众的吧?”
学子们当然不会关注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新的设计来对于夫子与助教有什么好处,他们关注点很快到了班长到底谁来当的问题上。
“告示上写了,选票是匿名的。”
“不知道是谁投的,那岂不是可以随便选了?”
“哇,那要是那谁谁没选上,岂不是有好戏看了。”
或者是因为好奇,亦或者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因素,宁颂搞的这一出颇受学子们关注。
尤其是这个“匿名投票”的办法,激发了不少人的参与热情。
“我觉得你是故意的。”
郑墨之前听了宁颂的鬼话,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惹的郑夫子头疼不已。
但纵然如此,效果立竿见影。
他的表弟表妹们知道他不好惹,最近也消停了。
郑夫子为了安抚他,提前将郑墨母亲留下来的嫁妆交给他支配。这一回闹腾可以说是赚的盆满钵满。
在家里闹完,郑墨回到了书舍,没想到就看了这么一出热闹。
“又关我什么事了?”
在郑墨来找他时,宁颂刚做完一首试帖诗。
上次旬试结束后,郑夫子给甲班人专门讲了试帖诗的做法,并且要求每个人每周都要做出两首来。
宁颂一边折腾助教的活计,一边忙着学习的事情。
本末倒置的事他可不干。
“真不是在报复之前欺负你的人?”
在郑墨看来,这班长选出来了,先前抱团在一起欺负人的小团体也没了。
先不说甲班如何,至少乙班、丙班有了自己的班长,不会当跟屁虫,只听甲班人的话。
到那时候,想要将整个私塾的人团结在一起,排挤一个人,那要付出的成本就更高了。
如此一来,对于平日里人际关系不好的学生来说,也不必非要勉强自己合群了。
“……你看我像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宁颂才不承认自己是这样一个锱铢必较的人,更何况他也的确没将之前的霸凌事件当回事。
“不过你说得对。”
郑墨的话在无形中触动了宁颂的灵感,他想了想,点点头道:“既然分了班,虽然学的东西不一样,但也应该有竞争才对。”
宁颂下意识开始琢磨班级的升降机制,以及怎么将班级活跃起来。
“魔鬼。”
郑墨翻了个白眼。
宁颂折腾人真是有一手的!
不管郑墨怎么腹诽,次周的第一日,上完了正式的课程之后,私塾里所有学生都去到了立孔子像的小广场上。
宁颂将准备好的匿名投票纸发给他们。
“这纸有专门的印记,做不得假。若是被发现谁作怪,我会告到郑夫子那里去。”
言下之意,是让那些个想要找事的人掂量掂量。
一旁,原先的助教被拉来当“公证人”。
下面人见了,不由得懊恼地将自己想的那些小主意收回去。
接下来,正式投票和唱票环节都非常顺利。
按照顺序,丙班和乙班的班长都选出来了。
丙班是年纪最大的学子,叫纪明,平日里就最照顾丙班里的小朋友,思维也最成熟,丙班人选他,一点儿意外都没有。
乙班选出来的人,则是头一个找宁颂补课的老熟人宋宁。
这宋宁脑子好,出手阔绰,平日里对同班颇为照顾,他放出话来想要当班长,旁人也都给这个面子。
轮到甲班,情况就有些出人意料。
按照学习成绩选,那当然毫不意外是甲班以前的领头羊,储玉。
可到了出票的时候,苏期的票数却遥遥领先。
最终,加班的班长以苏期高票当选。
“这是怎么回事啊?”
在投票结果出来的那一刻,不少人交换眼神,窃窃私语。
更有人趁乱搅乱一池水,在人群里嘟囔苏期是不是“走了后门”。
言外之意,是他与宁颂关系好,所以才当选的。
头一回举办活动,宁颂并不想留下遗憾,吩咐新选出的两个班长组织两个班级解散,单独留下了甲班的人来。
“我们再投一次。”
甲班统共十几二十个人,恰好宁颂准备的投票纸也够,完全可以再给甲班学子们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然而,一盏茶的功夫后,结果再次出来,仍然是苏期当选。
“这怎么会这样?谁没选我们老大?”
在第二次投票时,储玉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到了这时候,他的表情已经是难看至极。
“闭嘴。”
他拉了李阁嚷嚷的李阁一把,将人连拖带拉地带走。
剩下的甲班学生们尴尬地微笑。
虽然是匿名,但谁投了谁没投十分明显。很显然,大部分都是面上服气储玉,但私底下给苏期上票的。
投票结果正式出炉,意味着班长选择的过程已经全部结束,甲班学子们各回各家。
只剩下宁颂与助教两人收拾投票箱和处理投票纸。
“颂哥儿,这是怎么回事呀?”
甲班诡异的人际变动,连助教这个平日里不掺和的人也好奇了起来。
“他们为什么不选储玉啊?”
在助教看来,储玉本人学习不错,平日里颇有威望,相比之下,苏期的存在感就弱多了。
宁颂不是甲班人,不大了解甲班的具体情况。但他曾经亦当过班里的尖子生,明白这些心高气傲的学生们的想法。
“或许,因为这就是甲班。”
谁都没有真心服气另外一个人的甲班。
与其选择一个“大哥”,不如选择一个脾气好,有服务意识和正义精神的服务者。
毕竟现实不是小说,不是所有人都想向别人俯首称臣。
“真有意思。”
品味着这点儿复杂又幽微的想法,助教不由得啧啧称赞。
当然,在这时候,助教还只是感慨宁颂整出的这么一出好戏,等到几日之后班长正式上任了,他才察觉到自己工作内容的变化。
班长接过了太多他手上的职责。
不用追着学生要作业,不用再一而再再二三地整顿纪律,甚至不用他去辅导最基本的功课。
他忽然闲了下来。
时间大把大把。
因为过于闲,导致他无聊的紧,拿出了许久没有复习的课本。
一直以来,他都是以“忙”为借口而逃避温书,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直面自己厌学的事实。
他的确因为府试的屡次失利而产生畏难情绪。
比起读书,他更害怕一次次失败而带来的自我否定的感觉。
想到这里,助教忍不住长长地叹一口气。
比起来,他连宁颂这个新兵蛋子都不如——他可是知道宁颂在旬考时,哪怕题目见都没见过,就敢硬往上莽的。
在宁颂身上,有一种他不具备的勇敢。
就在助教准备找一个时间,请宁颂好好吃一顿饭,好好倾诉一番询问一下对方的意见时,宁颂又搞出了新东西。
互助学习班。
他要求各个班自己以班级为单位进行互助学习。
甲班第一次互助学习的主题是“试帖诗”,每个人在规定时间内做几首,到时候都要上台讲,并且还要点评别人的诗。
助教被邀请当评委。
得到这个消息,助教眼前一黑。
能不能别卷了。
再卷他没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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