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乐玖卷着回想杨姐姐“攻城略地”的风采,心里满了钦佩——连消带打,示之以诚,该说不愧是大将军么?
活该她有媳妇!
杨姐姐今天的打扮也好迷人。
以至于入梦,乐玖脑袋里都在重复今日目睹的一幕。
回到平安镇,天色不早,回家报平安的杨平喜滋滋地被爹娘赶回来,要他好好为大将军效力。他家就在平安镇,来回方便,是以来去匆匆。
平安客栈,客房窗子打开,夕阳漫进来,杨念捏着筷子出神。
这次登门,她的来意、诚意都摆在明面,算是在乐家二老面前过了明路,总不至于藏头露尾,行事不光明。
以后想邀约乐小娘子,也能直接送请帖到乐家。
起码露了面,伯父伯母见过她人,不会再提心吊胆,担心她是个只占便宜逃避责任的坏女人。
她表现的……应该还行罢?
上次偶遇前后都太匆忙,没机会和玖玖多说两句,杨念表示很遗憾。尤其她们现在勉勉强强称得上有肌肤之亲,再避而不见,不好。
她决定明日邀小娘子出门游玩。
“县里有什么有趣好玩的地方吗?”
“有有有!”杨平激动道:“四时亭、风筝坞、烟花街、雪里埋、十里春、都是顶顶好玩的地方!”
第一次邀约喜欢的小娘子,杨念点灯到三更天,约摸将平安县有名的景点了解得七七八八,她这才放心睡下。
说是放心,也没有太放心,做梦都是白日出游哪哪出错惹得小娘子不喜的桥段。
梦醒,脑门出了层冷汗。
天还没明,杨大将军披衣临窗而立,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
东方现出鱼肚白,过了没多久,天光乍破,乐地主眼下蒙着淡青,又是感叹又是爱惜地捞过红木箱里一串串的深海大明珠。
“好东西啊,都是好东西。”
隔着几步远听见他嘴里碎碎念,乐夫人脸色一虎,就要走过去揪他耳朵,结果人没到近前,注意力全被另一口长木箱装着的物什吸引。
她有幸在平安县最大的布坊见过这样的料子,当时坊主还挺骄傲地和她解释‘流金缎’的名字出自当代大诗人口中的“一寸锦缎一寸金”,这料子在小小的平安县卖不动,但在权贵如云的京都,很受世家贵女青睐。
因为价比黄金,她忍着肉疼买了点边角料,做了个小荷包。荷包至今还挂在她腰间,是她平日最爱的小物件。
眼前起码得有十几匹了罢。
乐夫人迷迷糊糊地走向那流金缎,等意识到的时候,指腹已经在锦缎上面轻柔抚摸,那般模样神情,好似在抚摸情人的脸。
“……”
乐地主笑嘻嘻站在她身后:“喜欢罢?”
嗐!
“你要吓死人啊!”
乐夫人不情不愿地收回手,怒瞪他:“礼物送得再多,玖玖也不能糊里糊涂地嫁了!”
“是这样,是这样。”乐地主背着手小声道:“可我看那杨大将军委实平易近人,虽说礼多人不怪,第一次上门,为表诚意总要放放血,但你想,孙竹礼那狗崽子娶咱们芷儿,给了多少聘礼?”
根本不够大将军上门一次的零头。
“这有心和没心,差多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先看看。没准两人处一处,发现不合适……”
乐夫人一脸“你在睁眼说瞎话”的表情:“我看玖玖不是那么容易变心的人。”
“倘变心的是那位呢?”
“她敢!”
乐地主拍拍夫人肩膀:“堵不如疏啊,阿英。”
乐夫人瞅着满院子堆放的重礼:“大将军是不是很有钱?”
“再有钱,也是用军功换来的。”
而军功,是用命换回来的。
这么一想,乐夫人重新摸上那流金缎,慢慢陷入沉默。
“老爷、夫人,门外有人送来请帖和一封书信。”
乐地主毫不意外地接过,仔细看过,见是杨念邀请他家女儿去县城游玩的帖子,又去拆那写着“伯父伯母亲启”的书信。
看完转手递给夫人。
乐夫人看着信末大将军的亲笔签名以及摁的红手印,淡声道:“给小姐送去罢。”
管家前脚走,她笑了笑:“这哪里是给玖玖的,分明是给咱俩看的。”
“大将军行事有礼有度……”
“乐镇东!”
乐地主没出息地打了个寒颤,一脸委屈:“怎么了嘛,这么大声?”
乐夫人扯着他回房:“你今天起就开始不对劲。说,你是不是动摇了?”
“仔细想想大将军其实也不错……”
“我想听你的实话。”
少年夫妻老来伴,她问得真切,乐镇东清清喉咙:“我想了大半宿,思来想去,咱们再宠爱女儿,能给她什么呢?咱们给不了,有人却能。
“是女子也没甚大不了的,女子不也能建功立业,流芳百世?
“以前我也接受两个小娘子在一块儿,但你看玖玖,她的性子,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吗?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说不准也不回头。与其伤了一家人的情分,不如就放开手,让她自己选。
“孙竹礼那事你忘了吗?咱们选错了一次,还要再错第二次?玖玖貌美,性娇,在外不会奉承人,弯不下身段,你我心知肚明,这些年她被惯坏了,不够圆滑世故,很容易吃亏,以至于名声不大好,人们提到她,少不了要说句‘木头美人’。你看,再是木头,那也是美人。怀璧其罪。”
乐夫人哑口无言。
“但杨念是谁呢?她除了是女子,还是大盛朝正一品的镇北大将军,你见过哪个当大官的放着富贵日子不过,跑村里来,对着农夫农妇一口一句‘伯父伯母’?
“没谁了。”
乐地主从自家夫人怀里摸出那封信:“还有这个军令状,她本可以用抢的,偏要费时费力地拿出诚意给我们看。夫人,经历孙竹礼那事,我只想玖玖平平安安的。”
“你以为我不想?”乐夫人说了这句没再反驳:“你想好了?”
“想好了,给她们一段时日,看看情况。至少有她在,不用担心姓孙的狗东西欺辱玖玖。”
这话不错。
乐夫人一腔愁绪才下眉头,又上心头:“那就……多看看。”
她家乖宝认定一人,棒打鸳鸯的事哪个疼爱幺女的父母乐意做?
她叹了口气。
请帖很快送到乐玖手上,丫鬟学得一手好施妆手艺,一边上妆,一边笑问:“这次见面,小姐不会还像上次那样亲人家罢?”
“不好说。万一又忍不住呢?”
啧。
一个敢问,一个敢说。
坐在梳妆台前,乐玖脑袋都是懵的,太兴奋,以至于小脑袋瓜总爱想一些乱七八糟的:“秋秋,你说,我该怎么罚她?”
“罚她跳湖好了。”
“那怎么行?这天不算冷,但也不是太暖和呀。你不要胡说。”
“那就罚她看得见吃不着?”
乐玖心想:那不就成罚我了么?
不妥不妥。
“算了,你又没心上人,哪会懂这些弯弯绕绕。”
“……”
“还没好吗?”
她催得急,丫鬟使出浑身解数,务必打扮得小姐美美的。
又过了一刻钟,化好精致淡妆,乐玖揽镜自观,轻声细语:“感觉快不像我了。”
“小姐快长成大姑娘了。”
最美的花期,淡妆浓抹总相宜。
“奴婢敢肯定,见了今日的小姐,杨大将军肯定会迷得走不动道儿。”
“是吗?”乐玖笑容矜持。
换好阿娘几天前给她定制好的衣裙,轻柔的衣带束腰,发间别好一支金簪,乐玖在丫鬟的搀扶下出门。
门外停着前来接送的豪华马车,目送女儿上车,乐夫人唇边噙笑地转身。
总归是女子更细心体贴。
不过……她家玖玖也太高兴了,尽管压着满目的欢喜,但那欢喜哪里是压得住的?
情窦初开,真是年轻人啊。
平安县北,一座八角凉亭,杨念等在亭外,望眼欲穿。
一辆马车慢悠悠驶来,她眼睛一亮,疾步前去迎接。
刚下马车就看到她一身锦绣的杨姐姐,比起昨日的风流贵气,今天的她更为清爽洒脱,银白春衫,发带翩飞,胸前用银线绣流云,扇子也换了一把,玉骨缎面。
乐玖猜想她总爱拿一把折扇是为了抵消通身的杀伐气,这也确实管用,多了三分秀气斯文,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提点。
“乐小娘子。”
她一出声,乐玖不满地拧着小眉头,杨念顿时改口:“玖玖。”
喊一声“玖玖”,耳根怎么还红了?
乐玖故意逗她:“喜欢喊‘玖玖’还是‘乐小娘子’?”
识趣的下人早跑没影,四下无外人,杨念眼睛仿佛会说话,有着少年人的澄净清亮,直视这双眼睛,乐玖气势顿弱,指尖够了她小拇指,拉着杨念往亭内走:“杨姐姐,你真的比我大好多岁么?”
“也、也没有好多岁。”
她还不想当一个“老女人”,强调道:“大了五岁。”
五岁啊。
还不至于说是老牛吃嫩草。
“那你十八岁什么模样?”
“也就这样。”
“没别的变化?”
杨念想了想:“还好。”
脸还是这张脸,褪去原有的青涩,气质上凝练不少。
“我能摸一摸吗?”
她脸发红:“嗯。”
乐玖兴致勃勃倾着身子,两人并排而坐,仿佛要投怀送抱的姿势,杨念心跳加快,不敢乱动。
乐小娘子捏捏她的,再捏捏自己的,指尖升温,杨念的脸也在升温。
“真嫩啊。”
说她二十三了,谁信呐。
“只是长得嫩而已。”
乐玖噗嗤笑了:“我喜欢长得嫩的。”
杨念暗暗攥紧拳头,厚着脸皮想:我最嫩了,我和乐小娘子简直天作之合。
“昨日我上门拜访令尊令堂,言明求娶之意……”
乐玖羞得低下头来,红着耳朵盯碟子里的糕点。
“他们、他们态度可有松动?”
乐玖小鸡啄米地点点头。
杨念明眸含喜:“那玖玖呢?”
“你不要明知故问!”乐玖涨红小脸,眸光蕴着水意,似娇似嗔。
结合孟女医提点的“小娘子一般喜欢嘴甜善解风情的”,杨念低低笑了,笑声比春风还要撩拨人:“我知道了,小娘子的心和我的心,是一样的。”
乐玖笑她动不动给人喝“迷魂汤”,和三年前傻乎乎冷着脸的样子大相径庭,脚趾得意地在绣花鞋里偷偷翘起:“当然是一样的,我的心是红的,你的也不可能是黑的罢?”
她尾音轻轻,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可爱娇俏,杨念耳畔回荡着昨日孟女医打听来的关乎玖玖的只言片语,深觉传闻不可信。
“我的心也是红的。”
“不信。我要看一看。”
杨念愣了:“怎么看?”
乐玖趴在她耳边笑:“你抱抱我,我就能感受到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