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没有被杀掉,他凭借“忠心”,和惩戒司弟子的绝佳身份,成为了傅潭说与山下的传话人。
他不知道山下是什么人,只知道,他们和傅小师叔有着什么关系。可他们却不会直接去找小师叔,反而拐弯抹角,通过种种不会被人追踪的方式,去联系傅小师叔。
他徐晚秋,也只是其中之一。
纵然徐晚秋心中仍有许许多多的疑惑,关于傅小师叔的行事作风,但这么多年,徐晚秋也想明白了很多,包括傅小师叔为他求情,和那声“谢谢”的含义。
一场因他妒忌之心而起的争端,原来可以这样复杂。
有人暗中借刀试探青龙剑法的底细,有人却作壁上观,想要试探师尊的真心,还有人,假意藏拙,借机行事,却一跃而起。
到头来,他这个挑事的当事人,竟还成了最单纯的了。
只是很可惜,从那夜被他瞧见之后,傅小师叔,竟是明里私下,都再也没有练过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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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拂过柳梢头,红柱琉璃瓦的湖心亭在日光下撑起一片沉荫。湖面波光粼粼,少年或立或坐,往湖中投下糕点碎屑,不时有几只鱼儿跃上水面,争相啄食。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潭潭?”双双不可思议,“你要接任务下山?”
“懒了五十年的庄稼汉终于要背着锄头下地了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真的假的?”楚轩河伸手过来,探了探傅潭说的脑门,“没发烧吧,烧坏脑子了?”
傅潭说嫌弃地拍掉他的手:“你没洗手,渣渣都掉我身上了。”
楚轩河收回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你别打岔,你真的想要去接任务?”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傅潭说是个怎样懒惰的人。
这么多年了,功课一点不上心,就没见他认真修炼过,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双双,楚轩河赵秋辞三个人偷鸡摸狗。
但是他们三个跟他还不一样,他们三个身为弟子中的翘楚,纵然有些娇纵,但也早已经元婴了。
楚轩河和赵秋辞,作为玉衡仙君的弟子,本就资质不凡,就算骄纵些,能差哪去。
就连大小姐双双,虽然人有些跋扈顽皮,但是身为静华仙君的女儿,实力放到一众弟子里也是出类拔萃的。
只有傅潭说,如果说四人组的其他三人像是不学无术但是聪颖有天赋的学霸,傅潭说就是那既没天赋还不努力的渣啊!
为什么绯夜仙君闭关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洛与书看好他,为什么四人组的其他三个总是有意无意保护他,因为以他的实力,落单的话真的很危险。
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傅潭说也被人欺负过,自那之后他幡然醒悟痛改前非,认真了一段时间,但是狗改不了吃屎,没几天又懒惰下来了。
反正,整个蓬丘,很难找到第二个像傅潭说这样不思进取的人。
一个连平时路都懒得走非要御剑的人,现在要去下山历练?双双几人怎么能不感到震惊。
“鸣玉,是不是蓬丘太无聊了,你才想要下山透口气的?”赵秋辞问,“那我们几个陪你下山玩几天,干嘛非要去接任务。”
接任务和出去玩是不一样的,接任务要到慎行司去领牌子,获得准许后下山,在进行任务的过程中随时将情况汇报回来,完成任务后要回慎行司报道,将牌子归还,接受慎行司的评定。
最主要的是,如果任务失败,或者途中犯了错,还要接受惩戒司的处罚,是有一整套流程的。
傅潭说摊手:“山下这么乱,我们说要下山玩,你觉得静华仙君会同意吗?”
很明显,不会,还会把他们骂一顿,叫他们少添乱。
“对吧,你们想想,现在山下大乱,慎行司都忙不过来了,非常缺人手,我们四个去帮帮忙也是无可厚非。”
“你真是这么想的?”双双不信任的视线看过来,“潭潭,你怎么这么好心了。”
“这叫什么话。”傅潭说瞪她,“现在好心,从前就是黑心肝了?”
双双掩唇:“你看你看,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你们就说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吧。”傅潭说往躺椅上一躺,“如果你们和我一起的话,我就不必和惩戒司那群小古板们……”
“你休想找旁人组队!”双双跳起来反对,“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弱唧唧的,就别去拖别人家后腿了。人家做任务本就不容易,哪还有精力看顾你。”
傅潭说两颊鼓鼓:“少看不起……”
只见双双的脸蓦然在眼前放大,她凑近过来,狠狠捏了捏傅潭说俊俏的脸,笑的露出两排大牙:“也就我们三个大腿粗,给你抱好了。”
傅潭说气鼓鼓的脸,蓦然又瘪下去了。
好吧,说的也对就是了。
赵秋辞温言:“想去就去,横竖我们三个也没什么事,索性陪你一起。”
几人叽叽咕咕商量半天,拍了板,各自回家去跟家长请示下山的事。
傅潭说哼着歌回了重安宫,下山这事儿,他得跟洛与书报备一声。
此时的洛与书正于灯下办公,腰背挺直,眉眼微垂,一手执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暖黄的灯光让他的睫毛在脸上盖下浓密的剪影。
然而,就这般仪表堂堂,仙人之姿的美人,张口却是无比冷硬伤人的话语:
“不行。”
傅潭说不服:“为什嘛?”
洛与书这才放下笔,缓缓抬起眼:“师尊快要出关了,这个时候放你下山,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跟师尊交代?”
“师兄出关还有一段日子。”傅潭说反驳,“我会在他出关之前回来,很快的。”
洛与书不说话,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傅潭说咽了口气:“我再没用,也是个金丹,何况双双他们三个,都是元婴期修士,我们四个接一个丁级的任务,不是小意思吗?”
“青龙剑法重返江湖,这个时候你下山,是生怕他们怀疑不到你头上?”洛与书声线低沉,好听是好听,却无端带了些压迫感,“傅二小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傅潭说脸微微发热,他那诨号,旁人调笑就罢了,如今从洛与书嘴里说出来,竟然听着这么叫人害臊。
“正因为青龙剑法重出江湖,我才更应该下去看看。”傅潭说用力抿唇,勇敢直视洛与书的眼睛,并未退缩,“若有人顶着青龙剑法的名头,污蔑我,污蔑我的师父,我定不会放过他。”
“你凭什么,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么?”
洛与书收回视线,垂眸低首,腰杆依旧挺直,仿佛傅潭说不存在,又继续旁若无人执笔写字了,不近人情的样子简直令人发指。
话虽然嘲讽,但确实是事实。傅潭说攥紧了拳,一时无力反驳。
“何况……”洛与书顿了顿,轻声,“何况,到底是谁在搞鬼,你心里,恐怕已经有答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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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四人密谈。
“我爹同意了,他早就巴不得我下山历练历练了。”双双道。
楚赵师兄弟也道:“我们师尊也同意了,反正我们两个在蓬丘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下山为百姓做点什么。”
“我……”
傅潭说顿了顿:“洛与书不同意啊。”
六只眼睛,三个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到了傅潭说身上。
“真的假的?”楚轩河吸一口冷气,“好家伙,你鼓动我们下山,到头来,你自己这边还没解决呢?”
“嗨呀,他那么烦我,我还以为他巴不得我从他面前消失呢。”傅潭说郁闷死了,小声嘀咕,“没想到他不同意啊。”
“不是。”楚轩河瞪大了眼睛,“你就那么听他的?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听话啊。”
“这不是,大事吗。”傅潭说托着腮帮子,“小事随我打闹,私自下山这种事我若敢自作主张瞒着他,那就只有我师兄出关能救得了我了。”
跟洛与书斗智斗勇这么多年,傅潭说还是知道洛与书有些底线是不能触碰的。不然那么多次闯祸,顶撞洛与书,如果不能在洛与书爆发的临界点前及时收手,洛与书早就忍不了他了。
现在二人这般平衡局面,都是傅潭说精心算计来的,横竖不让自己吃亏就是了。
“那这么看,洛师兄对你还挺好。”赵秋辞若有所思。
“什么呀什么呀什么呀!”傅潭说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毛都炸开了,疯狂否认,“他就是怕我出了事他没办法跟我师兄交代!”
“哎呀呀呀好好好,你也不必急成这样。”双双一脸无语,“你脸怎么都激动红了?”
傅潭说下意识抬手摸脸,指尖触碰到一片滚烫,他大为尴尬,赶紧转了话题:“哥哥姐姐们,还是帮我想想怎么办吧。”
双双抱臂:“那也没别的招,只有两个办法,要么瞒着他咱们偷偷溜走,要么你就求求他放你走。”
一说求,傅潭说难免想到上次求洛与书,那般丢脸,还被记录了下来,屈辱至极,他痛苦地捂住了脸:“我去求他?他笑不死我,不去不去。”
“让你偷偷溜,你又怕回不来。”双双摊手,“你还有别的办法?”
傅潭说一拍桌子,目光坚定:“那就别怪我,放大招了。”
————
重安宫。
“大师兄,大师兄,大事不好了。”重安宫弟子匆匆忙忙从宫外一溜小跑奔进主殿,“大事不好,小师叔,又又又去麒麟峰跪仙君了!”
洛与书深吸一口气,执笔的指节绷白,似乎要将紫豪生生折断。
麒麟峰,是师尊闭关的地方。
傅潭说,又去惊扰师尊清修了!
紫毫笔被倏地扔下,墨迹瞬间沾染了雪白的纸张。洛与书起身快步向外走,召了凝霜剑,直奔麒麟峰。
麒麟峰是后山一处灵气极其充沛的风水宝地,几任掌门都曾在此清修,是闭关修炼的极佳之地。
绯夜仙君十年前闭关,至今再未出过麒麟山头。没人敢去麒麟山打扰,除了……除了傅潭说那个胆大包天,不知好歹的混球。
洛与书一路走路带风,不动脑子他也能想到傅潭说又是为了什么搞这一出,无非是他白日里拒绝了他下山的要求。
胸腔被怒意烧的发烫,一向冷静理智的重安宫首席大弟子,也只有在傅潭说作妖的时候,才会被激起怒意,面上显露几分肉眼可见的愠色来。
他在前面疾步如飞,重安宫弟子们在后边追,一个个脸上愁云密布,若是大师兄与小师叔打起来,他们还得赶紧拦着些。
此时的傅潭说,正坐在麒麟峰对面的青凪峰,对着近在咫尺的麒麟峰遥遥相望。他当然不敢真的去麒麟峰,来这儿只是装装样子威胁一下洛与书,他可不想真的惊动师兄绯夜仙君。
毕竟绯夜仙君闭关修炼数年,是一种完全沉浸,灵肉脱离的状态,不能,也轻易不会被随便唤醒。
他要是能把师兄吵醒,他真就成了蓬丘的大罪人了。
洛与书来的时间,就瞧见浅蓝色的一团缩在地上,还是老地方,还是老样子,还是老姿势,双手抱膝,那做作的声音,堪比鬼哭狼嚎。
“呜呜呜……师兄……鸣玉好想你……”
“呜呜呜……师兄……想要师兄带鸣玉下山玩……”
“呜呜呜……师兄闭关后,再也没人心疼鸣……”
“傅鸣玉!”洛与书忍无可忍打断他的哭嚎,“你哭够了没有?”
傅潭说被他吼的一愣,安静了两秒,继而爆发出更大声的哭声:“呜呜呜,师兄,他凶我,他吼我,他欺负我……”
“我师兄都舍不得吼我的,你怎么敢的……呜呜呜……”
洛与书太阳穴被他吵得青筋凸起,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大步上前来,一把就攥住了傅潭说那不怎么健壮,甚至有些纤瘦的手腕,面色不善:“闭嘴!不许惊扰师尊,跟我回去!”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跟师兄说说话。”傅潭说瞥见洛与书手里的凝霜剑,瑟缩了一下,继而挣扎着,开启告状模式。
“师兄,前些日子,他明知道鸣玉体弱多病,武功不精,还强迫鸣玉去参加弟子拜师大会,他就是想要鸣玉丢脸,故意折辱鸣玉——”
洛与书咬牙:“谁强迫,那是你自己答应的!”
而且最后,他不是还是没去成吗!
“师兄,我不过一时调皮薅了几根寻常灵植,他就不依不饶,不仅要鸣玉上门赔罪,还要把鸣玉卖了换钱——”
洛与书气笑了:“寻常灵植?那是药老的灵麦,千金难求,一棵价值上万灵石!”
照他这个败家法儿,重安宫早晚被他败空了。
“师兄,他还动不动就对鸣玉动用私刑,凝霜剑那般凶煞的神器整日威胁鸣玉,鸣玉真的好害怕——”
洛与书忍无可忍:“威胁?你自己非要招惹凝霜剑,它生气抽你的时候都没有离鞘!”
谁这么没本事动不了他洛与书就趁他不在拿他本命剑出气反被扇,不是自找的吗!
此时傅潭说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条胳膊还被洛与书攥在手里,洛与书拽不动他,二人拉拉扯扯,你来我往,傅潭说不听他反驳,只管闭着眼睛胡诌:“师兄啊,你管管他啊——”
百米之外,重安宫的一众弟子早就傻了眼,从最初的震撼,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到后来的麻木,无语,冷眼旁观。
小师叔脸皮之厚,已经令人叹为观止了。
眼看体力不支马上就要被洛与书拖走,傅潭说情急之中大喊:
“疼疼疼—洛与书,你放手,我胳膊要脱臼了!”
洛与书到底顾虑几分,放缓了手里的动作。只见傅潭说胳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配上他狰狞的面孔:“啊啊啊——痛痛痛!好痛!”
傅潭说,面团捏的似的,一向体弱多病。
洛与书顾及他的身体,没有继续用力,松开手,立马俯身去看他的伤情:“哪里痛?”
傅潭说嗖地一下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猛的往上提了提自己在地上蹭来蹭去快要掉下来的裤子,拔腿就跑。
笨蛋,脱臼的胳膊是软哒哒的,怎么可能抬得起来,这都能被骗了。
嘻嘻。
洛与书看他疾驰而去,行动自如,哪里像是手臂脱臼的样子。
他愣了两秒,后知后觉,自己……又被傅潭说骗了。
洛与书双手紧握成拳,一字一顿,恨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傅、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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