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穿到的这具身体究竟是个什么来历,赵朱在脑内使劲儿搜索了一番,当真是没有一丁点印象。
但不出所料,这贫困的不像话的地方,是48年前-1974年,一个叫做下赵庄的村子。
不过,遇到穿越这种不讲理的倒霉事,因为有了“五姑奶”,让她感觉自己虽然倒霉,却也没有完全倒霉。
毕竟,那个自称是她亲奶奶的老太太,对她可真是掏心掏肺的好啊!
“五姑奶奶”是下赵庄里大部分人对这位老太太的称呼,一听就知道这个活了80岁的老太太,年纪大辈分也高。但村里人对她的敬重,却不仅仅是来源于她的年纪与辈分。
赵五姑奶,闺名灵光,是下赵庄本地人,下赵庄全村都是同一个赵姓老祖宗,她在族里行五,实际却是家里的独女。因为家境殷实,打小她家人就特意请了先生来教她学文识字,存了让她顶立门户的念头。后来,赵五姑奶便招了赘,生了三个儿子,只可惜那位五姑爷早早就没了。
五姑奶打小就是个拔尖且要强的人,自己一个人拉扯大了三个儿子。抗战时,又亲自送他们上了前线。
而她自己,更是在小鬼子快打到村口时,想法子把他们引入了地雷区,说她是全村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
可惜五姑奶这样的人物,亲缘却是单薄的很。三个儿子出征,却只有老三全须全尾回了家。那赵老三刚娶了媳妇,又遇到蒋光头抓壮丁,赵老三便带着媳妇躲进了山,从此杳无音信。
而赵朱之所以被当做那个赵老三赵栋的闺女,也并非空穴来风。
她脖子上挂着一个“福”在眼前的翡翠吊坠,正是赵栋从小就贴身戴着的。所以,五姑奶奶自然是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可如今是特殊时期,这玩意儿一旦被人发现,怕是要惹来麻烦,所以姑奶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给别人分说,只能咬死她和自己老三长得像。
不过,单就老赵家这祖传的大高个儿,也够五姑奶对外解释的了。毕竟,哪怕是放五十年后,一米八的大高个儿也没有遍地都是。
赵朱对自己这个新身体的模特身材十分满意,但说到脸,她就沉默了。
真像老太太说的,这脸长得大气又排场,大眼睛双眼皮,侧面看去,从额头到鼻尖连成的角度不算高,鼻子却整体直通通的挺拔,配着一张方唇阔口,十分和谐。
但脸盘子也是真大—脸之大,镜子拿近点都装不下,再加上这张脸不知道在野地里风吹日晒了多少个年头,脸皮糙的跟砂纸似的,摸一摸都有点剌手。
被现代审美洗脑了这么多年,赵朱一时还不太能接受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赵朱一辈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有两条—这人能屈能伸,且有点不要脸的自恋。这长相搁自己身上,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渐渐也看出一种原生态的粗犷美来。
照完了镜子,赵朱照例围着炉子发呆,她已经来到这里好几天了,虽然摸清了自身状况,却也陷入了迷茫。
这个地方这个时代,说穷,那可是真穷。
就连五姑奶这位孤寡老人,赵朱眼中那十分寒碜的破家烂舍,在村里已经算是中上游,很是过得去了。
毕竟,五姑奶虽是孤寡老人,却也是实打实的烈士家属,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
更不用提她儿子的战友—有人如今已经身居高位,仍是每年都会定期来看望她,要替他们尽孝。
虽然如钱票之类五姑奶一概坚决不收,但粮食也好、日常生活物资也罢,包括那个取暖用的连着烟道的铁皮炉子,都有人替她安排的妥妥当当,比起有些饭都吃不饱的人家,她的日子还真算是过得不错了。
但村里吃不饱饭的人家,还真不在少数。
赵朱也是头回知道:家徒四壁这个词,它竟然不是形容,而是写实!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赵朱掰着指头算数,改革开放是78年,这还得4年呢!可眼下这破日子,她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刚无能狂怒了不到一分钟,就见赵奶奶单手端着个大瓷碗颤巍巍送进门来,赵朱连忙起身迎了过去,瞧见那白花花的面条子上还窝着两个油汪汪的荷包蛋,不由得又是感动又是内疚:“奶奶,我都说了,您吃啥我吃啥就行了,干嘛还给我单做啊?我身体好着呢,早没事儿啦!”
五姑奶可不听她那一套,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做了你就只管吃,这都是你大伯二伯的战友送来的白面粉,逢年过节成袋地送来,俺老婆子一个人能吃多少?放着也是白白生虫。
你这都啥也想不起了,还能叫没事儿?脑子受伤可不是玩笑,那个李大碗毕竟是个赤脚医生,本事也就那么点儿。
等你身子养好些,奶带你上城里的大医院去,咱好好把你这毛病给治好啦!”
赵朱抽抽鼻子,闻着碗里的香气,也不再说什么,干脆坐下来大快朵颐起来。还别说,这个鸡蛋吃着比自己花高价买的有机柴鸡蛋香多了,手擀的面条这叫一个劲道,吃起来麦香味儿十足。
五姑奶慈爱地看着她,还嘱咐道:“慢点吃,锅里还有呢!要不要再加个鸡蛋?”
赵朱连忙摆手,从碗里抬起头来:“别,我够吃了,奶奶!”
五姑奶便坐到了她身边,笑眯眯瞅着她吃饭,嘴里喃喃道:“好好,多吃点儿才好得快。咱不急啊,你不是已经想起来自个儿的名字了吗?不用慌,别的事儿慢慢也会记起来的!”
两人正在这儿尽享天伦之乐呢,就听见大妮在外面敲门:“五太奶奶!俺来啦!”
“快进来吧!”五姑奶答应了一声,转头跟赵朱道:“大妮呀,真是个心善的乖孩子,俺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眼神儿也不好,净指着她天天帮我跑腿儿咧!”
赵大妮进了屋,见着了赵朱,怯怯地喊了声“姑”,接着就转头看向五姑奶:“五太奶奶,俺回去跟俺娘说过了。她说,明天一早就回俺姥姥家,俺二妗子手艺可细致啦,做的棉袄棉裤妥帖又暖和的很,明天晌午就来给俺姑量尺寸,要不了几天就能做好,天冷前保证让俺姑穿上新衣服!”
五姑奶点点头,摸出个煮鸡蛋塞进她手里:“好孩子,跟你妈说谢谢她了,趁热吃去吧!”
大妮笑嘻嘻接过鸡蛋,顺手揣到了兜里,眼神儿却往赵朱的碗里飘了过去,见她碗里只剩下几根面条。她眼睛咕噜噜一转,拿袖子蹭了蹭鼻子,抬起头呲牙笑道:“五太奶奶,俺这就帮你喂鸡去!”
看着机灵的小丫头出了门,姑姑奶这才跟赵朱说道:“大妮的太爷跟我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算是实在亲戚。他家生了5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她是当大姐的,虽然年纪小,可懂事的很。俺的眼睛早就花了,成了个睁眼儿瞎,也做不了活儿。这些年来,但凡有个缝缝补补的活儿都是叫大妮儿他娘帮把手,有多出来的粮食给她拿一些,也算是帮衬帮衬她家。
大妮她舅家是柳家村做裁缝的,算是家传的手艺,不但活计干的比别人好,也不缺布票棉花。你娘留下的旧衣裳,你先凑合穿两天。等她娘家弟媳妇来了,给你好好量量身,做两件合身的棉衣裳。老话说,三九四九冰上走,等下了雪,天儿就更冷了,可别再叫你冻坏了。”
赵朱点点头应了,低头瞧见短了一截儿的裤腿儿下,露出的脚踝。不由在心里感慨一句:放五十年后,这可是个时髦的穿法。如今看着,却显出十分的寒酸可怜。
第二天还不到晌午,就有一个跟赵大妮长相相似的中年妇人,领着个年轻媳妇儿登了门。
赵大妮儿是个口齿伶俐的小机灵鬼儿,她妈却是一脸憨厚像,打过了招呼就只抿着嘴笑。
赵朱跟两人寒暄了一番,把她俩好一通夸,又是说她们手艺好,又是赞两人心善,直把两人说得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嘴唇都包不住牙花了。
五姑奶看着她们有说有笑的,也是乐开了怀,心道,还是年轻人在一块儿才有趣儿。
等量好了尺寸,五姑奶要留两人吃饭,两人却说什么都不愿意,一是老太太这一大把的年纪,再张罗这么多人的饭太辛苦,二来,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粮食也不充裕。
如今,她家又多了这么大个亲孙女呐,就是一开春她就下地挣工分,等到分粮的时候可还早着呢。况且,老太太可真是大方爽利,做一件棉衣和一件棉裤,再改几件衣裳,竟拿出了足足三十块钱来,吓得大妮儿她妈直咋舌,跟被烫着似的,死活不肯要,最后还是她弟媳妇儿活络,先拿了十五块钱,说剩下的钱,等做好了再来拿。
两人出了门,都是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大妮她娘语带埋怨地对弟媳妇儿道:“王二花,你咋恁大的胆子啊?咱收点辛苦费也就罢了,那可是足足三十块钱啊!五姑奶她还是烈士遗属。万一有人告发,咱俩还不得去蹲笆篱子啊?”
王二花眼风一扫,见四下无人,便不乐意道:“大姐,可不兴这样说,咱不就是给老太太帮忙吗?那布料、棉花不都得花钱花票买吗?人家老太太舍得花,那就是兜里有,你替人家心疼什么呢?再说了,咱俩的手艺,都是咱娘手把手教出来的,十里八乡谁有咱俩的手艺好?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冬天这厚棉衣裳是好做的?想做的暖和又舒服得多费多少事儿?咱俩好好给她做,早点给她做出来比啥都强!”
言罢,她从兜里摸出那十五块钱,一张一张数出了五块钱来,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把钱塞进手心,接着道:“大姐啊,你也不看看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多少张嘴等着吃饭呢,快拿着吧!”
听了这话,大妮娘死死攥着钱,没有再推让,半晌才道:“五姑奶她家人都是大高个儿,咱还得去供销社买布料去,还有棉花,至少也得一斤半两斤吧?这可不好办。”
“这才对嘛!”王二花一拍巴掌,神秘兮兮地贴到她耳边:“你们庄上,赵建国他媳妇儿不就是供销社的吗?都说她有门路能搞到紧俏货呢!咱也别耽误事儿,这就上她家打听打听去,你们关系咋样?能说上话不?”
大妮娘闻言点点头:“俺知道你说的谁,建国他媳妇杜爱红,可这会儿他们家只有建国他娘在家呢,现在过去合适吗?”
王二花看着这个脑子不大灵光的大姑姐,也不解释,扯着她的手道:“怎么不合适,先去打听一下呗!快点吧,再晚就到饭点儿了,那才不合适呢!”
赵建国他家就住在村口,王二花回柳家村正好是顺路,她们娘儿俩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他家门口,大妮娘先敲了敲门,却不见里面有人回应。
这大冷的天,村人忙完了农活儿,已经开始在家里猫冬,无事也不会四处闲逛。建国他娘都六十多了,平日里天天在家呆着,轻易也不出远门,眼瞅着马上该做晌午饭了,老太太能上哪儿呢?大妮娘见状心里纳闷,难道是老人家耳背,没听见敲门?
她又扯着嗓子使劲儿大喊道:“六婶子!在家吗?”
半晌还是无人回应,两人正要离开,就见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晃晃悠悠来到了眼前。
见到来人,大妮娘眼睛一亮,高兴地道:“建国,你回来了!俺正想找你媳妇儿说点事儿呢!”
赵建国看见是她,客气地喊了声嫂子,便道:“啥事儿,咋不进家里等着啊?”说着,他就推门进了屋。
见到屋门没锁,大妮娘也有些诧异,紧接着,就听见屋里发出一声惊呼:“娘!你咋啦!?你醒醒啊!娘!”
听到那叫声的尾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冲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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