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妮儿跟个小炮仗似的冲进屋,大冷的天却跑得小脸蛋儿通红,脑门亮晶晶一片汗珠子。
五姑奶奶一见她这风风火火的模样就皱眉头,还不等她举起拐棍儿呢,大妮子儿就呼呼歇歇地大声打报告:“五太奶奶!不好啦!村头六奶奶没啦!还说要把俺娘也抓走!”
“别慌,慢慢说,你说谁没啦?谁要抓你娘啊!”五姑奶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一边拿出手帕抹着她脸上的汗。
“六奶奶——村口建国叔他娘没啦!”大妮儿张着大嘴一阵狂奔,这会儿嗓子眼都快冒烟了,她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六奶奶没的时候,俺娘跟二妗子刚巧在他家门口。大盖帽来了,说要把俺娘和二妗子都抓走!五太奶奶,求求你救救她们吧!俺娘肯定不会害人的!”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开始扑扑簌簌地往下落,两只小手紧紧攥住了五姑奶的衣襟,小小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一张小脸却倔强地仰着,祈求似的地盯着五姑奶。
五姑奶一听,心头也是突突一跳,她用手上的帕子顺势抹去了大妮儿的眼泪,弯下腰对上她的眼神,问道:“你爹呢?回来了吗?”
大妮儿抽泣着,拿袖子抹了下鼻涕,小声回答道:“俺爹也在呢,他说让俺来求求您,说您认识大官,肯定能救俺娘。”
“这个狗娃儿!”五姑奶一听这话,掀了掀眼皮,翻了个白眼,把手绢塞到了她的手里,让她自己擦鼻涕,又盯住她的眼睛,特意叮嘱道:“这话可不许瞎说,走,太奶奶跟着你去看看到底咋回事!”
赵朱在一边冷眼旁观,心说这事肯定不对劲儿。别的不说,先说这个时间——大妮儿她娘跟妗子,给自己量完体也就刚刚出门,怎么会有时间作案?哪怕真要作案,不偷偷摸摸,还两人一起光天化日地犯案?
大妮儿虽然是个好孩子,却是个大嘴巴,爱满嘴跑火车,又总是一惊一乍的,机灵是机灵,却因为是小孩子,说话没个谱儿。而且这年头的人,大都畏惧跟官家打交道,她说被抓走,估计是言过其实。
赵朱猜测,那娘俩儿应该是因为发现了命案,被叫去协助调查而已。她又看向五姑奶,见她面色虽然难看,但却不见有几分慌张,心知她跟自己应该不谋而合,想到了一起去。
于是,她立刻上前扶住了五姑奶,轻声道:"奶奶,我跟您一块看看去,有什么事我也能帮您跑跑腿打打下手!"
五姑奶扶着她的手,心头一暖,连声说好。
大妮儿在前面带路,几人很快就来到了赵建国家门口。
这会儿子,有做饭早的村人都已经吃上了晌午饭,也不怕天冷饭凉,端着碗就蹲在了大门口,一边呼噜着喝稀饭,一边看热闹。
老远瞧见五姑奶奶的身影,就有那好信儿的往里边传话,等五姑奶走到门口,就见一个穿着军绿色棉袄的中年汉子迎出了门来,那人四十来岁的年纪,刀条脸上长着一双细眼,两道眉毛却是粗黑,浓眉压眼,更显得一双眼睁不开似的。
见到他,大妮儿怯怯的喊了声大伯,就钻到了五姑奶身后。那人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听见招呼也爱搭不理,只在看见五姑奶时,才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招呼道:"五姑奶,您怎么也来了?这怎么把您老人家也惊动了!马上就大年下的,您看看,偏出了这档子事!"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下赵庄的大队书记赵胜利。
虽然有赵朱搀扶,但五姑奶还是习惯性的杵着拐棍儿,听见这话,她横眉冷笑一声:"怎么,俺不能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听说建国他娘没了,又说要把大妮儿她娘给逮了?"
赵胜利闻言,连忙摆手解释道:"哎哟,不是,不是,这打哪儿来的传言!这不,建国他娘出事了,人家派出所的同志,听说她娘俩当时刚巧在他家,就想请她们回去协助一下调查,什么逮人?没有的事!"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赵朱已经扶着五姑奶走进了门,这大冷的天,赵胜利也不敢让五姑奶奶在外面挨冻。但是,刚人家警察说了:不能破坏现场,一时间他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跟在身后,刻意提高了声调,朝里面大声叫道:"建国,快看看谁过来了!还不赶快出来迎一迎!"
他这边慌着给里边的人通风报信儿,可惜赵建国正沉浸在突如其来的丧母之痛中,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倒是大妮他娘跟妗子听见五姑奶奶来了的消息,立刻朝着正站在面前问话的警察道:"同志,您看,是五姑奶奶来了!俺刚才报告了,咱就是去她家给她孙女做衣服来着!老太太是烈属,她能为俺们作证,俺们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您一定要相信俺们啊!"
涉及到人命案,派出所也很重视,立刻派出了两个刑警队的干警——一老一少,此时,在问询情况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警察,闻言他很是无奈,再次解释道:"同志,我们现在只是初步了解一下情况,你们不用这么紧张!"
而另一边,另一个警察老杨正在认真地勘察着现场,刑侦方面他是一把老手,有着十几年的经验。
如今,专业的法医人才十分欠缺,很多时候都要凭着老干警的经验。而老杨刚进门就已经先观察过了死者情况,并且根据死者的死状,他已经做出了判断:这是因为烧炉子的时候不注意通风,而造成的一氧化碳中毒!
冬天的时候,因为天气寒冷,乡下用来取暖的通常都是自制的暖炉,很多人都会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虽然炉子上面一般会有通风管道,但是烟道堵塞,或是大风倒灌,总之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出现烟气回流,引发一氧化碳中毒的情况。这种事故几乎年年都有,如今又看到类似的情形,他认为这就是一起很简单的意外事故。
但如今,他还没有宣布调查结果的原因,就是今天这个事故也太奇怪了!奇怪就奇怪在——这家的暖炉它居然是凉的!里面也没有燃尽的灶灰,这说明死者家里根本就没烧炉子。既然没有烧炉子,那让死者中毒的一氧化碳烟气,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原本板上钉钉的意外事故,就因为这个疑点,令他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按死者的儿子所说,他母亲是个仔细人,平时过日子特别节俭,不到四九天冻得受不了,基本上不会开始点暖炉子,这一点也得到了左邻右舍的证实。
其实死者儿子赵建国他们两口子,一个是公社的会计,一个在供销社当售货员,算是村里难得的能人,作为有正式工作的人,他们家的条件在村里算是相当不错,就连烧的暖炉,也是托人弄来的精煤。但是老一辈人的观念,节俭到甚至有些吝啬,不到冷的实在受不了,轻易不愿意烧炉子,就怕浪费煤球。
而这一点,又与他看到的现场,相互印证。
这时候人还没有那么多讲究,尽管已经警告过不要破坏现场,但外面看热闹的人都恨不得扒拉着窗户往里边瞅,碍于大盖帽的威严,村人还不敢太放肆,但是外面一群人来回,早就把外面的地面踩的不成样子了。
赵朱扶着五姑奶进了屋,先把老太太交到了大妮儿她娘手边,自己则默默退后两步,张大眼睛四下打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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