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就到了年根儿底下,村里人守规矩守的严,进了正月就不兴再动剪子。加上大妮儿娘跟王二花有心致谢,黑夜里也不停事,点着煤油灯熬眼,愣是花了短短三日功夫,就做出了一件棉衣和棉袄,大妮儿娘还特意又另做了一件罩衫,用上了压箱底的一块好布料。两人结伴给赵朱送了过来。
五姑奶家里原本是两进的青砖大瓦房,后来她说自己一个孤老婆子住着大屋子也是浪费,硬是捐给了大队里,充做大队办公地方和仓库使用。
置换来的这屋子虽然不大,但也有三间屋,外面还搭了半拉木棚,架锅设灶当个灶房。
原本老太太自己单过,她腿脚又不灵便,加上为了省些柴火,就临时在堂屋里搭了块木板子当床,平日里吃住都在堂屋。
五姑奶往日里虽然总存着老三一家有可能回来的念想,但几十年光景过去,他们音信全无,她这点念想也跟灶里久燃的灰烬似的——风一吹就散了,如今又得见大孙女,好似黑夜里瞧见一抹天光,眼瞅着朝阳升起,天就又要亮了。
她自己日子过的十分俭朴,但对赵朱这个失而复得的大孙女是真心疼爱,便要把东厢房的卧室让给她睡,怕她受冻,又找人做了个专烧精煤的暖炉放卧室。还托人四处打听,想要找个好木匠,再打些漂亮家具,准备等天气暖和些便把放杂物的西厢房好好收拾出来给她住。
这份好,赵朱哪儿能生受着啊!等暖炉一回来,好说歹说,终于让老太太回了卧室,自个儿睡到了堂屋,好在木板子也没个床头床尾,到也不怕装不下她这大个子。
堂屋到底还是宽敞些,见来了客人,赵朱忙搬了椅子招呼两人坐下,又倒了两杯白糖水端到手边。大家都是女人。也不用回避,她把门栓一插,干脆就在堂屋换上了崭新的棉衣棉裤。
"不赖,真不赖!"五姑奶看着大孙女直乐,差点把假牙笑掉。
赵朱摸着身上的棉衣,也是一脸惊奇——别说,这棉衣棉裤还真够暖和的,比起现代的羽绒服来也丝毫不差!仔细一看,红红粉粉小碎花布料上,原来还是绗缝的,把内里的棉花芯给贴紧固定住的,让里面的棉花不易流动缩团、厚度均匀,让衣服更加合身,还不会太过臃肿!
她感激地看向那两人,真心诚意地道谢:"两位嫂子,真是太谢谢你们啦!这衣服做的可太好了,又暖和又服帖,你们怎么这么心灵手巧啊?"
棉衣棉裤外面还得套件外罩衫,大妮儿娘趁机把自己准备好的"心意"拿了出来:"妹子,那天多谢你给俺们说情了,俺嘴笨,也不会说啥好听话!你试试这个罩衫,这料子还是大妮儿她爹托人从市里捎回来的。你试试哪儿不合适,俺再给你改!"
赵朱立刻伸手接了过来,这是一件草绿色的罩衫,一看就知道仿的是jun装——正是如今最流行的风格。她把罩衫往棉袄外一套,看着身上的衣服,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己这一身,可太有年代感啦。
不过现在嘛,入乡随俗,她朝众人呲牙一乐:"哪儿哪儿都合身,这真是太好看啦,谢谢嫂子!"
说着,她还特意转了个圈,向众人展示了一番。那故意做出的得意劲儿,惹得娘儿几个都笑得前仰后合,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五姑奶这些天笑的比过去二十年加起来都多,她也觉得十分满意,便伸手从裤兜掏了个蓝格子手帕出来,里面鼓鼓囊囊包着一叠钞票。
王二花眼尖,眼角余光一瞥见那包钞票,立刻便拉着大姑姐起了身:"五姑奶,衣服送到,俺们就回去啦!这衣服呢,一是谢那天的事儿多谢您还有妹子替俺们说话。二是,上次您给的就够多了,再给,那不是叫俺们犯错误吗?"
五姑奶奶不乐意:"你们这是格外费了心力做的,当俺老太婆眼神不好,看不出来啊?咱们亲戚归亲戚,也不能叫你们吃亏吧?"
"哪儿能吃亏?咱们不能吃亏!倒是再多给,反而是让俺们占您便宜呢!"大妮儿娘也连忙过来帮腔。
眼看着两人快步走到了门边,赵朱忙帮着把两人拦了下来:"嫂子们,说什么谁占谁便宜的话多见外!况且,咱们上次都说好了价钱,你们也知道,我奶奶可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主儿,你们不收这钱,她老人家非得连饭都吃不下去。这次就听妹子的,你们先把说好的钱拿上。我是个笨手笨脚的,以后四季衣裳不还是得仰仗两个嫂子帮忙吗?这样吧,等下次,下次咱就不客气了,怎么样?"
五姑奶此时也把数好的钱拿了过来,一把塞到了大妮儿娘的手里:"快拿上,再忸怩,俺下次就不叫你们上门了!"
大妮儿娘推搡了两下,到底还是退让不过,面红耳赤地接了过去。
把两人送出了门,赵朱低头看着身上这套棉衣裳,又抬头瞧瞧笑眯缝了眼睛,乐呵呵瞅着她的奶奶,也跟着笑了起来,只觉得身上的暖意一直沁到了心里去。
俗话说的好,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刚到这不过短短几天光景,奶奶的慈爱之心,村里人这份淳朴可爱,都让她在心里下了个决定——苟到改革开放太遥远,还是应该只争朝夕!
她拉着奶奶围坐到了暖炉边,笑眯眯开了口:"奶啊,我这初来乍到,以前的事儿又都记不得了。听您的意思,咱们这赵家庄全是一个老祖宗?您的年纪最大,村里的事您应该比谁都清楚。闲着也是闲着,您不如给我细说说,咱们这庄上,过去都有什么大事啊?还有,谁跟咱们是实在亲戚?回头我也去认认门,得感谢他们这么多年帮忙照顾您的恩情呢!"
这全天下的老年人,都有一个爱好——就爱讲古忆当年,哪怕在村人眼里,五姑奶是个性格乖张凶巴巴的老太婆,一言不合就要举拐棍儿敲人,可她仍是个希望有人能陪着说说话的孤独老人家。
如今,看着孙女一脸感兴趣的模样,正中她的下怀,一句"从前"勾起了那熟悉的回忆,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过去的故事。
赵朱认真地听着,边听边点头,她那超强的记忆力似乎并没有随着穿越而消失,随着老人家的讲述,她心里也有个小人在挥笔疾书,把她关注的重点全都记录了下来。
停尸七日,赵建国的母亲下葬这天,相熟的村人都携家带口来送了老人最后一程,等到晌午,便在赵建国家吃上了席。
上到天子,下到草民,这红白喜事都是人生大事,也是人□□故。因着五姑奶她老人家辈分高,一般办这种白事,也不兴她亲自到场。如今找回了孙女,赵朱自然义不容辞,代表老人家前来吊唁。
等到了席上,她大眼一扫,就瞅见了在人群里乱窜的大妮儿,又瞥见大妮儿她娘也在,瞅见了熟人,她自然走过去坐到她旁边。见到她,大妮儿娘也高兴,站起身来,就往碗里夹了好几块五花肉,递到了她面前。
"建国办事就是讲究,瞧这席面多排场!硬菜可有好几道呢!听说还专门请了烧菜的师傅!"她一脸的兴奋,一边夹菜,一边又感慨道:"不过人家建国两口子都是有本事的人,一个公社会计,一个是供销社的售货员。六婶子真是可惜哟,也没多享上几天福,就走了。"
赵朱闻言,一边出声附和,一边点头,很快就在对方的指点下,知道了赵建国媳妇——杜爱红是哪一个。
等认清了人,把碗里的肉块子吃了个干净,她就站起了身来,走到了杜爱红身边,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
一番自我介绍之后,杜爱红立刻热情了起来,她还记得丈夫说过,就是这个赵朱妹子,帮忙说了好话,才让婆婆走的明明白白,今日才能入土为安。
赵朱安慰了几句后,顺势说到年根底下办年货,过几日得麻烦麻烦杜爱红。这年头儿,亲朋好友托人情可太正常了,杜爱红门儿清,当下便低声道:"妹子,你不用多说了,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要从屠宰场拉一批猪肉过来,你早点过来,我一定给你留块最肥的!对了,肉票有吧?没有的话,你看有粮票布票不拘什么,我看着给你换些。"
"哎哟,爱红嫂子,太感谢您啦!家里不缺肉票,有您这个消息比什么都强。对了,肉给我留肥瘦相间的就行,我奶奶年纪大了,油水大了怕她肠胃受不得,五花肉就行!"赵朱笑眯眯应承道。
"哎哟,肥肉多了能炼油呢,还能怕油水大?"杜爱红纳闷地嘟囔一句,也不再多说,又去招呼起了别的亲戚邻居。
到了小年那天,赵朱一大早就到了供销社,作为公社唯一的供销社,得到消息的人可不算少,大门还没开,供销社门外就挤满了人。
虽说过年村里交了任务后,一般都会杀猪,但每家分到的猪肉也并不算多,何况也不是每个村都能把猪养好,如果再赶上有个婚丧嫁娶的事,那就更不够用了。现在大家手头都不宽裕,但再穷困的人家,到了年节,也得想法设法割二两肉包顿饺子,过个肥年。
虽说杜爱红给赵朱卖好,告诉她供销社要拉猪肉来,但看样子这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早就传开了来。
赵朱看着眼前的这人山人海,脸皮直抽抽,不过也不算白忙活儿,有着杜爱红帮忙,不但抢到了五斤猪肉,还买了不少点心、瓜子、糖果,算是大获丰收。
到了腊月二十五,赵大伯的那个战友又派人送来了年礼,上好的米面油,把小吉普的后座堆得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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