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林澗的信息素相當特殊。
他的信息素是藍楹花味的,一種漂亮而氣味濃郁的花,盛開時鋪天蓋地的淡紫色,比林家莊園那一片紫藤蘿還要夢幻動人。
但是別人聞不到他的信息素味道。
他也聞不到別人的。
去醫院檢查,醫生也說不出所以然,只能歸結為他天生性冷淡。
反正不影響生活,林澗也就沒有在意。
誰知道有朝一日,他竟然從一個alpha身上聞到了自己的信息素的氣味。
林澗心情微妙。
“早。”他不動聲色朝謝岫白身上那件衣服看去。
……是全新的。
不是他的舊衣服。
他穿這衣服穿了那麽多年,新舊還是分得清的。
林澗疑惑,難道是兩件衣服挨得比較近,這才沾上了?
但是……有這麽誇張嗎?
簡直像是扔進藍楹花味香水裏泡了一晚上一樣。
林澗把早餐放在桌子上,“來吃飯。”
謝岫白打着哈欠坐到他對面。
“怎麽臉色這麽差?昨晚沒睡好嗎?”林澗狀似不經意地問。
“咳……咳咳……”謝岫白一口豆漿險些嗆死,臉咳得通紅。
“慢點喝。”林澗無奈,見他咳得眼淚都出來了,探過桌子給他拍了拍背。
謝岫白渾身一震,跟被烙鐵燙了一樣,往後面一仰。
林澗手停在半空。
謝岫白不敢看他眼睛:“……沒事,就是嗆了一下。”
“好吧。”林澗收回手。
他有些抱歉:“是受我衣服影響了吧,不好意思,我爺爺給我收衣服的時候收進去一件舊衣服沒告訴我,上面沾了我的信息素。”
謝岫白說:“沒,我沒聞到……”
林澗解釋:“別人聞不到我的信息素,我也聞不到別人的,但是還是會有影響。”
信息素的影響包含兩部分。
引誘和鎮壓。
別人聞不到他信息素,該有的影響還是會有,就相當于服了毒還不自知。
林澗一直很注意這方面的問題。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話說完,謝岫白的臉色更紅了。
……還沒緩過來氣?
謝岫白轉移話題:“哥哥,你平日裏都做些什麽呀?”
林澗打量他,見他臉色漸漸恢複,才放心下來:“暫時先收拾東西,具體還要看安排。”
謝岫白:“哦。”
他不敢主動提出讓林澗帶他去見林譽,只能在林澗這裏旁敲側擊。
“你是來這邊參軍的嗎?”他問。
林澗看了他一眼:“你是想問我,是不是專門來這裏,負責帶軍隊踏平黑城,好把你們變成我肩膀上軍銜?”
謝岫白:“……”
林澗道:“不知道,看安排。”
謝岫白:“……哥哥。”
“叫哥哥沒用,那種地方,留着也是禍害其他人,”林澗喝了口豆漿,“你還年輕,沒必要跟着爛在這個坑裏。”
謝岫白垂下眼:“……嗯。”
林澗勸了一句,聽不聽全在旁人,見謝岫白興致不高,幹脆轉移話題:“你說你生日快到了,還有多久?”
謝岫白:“半年。”
林澗:“你傷一個周就能好。”
謝岫白:“……半個月後。”
林澗愣了下,他的生日也是半個月後。
應該沒那麽巧。
他很快把這件事抛到腦後,打趣謝岫白:“怎麽,你這生日還是靈活波動的?”
謝岫白:“……哥哥。”
“叫哥哥沒用。”
“哥哥哥哥哥。”
“……再叫也沒用。”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閉嘴吃飯,你是母雞嗎?”
“将軍。”李乾逸行了個軍禮。
他昨晚回來太晚,就沒有打擾林譽休息。
“人接到了?”林譽低頭看着星域圖。
李乾逸:“接到了,昨晚已經安置好了,就在白沙星東區,梧桐街道三十九號。”
“辛苦了,”林譽拍了拍手上的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老爺子非要把人送來,說得又急,昨天快到了才告訴我,只能讓你去跑這一趟。”
李乾逸低頭:“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他沒有鬧騰你吧?那小子從小被他爺爺慣壞了,經常把他爺爺氣得吹胡子。”
李乾逸茫然。
鬧騰?誰?
林澗?
麻煩是有點,但林澗那個性格,說不上鬧騰吧?
林譽不悅:“真不知道把他送過來幹嘛?我這邊忙的暈頭轉向,老爺子還給我找麻煩,真是……”
這話李乾逸就不敢接了。
林譽以前也提過林澗,大多是說他如何如何不聽話,不服管教,讓他們操了多少心。
久而久之,他們對林澗的印象就停留在了一個熊孩子的形象上。
昨天見到真人,才發現自己的想象出了點偏差。
林譽放下茶杯,“你剛剛說他安排在……白沙星?不是在後面嗎?怎麽跑白沙星來了?”
李乾逸:“是林先生自己的要求,大概是想留下來為您分憂,我……”
砰!林譽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杯猛地跳了起來,茶水飛濺而出,“胡鬧!分什麽憂,一天到晚就知道添亂,那麽大個人了,做事沒一點考慮!”
林譽瞥了他一眼:“你還有什麽想說?”
李乾逸不敢說他覺得林澗不算胡鬧,性格固執了一點,至少實力不是假的。
但林譽正在氣頭上,他不好去觸黴頭。
他原本還想說謝岫白的事,但是現在一看,林澗留在白沙星這件事已經讓他憤怒成這樣,再提謝岫白,十有八九會火上澆油。
但不說也不行。
他糾結一會兒,硬着頭皮說:“……還有一件事,就是……林先生去住處的路上,撿了個人,那個人身份比較特殊,是……”
哔——
刺耳的警報響徹作戰中心。
林譽猛地擡頭看向星域圖。
熒藍色全息投影上,星辰縱橫分布,一顆一顆,組成了廣袤無垠的宇宙。
此時,星域圖上,猩紅色光影從白沙星旁的星球上不斷擴散,像病毒一樣,迅速感染了周圍的星球。
請求支援的緊急通信一封接一封傳進來,密密麻麻鋪滿了投影桌面。
“星盜入侵。”
林譽眉峰壓緊,轉身匆匆朝外走去。
李乾逸的終端上也傳來集合指令,他回頭又看了一眼星域圖,迅速朝集合地點靠攏。
算了,林澗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那個謝岫白還受着傷,壓根不是他的對手。
戰事要緊。
林澗送走醫生,終端叮咚一聲,一封新郵件送達。
[您要我調查的關于謝岫白的資料,我已經查出來了,全在裏面。]
是他問李乾逸要的資料。
林澗點擊下載附件。
謝岫白從小到大的照片和大小事跡幾乎全部被列在了上面。
看完之後,他揉了揉眉心,感到頭疼。
他原本以為,最差的結果,不過是謝岫白的父母其實沒死,只是不要他了。
結果……
按照謝岫白那天的神色,他大概是知道的吧?
知道他母親在和他父親分手之後,經不住打擊,常年出去買醉,結果被人盯上,半強迫半引誘沾上了毒瘾,被人騙到黑城紅燈區,為了吸毒,幾百塊把他賣給了一個戀童癖。
要不是那個叫阿邦的男生的父親恰好路過,見他和自己的兒子差不多大,心生恻隐,把他救了下來……
還有他父親。
年少輕狂學人私奔,見識到生活的柴米油鹽之後心生退意。
身旁的女人在生完孩子之後不複當初年輕貌美,在生活重壓下,天真爛漫也被磋磨的一幹二淨,只剩下孩童無休止的哭鬧,越發厭煩後悔。
恰好家族這時候找過來,于是二話不說選擇離開。
前段時間還迎娶了新的妻子,十幾年來,從未過問過謝岫白一句。
這都是什麽……
難怪謝岫白提起父母是那個态度。
林澗知道他父母的事可能很不堪,但如此直面,還是有些難以忍受。
那兩個人,謝岫白的親生父母。
他們不是死了。
是在活着的時候,就把謝岫白給抛棄了。
——抛棄。
林澗的心情複雜難言。
院門吱呀一聲,謝岫白從外面進來,左手拎着一袋圓滾滾的雞蛋,右手拎着一把面,見到他,高高興興地打招呼:“哥哥晚上好。”
“你出門了?”林澗心情煩亂,随口說,“剛剛醫生來過,你沒在,給你留了藥,晚上記得換。”
“行,我知道了。”謝岫白舉起手裏的袋子,“去買了點東西,早知道王醫生要來,我就晚點出去了。”
林澗看到他手裏的面和雞蛋:“怎麽突然想起去買這些?”
“你之前不是說,你生日就是這幾天嘛,我想着咱倆生日時間差不多,買點食材回來,到時候可以一起吃個面呀。”謝岫白拿出一個雞蛋,随手抛起又接住。
“可以讓人送,或者出去吃……”
“親手做的更有意義嘛,哥哥喜歡吃甜的還是辣的?甜的做番茄雞蛋面,辣的就做牛肉面?雞蛋用來煎糖心蛋。”
“再說吧。”
林澗心裏有些亂,也沒心思想什麽番茄雞蛋面,見謝岫白手一直在他面前晃,下意識站起身,接過他手裏的東西,連他抛着玩的雞蛋都拿過來,朝廚房走去。
謝岫白兩手空空:“嗯?”
“你傷沒好全,我給你做吧。”
“?”謝岫白想說他倆生日也不是今天啊。
他原本準備把這些都放在冷藏櫃裏,等到生日再拿出來。
轉念一想,他買這些東西是一時興起,沒注意時間,冷藏櫃固然可以保鮮,但到底不如新買的新鮮,現在做了到時候再買也一樣。
于是他很快把這點糾結抛到腦後。
“哥哥還會煮面嗎?真是心……”謝岫白湊過去,眼睜睜看着林澗把一個雞蛋直接扔進了水裏,然後把面條倒了下去。
那水還是涼的,連個氣泡都沒有。
謝岫白:“……”
他第一次意識到,心靈手巧和心狠手辣其實只差了兩個字。
林澗:“不用幫忙,出去等着。”
謝岫白恍恍惚惚,聽成了出去等死,夢游一樣坐到桌子邊,端起杯子灌了口冷水,還是沒能把雞蛋在冷水中沉浮的畫面從腦海裏驅逐出去。
簡直噩夢一樣。
林澗把面端出來的時候,謝岫白掐斷了數秒,無比清晰地認識到——
這點時間,別說煮蛋煮面……
那鍋水燒熱了嗎?
謝岫白拿出終端,很想激情下單一個煮飯機器人,手殘最愛,鎮宅保平安。
哐!一碗面放在他面前。
謝岫白看着面前這碗色香味俱不全,完全黏糊成一團,甚至可能沒熟的面……還有面碗邊上那個滾圓的雞蛋。
“吃吧。”林澗溫柔地看着他,目光之中充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
謝岫白毛骨悚然,心說這是毒死我之前最後的溫柔嗎?
他僵硬地提起筷子,手指完全不聽使喚,一不小心戳了下蛋。
哐當——
雞蛋滾落在桌子上,磕出一條縫,蛋清蛋黃流了出來。
林澗驚訝:“沒熟嗎?”
謝岫白:“……”
你的驚訝是認真的嗎?
林澗歉意道:“不好意思,第一次煮,沒有經驗,要不別吃了,面條可能也沒熟……”
第一次!
謝岫白堅定地按住碗,緩緩道:“不,它熟了!”
“可是……”
謝岫白夾起一筷子塞嘴裏,閉眼,嚼,往下咽,動作一氣呵成,含糊地說:“沒有可是,它就是熟了!”
林澗:“……好吧,你慢點吃,不夠還有。”
謝岫白硬着頭皮吃了半碗,好不容易看見曙光,“…………”
林澗觀察他臉色:“果然還是……”
“沒有!超好吃!吃不夠還要!”
林澗挑眉:“是嗎?”
吃完面,謝岫白滿臉超脫,仰靠在椅背上。
他深深地覺得,他為了那座城真是付出太多了,将來必須把他的肖像刻在入城石碑上!
林澗把碗收去廚房,回來見他攤成一張餅,“怎麽了,吃多了嗎?”
“……那倒是沒有,”謝岫白摸了摸小腹,唏噓不已,“我只是在鼓勵我的胃,讓它堅強一點。”
林澗不理解這種自我交流。
他在旁邊坐下來,斟酌片刻,試探地問:“關于你生日,你有什麽想法嗎?想做什麽,或者想要什麽?”
“哥哥要給我送禮物呀?”謝岫白瞬間不難過了,撐着扶手起身,若有所思,“說起來,都好多年沒收到過禮物了……”
“嗯?”林澗擡眸,“上一次是什麽時候?”
“我媽把我賣了的時候,她拿賣我的錢給我買了根糖。”謝岫白不甚在意地說。
“……你母親?”
“嗯,我名字還是她取的,當時我爹不要我們了,她一氣之下給我改了這個名字,連姓都改了,跟着她姓,小時候的事情記不太清了,就記得她好像說過,說這個名字寓意着歸宿還是什麽……”
他滿不在乎地笑笑。
“那會兒過的可慘了,有些事我到現在還記得,最難那會兒我倆大冬天吃不上飯,也沒辦法取暖,這星球貧瘠得很,出去撿垃圾都撿不到,她就抱着我,說等她有錢了就給我買好看的衣服,帶我去吃什麽好吃的,還帶我去游樂園,送我去上學……其實我倆能不能活過那個冬天都不知道。”
“那……”
“賣我是吧?”謝岫白漫不經心,“她過不下去了啊,她原本以為她能養活我,但生活沒她想的那麽簡單,她被人引誘,染了不好的東西,為了那個東西,把我給賣了。”
謝岫白覺得很有意思似的,手指點了點扶手,偏頭看他,“她說讓我別恨她,她也要活下去,我跟着她只會餓死。”
“生日啊,讓我想想,”謝岫白說完,自顧自琢磨,“難得過一次,我得好好珍惜。”
他歪過頭:“哥哥,我現在沒想好,能過兩天再告訴你嗎?”
林澗點頭:“能。”
其實,他也有件事,想跟謝岫白說一聲。
轉身一看,謝岫白已經捂着肚子,腳步虛浮地飄回了房間。
話就沒說出口。
第二天,林澗六點準時起床,給謝岫白留了一封郵件,出了門。
謝岫白睡醒,第一反應是摸了摸胃,見它适應良好,才心有餘悸地松了口氣。
往外一看,沒看到林澗的人。
院子裏轉了一圈,還是沒有。
他簡直要懷疑林澗是不是看透了他在故意賣慘,試圖多留一段時間的事,于是報複他,給他做黑暗料理,想把他毒死,半夜跑路了。
打開終端一看才發現原來還給他留了言。
[有事回家一趟,盡量早回。]
原來是回家了啊。
謝岫白伸了個懶腰。
說起來,他也很久沒回去了,不知道他讓阿邦給他帶回去的衣服怎麽樣了?
那天林澗發現他衣服裝錯之後,把衣櫃裏裏裏外外都找了一遍,好不容易才發現那件衣服——
阿邦讓人照着版式做好衣服之後,特地讓人過了道水洗軟了,才送過來。
黑城能人衆多,尤其是一些上不得臺面的手藝,這裏的人尤其精通,阿邦找的人連袖口上的針腳都一比一還原了。
可惜百密一疏。
他們聞不到林澗的信息素,自然而然就沒注意到這方面,送過來的衣服幹淨清爽,沒有半點異味。
林澗拿着那件比衣櫃裏那些新衣服還要“幹淨”的舊衣服,一陣疑惑。
更詭異的是,他随便拎了件衣服聞了聞,發現氣味其實都不重。
只有謝岫白身上那件腌入了味。
他挺不好意思,讓謝岫白換了件幹淨的。
然後緊急把那件被謝岫白穿了一夜,染了兩個人信息素的衣服處理了。
謝岫白穿了它一晚,穿出了點感情,見林澗扔衣服,還有些不舍。
他通知阿邦來接他,拿了鑰匙關上門。
林澗去了首都星。
他很少來這裏,除了寒暑假偶爾會來這邊住一段時間,其餘時間都在老宅。
他對首都星不熟悉,首都星上的人對他同樣不熟悉。
他跟着導航來到韓家門外的時候,不出意外,門衛沒認出他。
林澗原本想報名字,想起調查報告裏面記錄的那些事,又放棄了。
他沿着院子繞到韓家後方,輕輕松松約過了圍牆,數十道安保縱橫,沒有一道觸發。
韓家後花園裏,各種珍貴花卉争相綻放,連母星時期的珍貴品種都有,肉眼可見的富可敵國。
他穿過一片花架,燦金色花朵流水一樣流淌下來,仿佛一塊用金線織就的地毯。
他剛要撥開眼前的花海,一道隐忍的悶哼聲傳來,像是痛極。
林澗動作停下。
該不是撞上什麽不該看的了吧?
他正想離開,花架後忽然傳出一股奇異的波動,無數淡金色光點從花架後溢散出來,仿佛星河塵埃。
不注意看,還以為是眼前這架花架在往下流淌黃金。
一粒金光飄到林澗手上。
溫暖,柔軟。
接連坐了兩天星際航班産生的疲勞瞬間消散了大半。
林澗又接住一粒溢散的金色光點,更加仔細地感受了一下。
這是……異能?
還是從未有過的治愈系異能?
“誰?”花架後傳出一聲厲喝,是一個相當悅耳動聽的男聲,聽起來年齡不大。
林澗連忙收斂自己驚訝下不小心洩露出去的氣息。
“出來!”
他心下嘆息,撥開遮擋的花藤走出去。
花藤窸窸窣窣落下,露出一片花海,鋪天蓋地的紅灼傷人眼睛。
一個omega少年蜷縮在花海裏,白發藍眼,精致動人,此時正竭力支撐起身體,扭頭看過來,目光中滿是警惕。
花瓣被他碾碎,溢出的花汁把他潔白的衣服染的一片狼藉。
最吸引人目光的是,在他裸露出來的皮膚上,無數傷疤遍布,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
這些傷和謝岫白身上的傷不同,青紫紅腫破皮,不是處于利器,而是……近乎淩虐的情事。
“抱歉。”林澗垂下眼,沒有多看。
“你是誰?”
omega的肩膀上赫然橫着一條血淋淋的鞭痕,動一下就是皮開肉綻。
他額頭溢滿冷汗,但臉上沒有絲毫痛色,反而語氣強硬地逼問:“你怎麽進來的?”
林澗:“翻牆。”
omega一愣,神色古怪:“翻牆?你找死呢?”
兩人還待說話,花園後傳來一陣暴躁的響動,有人粗暴地把花藤掀到另一邊。
omega霎時噤聲。
林澗輕巧一翻,落在花架上方,低頭看去。
一個alpha從下方走出來,看背影身材相當高大,滿是不耐煩:“你還趴在這裏幹什麽?讓人叫你過來聽不懂嗎?”
說話時不經意間側了下頭,側臉輪廓尤其熟悉。
林澗想起他其實看過這個人的照片。
謝岫白的父親。
韓魏。
那這個omega就是……韓魏的新婚妻子。
斐·西斯特。
斐雙拳緊握,白皙手背青筋凸起。
他低聲說:“我太疼了,動不了。”
“裝。”韓魏輕蔑道,“以前打你好的那麽快,這次就動不了,故意跟我唱反調是吧?”
斐深吸口氣:“我沒有。”
“還敢頂嘴?”韓魏喝道,用鞋尖踢了踢他,“你以為你還是西斯特家的少爺呢?我告訴你,進了我韓家,你就是我的東西,就得聽我的話!”
斐隐忍地低下頭,低眉順眼道:“我知道了。”
韓魏這才緩和了面色,卻依舊滿帶不屑:“別忘了,當初是你們家非要逼婚,硬生生拆散了我和珞珞,你才能嫁進來,這是你欠我的,這些都是你活該。”
斐像是早已經知道了反抗沒有結果,幹脆道:“對不起。”
韓魏終于滿意,一伸手,随便抽了條花藤,淩空甩了甩,發出啪!的一聲。
“知道錯了就接受懲罰。”
斐眼底暗光一閃,隐晦地看了一眼花架上的林澗。
林澗:“……”
他一秒沒留,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再晚一步,那個omega就要出賣他來轉移韓魏的注意力了。
他退出圍牆,重新回到大門口,表明了身份,明明白白說清楚他來找韓魏。
門衛立刻聯絡裏面的人,片刻後,恭恭敬敬地說:“魏爺請您進去。”
林澗:“多謝。”
這還是他第一次從正門進入韓家。
放眼一望,确實是難得的富貴,光是入門這段地毯,就是從其他星球空運來的手工地毯,巴掌大一塊就是普通人好幾年的積蓄。
——不難明白,韓魏抛妻棄子回家時,為什麽一點猶豫都沒有。
他只是不懂,就算韓魏天性涼薄,不在乎昔日的愛人,但謝岫白是他親生的孩子,為什麽能這麽多年不聞不問,連去看一眼都不願意?
韓魏在客廳裏等他,短短時間內,已經重新收拾得像模像樣了,半點不見剛才蠻狠的模樣。
見他進來,韓魏立刻站起身,一臉熱絡笑容,迎上前來:“門衛說的時候我還不敢信,竟然真是小澗啊,怎麽突然想起要來看我了?”
林澗耐着性子和他寒暄了兩句,在桌子邊坐下。
韓魏原本就疑惑林澗為什麽會突然前來拜見,又見他态度冷淡,心下沒底,試探道:“是你父親有什麽事,讓你來找我的嗎?”
林澗:“不是,是我個人有事,想詢問一下您。”
“你說。”韓魏謹慎地說。
“是這樣的,前段時間,我爺爺讓我跟随父親上戰場歷練。”林澗看着他的眼睛。
韓魏贊賞:“不錯,真是英雄出少年,你現在年輕,去歷練幾年正合适,說不定過幾年,林家又能出一個将軍,你要是能早點頂你爸爸的班,他就不用成天這麽奔波,也能在家享享清福了,我是沒兒子,一把年紀了還得自己操勞,不然的話,我也想過過清閑日子啊。”
林澗但笑不語,片刻後道:“說起來,這次星盜重點進攻的地點,離我現在的住處不遠……不知道您聽說過白沙星這個地方沒有?”
韓魏熱絡的神色一僵。
林澗笑笑,“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說,如果您知道這個地方,就應該知道,白沙星上有個地方,叫黑城。”
韓魏隐隐有些不安,說話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之前在那邊玩過一段時間,黑城嘛,一群下等人住的地方,全是社會敗類。”
他到底沒忍住,問道:“不過,小澗你突然跟我提起這個地方,是跟我有什麽關系嗎?”
林澗笑容不減:“有還是有一點——我父親讓我拿黑城練練手,我在調查過後,發現黑城裏有個人,叫謝岫白,在黑城那塊地界上還挺有名的。”
韓魏:“那又如……”
“他的母親叫尹知珞。”
空氣驟然凝固,韓魏險些打翻了茶杯,驚疑不定地看着他。
林澗低頭喝茶。
韓魏勉強笑笑:“尹知珞……尹知珞我認識,是我前女友,但是我們很多年沒有來往了,就算是她的孩子,也不代表就是……”
林澗打斷他:“伯父,我既然來這一趟,就是已經調查清楚了。”
韓魏不說話了。
恩威并施,講究的就是一緊一松,林澗緩和了語氣:“您放心,無論您和謝岫白是什麽關系,他做的事都跟您無關,我只是想求證一下而已。”
韓魏這才松了口氣。
“……倒不是我不肯認他。”他露出一個為難的神色,就像有什麽難言之隐一樣。
“他母親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就經常大手大腳地花錢……我愛她,一直忍着,可她後來竟然還和其他人……我知道,她是嫌棄我離家出走沒錢,不能繼續給她提供好的生活,其他人能給她,她會變心也不奇怪,我不怪她,只是這孩子……是那個謝岫白說他是我兒子的,這可真是,怎麽說呢,簡直就……荒唐!”
他攤開手,搖搖頭,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樣。
林澗眸色漸冷,冷不丁道:“既然這樣,做個親子鑒定如何?”
韓魏被噎了一下,“不用不用,你不是說這事跟我沒關系嗎?就不用那麽麻煩了,那些事,我也只是跟你一說,唉!”
他重重嘆了口氣,沒有多說。
林澗盯着茶杯裏沉浮的茶葉,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謝岫白想留下的意圖太過明顯,但黑城遲早會消失,這不是他能決定或阻止的事情。
不過,這樣的話,謝岫白的将來就成了問題。
他專門走這一趟,就是想看看謝岫白的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
現在已經知道了。
沒有難言之隐,沒有身不由己。
他只是單純的不想認這個兒子而已。
在他心裏,謝岫白是他年少時犯下的錯誤,也是他人生最狼狽的那段時間的烙印和證據。
他有了新的妻子,身份高貴,年輕漂亮,聽話懂事,還會有更多的孩子,怎麽會多看謝岫白一眼?
答案已經拿到了。
他站起身:“那就不打擾您了,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韓魏假意挽留:“這怎麽好,都快吃飯了,不如留下來吃個飯再走,想當年我和你父親也是挺好的朋友,不如……”
“不了。”林澗退開一步。
韓魏追出來兩步,“對了,小澗啊。”
林澗回頭。
韓魏搓了搓手:“那個謝岫白,這次要是被抓到,是不是得槍斃啊?”
林澗瞳孔驟然收縮,再開口時,幾乎壓不住語氣裏的冰冷,第一次帶着點諷刺和人說話:“哦?您是個什麽想法,想保他?”
韓魏吞吞吐吐:“我當然也想,但人做錯了事,總要接受懲罰,就算我們家有點權勢,他畢竟不是我的孩子,我這樣做,傳出去也不太好聽……”
從見到韓魏第一面時就壓在心底的火氣再也抑制不住,林澗心髒幾乎被憤怒填滿,他難以置信地問:“你是想他死?”
“嗨,我哪能這麽想,這不是他自己自甘堕落,和一群敗類混在一起嗎?我就是想着……”
“他不會死,”林澗站定腳步,迎着韓魏驚愕的目光,一字一字說,“你不用再癡心妄想了。”
韓魏莫名其妙:“我癡心妄想什麽了?”
林澗眼底浮現出一抹厭惡:“你這麽急于置他于死地,是在想什麽,真以為別人不知道嗎?你擔心什麽?擔心韓家主發現他嗎?确實該擔心一下,如果謝岫白的存在被韓家主發現,依照你這麽不成器的模樣,估計就不會再多看你一眼。”
“你怎麽說話呢?!我是你長輩!”韓魏臉漲得通紅,羞惱道:“你這……”
“放心吧,”林澗冷冷地說,“會有那麽一天的。”
韓魏渾身發抖,他懷疑林澗是瘋了。
林澗不想再留下了,轉身朝外走去,臨出門時,他想起什麽,轉回頭,“還有,有一點你其實你不用擔心,謝岫白沒有說起你。”
“他親口告訴我,他父親已經死了。”
韓魏幾乎把牙咬碎。
“現在想想,有你這樣的父親,你活着真不如死了算了。”
over(躺平)
第32章
第 32 章
郊區山林植被繁茂,空氣清新濕潤。
林澗站在路邊,望着遠方的天穹和連綿起伏的山脈,怒火漸漸平息。
他其實很少有這樣說話全憑情緒的時候。
當然,他也很少能遇到這樣的人。
一時沖動,後患無窮。
他是罵開心了,要是韓魏氣不過,回去拿斐撒氣……他也不是做不出這種事。
林澗眉心蹙了蹙,回頭看了一眼,嘆了口氣,又返回後院。
斐已經離開了花園,林澗稍微費了點功夫才找到他的住處。
那是花園後方一棟獨立小樓,三層高,白色小樓,栽種着幾株薔薇,幾乎爬滿了整個建築,只有窗口是空白的。
到底是omega的住處,林澗不方便直接進去,不尴不尬地停在窗外,猶豫要不要敲個門……窗。
下一秒,窗子自己開了。
斐換了身幹淨浴袍,長發濕漉漉披散,白發藍眼,聖潔無暇,乍一看仿佛以為自己看到了傳說中的天使,雙手環胸睨着他。
“這附近的花突然高興起來,我還以為是出太陽了,結果是來了個美人。”
他挑起眉,“之前還以為是什麽梁上君子跑來找死,結果竟然是林家的人,林少爺這麽閑嗎?沒事跑到別人家裏來翻牆玩。”
林澗:“我來找人。”
“韓魏?難道是他那前妻的事?”斐饒有興致地問。
——這個人還真是聰明。林澗不動聲色收回目光。
只是一個姓氏,已經把他父親,還有謝岫白的母親聯系在了一起。
“所以呢,你來找我幹嘛?”
林澗猶豫:“韓魏……”
斐挑眉,長長地“哦”了一聲,“韓魏可不喜歡別人提他前妻,所以你是把他氣炸了,專門來提醒我的?”
“嗯。”
斐幹脆道:“不用,我早就給韓鶴發了消息,說林家繼承人來拜訪,他快回來了,等他到了,韓魏會知道夾起尾巴做人。”
林澗點頭:“行。”
既然斐自己有準備,就沒別的事了,他準備離開。
斐忽然叫住他,“你去白沙星,是想參軍?”
林澗打量他兩秒,“你有興趣?”
斐一頓,好奇的心情随之散了,有一下沒一下擦着頭發,漫不經心地說:“我瘋了嗎?好端端的富貴生活不過,跑去朝不保夕的戰場,再說聯邦軍隊也不收omega。”
聯邦軍隊以alpha為主,omega的信息素會幹擾他們的判斷。
林澗:“那是針對普通omega,但你不一樣,你有異能,值得軍隊做更多的投入。”
斐眼裏略過一抹光彩,很快熄滅,低頭笑了笑,搖頭:“算了,我不想,戰場太危險了,我還是想過得安穩一點。”
林澗有些遺憾,略一颔首,“嗯,那我就先走……”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林澗無奈,“你說。”
斐把擦頭發的毛巾拿在手裏,白色長發亂糟糟披在肩頭,漂亮的藍眼睛沒有聚焦,無意識地望着地板。
“我記得你是從小在其他星球長大的,不是在首都星,也幾乎沒見過你父母。”
林澗:“嗯。”
“你覺得……你母親怎麽樣?”
林澗不解:“嗯?”
“她從小沒帶過你吧,一直把你丢在家裏讓別人帶,你不恨她嗎?”斐擡起眼,咄咄逼人地問。
林澗哭笑不得,“她忙而已,又不是把我吊起來毒打虐待,該給吃的給吃的,該給喝的給喝的,新衣服成堆,壓歲錢都是五六位數起步,要什麽有什麽,我有什麽可恨的?”
“真的嗎?她為了事業舍棄了你,這麽多年對你不聞不問,你就一點都不在意?”
林澗一手扶在窗臺邊,手邊薔薇花綻得妍麗,把他手襯得無比的白——遺傳自陳雲舒的白。
林澗看着自己的手,從修剪整齊的指甲到分明的骨節,手背隆起的青藍色血管,腦海裏突兀地閃現出一張臉——眉骨清晰,鼻梁高挺,眼尾睫毛尤其濃密,薄唇習慣性地輕抿着,從額頭到下颌,每一道弧度都清晰而完美。
那是他的臉,也是……他母親的臉。
刨除發色瞳色,還有性別帶來的尖銳,他們的臉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作為陳雲舒的長子,他幾乎是完美繼承了“塵世玫瑰”的美貌。
“你們看,林澗和電視上那個漂亮的畫家長得好像!”
“是嗎?真的呀!”
“林澗,那是不是你媽媽呀?”
“原來你有媽媽,那她為什麽從來不來看你,也不接你放學?”
“把錢交出來,我可都聽你同學說了,你爹媽是首都星那邊的大人物,有錢的很。”
“喲,你們看,他還瞪人呢。”
“不過是個沒爹沒媽的雜種,還不讓人說,整天冷着張臉吓唬誰?”
“揍他!”
斐還在執着的等着他的答案。
林澗手一動,往旁邊移了一寸,指尖觸碰到那朵薔薇。
冰涼,柔軟,芬芳,花瓣肆意舒展,漂亮矜貴。
“我的母親,她首先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一個自由的人,其次才是其他,她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和權力。”
“哪怕她是一個天生就該依附于alpha的omega?”
林澗糾正他:“她是omega,但她不是誰的附屬品。”
斐的呼吸急促了一瞬,剎那間萌生了一股沖動,很快被理智壓下。
他用手指把長發梳開,借着這個動作掩飾手指的顫抖,嗓音低啞,透着股嘲諷:“沒想到你還挺擅長安慰自己的。”
“不安慰自己還能怎麽樣呢?”林澗失笑,揶揄地看着他,“不過比你還是差了一點。”
斐手指僵住,警惕地看着他。
“明明想去,說什麽不想呢,不想你叫住我問什麽,多此一舉嗎?”林澗無奈。
斐拐彎抹角問了半天,不就是想從他嘴裏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嗎?
尤其是……連韓魏都沒關心過聯邦軍隊駐紮在哪顆星球,但斐卻在第一時間把林澗和謝岫白的母親聯系在了一起。
斐沉默一陣,“……林澗,你有沒有想過,你覺得你母親是自由的,所以不覺得她的所作所為是錯的,但別人不會像你這樣想。”
“我管別人怎麽想呢?”林澗說,“人生在世,管天管地管不住,能管的只有自己。”
“那要是別人跟你說……”
“我會告訴他,管好你自己,少管別人。”
斐擡起頭看着他,迎上的是少年平靜溫和的目光,他捏緊手心,眼神裏萬千光華變換,最後目光一定,仿佛下定了決心。
他轉過身去,伸手撩開半幹的頭發,後頸和肩背大片白皙皮膚裸露出來。
——alpha和omega的腺體就生長在這地方,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裏是一個相當私密的地帶,說難聽點,這動作都算得上是勾引了。
林澗怎麽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目光觸及那片白皙皮膚的一瞬間,就立刻移開了視線。
然而,出色的動态視力還是讓他在那零點幾秒的注視中捕捉到了一個短暫的畫面。
那好像是……
他擡起頭,驚訝地看着斐的後頸。
omega天生體态纖弱,這樣撩起頭發側着身一站,更顯得肩頸線條極盡美麗優雅,脖頸修長如天鵝。
然而,在他白皙的後頸上,原本該是腺體的地方,大塊皮膚發暗發皺,布滿了醜陋的增生,看起來猙獰惡心。
“這是我進入韓家的第二個月,被韓魏養的狗咬出來的。醫生說我的腺體徹底廢了,以現在的科技水平而言完全無法治愈,我失去了生育能力,壽命也會大幅縮短,最多活不過四十歲。”
斐放下頭發,轉過身來,眼裏滿是譏諷,“韓魏以為回到韓家就是一步登天,但是他想錯了,垃圾在哪都是垃圾。”
“韓鶴壓根就沒把他當繼承人看過,這些年一直在他和旁支那些人之間斟酌。韓鶴到底還是偏心自家人,所以安排了他和我家裏聯姻,想讓他生個孩子,如果生下來的孩子還是不行,再把家族交給旁支繼承。”
他露出一個譏诮的笑容。
說是偏心,但其實韓魏還是什麽都得不到,兒子做家主和哥哥做家主有多大區別呢?
反正都不是他,無論如何都得受制于人。
“可惜韓魏不知道這些,他以為他是韓鶴的親弟弟,韓鶴只能把家族交給他,直到他無意間聽到別人說,韓鶴讓他娶我只是為了生下另一個繼承人,他才從美夢中清醒過來。”
“他一直提防我,在他眼裏,我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催命符,他根本不想讓我生下孩子,又不敢明着違逆韓鶴的命令,就只能這樣,偷偷讓狗咬廢我的腺體。”
“諷刺的是,那天我從病床上醒來,發現自己竟然覺醒了異能,也虧得這樣,我看上去才不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樣。”
腺體被廢帶來的困擾遠不止生育能力和壽命,對整個人的健康都是致命的打擊,整個人都會垮下去。
韓魏這樣做,不僅僅是不想讓他生出孩子,還想讓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斐攤開手。
“現在知道了吧,我沒騙你,我确實不想去什麽戰場,我都活不了幾年了,還鬧騰什麽呢?能安穩過完都不錯了。”
林澗的視線略過他肩膀,半小時前,那裏還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模樣。
聯邦前線戰亂不斷,治療方面的技術不斷發展,這樣的傷,根據每個人的體質,大概要兩到三天才能完全愈合。
斐控制着自己愈合的速度,韓魏只以為是斐體質較好,沒想過別的。
但即使這樣,受過的傷還是傷,鞭子抽在身上一樣的痛。
林澗:“你在韓家未必能過的安穩。”
“誰說的?”斐笑起來,眼裏一星血色寒意一閃而過,“就像你說的,日子,都是人自己過出來的。”
林澗:“你是想……”
斐盯着掌心中的白發,淡淡道:“我還在猶豫,用我這麽寶貴的命去換一個垃圾的命,到底值不值。”
殺韓魏容易,處理麻煩難。
尤其是韓鶴。
韓鶴要是知道是他動的手,無論如果,他損失了一匹珍貴的種馬,是絕不會放過他的。
牆上的挂鐘滴答滴答,花枝簇擁下秒針一圈圈轉動。
斐望着窗外,滿園嫣紅倒映在他眼底,激不起一絲波瀾。
林澗思考片刻,斟酌着說:“或許我可以給你帶來一個好消息。”
斐眼睫一動,看向他,眼底一片冰霜。
林澗:“韓魏有個兒子,馬上十五歲,alpha,資質很不錯。”
斐眼神微變,“你的意思是……”
林澗定定地看着他,長睫沉沉,眼珠染上一抹陰霾,呈現出灰綠色澤。
“韓魏只是想要一個繼承人。”
斐意識到他的意思,心跳得快要蹦出胸口,一股寒意從頭頂閃電般蹿過,手腳一陣麻痹。
“……你想借刀殺人?”
林澗:“我不來,你一樣會動手。”
“但我是為了我自己,你呢?”斐聯想到林澗前後的行為,“……你是為了那韓魏那個兒子來的?他是你什麽人?”
“不知道。”
斐愕然:“不知道?”
“可能是家人,可能是敵人,我希望……”後面幾個字隐沒在空氣之中,林澗靜了靜,跳過了這個話題,“你覺得如何?”
斐的神情閃爍不定,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麽長,他伸手按了按額角:
“……我沒辦法給你答案。”
“如果,”他深吸口氣,“如果有那一天,我下定決心,我會告訴你的。”
“好。”
林澗準備告辭了。
“林澗。”
林澗第三次被叫回頭:“還有什麽事嗎?”
斐望着他,目光裏無數情緒紛雜,好像有千言萬語堵塞在心口,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林澗從裏面捕捉到一抹恨意,微微一怔。
斐低低開口:“你為什麽不在首都星長大呢?”
“……”林澗明白了什麽。
斐胸口起伏,猛地閉上眼:“如果你在這裏長大……”
他也只比林澗大幾歲而已。
林澗:“抱歉。”
空氣安靜。
半晌,斐別過頭去,胡亂擦了把臉,“……是我該道歉才對,不好意思,剛剛有點魔怔了。”
“我剛剛沒有說謊,”林澗說,“不是騙你,也不是騙自己——我确實遺憾過他們沒能在我身邊,但她是我母親,她給了我生命,我不能讓自己成為困住她的枷鎖。”
斐撇嘴:“又不是你要她生你的。”
“但我自己也想來到這個世界啊。”
林澗微微笑起來。
“這個世界很好,雖然也有些地方不完美……但生活就是這樣,哪有那麽多完美的人和事呢?我很喜歡,也很感激帶我來到這個世界的人。”
長風略過碧藍天穹,淺棕色木框邊薔薇纏繞,肆意盛開,少年單膝蹲在窗邊,微微發亮的眼眸比天穹更清澈動人。
“所以,我也希望所有和她一樣有着自己夢想和追求的人,都能夠如願。”
“……為了說服我,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斐認輸一樣搖搖頭。
林澗笑起來,“來都來了,總要争取一下。”
“這樣吧,你不是也不确定那個孩子會不會跟你走嗎?”斐定了定神,“如果你能保證他平安長大,說服他回到韓家來,那我就和你合作,如何?這是我能給出的最大誠意了。”
“成交。”林澗伸出手,“合作愉快。”
斐沒接他的手,盯了那舒展的手心兩秒,移開視線,含糊地說:“合作愉快。”
“希望你帶回來的不是第二個韓魏那樣的畜生。”
突然發現,林澗要是在首都星長大,這就是青梅竹馬不敵天降的劇本啊……
第33章
第 33 章
耽擱了一下,林澗回到白沙星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了。
不早不晚,恰好是他生日最後幾個小時。
天邊殘陽如血,把宇航中心鐵灰色鋼鐵天穹然出一片慘烈的暗紅。
四周人流如織,拉客的出租車司機不斷往前湊。
“帥哥六區三百塊走不走?”
“不用不用。”
“……郵瀾區,郵瀾區的走了啊!”
“xxx,這邊!”
林澗順着人流走出宇航中心,沒急着離開,靠在路邊的路燈杆子上,眺望着遠方逐漸落下的暮色,有些出神。
一輛車停在路邊,車窗降下,司機探出頭來:“走不走?百裏內只要五十。”
林澗拉開車門,報了個地址。
“得,有點遠,估計要晚上才能到了,您出示一下您的身份信息呢?”司機扭回頭來,十分熱情地招呼他。
白沙星這邊不太平,開黑車、來路不明的數不勝數,安全起見,司機會讓乘客出示一下身份信息。
司機率先打開終端,把自己的身份信息一亮,聯邦公民的徽章完整清晰。
林澗也把自己的身份信息遞了過去。
“行,咱倆都是良民,牛逼又活一天,”司機把身份信息仔細看了一遍,“喲,今天還是你生日呢,十八歲,成年啊?”
林澗:“嗯。”
他關掉終端,習慣性地肩背挺直,坐姿端正。
司機扭回頭去,一腳油門啓動,“生日快樂哈,不過生日也不打折,咱拉到個良民不容易,你是不知道,剛剛我路過前面那片舊城區,好家夥,一群滿背,手裏還拖着刀,吓得我一腳油門繞了幾條街,要是遇到這種人啊,別說讓他們查看身份信息,跑路都還來不及……”
林澗靜靜地聽着。
大概是在這片混久了,司機對附近十分熟悉,随便逮着條街都能說上半天,不知不覺遠離了郊區,駛入一片舊城區。
“……不行,前面我又得繞一段路。”司機活潑的語氣忽然一凝,車速也降了下來。
林澗朝前方看去。
街道不到百米,一夥人挨挨擠擠堵在路中央,各個打着赤膊,好幾個直接沒穿衣服,前胸後背兩個胳膊肌肉勃發,全是青黑色的紋身。
好巧不巧,正是司機之前說的那群滿背。
中間好像圍着個什麽人,隐約只看見那人佝偻的脊背和花白的頭發。
“麻煩您停一下。”林澗按住前座椅背。
司機滿頭大汗:“不行啊,那群人十有八九在攔路搶劫,待會兒注意到這邊,咱倆可就完了。”
他被堵住還好說,只要配合,也就損失點錢財。
但是他車上這個乘客……
司機嘆息。
長得好看不說,還一身打眼的打扮,讓那些人看到還得了?
不行不行,趕緊跑!
“他們在搶劫一個老人。”
司機詫異地擡起頭,通過車內的後視鏡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您放心,不會有事的。”
司機剎住車,轉頭還想勸說,無意間對上他沉靜的眼眸。
仿佛一股涼意流淌而過,心底的焦躁消散了不少。
他狠狠一咬牙,“那我……我停在這邊,就不跟你過去了。”
“好。”
司機重啓啓動車子,找了個能遮擋視線的拐角停下。
林澗開門下車。
街角各種雜物堆積成山,地上污水橫流,散發着濃濃的惡臭。
司機看着他的背影,忍了又忍,還是多嘴了一句:“這種事其實很多,管不了的,他們大多只是求財,不一定會傷人,當做沒看見就完了,要是激怒了他們……”
“那又如何。”林澗嗓音清淡。
司機眼睜睜看他走遠,身影轉過拐角,一陣懊悔焦躁再次襲上心頭。
他也是糊塗了,直接拐彎不就行了嗎?說什麽說。
現在的年輕人都是熱血上腦,哪裏知道輕重,他居然也不多攔一下,要是……
懊悔歸懊悔,但他還是不敢下車。
司機唾棄自己的膽小怕事,又愧疚眼睜睜看着一個大好青年就這樣出事,狠狠拍了兩下方向盤,胡亂抓着頭發。
“要不報警算了,雖然警察來得慢,但是……”
“——篤篤。”
車窗玻璃外傳來兩聲敲擊。
司機對這聲音很熟悉,他們把車停在路邊等客人時,想走的客人就會這樣敲窗子,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但他這會兒哪有心思接客,頭也不回煩躁地說:“車滿了!”
不管怎麽樣,他都得再等一會兒。
萬一那個年輕人被打之後爬不起來,他還可以載人去醫院……
“篤篤。”
“說了不接。”司機吼道,扭頭一看車窗外的人,“……”
林澗好端端站在車外,除了頭發比下車前亂了點,連衣角都沒皺一塊。
他身後,一個老頭背着手望着這邊。
司機如夢初醒:“你回來了?”
“嗯。”
林澗拉開車門,側過身。
老人也不客氣,直接跨了上來,安安穩穩地坐下。
“那些人……”司機試探地問了一句。
林澗:“一周內大概是起不來床了。”
“……”司機忍不住打量林澗。
林澗坐穩,客氣了一句:“您要去醫院看看嗎?”
老人目不斜視,生硬地說:“不用。”
司機見後座氣氛僵硬,插進話來:“老爺子,那您是要去哪,總得報個地址啊。”
老人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報出一個地址。
司機有些驚異,這地址不是……這男生的隔壁嗎?這兩人是領居?
“那,您的身份信息看一下?”
老人拿出終端,不太熟練地操作了一下,展示給司機看。
司機同樣遞出去,等對方看完之後,麻利地啓動車子,“好嘞,兩位坐穩了。”
車上多了一個人,氛圍反而更沉悶了,就連司機,說話的時候都收斂了很多。
等到了地方,老人拍拍屁股下車。
從頭到尾沒說個謝字。
司機皺了皺眉,心說這還真是……
他委婉地問:“你們這,是鄰裏間有什麽矛盾嗎?”
林澗搖頭:“我不認識他。”
司機難得詞窮。
“多少錢?”
司機看了眼計價表:“兩百零六,零頭抹了,給兩百吧。”
“謝謝。”
“诶,這有什麽,”司機擺手,“我也挺久沒拉你這樣的客人了,正好你生日,給你抹個零,六六大順,新的一年新的開始,事事順心哈。”
“……”林澗哭笑不得,“嗯,承你吉言。”
已經是深夜了。
天空陰霾深黑,沉甸甸壓在頭頂。
路燈泛出昏黃的光,蚊蟲圍繞路邊的花壇飛舞,一閃閃鐵門在花叢後半隐半現。
林澗打開門。
下一秒,屋子窗戶打開,一顆腦袋探出來。
一見他,立刻揚起笑容。
“哥哥回來啦!”
林澗有些意外:“怎麽還沒睡?”
“等你呀。”
謝岫白招手,“快進來,外面蚊子老多。”
林澗走進去。
屋內還是他離開時的模樣,唯一的不同就是窗邊桌子上滿滿當當放着飯菜。
葷素搭配,煎炒煮炸,花式齊全。
就是有點涼了。
“你怎麽知道我今天回來?”
謝岫白拖着步子慢吞吞挪回來,坐在桌子對面,手撐着下颌打了個哈欠。
他一本正經地說:“因為明天就是我生日呀,我昨晚跟星星許願了,星星答應我,一定會在我生日之前把你帶回來。”
林澗:“……還好是把我帶回來。”
不是帶走。
不然他這個航班坐的……
“看,我手藝怎麽樣,這兩天現學的。”
林澗有點驚訝:“都是你做的?”
“是呀。”謝岫白揉了揉眼睛,困頓的腦子反應了一下,“好像有點涼了?我去熱一下。”
林澗站起身:“我去吧,你不是困了嗎?”
“……你去?”謝岫白瞬間清醒了,“不不不,我不困。”
他堅定地把林澗按了回去,義正言辭:“你累了一天了,這點小事怎麽能勞煩你,我去必須我去,你稍等一下馬上就好!”
林澗被他按着肩膀,只得坐回去,眼裏閃過一絲細微的笑意:“行。”
兩人吃完飯,謝岫白趴在桌子上,睜不開眼睛,“明天再收拾吧,好困啊……”
“嗯。”
“對了哥哥,你生日具體是哪天來着,到時候我給你做好吃的呀。”謝岫白用手扒開眼睛,強行續航,“你要吃什麽?不是我吹,山珍海味,龍肝鳳髓,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給我點時間,我……哇——”
他長長地打了個哈欠,眼角擠出淚水。
“今天。”
“——哈?”謝岫白的哈欠凝固,“哪天?”
“今天。”
謝岫白下意識扭過頭去看牆上的挂鐘。
23:56:23
謝岫白蹭一下站起來,跟腳底安了彈簧一樣,扭頭就沖回房間,“你等等!等等嗷!”
林澗搖頭失笑。
他打開自己的終端,從上到下一排新消息,有管家林叔,有以前的老師和同學,也有一些其他認識的人,整整齊齊一排生日快樂。
他早上就已經挨個回複過了。
牆上挂鐘咔噠一響。
23:57:00
林澗給自家老爺子發了條信息。
[距離今天結束還有三分鐘,給你個機會祝你的大孫子我生日快樂。]
沒有回複,大概早就睡了。
雖然早就知道這老頭壓根不會記得他生日,還是等了一整天,結果果然忘了。
一天遇到兩個不可愛的老頭,林澗有點煩悶。
砰!房門撞到牆上又反彈回來。
一陣小旋風卷過來,林澗眼前落下一片陰影。
林澗擡起頭,好整以暇。
謝岫白緊急剎車,原地立正,在褲子上擦了擦手,遞過來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他瞄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很好,還有一分鐘。
“生日快樂。”
笑容燦爛明媚。
林澗含笑接了過來:“我可以拆開嗎?”
“當然。”
盒子打開,黑色絨布上放着一顆半個巴掌大的黑色石頭,形狀不規則,表面閃爍着幽綠色的光,好像塗了一層熒光粉。
“隕石?”
“嗯,前段時間看到的,覺得好看就買了下來,之前你說你生日快到了,就想着送給你好了。”
“怎麽想起送這個?”林澗把隕石拿出來打量。
觸手微涼,邊緣有些硌手,看起來确實很漂亮。
林澗把隕石舉在眼前看,幽綠色的隕石和他碧綠的眼睛顏色無限接近。
謝岫白收回視線,摸了摸鼻子:“……摘下星星送給你?”
“噗。”林澗嗆了下,合上蓋子,強忍笑意摸摸謝岫白的頭。
謝岫白眼睛亮晶晶的,求表揚的意味十分明顯。
“謝謝,很喜歡。”林澗掐着時間,十二點一過,零點零分零秒,“生日快樂。”
“生日禮物!”謝岫白期待地湊近。
林澗沉吟片刻。
謝岫白不敢相信地睜大眼,林澗不會是沒準備吧?這麽直A的嗎?
他越想越滿心荒涼,頭頂翹起的頭發都耷拉了下去。
“禮物嘛……”林澗擡起頭。
謝岫白嗷一聲,伸手抱住他的腰,不管不顧使勁蹭,滿頭黑發蹭成了個鳥窩,淩亂地貼着鬓角。
“我不管,我要禮物我要禮物!”
少年的發頂時不時蹭過下颌,林澗偏過頭,抵住他,笑意藏都藏不住,“好了好了。”
謝岫白:“嗯哼?”
林澗拍拍他的頭,“先睡覺,明天帶你出去玩。”
出去玩啊?那也行。
總比沒有強。
謝岫白戀戀不舍松開手,“哦。”
洗漱完已經快一點了,林澗掀開被子上床,閉上眼。
夜色靜谧,只有花園裏時不時傳來夏蟲的鳴叫,一聲一聲,清越聒噪。
除了蟲鳴,還有隔壁——
這處院子不是新建的,隔音設施一般,兩張床又貼着同一面牆。
随便什麽聲音,只要稍微大點,在隔壁聽起來就十分清晰。
比如現在。
隔壁傳來不斷翻滾的聲音,床板被壓的嘎吱作響。
林澗坐起來,輕輕敲了敲牆壁。
“睡覺了。”
隔壁傳來謝岫白模糊的聲音:“睡不着,哥哥給我講個故事嘛。”
“從前有座山。”
“……”謝岫白,“換一個!”
林澗接連不斷坐了近十天的航班,剛才還好,這會兒沾了床,精力有些不振,幹脆靠着牆壁,半阖着眼,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山裏有個小和尚,叫小紅帽,半夜不睡覺,被大灰狼叼走了。”
“好吓人啊。”
“講完了,睡覺。”
“不要,你好敷衍,”謝岫白說,“哥哥怎麽不叫我小白了?”
林澗這樣叫過幾次,謝岫白聽一次臉紅一次。
他覺得可能是小孩子臉皮薄,從小又沒父母在身邊,不适應和人這麽親近,反正他也不太适應,就沒這麽叫了。
原本也只是怕他覺得生分而已。
“因為你十五了,不小了。”林澗有點困了,低頭掩着嘴打了個哈欠。
“……哪有,我可小了。”謝岫白不要臉,“哥哥你叫嘛,叫完我就睡了。”
林澗挑眉,神情很是微妙:“是嗎?小白。”
謝岫白心滿意足,正要裝乖說睡了,就聽到林澗一聲忍俊不禁的低笑。
“?”笑什麽?
謝岫白回憶了一下,才想起自己頭暈腦昏下說了什麽,“等等,我剛剛說錯話了,我不……”
“你說什麽,我聽不清。”林澗忍笑,“早睡早起,早點長大,啊,很小的小白小朋友。”
那個“啊”尾音輕輕上揚,逗貓一樣。
謝岫白:“……”
“我!!不!!小!!”怒吼響徹房間,謝岫白委屈,“我說的不是這個!”
“嗯,不小不小,”林澗敷衍,“睡吧,再鬧過來打屁股了。”
謝岫白臉可疑地紅了。
“……哦。”他低聲說,“哥哥晚安。”
“晚安。”
林澗又打了個哈欠,躺下去,窗外如水的夜風吹進來,床簾随風微動。
隔壁隐隐約約傳來呼吸聲,他漸漸睡去。
翌日,林澗正在洗手間刷牙,終端叮咚一聲。
[送給你甜甜的蛋糕,甜甜的祝福,柔柔的燭光,深深的祝福。
今天是你生日,願所有的快樂所有的幸福所有的溫馨所有的好運圍繞在您身邊。
生日快樂!]
一眼複制,甚至懶得把“您”改成“你”。
林澗叼着牙刷打字。
[敷衍!憤怒.jpg]
對面了無音訊。
過了半小時,林澗把謝岫白叫起來,坐在桌子邊吃早餐時,才收到了回音。
[啊?什麽?]
[哦,那是你老林叔給你發的,我剛剛晨練去了,沒看到,生日快樂,我的孫賊!]
[語音識別錯了,我的孫子。]
林澗放下杯子。
[您已被拉黑。]
[愛拉不拉,沒事少找我,你沒有自己的生活嗎?]
[這位老先生,麻煩你對一位新成年的聯邦公民尊敬一點。]
[哦,恭喜聯邦,又多一牲口。]
林澗:“……”
氣死了。
謝岫白慢吞吞吃着包子,見林澗臉色時喜時惱,他連叫幾聲都沒答應,眼底不自覺蒙上一層暗色,把一杯豆漿放在林澗手邊,當!
“哥哥在和誰聊天呀?”
林澗擡頭:“嗯?我爺爺。”
他收起終端,簡略地解釋:“他把我生日給忘了,我在讨伐他。”
謝岫白眸光一閃,原來是林澗的爺爺。
“對了哥哥,你爸爸不是在這邊嗎?你生日他怎麽沒來呀,我還以為你要去和他一起過。”
林澗一頓,“我一般不過生日。”
“為什麽呀?”
林澗:“我不會給別人折騰我的機會。”
“啊?”
“我以前有個朋友,他每年都過生日,從早上五點就起來收拾,換衣服做造型,一直到早上七點……你知道化妝是什麽東西嗎?我見過一次。”
林澗心有餘悸。
“當時那個化妝師一只手扳着他的臉,另一只手拎着十幾把刷子,跟刷牆一樣,在他臉上刷了十來層,十點就開始在門口迎接賓客,一直到中午十二點,連軸轉一整天。”
謝岫白饒有興致地聽着。
“後來我爺爺問我要不要過生日,我說沒必要,真沒必要,一家人一起吃頓飯算了,結果這老頭順水推舟,直接把這件事忘到了天邊,一問就說他老了記性不好,我是在為難他老人家……”
林澗輕哼一聲,又無奈地笑起來。
“他連自己的生日都不記,讓我幫他記,提前幾天告訴他,還必須要給他準備禮物。”
說到這,林澗看了謝岫白一眼,意味深長地說:“我今年準備給他做頓飯當禮物,現在正苦練廚藝。”
正聽得津津有味的謝岫白:“……”
真-爺孫戰争啊這是。
“……這,到也不至于。”他委婉道,“送禮物,還是要看,嗯,實用,不能只看心意。”
“是嗎,”林澗不置可否,“我十歲那年他送了我一匹馬,據說是什麽純血,特別漂亮,就是太大了,我站馬面前還不到馬脖子高,他讓我跟馬在我家後面那片林子裏賽跑,跑不贏就沒資格吃蛋糕。”
這雞飛狗跳的童年……
謝岫白好奇地問:“那你贏了嗎?馬跑起來挺快的吧?”
“……”林澗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出了我爺爺視線之後我就把馬捆起來了,一路散步回去的。”
謝岫白:“……”
是他傻了,傻子才和馬賽跑。
“我們今天去哪玩啊?”他轉移話題。
林澗:“金陵星,你去過那邊嗎?”
謝岫白搖頭。
他沒有身份信息,別說金陵星,要不是跟着林澗,正常來說,他連白沙星上這片居民區都進不來。
這次出去還是翻牆回來的。
“那正好,帶你去玩。”
謝岫白:“唔,買票……”
“我買。”林澗說,“你跟着走就行了。”
謝岫白想說你連我身份信息都查不到,怎麽買的票。
轉念一想,林澗家裏那個權勢,別說無證買票,直接買個宇宙飛船都不是什麽問題,也就沒問。
金陵星離得近,兩人出發早,一路暢通,十來點就到了金陵星的中心城市。
下了航班,謝岫白好奇地左右打量。
比起半個星球被荒漠覆蓋的白沙星,金陵星顯然發達得多。
出了宇航中心,謝岫白跟着林澗上了一輛空軌。
郊區很快被甩在身後,城中心高樓大廈林立,各種各樣的招牌挂在樓體上,五光十色。
鐵灰色軌道在半空綿亘,仿佛鱗甲分明的巨蛇,蜿蜒曲折,穿過鋼鐵森林。
從車窗往外望去,遠方藍天白雲,一架巨大的圓輪徐徐轉動,上面彩燈閃爍。
林澗拍拍謝岫白的頭:“下車。”
“哦。”
謝岫白看着眼前繁華的商業區:“哥哥,我們來這幹嘛呀?”
“給你買衣服。”
“啊???”
半小時後,謝岫白終于脫掉了林澗給他的寬大襯衣,整個人煥然一新——
帶着七彩漫畫圖案的白色T恤,水洗白牛仔褲,白色運動鞋,連頭發都修剪過了。
他早上剛聽林澗說起昔日好友慘遭化妝師把臉當牆刷的慘案,時隔不到三小時,就成功感同身受地體驗了一把,什麽叫“被人把頭當面團捏”。
那個造型師簡直喪心病狂,把他頭發剪得奇奇怪怪不算,剪完捏着他臉一看,大力贊美這張沒有毛孔的年輕小嫩臉。
然後熱情地向坐在一旁看新聞的林澗推銷——
“你弟弟皮膚真好不做個全身大保養簡直浪費了你們就白走這一趟了知道嗎?這可是天注定的緣分啊你舍得辜負嗎?”
林澗放下終端,若有所思盯着謝岫白打量。
然後,在謝岫白驚恐的目光中,他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
于是,繼頭發之後,謝岫白全身上下都被“蹂|躏”了一遍。
走出美容店的時候,他全身上下,連兩條腿都是已經白生生光溜溜的。
從頭到腳,滿身青春洋溢,活力四射,就是眼神略顯生無可戀。
謝岫白一手舉着一個冰淇淋,一手拽着林澗的衣擺,站在一間餐廳門口。
從門店裝飾看,這家店的人均消費至少就得四位數起步,上不封頂。
謝岫白第一次覺得吃飯也這麽累。
他麻木地吃,麻木地走出餐廳,麻木地……再一次跟着林澗上了鐵軌。
藍天遼遠,白雲悠悠。
謝岫白兩只胳膊搭着前座的凳子,望着遠處的巨輪走神,然後他就發現。
這玩意兒怎麽離他越來越近了?
十分鐘後,他跟随人流走下鐵軌,仰起頭,“金陵星歡樂大世界”幾個字高懸在頭頂。
林澗:“你等一會兒,我去買票。”
謝岫白緩慢地眯起眼,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麽。
買衣服,到高檔餐廳吃飯,游樂園……
——她說等她有錢了,就給我買好看的衣服,帶我去吃什麽好吃的,還帶我去游樂園,送我去上學……
這是……他當時為了裝可憐博同情随口胡鄒出來的話。
遠處林澗逆着人流走過來。
“走啊,愣着幹什麽?”
謝岫白勉強壓下複雜的心緒:“……哦,來了。”
游樂園裏項目繁多,人流也多,兩人沒誰想坐旋轉木馬,專門撿着危險刺激的項目排隊。
過山車緩緩升空,三百六十度翻滾,百米高空垂直掉落,驟停再驟然加速……
四周尖叫陣陣,工作人員不斷烘托氣氛,掀起一陣又一陣聲浪。
游樂園裏大大小小十來個過山車,有慢悠悠游園的,有十米來高給小朋友玩樂的,也有驚險刺激考驗人心髒功能的。
這座過山車就是後者。
近百米的高度,一秒不停歇讓人喘不過氣的彎道,緊張勁爆的氛圍。
堪稱游樂園裏的人氣之王。
兩人好不容易才排到,一起坐了上去。
旁邊是一對情侶,小聲說着話,男生本來還在安慰女朋友,過山車一啓動,叫的比誰都大聲。
林澗倒是沒什麽反應,這種程度,對他而言只是玩兒而已,除了風吹得眼睛有些幹,他連呼吸都沒亂。
過山車再一次驟停。
他們坐在第一排,可以清楚地看到前面是一個接近垂直的坡道。
大概是要來個突然襲擊?
林澗第一次來,對這種設備不了解,但他排隊的時候看到其他人玩過,這個地方掀起的尖叫聲音是最大的。
安全設施嚴嚴實實地壓在他身上,有點悶。
他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其實可供他調整的空間不大,安全設施幾乎是把他死死按在了座位上。
剛挪了一點,旁邊忽然伸過來一只手,掌心溫暖幹燥,握住他的手。
下一秒,過山車突然啓動。
百米高空,九十度垂直掉落。
天空在身後遠去,撲面而來的疾風把頭發完全吹亂,整個人被巨力扣在椅背上,目之所及只有黑灰色的鐵軌。
……以及握着他的那只手。
他偏過頭去,只能看到黑色的安全設施,以及一小塊白皙的皮膚。
突然掉落的高度讓他心跳漏了一拍。
這是最後一個刺激的彎道,過山車緩緩開回起點,工作人員小跑過來,挨個解開安全設備。
“可以了,大家自己解開安全帶就能出去了,出口在這邊……”
小情侶互相攙扶着下去了——男生是鬼哭狼嚎,強行小鳥依人靠在女生肩膀上,抽抽搭搭地走的。
女生全程捂着臉羞于見人。
林澗手一動,才發現謝岫白的手還死死握着他的手。
他側過頭,“害怕?”
與此同時,謝岫白也偏過頭來,“好點了嗎?”
沒有安全設施阻隔,兩人毫無阻礙地對上了視線。
林澗一頓。
謝岫白收回手,摸了摸鼻子,“我還以為你害怕。”
林澗失笑:“怎麽可能?起來了。”
兩人走向最後一個游樂設施。
謝岫白一開始看到的那個巨輪,玩了半天,他已經知道那玩意兒叫摩天輪。
摩天輪持續轉動不停,游客争分奪秒地上下,然後被帶着逐漸上升。
謝岫白眺望着穿過城中心的河流,還有遠方的高樓大廈。
他轉過頭,指給林澗看:“你看那邊,是不是我們過來的那條路?”
“嗯。”
摩天輪升到最高點。
時間走到晚上十點,煙花表演開始。
無數煙花炸響在天際,在游樂園最高點的摩天輪上,這絢爛的色彩仿佛觸手可及,滿世界青紅紫綠。
“你的生日禮物。”
謝岫白回頭。
林澗面朝着他,手心向上攤開。
白皙掌心內赫然是一個透明的扁平小盒子,不過半個巴掌大。
透過外殼,可以輕易看到裏面裝着一張芯片。
謝岫白愣了愣,終端也傳來一聲叮咚。
“看看。”
謝岫白若有所感,低頭點開。
終端上熒光流轉,文件內容緩緩加載出來。
是一份收養協議。
“芯片是已經錄入好的,但這份協議你可以選擇簽或者不簽。”
——在那座連名字都看不見光的城裏繼續混下去,直到死亡。
或者抛棄過往的一切重生。
謝岫白:是誰這麽厲害,十五歲就進了老婆的戶口本?哦,原來是是我啊,揚眉吐氣.jpg
澤/淮:來人,高中早六大學早八通通給他安排上!
畫外音:多年以後,謝岫白再一次回想起了被高三支配的恐懼,以及那份,模考分數連老婆一半都達不到的屈辱。
第34章
第 34 章
摩天輪緩緩降落,天穹逐漸遠去,煙花變得遙不可及。
謝岫白始終沒有說話。
也沒有動。
他全身肌肉不自覺僵硬,望着那枚芯片的眼神就像在看什麽可怕的東西。
“下去了。”林澗溫聲提醒。
謝岫白從無數思緒中驚醒,才發現摩天輪已經運轉到了最低點。
煙花表演也已經結束了。
絢爛的煙花全部落下,無數光點劃過夜空後泯滅,天幕重歸沉寂。
謝岫白手腳僵硬地站起身。
林澗收起芯片,也跟着站起身,包廂門有點低,他低下頭,按住謝岫白的肩膀,輕輕一推——
謝岫白下意識往前一步。
腳下一軟,重新站上了實地。
摩天輪不是所有人一起上下,周圍的人不算太多,兩人肩并肩走出摩天輪的游玩區。
園區另一邊的燈光秀和演唱會開場,還在這邊排隊的游客已經少了很多,回字形排隊區空了大半。
倒是旁邊一家爆米花店還開着。
奶油爆米花的濃香在空氣中彌漫,爆米花機劈啪作響,店門邊挂着一串小黃鴨,桌子上擺着成堆的紀念品玩偶和遮陽傘遮陽帽。
“吃嗎?”林澗問。
謝岫白:“啊?我……不吃。”
林澗沉吟,“看起來挺好吃的。”
謝岫白:“?”
林澗偏頭對他笑了一下:“等我五分鐘。”
然後朝着那家小店走去。
謝岫白看着他和老板交流,認真看着菜單挑選分量口味,神色不由古怪起來。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為林澗是一個非常……嗯,文靜的人。
雖然也會打人——兩人初見時,他打秦勒的那一拳。
但秦勒本身就不是什麽好東西,林澗那一拳還算是救了他,打就打了,完全不影響林澗在他心中的形象。
但林澗本身氣質使然,再加上家世——有陳雲舒那樣的母親,他的愛好一定是非常高雅的。
比如在圖書館裏看書、書法、鋼琴,下棋,茶道之類的……
曲高和寡,性情淡漠。
很難接近,也很難相處。
他死皮賴臉留下來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兩人完全找不到共同話語,整天對臉尴尬的準備。
結果完全不是那樣。
他沒從林澗身上察覺到一點孤高傲世、難以相處的感覺。
相反,他會幸災樂禍好友過生日被折騰,會在比試裏偷懶把馬綁起來,會和自家爺爺互相拆臺……
還因為他口誤取笑他!
也會……帶他來這種地方過生日。
不是高高在上的将軍長子,不是陽春白雪目下無塵的藝術家後人。
而是林澗。
一個活生生的,會笑會鬧的人。
爆米花單獨放在一個透明箱子裏,箱子頂上亮着黃色的光,溫暖明亮。
林澗從老板手裏接過一桶爆米花,燈光照在他側臉上,給他鍍上一層朦胧暖光。
他回過頭,問了句什麽。
謝岫白沒聽清,走過去:“怎麽了?”
“喝奶茶嗎?”林澗沒有半點不耐煩,指着招牌上一排排花裏胡哨的名字又問了一遍。
謝岫白望着他白皙的指尖,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嗯。”
“要喝什麽?”
“你呢?”
“桑葚奶昔吧,沒喝過,試試看。”
“那我也要這個。”
林澗轉身去付錢。
兩人拿着奶茶和爆米花,在花壇邊的長凳上坐下。
“有點晚了啊。”林澗看了眼時間,“只能明天回去了。”
謝岫白看着他的側臉,忽然問:“你剛剛說這些,是聯邦要對黑城動手了嗎?”
“不知道。”林澗說。
“嗯?”
林澗咬碎一個爆米花,享受着香甜在口腔裏炸開,愉悅地眯起眼。
“我知道你想從我這得到什麽,但我确實不知道。不過我能猜到一部分,聯邦不一定會在近期動手,甚至不會真的動手鏟除黑城,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只要他們想,以你們一座城的實力,不可能和整個國家對抗,如果你繼續留在那,只會和這座城一起消失。”
謝岫白定定地看着他,“為什麽跟我說這些?”
“為什麽說這些……”林澗慢慢重複了一遍,調侃地看向他,“你是想問我,明明知道你不安好心,為什麽要對你這麽好,甚至還想把你留在身邊吧?”
“沒有為什麽。”林澗想了想,“我做這些……不完全是為了你,也算不上是對你好,你不用有心裏負擔,就當做是……”
他靜了一會兒,含糊地說:“我自己想做的吧。”
謝岫白沒聽懂。
他試探:“你喜歡嗯……出來玩?逛街吃飯游樂園這些……”
這愛好也太……
“不喜歡。”林澗說,“以前沒做過,今天是第一次。”
他晃了晃奶茶杯子和爆米花桶,“這個也不太喜歡,都太甜了,不過試試也還行。”
原來是這樣。謝岫白摸摸鼻子:“吓我一跳,我原本以為……”
“嗯?”
謝岫白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
“鋼琴……”林澗失笑,“一般,說不上喜歡。”
謝岫白也跟着笑,正想調侃一下林澗,還好想錯了,不然,他要是真的喜歡那些,等他倆坐一起,估計只能大眼瞪小眼了。
“不過确實學過一段時間。”林澗把話補完。
謝岫白愣了一下:“嗯?”
林澗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他是納悶他不喜歡為什麽還學,解釋道:
“我爺爺讓我學的,你要是被逼着把這些東西當必修課一樣學了十幾年,你也喜歡不起來。”
“這樣啊。”謝岫白看着奶茶杯子,稍微一晃,裏面那些甜膩的液體就跟着流動。
他沒話找話,“從一開始就不喜歡?”
林澗回憶,“其實一開始還是有點興趣的,我是說鋼琴,結果我爺爺逼着我天天練,練了十幾年,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一三五鍛煉身體,二四六練習鋼琴書法,只有周天能放松一下,一開始還只是琴棋書畫書法這些,後來他老人家不知從哪翻出一些古書,說什麽君子六藝,能磨砺一個人的心性,然後我就失去了我的星期天,從那以後再沒能睡過一個懶覺。”
謝岫白眼底的笑意緩緩消散了,他強撐着說:“這麽多?不會耽擱上學嗎?”
“這倒不會,我爺爺嫌學校的教學進度慢,基本沒怎麽送我去學校,我大部分課程都是在家學的,有專門的家庭老師來給我上課。”
林澗把奶茶喝完,一轉頭,發現他手裏還有大半杯,“嗯?不喜歡?”
“喜歡。”謝岫白低頭喝了一口,“聽你說話走神了。”
林澗失笑:“你啊,就喜歡看我倒黴是吧?”
“……這算什麽倒黴。”謝岫白斂下複雜心緒,“這叫生活豐富,興趣廣泛。”
廣泛到,有些東西他聽都沒聽過,比如那什麽君子六藝。
果然是……君子。
謝岫白想起自己不知在哪看到過的一個詞——
向下兼容。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個詞是什麽意思。
那些高雅的東西,林澗不是不懂,只是在遷就他。
其實不僅是日常相處,還有別的。
例如林澗一直都知道,他只是想從他身上探聽消息,卻從不因此驅逐他。
以及他所謂的悲慘童年。
他說的那些話是真的,沒有一句造假,小時候的那些事情,他确實不怎麽記得了,唯獨那幾句話,還有他最後一次見到他母親的那天,她給他買給的那顆糖。
大概是太慘烈了,至今還歷歷在目。
但也就是記得,他早就沒有感覺了。
無論是對所謂的父母還是命運。
然而,他随口一提,甚至只是為了博取同情故意說的話,卻被人認認真真地放在了心上。
這可真是……
謝岫白對林澗的第一印象,實力很強。
而現在的印象,溫柔。
強大而又溫柔。
林澗越好,就越發顯得他心思叵測,陰暗見不得人,讓他……無地自容。
而這樣一個人,想要收養他。
為什麽?
林澗說,不完全是為了他。
那是為了誰?
林澗在通過對他好來彌補誰?
但無論是誰……
謝岫白把最後一口奶茶喝幹,杯子隔空扔進垃圾桶。
如果他繼續留在黑城,那他一輩子都會被束縛在那裏,和一幫同樣爛進骨子裏的人争權奪勢,為了區區一個黑城打的頭破血流。
甚至……
謝岫白擡起頭,瞳孔中倒映着金陵星繁華的夜景——
摩天輪緩慢轉動,五色彩燈在夜色中比白天更顯目,遠處高樓聳立,臨近深夜依舊燈火通明。
奢靡繁華,一片火樹銀花。
他甚至很難走出白沙星。
就算他學那些亡命徒去做星盜,跳出黑城的桎梏,也不過是從爛泥變成見不得光的老鼠。
哪怕是“DUSK”。
橫空出世,一舉成名,腳踩無數汲汲營營幾十年的星盜組織,坐上第一的寶座,在剛出世的那幾個月內所向披靡,出盡風頭。
但那又如何。
聯邦只出動一個軍團,就輕而易舉地抵擋住了“DUSK”的攻勢。
林譽駐紮白沙星以來,短短兩個月,就已經把聯邦失去的領土收複了大半。
要知道,這裏可是以混亂落後出名的邊境星系,聯邦最大的一塊毒瘤。
“DUSK”選擇從這邊進攻,就是料準了聯邦對邊境星系的掌控力最弱。
軍隊一旦入駐,就會面臨腹背受敵的危險。
然而現在,“DUSK”的風光和榮譽全成了林譽名聲大噪的墊腳石,所有的努力全是給別人做嫁衣。
所有人都猜到了最後的結果。
無非是“DUSK”就此隕落,負責指揮的林譽加官進爵,肩膀上的軍銜再添一筆。
走這條路是沒有出頭機會的。
謝岫白的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晰。
如果繼續留在黑城,他和林澗之間的差距一定會越來越遠,直至天塹。
就算不想那麽遠,只看現在。
他和林澗之間的關系也全靠林澗的一時善心,或者說某種他還不知道的原因維系着。
如果這個維系消失了呢……
林澗把他當成別人,那個人不在,他才會收養他,對他好,把他留在身邊,但要是那個人回來了呢?
如果差距持續擴大,如果維系突然消失……
他沒有任何辦法能留在林澗身邊。
只有變得和他一樣強大,和他一樣優秀,甚至更強……
他才能夠留下來,能夠……
能夠什麽?謝岫白忽然有些茫然。
“走吧,去找個酒店休息了。”林澗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哥哥。”
“嗯?”
謝岫白仰頭看着他,“我想好了。”
林澗訝異:“這麽快?這可不是開玩笑,如果你做了決定,很可能會影響你以後的人生,我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
“我知道,我想好了。”
林澗笑意沉下,“那你是怎麽想的?”
“如果我答應了,你以後就真是我哥哥了嗎,法律關系上的那種?”
“嗯……關于收養,聯邦規定必須達到一定的年齡,擁有養育孩子的能力,才能進行收養,我肯定是達不到那個年齡的,但這方面管的其實沒有那麽嚴,我可以找人幫忙,把你的身份信息挂在其他人名下……”
謝岫白垂下頭,“可我不想挂在其他人那裏……”
林澗的戶籍肯定在林家,林譽不可能讓他這麽一個來歷不明的人遷進去。
但哪怕不能和林澗在一起,他也不想挂在其他人名下。
他寧可單獨開一個……
“我馬上要升學了,到那時候,我的身份信息會從家裏遷出來,單獨作為一個戶口,”林澗無奈,“如果你不想挂在其他人名下的話……”
謝岫白驚訝地擡起眼。
林澗摸摸他的頭:“那就挂我這裏好了,以後我們‘相依為命’。”
第35章
第 35 章
第二天,兩人返回白沙星。
當晚下了一場小雨。
白沙星地表大部分被沙漠所覆蓋,綠洲和水源少得可憐,一年到頭難得有雨,最常見的天氣就是大太陽,烈日和各種輻射直直暴曬地面,偶爾下一次雨就像是中獎。
原本以為這場雨下個半夜就該沒了,誰知雨水連綿,一連下了小半個月。
整個居民區高興得像是過年。
雨天悶熱,林澗打開窗透氣,意外發現他們隔壁那位常年閉門不出的領居居然也拉開了窗簾,正眯着眼睛看天上落雨。
剛看過去,老頭立刻朝這邊看過來。
老頭須發皆白,脊背佝偻,穿着一身再普通不過的老頭襯衫和長褲,一眼看去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唯獨一雙眼睛。
看似渾濁不清,但誰要是不小心對上,心跳都能驟停一下——上課走神突然被老師點名的那種驟停。
依舊是一張臭臉,扳得林澗跟欠了他錢沒還一樣。
他瞄了林澗一眼,白眼一翻,哼了一聲,重重關上窗,唰地拉上窗簾。
謝岫白路過正好看到:“那誰啊?”
“不知道,前兩天他在路上遇到搶劫,我順手幫了他一把。”
謝岫白:“?那他拽什麽?我差點還以為是他救了你呢。”
“……他應該是認識我。”林澗看着那扇緊閉的窗戶,凝眉思索,“他第一眼見到我的時候,态度還不是這樣……”
不過這件事只是插曲,林澗沒怎麽放在心上,第二天雨停了,他恢複了作息,晨起出門跑步。
這片居民區建在平原上,鍛煉效果一般,林澗一般不在這邊鍛煉,而是出居民區,沿着居民區外的山丘沙嶺跑個十圈。
倒是那老頭,從那次意外之後,也不繼續拉着窗簾躲在屋裏裝自閉了,時不時打開門,站在院子裏看林澗鍛煉。
知道他不待見自己,林澗每次只是點個頭就算打招呼。
沒有繼續寒暄,也無意探究他态度的由來。
就這樣又過了半個月,林澗結束晨跑,打開院門,忽然聽到隔壁傳來一道蒼老的嗓音:“你今年多少歲了?”
林澗一怔:“十八。”
老頭站在門邊,一副馬上要出門只是恰好遇到你所以随口問問的模樣,“哦,剛高考完?快出成績了吧?”
林澗:“嗯。”
聯邦高考是全國統考,同一張卷子,同一個時間,全聯邦拉通排名,語數文理,一天一科,連考四天。
有一定的公平,卻也不是絕對。
除了首都星,不少星球的學生是扛着時差在考試,不過基本都在白天,不可能讓人半夜起來參加考試。
林澗還記得,他們那片考區的考試時間是在下午三點,算比較好的。
因為考生數量龐大,閱卷排名工作量大,一般要一個多月才能出成績,也就是最近幾天了。
“考得怎麽樣?”老頭背着手問。
林澗:“還行。”
“還行?”老頭把這兩個字琢磨了幾遍,再看林澗,就很有點嫌棄。
林澗眼裏洇出點笑意:“要是考好了,請您一起吃飯。”
老頭哼了一聲:“就你?吹牛都不打草稿,別到時候連平均分都考不上,丢了林狗……”
他的話戛然而止。
“應該還是比平均分要高的。”林澗忍俊不禁,“您放心,不會丢了爺爺的臉。”
老頭:“……”
林澗笑意更深,朝他微微颔首,“李沉瀚上校,久仰大名。”
老頭滿臉見了鬼:“你怎麽認出我的?”
林澗心說當然不是你叫我爺爺林狗的時候。
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針對他。
偏偏這老頭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态度還很正常,沒有現在這種別扭勁,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太刻意了。
又不是敵意。
他的社交圈十分有限,大多和家裏的長輩有聯系。
第一眼沒事,那就和他父母無關。
畢竟,他這張臉跟陳雲舒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要是他父母那邊認識的人,見他第一面就該認出來了。
不是父母,那就是……他爺爺?
就這段時間,林澗一直懷疑是不是他爺爺坑了人家的錢沒還。
這句林狗……咳,他爺爺叫林城,這句外號一出,基本不會是別人。
只有他爺爺年輕時候的副官。
他爺爺閑着沒事的時候,每每緬懷青春,回想起十件事,就有八件裏面有他的身影——八件都是在坑人家。
像什麽……故意引人打賭,贏了之後讓人家給他洗臭襪子,自己揣着手在一旁偷懶,還要指指點點這種事,多的數都數不清。
……真不怪人家不待見他。
“我爺爺提起過您,”林澗含糊了一句,果斷轉移話題,“您是怎麽認出我的?”
“就你那天比劃那兩下,跟那個狗東西一模一樣,不是手把手教都像不成那樣。”老頭哼了一聲,“再說你爹,排場那麽大,白沙星誰不知道你們姓林的來了,這有什麽猜不出來的。”
果然啊。
林澗心說難怪你一看我動手就變了臉色。
老頭上下打量他,不大情願地嘀咕,“看着是比那狗東西人模人樣的多了,那狗東西年輕時候可沒你這麽花枝招展。”
林澗:“……”
花枝招展?
老頭埋汰了他兩句,背着手回去了,遠遠抛過來一句話:“成績出了跟我說一聲。”
林澗摸摸鼻子:“行。”
正準備回去了,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您在這幹嘛呢?”
林澗回頭:“李上校。”
李乾逸跨過門,禮貌性地笑笑:“我路過這邊,就順便來看看您,您也住了一段時間了,還有什麽缺的嗎?”
林澗客氣道:“挺好的,不缺什麽。”
李乾逸往隔壁看了一眼:“剛剛那是你隔壁的領居?”
“嗯。”
李乾逸納悶。
他剛剛好像聽到兩人在說什麽成績,但林澗明顯不想多說,他也不好多問。
心頭疑惑沒解開,一轉眼,又看到屋內窗邊桌子旁坐着的謝岫白。
李乾逸:“!!!”
說好的傷好就把他掃地出門呢?瘸了嗎,什麽傷要養這麽久?
謝岫白一身新買的衣服,白T恤配牛仔長褲,滿身少年氣息洋溢,一個月來居然還胖了點,瘦削得近乎鋒利的臉頰變得柔和了很多。
這會兒正杵着下巴對他笑,別提多溫文有禮,乖巧可愛了。
他就是用這幅假象蒙蔽了你的眼睛?
李乾逸憤而回頭:“小林先生……”
林澗一瞥謝岫白,自然地說:“過兩天我打算在家裏做頓飯,不知李上校那會兒忙不忙?”
“?您上次說……”
“不忙的話,可以過來,一起慶祝一下我高考查分。”
“就算是高考……”李乾逸卡殼,大腦過載,“高考查分?”
林澗彬彬有禮地道:“嗯,來之前考的,快出分了。”
“哦……”李乾逸把原本想說的話抛到了腦後,砸吧了一下這個詞,高考啊,“那是得好好慶祝一下。”
林澗趁機給謝岫白一個眼神。
謝岫白故作委屈,被林澗隐晦地隔空拍了下頭,笑了笑,從善如流關上窗回屋去了。
林澗謙遜地說:“要是考的還行,就請大家吃頓飯,考得不好就算了。”
李乾逸立刻說:“诶,這是什麽話,怎麽可能沒考好?肯定是金榜題名!”
李乾逸問清了日期,又大力鼓勵了一通,興高采烈摸着腦袋走了。
回到指揮部,李乾逸去食堂吃飯。
聯邦建國不過百年,他們這些人基本都是初高中畢業就參了軍,常年駐紮在軍營,自己讀的書少,對高考這種事十分感興趣。
他嘴上安慰林澗一定能考好,但他畢竟不知道林澗平時的成績如何,心裏沒底,不由自主地有些發虛。
一堆兄弟一邊吃飯,一邊熱熱鬧鬧說着話,他心裏擱着事,順口把這件事提了一嘴。
好巧不巧,林譽今天沒讓副官打了飯送上去,而是自己來食堂吃飯,這會兒也在食堂。
“……什麽查分?”
李乾逸回頭,一看來人,立刻站起身:“将軍!”
周圍的人也都站起身行禮。
“坐。”林譽眉頭習慣性皺起,掃視了一圈,“你們剛剛說什麽呢?”
“我今天去看小林先生,聽他說高考最近快出分了,要是考的還行……”李乾逸說着說着,突然感覺不對。
林澗不是林譽兒子嗎,怎麽林譽看着比他還狀态外?
“他?”林譽眉心的褶皺更深,不以為然,“林澗早被他爺爺慣壞了,學都沒去上過幾天,從小就在家裏不出門,能考出個什麽東西?還拿着到處宣揚,丢人現眼。”
李乾逸有些尴尬。
“暑假過了大半了是吧,你這段時間多看着點,開學了讓他回家去,別在我這邊添亂。”林譽擺擺手,轉身朝空桌子走去。
他走了一段,又轉頭吩咐,“對了,我這邊比較忙,沒空管他,等他分數出來了,你記得跟我說一聲。”
他一走,桌子邊凝固的氣氛又活了過來。
“将軍這話說的,也太……”有人小聲說,還沒說完,立刻被其他人攔了一下。
過了會兒,又有人說:“不過,學都沒上過幾天的話,也确實不像樣……”
“嗐,誰家沒個不成器的呢,還以為就是犟了點,不聽話,結果連學都不上。”
“老元帥也太慣着孫子了吧,怪不得将軍不愛提他這兒子。”
“這孩子估計是廢了……”
“廢了?想什麽呢?你不讀書只能來邊疆拼命,人家跟你可不一樣,人家爺爺是開國元勳,功勳堆起來比你家房子都高,有這麽個爺爺,聯邦頂尖大學還不由着他挑?就是硬捧,也能捧出個名校大學生。”
“說的也是,咱們操什麽心呢?唉,同人不同命啊……”
李乾逸扒了口飯,越嚼越覺得不是滋味。
他們這些人,從前都沒見過林澗,偶爾從将軍口中聽到只言片語,也大都不是什麽好話,以至于他之前對林澗形成了那麽個印象。
但這段時間接觸以來,他發現事實完全不是那樣。
在有些事上,林澗确實固執得讓人頭疼,但該有的禮貌從沒缺過。
一個月下來,沒擺過少爺架子,沒亂發過脾氣,溫和講理,有事自己解決,沒事的時候更不會給他添麻煩,安靜得像空氣一樣。
旁邊有人戳了戳他,“诶,老李,你跟那位林少爺接觸過,你覺得……”
李乾逸猛地站起身,把飯盆往桌子上一放。
哐當!
四周安靜下來,問話的人不明所以。
“我吃飽了,你們吃。”
他沒管四周各異的視線,把飯盆放到回收處,大步離開了食堂。
謝岫白偷偷躲在廚房門背後,兩手扒着門框,探頭探腦往客廳看。
“……嗯,怎麽會……你确定嗎……我?我可以啊。”林澗收起終端,回頭,“你幹嘛呢?”
謝岫白若無其事,“就是想提醒下你,飯馬上就好了。”
林澗挑起眉。
謝岫白和他對視兩秒,舉手認輸:“好吧,我就是想知道你在跟誰聯系呢?怎麽以前從沒聽過這聲音。”
“這個理由你已經用了四次了。”林澗随手捏了把他的臉,“好奇心怎麽那麽重?”
謝岫白心想我這不是想看看你那白月光到底是誰嗎?
不由委屈,揉着臉不吭聲。
“之前那些不認識,這次這個是我朋友,上次跟你說過的,年年生日,五點多被叫起來化妝的那個,他跟我同歲,也是馬上出成績,跑來找我炫耀,想跟我比比誰的分數高,打賭誰輸了誰就開學幫對方搬行李。”
謝岫白第一反應是,不認識還給你打那麽多通訊?
不過這個青梅竹馬顯然更讨厭!
謝岫白嫉妒:“比比比,可顯着他了,能跟你一起高考而已,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将來也會參加高考的!”
林澗睨着他,“小白小朋友,你像個檸檬精。”
“那我也是個甜的檸檬,”謝岫白擡頭,“哥哥,你大概考多少呀?估分了嗎?”
“沒。”林澗聳了聳肩,“考完我就被打包送到這來了,沒時間,也沒興趣。”
“哦……”
兩人把菜端上桌,謝岫白端着碗,有一口沒一口地吃飯,偶爾筷子一歪,直接把飯喂到了臉上,筷子戳來戳去找不到嘴巴。
偏偏本人毫無察覺,滿臉寫着凝重。
林澗:“你怎麽了?”
謝岫白:“啊?沒怎麽,就是,還有幾個小時就出成績了,我有點緊張。”
林澗覺得好笑:“我考試,你緊張什麽?”
謝岫白委屈:“就是你考試我才緊張,這就叫感同身受!而且你還跟人打賭!”
“果然是個甜檸檬。”林澗失笑,“別緊張,我一定比那誰考的高,你哥哥不會輸的。”
頓了頓,他筷頭壓在臉邊,又說:“其實輸了也無所謂,畢竟誰不想像個爸爸一樣,送好兄弟去上學呢?”
“……那要是你比他高?”
林澗擡了擡下巴,笑意從眼角流瀉出來:“能伺候本少爺上學,是他的榮幸。”
“……”謝岫白肯定道,“不愧是我的哥哥。”
永遠不輸!
然而,林澗還是高興太早。
對于查成績這件事,他是半點不緊張的,但是其他人——
他爺爺,管家林叔,謝岫白,隔壁老頭。
急得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他爺爺提前半小時就打了視頻過來,視頻裏兩老頭排排坐,一人一身八百年沒穿過的正裝,頭發打理得光滑順溜。
李沉瀚踱着步從隔壁溜達過來,猝不及防對上昔日老上司的臉,下意識脫口而出一句:“你個狗東西!”
林城也很意外:“耗子?你怎麽在這?”
緊接着,兩人異口同聲:“我去!不準叫我外號!”
甚至就連李乾逸都跑了過來。
一圈人——投影上的林城和林叔坐鎮中心C位,現實中的謝岫白和李沉瀚分列兩邊,誰也不擋着誰,滿臉即将上戰場的慷慨激昂,圍在林澗身後。
他的好友陳嘉也跟他連了網,雙方共享屏幕,誰也別想輸了賴賬。
時間走到首都星八點,白沙星晚上九點二十。
聯邦統一綜合性高級學院選拔考試統一公布考試分數和名次。
白沙星地處偏遠,基礎設施落後,信號比較差,陳嘉那邊率先查到分數。
895分。
聯邦高考滿分一千。
聯邦幾所頂尖學府往年的招生分數線大概在850分到880分之間波動,按考試人數和題目難易程度來定。
算是相當不錯的成績。
聯邦的大學基本可以随便挑。
陳嘉眉開眼笑:“哎呀,怎麽比我預估的還要低幾分呢?我一開始還以為能上九百呢,完了,我爺爺肯定要打我了。”
林澗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
陳嘉也顧不得林澗身後臉色逐漸黑沉的林譽,咳咳兩聲,慈眉善目。
“小澗啊,你那邊還沒查出來嗎?網這麽卡啊……其實就算不如我高也很正常,咱倆都認識這麽多年了,你不用不好意思,我這個分,按往年分數來看,基本能進咱們星球的前十了,再往上就是九百生死大劫了,各大星球的狀元也不過就這個分數,不過那都是畜生,不能算人,所以……”
林澗的終端卡頓了一下,刷出一行字。
考生姓名:林澗
考生編號:HE3122650614862-25
白沙星遲來的信號終于從聯邦億億萬萬考生中殺出了血路。
陳嘉閉嘴不再叭叭,伸長脖子看着。
語文:163/200
數學:200/200
歷史:95/100
物理:100/100
化學:100/100
總分:946/1000
考區排名:1
聯邦排名:9
陳嘉:“……”
其他人:“……”
滿室寂靜。
林澗截圖存好,順手關掉投影,微微側過頭,眉梢揚起:“嗯?”
“……”陳嘉渾身顫抖,足足十秒才深吸口氣,悲憤大吼,“畜生!”
“你!”他手抖得宛如得了帕金森,指頭戳着屏幕,恨不得跨越空間直接怼到林澗腦門上。
“你欺騙我!你居然僞裝這麽多年!就為了騙我!太過分了!”
林澗:“我什麽時候僞裝了?”
“……”陳嘉千言萬語堵在心頭,想說說不出來。
林澗是沒說過他成績,但他說過啊!
這麽多年來,他可沒少在林澗面前嘚瑟過。
大家這個年紀,誰要是有考狀元的實力,能一直聽他嘚瑟,還憋住不說啊?
可這不是理由。
陳嘉回想起自己這些年在林澗面前吹過的牛,又羞又惱,悲憤欲絕,餘光一瞥林澗氣定神閑的面龐,心裏忽然一動,怒氣沖沖地指責道:
“怎麽沒有——你說你沒估過分!連答案都沒查過!”
“對啊,确實沒查過。”
“那你為什麽這麽淡定?!你這個分數,為什麽還能在凳子上坐的住?!”
“……那我還能像竄天猴一樣把自己發射上天嗎?”
陳嘉呲牙。
“好吧,我是大概知道。”林澗說完,就看陳嘉立刻起身,一腳踩到凳子上,裝模裝樣撸袖子,無奈補充,“但我确實沒看過答案……只是前幾天一直接到首都星那邊的學校打來的通訊,想不知道也很難吧?”
首都星大學消息靈通,确實可能提前知道分數,給各個星球的優秀學生發去邀請。
林澗轉頭,就看到謝岫白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兩個大眼睛別提多醒目了。
他攤手一笑,意思是看吧,沒騙你,确實不認識。
其餘人這才從那滿篇不是滿分就是接近滿分的成績單上收回神。
林老爺子想保持嚴肅,努力半天,硬是壓不下去嘴角,幹脆偏過頭,假裝去看牆上林澗十歲時和馬合影的照片。
管家林叔已經笑開了花。
李老頭不想看那狗東西嘚瑟,哼了一聲,背着手,邁着八字步出去了。
林澗揚聲:“馬上要吃飯了,您這是去哪?”
李老頭沒好氣:“我去院子裏透透氣!”
李乾逸手都在抖。
他是沒上過大學,但他不是沒考過高考。
九百四十多分,考區第一,全聯邦第九,這是什麽概念?
八個科目,總共丢了五十四分,刨除語文丢的那三十七分,其他科目接近滿分啊!
我的天。
将軍對他這兒子誤會大發了啊!
陳嘉還是氣不打一處來:“你特麽……”
他看了林老爺子一眼,咬牙撤回了一句髒話。
“你成績這麽好,為什麽沒被提前招生?你家不是有保送名額嗎?你保送不行嗎?來跟我們一起考什麽試啊?!”
林澗略微思索,理所當然地說:“那不行,保送我還怎麽炫耀?”
要是走保送通道,能炫耀的就只有他有個厲害的爺爺了好不好?
“十年磨一劍,就等這一天啊。”林澗身心舒暢。
多年來被陳嘉唠唠叨叨不斷炫耀,奈何他沒有去學校,只是在家庭教師的監督和指導下刷題,不能和他們一起排名,連說分數都會因為不是第一時間考試,被懷疑作弊而不好說的憋屈……
在這一刻,全部洗刷幹淨了。
林澗彎起眼睛,搖搖手指,“願賭服輸哦。”
“咳咳。”林老爺子似有若無地看過來。
林澗立刻坐直,滿面笑容瞬間消失不見,眼神也随之變得沉痛而悲憫:
“小嘉啊,其實分不如我高很正常啊,咱倆都認識這麽多年了,你不用不好意思,你這個分,按往年分數來看,基本也都能進前三了,所以……”
“你滾!”
衆人忍不住大笑起來,林澗搖搖頭,滿是縱容,不跟他一般見識似的:“诶。”
衆人笑得更歡了,四周一片歡聲笑語。
林澗忍笑偏頭,“小白,去叫李叔進來吃飯了,咱們慶祝一下,讓大家嘗嘗你的手藝。”
“行。”謝岫白站起身。
“爺爺,林叔,你們也早點休息吧,我們吃飯了。”林澗跟投影上的兩位告別,起身去廚房端菜。
李乾逸連忙跟去幫忙。
十幾道菜擺上桌,雞鴨魚鵝,山珍海味,真如謝岫白所說,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全都料理了個遍。
李乾逸在桌子邊坐下,端起碗吃飯。
米飯噴香,菜也十分美味,但他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
林澗琢磨:“要不要開個酒?”
“可以啊,我記得隔壁就有,啤酒度數不高,未成年人也能喝。”李乾逸立刻起身去買酒。
至于忘了什麽,再說吧。
能忘記得連影子都沒有的事,能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嗎?
白沙星軍事指揮中心。
林譽結束一場會議,放下終端,擰眉問副官:“高考成績是今天出來吧?”
副官:“是,還有二十多分鐘。”
“李乾逸人呢?”
“今天下午請假出去了,您不是讓他及時把小林先生的成績告訴您嗎?說不定現在正在那邊等着呢。”副官回答。
“出去吧。”林譽雙手交叉放在小腹上,終端放在面前,閉目養神。
二十分鐘很快過去。
終端一片安靜。
四十分鐘……
一小時過去了。
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林譽終于忍不住睜開眼,拿起終端,充滿懷疑地擺弄了兩下,“壞了?”
終端正常運轉,顯然沒壞。
“……李乾逸怎麽回事?”
通訊打過去,沒人接。
好不容易接通,還沒來得及說話,對面傳來一道大嗓門:“……這手藝真不錯,小羊肉燒得剛剛好!”
“也就那樣。”一道蒼老的嗓音,三分不屑,七分含着肉的迷糊。
“小白手藝可以的。”不太熟悉的,自家兒子的聲音。
“哥哥喜歡就好!”一道活潑的少年音。
林譽:“?????”
第36章
第 36 章
酒足飯飽,李乾逸已經離開了,林澗起身,送李沉瀚出門。
老頭嘴上嫌棄,下筷子的時候可一點也不含糊,吃得滿面紅光,這會兒抱着肚子走的搖搖晃晃,酒沒沾一口,晃的比誰都暈。
臨出門時,老頭望着天邊的雲霞,忽然轉頭看着林澗:“你是打算報考首都星那邊的學校了?軍事方面的?”
林澗怕他把自己晃倒了,伸手虛扶了他一把。
“嗯。”
“将來畢業了,就走你爺爺和你爹的老路,當個軍人?”
林澗笑:“家學淵源嘛。”
“除了這個原因呢?”
林澗思考片刻,玩笑似的說:“世界和平?”
“滾蛋!”老頭子毫不客氣,直接翻了個白眼。
“我說真的。”
傍晚的陽光褪去熾熱,只餘下一層薄薄暖意,輕紗般落下來,發梢肩頭都是一片淺淡金色。
晚風拂過額發,林澗舒适地眯了下眼。
“當軍人不就這點追求嗎?世界和平,國家安定,親人安康,不然還能是為了什麽?這裏的沙子格外好吃?”
“你這種就叫理想派!吃飯吃撐了吧。”老頭言辭犀利。
“可不就是吃飯吃撐了嗎?”林澗笑道,“人家沒吃飽的早就吃飯去了,只有我這種吃飽了的,才在這異想天開。”
李沉瀚怔了一下,半晌嘟囔道:“假大空的話誰不會說?”
“其實也不全是靠腦袋想,眼睛也在看的。”林澗說,“爺爺一開始讓我過來,我其實不太明白他想讓我做什麽……”
幫忙說不通。
如果是讓他“幫忙”,林城至少也得和林譽提上一句。
有老父親發言,不管林譽怎麽想,也不能把他放在這邊不聞不問一個多月。
其他的,旅游,探親,休假……就更說不通了。
林澗打開門,側過身讓對方先走,“但現在我明白了。”
老頭睨他:“明白什麽了。”
林澗就這側身的動作,微微偏過頭,看向靠後的一間屋子:“您注意到今天和我坐一起的那個孩子了嗎?”
“那個瘦不拉幾的小子?”
林澗失笑:“其實已經養回來一些了,算了,這個不重要,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他臉上的笑容緩緩隐沒。
“那個孩子今年十五歲,已經殺了五十二個人。”
李沉瀚皺着眉頭看他。
“有看他漂亮年紀又小,心思龌龊,試圖對他下手的人,有坑蒙拐騙,騙走他養父看病錢的人,有惡貫滿盈,想趁他養父去世,對他和他養父的孩子下手的人……”
“他剛學會說話就被母親賣給了變态,剛學會走路就被養父教着拿刀和人打架,剛過十四歲,養父死了,死在黑城上一任主人的手裏,他孤身給養父報了仇。”
“而這一切,在那個叫黑城的地方,竟然已經算是非常幸運的經歷了,其他不幸的人,甚至連完好無損地長到這麽大的機會都沒有。”
風沙飛過,樹影婆娑。
李沉瀚從林澗的眼睛裏看出了一種很深很重的情緒。
林澗輕聲說:“這是他一個人的經歷,一葉知秋,從他就可見黑城是個什麽樣的地方。而黑城,又是整個白沙星的縮影,是這個星球的罪惡之都。”
“再往大了看……”
李沉瀚接口:“白沙星是整個邊境星系的縮影,是邊境星系最混亂的地帶之一。”
林澗點頭,微微笑起來,“是啊,就連您,出門辦個事,不也遇到危險了嗎?”
老頭用鼻子哼了一聲:“誰說的,就算你不來我也沒事,就憑那些渣滓……”
林澗失笑:“我猜,爺爺想讓我看的就是這個。”
他生在林家,從小被作為林家的繼承人來培養,住的是一寸千金的豪宅,吃的是一整個營養師團隊精心配置烹調的食物,穿的是頂尖設計師親自設計剪裁出的衣服,就連上學,也是請最好的名師單獨教導,金錢這些更是不盡其數。
他生在富貴窩,長在金絲籠。
一生未經風雨。
而他的爺爺。
“他想讓我走出溫室。”
李沉瀚不以為然:“戰場可不是好玩的,他就不怕你死在這裏?小心一顆雷把你炸的胳膊腿亂飛,到時候別說理想,你的肉|體就先活不了,拼都拼不起來。”
“拼不起來……那也是我爺爺的苦惱了,至于我,課本上不都說了嘛。”
林澗微微笑起來,“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我喜歡的,死又如何呢?”
“你倒是會背書了,會背書有什麽用,該死不還得死,況且那課本不是還說了嗎?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懂什麽意思嗎?”
李沉瀚說:“自不量力。”
“蜉蝣又如何?不也是一條命,日出生日落死,也是生老病死。”
“蜉蝣身小,也可知天地大,衆生苦。”
李沉瀚沉默片刻,嘴角抽搐,“你的語氣簡直和你剛剛叫那小子孩子的時候一模一樣,充滿了一種謎一樣的中二氣息——剛剛我就想問了,你知道他只比你小三歲嗎?”
“您不懂,”林澗揚眉,“這是我作為一個成年人的優越感。”
成年幾十年的人确實不懂剛成年的成年人有多驕傲,李沉瀚撇嘴。
他剛要說讓林澗別送了,林澗忽然換了個語氣,舒緩自然。
“不過,剛剛說的那些其實是建立在我爺爺确實這樣想的基礎上,我有點懷疑他其實不是那麽想的,尤其是見了您之後,我一直覺得……”
李沉瀚常年刀口打滾,什麽生死危機沒見過,一聽林澗語氣,當場汗毛就豎起來了:
“不不不,別告訴我,我一點都不關心那個狗東西怎麽想……”
“他其實是知道您在這,特地讓我來找他最優秀,最貼心,最能幹,最可靠的,”林澗真誠地,“李上校,您啊。”
林澗滿眼誠摯,就差拉着李沉瀚的手輕拍兩下,再說兩句掏心窩子的話——那架勢和人販子拐賣大姑娘沒有任何區別。
李大姑娘滿面空白地看着他,足足沉寂五秒,才從牙關裏擠出一句話:
“你想都別想,你爺爺折磨了我前半生,你還想來折磨我後半生,我這輩子賠你爺倆手裏去了是吧?”
“我是想說,爺爺想讓我來看看您,您想什麽呢?”林澗笑起來。
“還有一句話,我剛剛就想說了,背書有什麽用?當然有用,就這一句,要是考到了,那就是兩分,兩分啊!”
“滾!!!”
“行,那我送您回去了就……”
“嗚嗚嗚嗚哇哇哇!”身後的房屋忽然爆出一聲哭聲,林澗話音頓住,扭頭看去。
好像是……謝岫白的房間?
謝岫白回到屋裏,意外在自己房間撿到了一坨黑色不明物體,就蜷縮在他的床邊。
他停下腳步。
那坨不明物體聽到動靜,蠕動了一下,擡起頭。
黑暗裏亮起兩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眼珠子裏含着眼淚,委屈巴巴地看着謝岫白,說一句話打一個嗝:“老大,你真的要從良了啊?”
謝岫白把他抱大腿的動作撥到一邊,撿了個凳子坐下:“嗯,我之前不是就跟你說過了嗎?”
“那我怎麽辦?”阿邦吸了吸鼻涕,眼巴巴看着他。
阿邦完全混亂了,他完全都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麽發展到這個地步的。
他這幾個月過的渾渾噩噩的,先是他爹死了,對方勢力龐大,他壓根惹不起。
但那會兒他還有他謝哥。
他謝哥給他爹報了仇,仇家又來複仇,然後他謝哥也要走。
就留他一個人在那裏。
一想到那個場景,阿邦汪一聲哭出來。
“挺大個人了,哭什麽?”謝岫白躲開他的熊撲,“我新衣服,你拿你擦眼淚鼻涕的手碰一下試試。”
阿邦哭的更大聲了:“你還嫌棄我?!你變了!!”
謝岫白皮笑肉不笑,“哪裏的話,要是你以前敢把鼻涕抹我身上,我只會揍你揍的更狠。”
言歸正傳,謝岫白收起開玩笑的心思,手撐着額頭,眉頭微微皺起:“我确實不會再回去了,但你……如果我說我帶你走……”
阿邦立刻:“我願意!”
“然後一起走上上學這條不歸路……”
阿邦:“?”
謝岫白真誠地問:“你還願意嗎?”
阿邦迷之沉默,半晌他擡頭,不太确定地問:“老大,你是想給自己報複社會找一個理由嗎?就非要用這種折磨自己的方式,不能換一個?”
“……”謝岫白面無表情,“滾!”
窗外,林澗默默關緊大門,轉身去洗手。
翌日,天還沒亮,林澗被林譽叫了過去。
李乾逸來接他的時候,他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他來這邊少說也是一個多月了,林譽一直忙于戰事,還是第一次想要見他。
也是這會兒林澗才想起來,他昨晚給幾個老師群發報喜的時候,好像,貌似,大概……把他爹給選漏了。
不過沒關系,李乾逸應該已經說了。
父子倆從小不在一起相處,彼此都不熟悉,林澗一路望着窗外風景飛逝,莫名有點緊張。
“将軍知道了您的成績,心裏高興,這才叫我來接您。”
說起這個,李乾逸想起林譽的态度,不由得別扭,又想着父子哪有隔夜仇,還是和睦最重要,于是隐去了一些事。
“其實将軍一直都有關心您,您成績還沒出來的時候,他特地交代我關注這件事來着……”
結果他回去之後直接睡着了,把這事忘到了天邊,今早被林譽叫過去的時候才想起來。
不過還好,昨天聽林澗說群發報喜,将軍應該已經收到了。
林澗看着自己的膝蓋:“……嗯。”
軍車一路碾過滾滾白沙,開進一處基地,足足通過十幾道安檢,停在一處三層樓房外。
林澗看到不遠處就是第一天來時曾短暫停留過半天的小樓。
李乾逸把人帶到就離開了。
一個長相清隽的alpha在樓下等他。
“小林先生,”alpha未語先笑,“我姓葉,葉泉,是将軍的副官。”
林澗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葉泉不自覺握緊拳,微微低下頭去。
“葉少校。”林澗颔首。
葉泉看了他一眼,側開身:“跟我來吧,将軍就在樓上。”
到了門口,葉泉敲了敲門。
“将軍,小林先生到了。”
辦公室裏傳出一道低沉威嚴的嗓音:“進來。”
葉泉打開門,示意他進去。
林澗:“多謝。”
辦公室大門在他身後合上。
林澗穿過外間,循着聲音走了進去。
林譽的辦公室裏沒有多餘的裝飾物,林澗很快看到了他父親。
林譽坐在辦公桌後面,一身雪白的軍裝,肩膀上赫然是兩顆金色星星,代表着中将軍銜。
白沙星氣候炎熱,然而他的扣子還是一絲不茍扣到了最頂端。
不茍言笑,威嚴沉穩。
“來了。”
林澗站直了,雙手自然下垂緊貼褲縫,“父親。”
“昨天出成績了?”
“嗯。”
“考的怎麽樣?”
“還行。”
林譽擡頭看他,濃眉虎目,眉心中央一道褶皺,打量了他一會兒,才淡淡地說:“我問了首都星那邊,考區第一,聯邦第九,确實還行,離聯邦第一那個就差了幾分。”
林澗垂下眼:“嗯。”
林譽喝了口水,“其他科目還好,主要是語文,失分太多了,你考了163,人家考171,足足就比你高了八分,就這八分,人家就把你拉開了差距,拿到成績之後反思過沒有,怎麽就比人家低了八分。”
林澗沉默了一會兒:“應該是作文寫偏了。”
“作文?”林譽皺眉,“題目是什麽?”
“題目要求抒情文。”林澗說,“我不太擅長寫這個。”
“知道自己的不足,平時怎麽不好好練習一下,要不是這點不足,你這次的成績,沖聯邦前三都可以。”林譽用關節扣了扣桌子。
林澗低下頭,“是。”
“不過你這個成績也還算可以了,我和你母親平時忙,沒怎麽管過你,都是你爺爺在看着,我還以為……”林譽一頓,“學習是一回事,學好了不代表你就沒其他缺點了,我聽你爺爺說,你平時生活裏壞毛病不少,年紀不大脾氣不小,趁着上大學,把這些都改了。”
“是。”
林譽上下看了他兩眼,觸及那張和妻子相似的面孔,臉色不由放柔了些:“這次考的不錯,想要什麽獎勵。”
林澗謹慎地問:“什麽都可以嗎?”
“那肯定不是,殺人放火這些不行,其他的,只要你爹我做得到,随便你提。”
林澗:“我來前段時間撿到一個小孩,年紀不大,是個孤兒,挺可憐的,我想資助他上學。”
“行,我回頭把錢轉你。”林譽沒有多問。
“不用了,父親,我有。”
“這是給你的獎勵,你馬上要去首都星那邊上學,家裏離幾個學校都遠,你選好學校沒,我讓人在學校附近給你買套房子。”
“已經選好了,爺爺和幾個老師建議我選德裏森。”林澗說,“不過房子就不用了,爺爺已經買好了,我過去之後直接就能住。”
“行,那我就不買了,直接把錢轉你賬戶裏,你想買什麽就自己去買。”
林譽說着想起什麽,“不過,你要資助那小孩,等你去上大學,之後會不會不太方便,要不你把信息留給葉泉,讓他去處理。”
“不用麻煩葉少校了,我打算把他帶去首都星上學。”
“那随便你,你自己決定。”林譽說完,覺得沒什麽要說的了,揮了揮手,“行了,回去吧,記得把你那些壞毛病改改。”
林澗眉心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好。”
然後轉身離開。
葉泉進來,輕手輕腳把茶杯收走。
林譽看着他,想起什麽,“對了,剛剛我都把這事給忘了。”
葉泉停下動作,等他下達任務。
“剛剛都忘了,該讓林澗給你道個歉的,以前那事……”林譽語帶歉意。
葉泉臉色突變,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勉強道:“不用了,這事……過去了,也不是什麽大事。”
林譽道:“還是要的,下次再說吧。”
葉泉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轉身出去了。
林譽本想繼續工作,手邊的終端忽然響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是他找來給林澗查分的那人。
首都星教育局的一個老師。
考生查成績的時候只能查到總分,詳細分數是不對外公布的,但林譽找的人關系網絡廣泛,硬是把分數給撬了出來。
林譽索性放下工作,看起林澗的成績單。
他想起林澗說的話,幹脆先翻到作文那一塊。
“滿分八十,考了五十六分。”林譽幹脆把分數給那位老師發了過去,“這個分數是不是偏低?”
老師回的很快:“五十六分确實偏低了,按照您家孩子的總成績,應該是六十分以上才算正常,他們這個水平的學生,一般優秀作文的分數都是在六十五到七十左右。”
老師沒說的是,五十六分這個分數,在整個聯邦來看,算是非常中庸的分數。
就像橄榄球中間最大的那一圈,聯邦絕大部分考生都在這個分數段。
可以說,只要你寫了字,字跡工整,語句通順,不跑題,不亂寫,不搞憤世嫉俗,那分數再差也在四十五分往上。
要知道電子閱卷很容易看花人眼睛,考生的字要是再寫得好看一點,基本就能上五十。
聯邦高考是聯邦內為數不多的、仍然使用紙質試卷的考試,就為了防止考生高科技作弊。
但紙畢竟是個稀罕品,全自動電子已經全面淘汰了實體紙張,在網絡上寫字和現實寫字的感觸是完全不一樣的,要想練好字,平時就得多積累,然而不是所有學院都能負擔的起的。
可惜林譽不知道。
他只是覺得林澗沒說謊,他的作文确實沒寫好。
林譽:“這次作文題目是什麽?林澗說是抒情文?他說他沒怎麽寫過這個題材。”
“沒寫過也不影響啊,這次作文題目挺簡單的,”老師有點驚訝,“還是命題作文,題目就是父親,聯邦往前數幾十年都沒這麽簡單的題目了。”
父親?
林譽表情頓住。
老師想到林澗這個分數,又發現林譽忽然沉默,意識到什麽,連忙往回找補:
“不過這也正常,越是簡單的題目越不容易寫好,這點失誤也不影響什麽,我看您家孩子前面的題都寫的很好。”
“能看到他卷子嗎?”
老師有點為難你了:“将軍,這個不符合規定,一般來說是不能直接看的。”
其實查具體分數已經違反規定了,只是查分數的是聯邦位高權重的林中将,沒有人會去追究這點事。
“我又不是要徇私舞弊,就看看卷子,有什麽違規的?”林譽沉下嗓音,略顯不滿。
老師不敢明着反對,含含糊糊想拒。
然而林譽是什麽脾氣,要是火起來,親老子都敢瞪眼,何況是他。
幾番推脫不了,老師只能應了下來。
拿到林澗的答題卡之後,他不敢直接發給林譽,自己先把林澗的作文讀了一遍。
主要想看看這少爺是寫什麽東西了,怎麽就硬生生把自己從聯邦前三作成了聯邦前十,搞得親爹都來查答題卡來了。
一看,他頭都大了。
一千字的作文,林澗花了八百字罵人。
開頭第一句:“說起父親,我其實不太記得我的父親了,很多時候,我甚至意識不到我還有個父親……”
下起一段,“人說父愛如山,他大概就是一座隐形的山……”
再下一段……
老師目瞪口呆。
這個學生是充錢了還是閱卷老師瘋了,這種作文不都是要寫些陽光積極正能量的東西嗎?
他是怎麽拿的五十六分?
老師把試卷翻回了開頭,一看心說标題也不是《我的中将父親和開國元勳爺爺》啊。
他耐着性子重新看了一遍,通篇沒一句好話一直看到最後一段,果不其然看到了轉折——
“然而,直到長大了我才知道……”
然而話又說回來是吧?
我看你話很難說回來了。
老師往下滑。
“我的父親不僅僅是我的父親……”
“……”他錯了。
老師莫名想起網上常用來調侃的那句話,神情古怪,“後開我才知道,我的父親在外面說的話不叫話,叫政策?”
他繼續看。
“他還是一棵紮根邊疆的白楊樹,是一顆從炮火中飛過的子彈,也是一個軍人。”
“我的春夏秋冬沒有父親,然而,我的春夏秋冬沒有一刻真正離開了他。”
老師直接把答題卡發給了林譽,匆匆告別,一句話不敢多說。
到家的時候,林澗收到了林譽的轉賬。
數額不像是讓他去資助貧苦兒童上學,或者跑到首都星核心圈買幾套房子,而是讓他去德裏森軍事學院門口買地皮,再建一個高爾夫球場。
林澗:“?”
怎麽突然給那麽多錢?
他思考了一下,覺得這也不是什麽壞事——他家産業挺大的,都交給專人去打理。
他爺爺他父親,一個個有錢的很。
他父親甚至能給他母親建一座私人博物館,這點也不算什麽,于是安安心心收下了。
謝岫白搬了個凳子坐在院子裏,不知拿着什麽在看。
林澗拍拍他腦袋,“走,今天發財了,帶你去吃好吃的。”
謝岫白放下書,擡起頭看着他,“吃什麽好吃的?”
“不知道,先去看看有什麽,感覺白沙星這邊确實沒什麽好吃的,要不這樣,我看棕榈區那邊還有跨星際托運,我讓人運點好一點的食材過來,我們看着料理一下。”
林澗拿起他腿上的書:“……年度最新報考指南?”
“唔,路上撿的。”
林澗失笑:“行吧,你想吃什麽?”
“我都可以啊。”
不等他們讨論出個什麽,林澗眼前一黑,四周突然暗了下來。
林澗擡起頭。
只見天空不知何時變成了暗紅色,廣袤無垠的蒼穹火燒遼原一般。
一個個熒藍色小點憑空浮現出來,很快,這些光點從一點擴張成一整片,形成一塊塊五邊形和六邊形的半透明擋板。
中間泛着暗紅,邊緣熒藍色最深,就像足球一樣,組成了一個半透明的蛋殼,把整個星球包圍了起來。
第37章
第 37 章
下一秒,從未有過的緊急警報響徹雲霄。
仿佛無形的浪潮湧起,向四周擴散開來。
急促的哨聲掠過荒原大地,狂風帶來枯草和泥土的腥氣,裹挾着一絲難以察覺的鐵鏽味,合着落葉一同穿過街道。
天空之中熒藍暗紅交織,四周一片灰暗。
街道上悠閑散步的路人停下腳步,不約而同看向天空,幾條寵物狗嘶聲狂吠,不安地刨動着前爪,試圖掙脫主人的束縛。
家家戶戶門窗打開,露出一張張迷茫慌張的臉。
越來越多的人從家中走出,街道上人流彙聚,仰頭望着突然變化的天穹。
“那是……什麽東西?”
“是星盜嗎?星盜打過來了?”
“不是說聯邦已經把他們打跑了嗎?現在是怎麽回事?”
“快,快回去……”
無數嘈雜的讨論聲紛紛攘攘,街道空地上到處是晃動的人頭,人人滿腹疑惑。
只是沒有人能回答他們的問題。
林澗第一時間檢查了終端,終端上顯示信號的地方變成了一片空白。
他們接收不到信號了。
整個星球仿佛被隔絕在了聯邦的星域之外,成了宇宙中的一座孤島。
吱呀——
林澗轉頭看去,隔壁院子大門打開,李沉瀚從門內走出來,神色凝重地擡頭看去。
“前輩。”
林澗剛起了個頭,李沉瀚揮手打斷了他。
他一動不動望着天空,眼珠渾濁,呈現出灰藍色,半晌沙啞道:“看出是什麽來了嗎?”
林澗平靜道:“異能。”
聯邦軍隊進駐白沙星時,第一時間就檢查了星球內外,确定沒有星盜留下的陷阱。
檢查過後,再設置新的防護設施。
也就是說,這些東西不是提前布置好的,也不會是這段時間悄悄布置的。
換而言之,這些東西是突然出現的。
沒有任何征兆,提前沒有一點消息,突然出現,一張開就是天羅地網。
只有這樣,才能打聯邦一個措手不及。
幾乎是瞬間,林澗的腦海中浮現出三個字——
神眷者。
謝岫白其實也能感覺到一點,但他見過的神眷者不多,自身異能也還沒真正成長起來,感知不如林澗強烈,也就不敢确定。
“空間異能?”謝岫白問。
能覆蓋一整個星球的異能,那個神眷者得有多強……
謝岫白一顆心緩緩下沉。
原以為就是一群烏合之衆,結果那群星盜裏居然有這樣強大的嗎?
“不是。”
謝岫白有些驚訝:“不是?”
林澗似乎想說什麽,但他話還沒出口就微妙地停頓了一下,最後還是沒說出來,只是說:
“空間異能能夠切割空間,但是是緯度層面上的切割,只切割一小塊空間就需要耗費非常龐大的精神力,一整顆星球……”
他搖搖頭:“他要是能做到這種程度,也就不會被聯邦追着打了。”
空間和時間,哪怕在科學研究中,也是最神秘莫測的部分之一。
哪怕是以聯邦如今的科技,也沒能完全參透空間的神秘。
早在幾百年前,母星時期,就有科學先驅提出量子糾纏,以此實現空間傳輸。
可惜,幾百年過去,人類又經歷了母星大出逃,很多科技退步的非常嚴重,這項近乎于玄學的技術至今也只存在于人類的想象之中。
然而,神眷者的出現,讓空間傳輸再次成為了可能。
從其他異能效果的推測來看,空間異能是很有可能可以做到小範圍內實體傳輸的。
星盜要是有這樣的能力,完全可以化身為一支真正的幽靈軍隊,藏身于宇宙之中,神出鬼沒,來去無蹤,聯邦連他們的影子都別想抓到。
甚至能跨越聯邦的圍追堵截直擊後方,一擊即中,戰畢即走,而不是在邊境和聯邦死磕。
謝岫白也想到了這點,但還是不解,“不是空間,那這些東西是什麽……”
那些中間暗紅,邊緣呈現熒藍色的東西,真的很像人們想象出來的異次元産物。
“……是金屬。”林澗低聲說。
金克木,這些東西甫一出現,就讓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這會兒鋪天蓋地籠罩在頭頂,仿佛天地間全是金屬被切割時的臭味,更是煩悶。
林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
半分鐘後,他放棄了。
這種遇到天敵的感覺……完全沒辦法冷靜。
好煩。
林澗動了動手指,拇指無意識摩挲着中指指節,悄然用力,想用疼痛讓自己鎮定下來。
一只手握住了他。
林澗有些詫異,偏過頭去時,看到了謝岫白關切的目光。
他微微一愣,眉眼溫和下來:“沒事。”
謝岫白這才松開手,但仍舊站在他旁邊沒有離開。
林澗莫名有種在心情煩躁的時候被自己貓咪用頭頂蹭手背,然後趴在一旁默默陪伴的錯覺。
他冷靜了些,開始認真思索。
确實是金屬沒錯。
比起把一整顆星球從宇宙中切割出來,屏蔽在另一個空間,用金屬僞裝成一個屏障,阻隔白沙星對外交流,顯然要容易的多。
不過,能催生出一整個星球的合金,這人的能力也相當不弱了。
林澗又看了一眼天空:“異能不是自來水,神眷者也不是神,精神力再強也總有個盡頭,他把異能鋪這麽大,每一塊金屬的強度必然是有限的,也就是說這只是個‘蛋殼’,很容易就能打碎,那他的目的……”
制造牢籠,必然是想困住什麽。
但這個牢籠太過于脆弱,那對方就不是想把他們長久的困在這裏。
這些星盜是覺得,只需要在短時間內困住他們就足夠了嗎?
……不對。
未必是短時間。
這裏是白沙星,聯邦邊境最混亂的地帶之一。
在這裏,黑城這樣的非法聚集地數不勝數,彼此摩擦頻繁,無事還起三分浪。
這種末日般的景象一出,壓抑的氛圍內,人只會變得更加瘋狂。
聯邦政府鞭長莫及,管不到這裏,這些人肆意妄為久了,早就忘了聯邦是哪根蔥。
強龍難壓地頭蛇,自從軍隊入駐,遭到的騷擾數不勝數,直到林譽親自下令,端了幾個出頭鳥,這些地頭蛇才被逼得夾着尾巴做人。
這些地頭蛇被壓抑這麽久,哪個不是對聯邦心懷不滿已久。
不僅僅是黑城,還有盤踞在這顆星球上的勢力,短時間還好,要是時間一長,必然要借機生事。
“一幫烏合之衆,就算造反,又能做什麽?就算是拖也拖不了多久,”李沉瀚雙手攏在袖子裏,“他們鬧這麽大一出,難道就因為看聯邦左右搖擺遲遲不動,專門來這一出,幫聯邦下定掃黑除惡的決心?”
林澗忽然搖頭否定了之前的想法:“不是他們,外面的人想困住我們,不可能用這種低劣的手段,一定還有什麽我們忽略了的。”
他決定從頭想起。
聯邦軍隊想要打碎這個“蛋殼”,實在是太容易了。
星盜為什麽覺得這東西能困住他們呢?
除了來自後方的拖累,還有什麽?
金屬……金屬……為什麽用金屬?
金屬堅硬,耐熱性好,不易燃燒,導電導熱性強,機械強度高,耐久性好,不易老化,尺寸穩定性佳……
而且,金屬是……實體的。
李沉瀚也反應過來,嘆了口氣:“……合金,原來在這等着呢……這東西要真是空間封鎖倒還好,直接一發炮彈打上去,就算打不破,也能把那個傻逼震成腦震蕩,但偏偏是實體的……”
實體打碎了是會往下掉的。
無數合金碎片從太空往下掉,和被隕石群洗禮有什麽區別。
這不是懸了個易碎的蛋殼,而是在半空懸了無數的達摩克裏斯之劍。
星盜能在半空懸數以億萬計的炸彈,然而軍隊卻沒辦法在地表張開足以抵擋隕石降落的防護層。
這讓聯邦軍隊及時對外公布真相安撫民心的難度極大地增加。
這一刻,在場三人腦海裏都浮現出了一個詞。
困獸猶鬥。
打又打不得,只能窩裏鬥。
不用想都知道軍隊這會兒得多憋屈。
“持久戰啊……看軍隊那邊能拿出什麽辦法吧。”李沉瀚嘆氣。
林澗轉頭看向謝岫白:“你那個朋友呢?已經回去了?”
朋友?阿邦?
謝岫白聽了半天,忽然被點名,愣了一下才道:“沒有。”
他離開黑城之後,阿邦沒有自保能力,要是繼續留在那種地方,被仇家找上門就麻煩了。
“那就好。”林澗說,“等會兒你去找他,讓他過來,這種時候不要亂跑。”
“嗯,好,”謝岫白問,“哥哥,你要去找你父親嗎?”
林澗:“不去,他這會兒應該還在忙,軍營那邊大概也已經戒嚴了,我們不好過去。”
李沉瀚看了他一眼。
林澗:“就在這裏好了,最多一個月,應該就能解決。”
就算他們解決不了,首都星那邊也會想辦法。
四周的人久久等不到進一步通知,漸漸也都散去了。
林澗讓謝岫白去找阿邦,轉身打算回屋。
“林家小子,”李沉瀚叫住林澗,“你不去找你爹,是怕給你爹添亂,還是怕你屋裏那個小子一不小心身份暴露,要是那群不長腦子的暴徒再做出些什麽過激舉動,把他牽扯進去?”
鐵藝栅欄邊,郁郁蔥蔥的花草從黑色欄杆間探出頭來。
林澗望着他,半晌輕聲笑了笑。
“為什麽不能是擔心我走了您沒人照顧,被暴動的人誤傷了呢?”
李沉瀚:“你就不能把我背着去找你爹?”
“……那我還是選擇留下。”
這兒離聯邦的臨時指揮中心足有上百公裏,他不太想在烈日黃沙裏走這麽遠。
不過,他想留下,別人卻不這麽想。
大概是早上剛見過一面的緣故,林譽對他還算關注,出事之後,第一時間就派了人來接他。
車門打開,一個陌生士兵走了下來,不是李乾逸。
發生這種事,李乾逸身為後勤部的上校,要忙的事務繁多,不可能抽空專門來接他。
士兵行了個禮,拿出任務下達書,公事公辦地說:“林将軍讓我來接您離開。”
林澗站着沒動,似乎有些遲疑。
李沉瀚笑了,慢悠悠道:“勸你別帶,被你爹發現,他活不了。”
謝岫白身份敏感不說,一開始靠過來的目的就不單純。
指揮中心是何等機密的地方,他這會兒跟着去,黑城再一鬧事,林譽能相信他是清白的嗎?
黑城可沒什麽良善人,更不是一條心,親兄弟都能賣,何況一個上位不到一年的城主?
平日裏就早有摩擦,要是謝岫白身份暴露,黑城那些人死到臨頭,還能放過他?
雖說只是可能,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林澗心思千回百轉,不得不承認李沉瀚說的對。
士兵催促:“林先生?”
軍車外形明顯,車身上的聯邦軍部标志和士兵身上的軍裝更是沒有絲毫遮掩。
他在居民區內停留了一會兒,已經引起了四周的注意,不少人悄悄打開門窗,往這邊看過來,議論聲稀稀拉拉。
“稍等兩分鐘,我和一個朋友交代兩句話。”林澗嘆息。剛還感嘆養寵物好,這會兒就體會到麻煩了。
士兵有些為難,但到底還是按捺住心情,點了點頭。
過了五分鐘,謝岫白回來了。
阿邦跟在他身後,小媳婦一樣低着頭,時不時擡起頭,賊眉鼠眼往林澗身上瞄。
他還是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毫無遮攔地看到這位傳說中林閻王家的大少爺。
……似乎也不是那麽可怕嘛。
阿邦眼珠子轉了轉,頓時不畏縮了,挺直脊背,邁着八字步從謝岫白身後走出來,想給兄弟撐撐場子。
然而下一秒,那雙形狀優美冷冽的眼睛就朝他們看了過來,翠綠泠泠,美麗凍人極了。
視線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阿邦就感覺自己好像被一臺切割機給切片了。
“……”他又躲回了謝岫白身後。
“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林澗沒有寒暄,直接開門見山。
謝岫白一愣,朝旁邊的士兵看了一眼,乖順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有什麽問題可以來找我。”林澗按了按他的肩膀,“最近外面亂,就別回家了,你‘家裏人’不靠譜,少和他們聯系。”
這個“家”自然不是這處小院,而是謝岫白從小生長的地方。
既然不想被牽連,自然是要撇清關系。
謝岫白點頭:“嗯,我知道了。”
“……能照顧好自己嗎?”林澗莫名有種父母出遠門,獨自把孩子留在家裏的感覺。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父愛?
謝岫白笑了:“哥哥,我已經在這住了十五年了。”
林澗一想也是,人家在這兒這麽多年,該怎麽生活還用他去教?真把人家當小孩了?謝岫白再長長,都要有他高了。
于是,他剛生出一點責任心瞬間消散的無影無蹤。
“行,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嗯。”
林澗坐上車,想起什麽,抵着車門問:“李前輩,您要跟我離開嗎?”
李沉瀚看了半天熱鬧,頗為樂呵,指了指自己,挑眉:“我?”
“嗯。”
“我走什麽,老頭子懶得動了,留在這混吃等死算了。”李沉瀚甩甩手,“再說你家裏不還留了一個,有事我會找他的,你放心走吧。”
林澗哭笑不得,最後和謝岫白打了個招呼,軍車車門關上,緩緩駛出居民區。
一天內第二次見到林譽,直接刷新了父子倆見面的頻率。
比起早上,林澗的心情反而平靜了很多。
不過林譽确實在忙,遠遠看了他一眼,确認人已經接到了,擺擺手示意士兵帶他去休息,轉身朝臨時布置出來的會議室走去。
林澗跟着士兵進了軍營。
這片軍營是直接從廢棄的居民房改造而來,內部設施簡陋,就連林譽的住處也只是空間大了點,內部一片空蕩。
普通士兵住的地方就更是簡陋,跟沙漠裏紮帳篷相比,也就是多了幾面牆和一張床,能擋擋風沙。
林澗打開窗。
天空中的“蛋殼”仍然維持着原樣,一動不動地籠罩着整個星球。
從出現到現在,沒有任何異動。
安靜得就好像它一開始就存在于那裏一樣。
一晚就這樣過去。
第二天,軍隊緊急建立了星球內部的臨時通訊,快速有力地安撫了民心,讓居民盡量減少外出,等待官方通知。
與此同時,軍隊對外公布天空中突然出現的物體是一種新型金屬,應該是軍隊連夜檢測出來的結果。
一連幾天,看似風平浪靜,底下的暗潮卻逐漸洶湧。
第三天下午,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林澗打開窗,看到一隊士兵在樓下緊急集合,幾十輛軍車接連出動,朝外開去。
軍隊一直到傍晚才回來,車輛上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磨損。
車上下來的士兵倒是沒什麽大的損傷,只有個別不小心中了幾發流彈,被人用擔架擡了下來。
從士兵們的戰鬥狀況來看,這應該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團夥。
但這只是個開始。
接下來幾天,軍隊不斷接到各地的求助,接連派出軍隊鎮壓暴動。
林譽一直在忙,直到一周過去,林澗才再次見到了他。
“父親。”林澗站住腳,引路的士兵轉身離開。
林譽坐在飯桌另一邊,捏了捏眉心:“來吃飯。”
林澗在他對面坐下。
林譽不喜歡在軍營裏搞特殊,通常是別人吃什麽他就吃什麽,桌上擺的都是家常菜,只是多了杯咖啡提神。
林譽的精神氣倒還好,但人畢竟老了,連續幾天忙碌,多少有幾分疲态。
父子倆吃東西速度都很快,沒一會兒就放下筷子。
林澗:“父親,外面這些……我或許可以幫忙。”
林譽不容置疑地打斷他:“不用你管,在這裏待着別出去就行。”
林譽繼續道:“等這事結束,你立刻回你爺爺那裏,或者直接去首都星也行,就是你母親最近不在家,你得自己住。”
半年前,陳雲舒産下第二個孩子。
林譽接到命令出征,擔心她一個人在家,帶孩子不方便,讓人把她和剛出生的林烨接回了老宅。
林烨從出生起就十分安靜,但嬰兒總免不了啼哭。
高考在即,林澗從家裏搬了出去,閉關了整整半年,連林城都很少見,和陳雲舒以及他的二弟林烨就更是連一面也沒見過,除了……
除了他高考那幾天。
陳雲舒去參加一個畫展,展廳離他住處不遠,幹脆在他住的地方留了兩天,順便和一些老朋友和同行敘了敘舊。
林澗那幾天住的是酒店。
“我去首都星吧。”林澗說,“您把鑰匙給我就行了。”
林譽不做他想,只當他不想來回跑,幹脆點頭:“行。”
說完,他起身離開。
回屋時,樓下軍隊再一次集結。
這是今天出去的第十二隊,比昨天多了三隊,前天多了六隊。
這些地痞也不是完全沒腦子,他們不跑來軍營鬧事,只趁着軍營忙于應付天空中的異象,趁火打劫,跑去騷擾各個居民區。
外面的人越來越沉不住氣了……
再這樣下去,別說一個月,再加一個月都未必能解決。
“一個月,足夠星盜做太多事情了。”林澗望着天邊。
最初星盜入侵,也不過是短短幾個月,聯邦邊境就淪陷了近十顆星球。
軍隊拿天空中的東西沒辦法,只能先把內部平息了。
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第二天,林澗主動找到了林譽,再次提出他想要加入外出的隊伍,幫助軍隊打壓當地的幫派。
林譽自然是拒絕。
他覺得林澗會給其他人添麻煩。
林澗沒辦法,随手從旁邊抽了一把軍刀,黑色的刀面,弧度流暢,合金材質堅硬無比。
然後,他當着林譽的面,徒手把軍刀捏成了一團廢鐵。
報廢了一把武器,林澗終于獲得了外出的權力,當天就跟随軍隊外出了一次。
好巧不巧,他接到的任務地點正好是他和謝岫白的住處不遠處。
來鬧事的是一夥沙盜,常年潛伏在沙漠深處劫掠過往行人和商隊,名聲極差。
這會兒全球戒嚴,居民不再外出,他們連續幾天沒有收獲,又聽說有其他幫派從居民區劫掠除了大量糧食和金錢,于是惡向膽邊生,打算也做一票大的,然後退到沙漠深處,把這段動蕩時期熬過去再說。
對付這種宵小,軍隊連重武器都沒動用,帶隊中校一聲令下——
無數藤蔓破土而出,把這些人捆了個結實,一個接一個從沙漠之中拖了出來。
正打算秘密潛入,直接把人壓制住的士兵:“…………”
帶隊中校:“…………”
帶隊的中校有些意外,他也是聽過關于林澗的“傳言”的,一直只把他當一個被慣壞的大少爺,雖然後來有了點改觀——李乾逸得知他的高考成績之後,半點沒憋着,很是宣傳了一番,活像考了聯邦第九的不是林澗而是他一樣。
但是,在他們眼裏,對林澗的印象仍舊沒有多大改變。
在軍隊,會讀書只能算加分項,不能決定他們對一個人的印象。
由于某些關于讀書人的負面宣傳和刻板印象,很多軍人甚至很厭惡所謂的讀書人。
講真的,一開始林譽想把他塞進隊伍,他是不太樂意的。廢話,帶孩子又不好玩,他還在打仗,吃撐了才樂意。
但這一趟下來,林澗的表現很是出乎帶隊隊長的意料。
他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麽每次談論起林澗,他們感嘆将軍這麽嚴肅一個人,家裏怎麽就出了個這樣的兒子,慣子如殺子之類的言論,唯一和林澗接觸過的李乾逸總是沉默不語。
處理完這些沙盜,該殺殺,該抓抓,該警告警告,再安撫一下民心,已經是傍晚了,軍隊順勢留下,打算吃完飯再回去。
林澗明顯感覺中校話變多了。
吃完飯,軍隊休整準備離開,中校一開始認定林澗是個草包,也就沒有給他分派任務,他閑着也是閑着,幹脆走出飯店透氣。
街道一片昏暗,只有路燈和兩旁居民區透出微弱的燈光,照亮四周。
林澗見軍隊休整完畢,正打算往回走,轉身的瞬間,餘光瞥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謝岫白?
這小子怎麽跑這來了?
他正打算過去問問,一道纖細的身影從旁邊走出來。
是一個和謝岫白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
身量不高,大概只到謝岫白的肩膀,低垂着頭,微卷的秀發滑落下去,遮住半張臉,只能隐約看到一個秀氣白皙的下颌。
兩人一起走進了旁邊的小巷。
林澗:“???”
這是什麽,早戀現場?
挺刑啊這小子。
第38章
第 38 章
小巷內。
謝岫白停下腳步,轉過頭,眉眼間隐隐有幾分不耐,“你能不能別跟着我了。”
女生低着頭,手指攪着裙子上的帶子,聲音細細柔柔,壓的很低,“但是……”
“沒有但是,你一定要我把滾說得這麽明顯嗎?”謝岫白心中的不耐煩攀升到了頂點。
林澗走了一個多周了,一直了無音訊。
雖然知道他不會出什麽事,但他還是忍不住煩躁,而且這煩躁還随着時間的推移與日俱增。
偏偏今天還出了事。
阿邦在他那住了幾天,不知道昨天吃錯什麽東西,上吐下瀉了一整天。
林澗一走,周圍送物資的士兵跟着離開,家裏也沒有藥物儲備。
這幾天氣氛緊張,他們住的那片居民區裏唯一的醫生關門回家了,他只能饒路出來買藥。
誰知,就這幾步路,他就碰上了以前認識的人,為了不暴露住處,才繞路走到了這裏。
這會兒,他看着面前明眸皓齒的少女,是真的有點煩了。
這都多少次了,還有完沒完?早知道當初就不管閑事了。
他長這麽大,總共就管過兩次閑事。
一次是克莉莎,謝岫白第一次遇見克莉莎時,她才二十出頭,懵懵懂懂被人引誘着進了魔窟。
這和他母親的經歷太相似了——都是大好的年紀,都是被人引誘走上歧途。
他一時沖動,不想看一個陌生女孩和他母親一樣自毀一生,才動手救人。
還有一次就是面前這個。
十二歲,和其他五個omega一起,被克莉莎拐騙進了黑城。
——當初的受害者從食物鏈低端爬了上來,張開劇毒的獠牙,把刀子對準了曾經的自己。
謝岫白發現後,克莉莎痛哭流涕忏悔,發誓再也不犯,他把那一批omega全部送到白沙星另一端的城鎮,匿名聯系了聯邦政府。
其餘omega陸續回家,只有這一個留了下來。
她自稱是孤兒,無處可去,說什麽也不肯走。
謝岫白不想再帶第二個克莉莎回去,把她丢到了孤兒院,誰知道她膽子那麽大,一個人跑回了黑城。
謝岫白天生一副冷血心腸,救人一次還是因為克莉莎,他救了克莉莎,克莉莎卻用當初他母親被殘害的方式殘害別人,他覺得惡心。
但這人第二次來送死……他只能說尊重他人命運。
蠢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反正他不會管。
幾乎是當天,這個女生就被其他人盯上了,要不是人還算機靈跑得快,十有八九是沒了。
那次之後,她就在離黑城不遠的地方住了下來,閑着沒事就跑到黑城邊緣晃悠,一見到謝岫白就默不作聲地跟上,一趕就開始哭。
久而久之,不少人都認識了她,知道他和謝岫白有關系,也就沒人敢動她。
阿邦還調侃說這姑娘絕對對他有意思,長得也不錯,幹脆留下來當小媳婦算了。
女生似乎被他吓住了,猛地擡起頭,倉皇無措地看着他,兩只眼睛眼眶通紅,淚珠滾動着,将落不落。
謝岫白皺眉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轉過身,朝着小巷內走去。
女生忽然大聲說:“謝岫白,你是因為不想看見我,才不回黑城的嗎?”
謝岫白一步沒停,“是,你很煩。”
女生看他越走越遠,垂在身側的拳頭越捏越緊,猛地沖上去,攔在他面前,秀美面龐揚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為什麽,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你。”
“但我不想看到你,聽不懂拒絕嗎?”
女生還是不想放棄,吸了吸鼻子:“可是我覺得……”
“莉娜·維安。”
女生被他忽然變冷的嗓音鎮住,瑟縮了一下,但仍執着地不願意讓開。
她咽了口口水,深吸了幾口氣,梗着脖子看着他,“你叫我又怎麽樣,反正我不走,我就要跟着你,不管你要不要?!”
小巷一片安靜,陰影從牆角攀升而起,謝岫白嗓音很輕,聽不出什麽情緒:“是嗎?”
“是……”
莉娜一句話沒說出來,謝岫白忽然伸出手,一把拎起她的衣領。
莉娜猝不及防,後腦咚一聲悶響,狠狠撞在了牆上,眼前陣陣發黑,連一聲痛呼都發不出來,就連痛感都遲鈍了十幾秒才反饋到腦海。
謝岫白垂眼看着她,眼睫落下一層陰影,側臉沒有一絲表情。
只有手,從她的領口上移,轉移到了她的脖子上,修長五指輕松把她纖細的脖頸卡在手心裏,一寸寸收緊。
莉娜倔強的表情徒然被驚恐取代。
“你要……做什麽?”
“我不會再回黑城,也不想讓黑城的人打擾我的生活,如果一定要這麽不知好歹,我不介意把麻煩掐死在搖籃裏,這樣說,你懂了嗎?”
莉娜牙關戰戰,“你要殺我?”
不,不可能,他從前都沒有……
謝岫白再一次加重力道,莉娜徹底喘不過氣來了,臉憋的通紅。
“如果你再跟下去……”謝岫白冷眼看着她,意思很明确。
見莉娜徹底說不出話來,他松開手。
莉娜腿軟成一片,壓根站不住,不知不覺順着牆壁滑下去,在牆角縮成一團。
謝岫白正打算離開,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咳嗽聲。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林澗的聲音!
林澗就在附近?他看到剛剛發生的事情了?
謝岫白心念電轉。
不行,不能讓黑城這些人看到他。
謝岫白忍住立刻追過去的沖動,冷眼看着地上不住嗆咳的莉娜:“滾回去,再讓我見你一次,你就沒這麽好運了。”
莉娜渾身一顫,擡起頭,驚慌又委屈地看了他一眼。
見謝岫白沒有絲毫動搖,她擦了把眼淚,慢吞吞爬起來,小跑着離開了。
一直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盡頭,謝岫白迫不及待地朝另一邊走去。
“這。”林澗站在路邊招了招手。
“哥哥!”謝岫白循着聲音轉頭,看到他的一瞬間,眼睛立刻明亮起來,三兩步上去,猛地抱住他的腰。
林澗:“?”
他莫名其妙:“你怎麽了?”
謝岫白悶悶地說:“想你啊。”
林澗失笑:“那麽大個人了……再說也就一個周而已,這有什麽可想的。好了,松手。”
“我不!”謝岫白駁了他一句,磨蹭了兩秒,還是聽話的松開手,“你怎麽在這?”
林澗指指身後的軍車:“實習。”
“?”謝岫白沒管什麽實習,一看那些車,意識到什麽,眉眼都耷拉下來,“你還要走啊?”
“嗯。”
“要不你把我帶上?”謝岫白試探地問,“我可以把臉蒙上。”
林澗指向軍車內五花大綁,頭上蒙着黑色頭套的沙盜,語氣微妙:“……就像那些人一樣?”
謝岫白:“……”
“算了,我們俘虜夠多了。”林澗說,“你就在家裏老實待着,少出門。”
說到最後,他揶揄地看了謝岫白一眼:“我還以為是你偷偷早戀,想提醒一下你來着。”
“……”謝岫白臉色乍青乍紫,忽然擡眼看着他,“提醒我什麽?不要早戀?”
還是……不要和別人談戀愛?
“談戀愛挺好的,我又不是教導主任,還管你早不早戀,陳嘉從初中開始早戀,前男朋友和前女朋友都能組一支籃球隊了,上次情人節還組隊打爆他狗頭來着。”
林澗說,“我只是想提醒你,早戀可以,但是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心裏要有點數,別傷害了人家小姑娘,回頭我還得親自給你挑牢房。”
“……”謝岫白別開眼,心裏一片酸澀,小聲嘟囔,“那我要是控制不住呢,你還是我監護人呢,都不知道專制一點,直接說不讓早戀嗎?”
“控制不住是你自己禽獸,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上次還說讓我去上學,萬一影響我學習呢?”謝岫白磨牙。
“別什麽都賴早戀,人家姑娘多無辜。”林澗十分理智而清醒地說,“再說,就算你想被影響,不說有對象,至少也得先有個成績吧,小學文憑都沒有,你能被影響什麽?”
仿佛嫌這點打擊不夠似的,他又補了一句:
“就算你将來沒學好,也不能說就是早戀影響的,這點你得和陳嘉學習一下,他的成績經常上下波動,但他從來沒怪過早戀,alpha還是要有點擔當。”
謝岫白很無力。
他看到林澗出現時的歡喜、滿腔悸動、隐秘的期待和難以言說的想法……
全在林澗的話語裏破滅了個幹淨。
他從未如此直觀地感受到——
很多omega和beta每年評選最不受歡迎的alpha性格時,為什麽直A能力壓油膩和普信,常年高居榜一?
它值得。
“好了哥哥,別說了,再說我要有厭學情緒了。”謝岫白緩慢地蹲下身,把臉埋在手心裏,“本來就煩,你還嘲笑我學習不好。”
林澗忍不住笑起來,見謝岫白從手心裏露出兩只眼睛,連忙偏過頭去,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假裝他沒有笑。
謝岫白平複了一下心情,解釋道,“她是黑城那邊的人,我怕她洩露我行蹤,讓黑城那邊的人找上門來,就……小小的警告了一下,其實我跟她一點都不熟的。”
這話是不能跟莉娜說的。
她現在那個模樣,只要見到謝岫白,就緊跟着不放松,很難說她會不會做出更極端的行為,這話說給她聽,完全是在給她提供靈感。
林澗忍笑,“嗯,不熟,只是對你有點意思。”
他從頭看到尾,哪能看不出那姑娘是什麽意思,私心裏覺得黑城的人不太合适,但要是謝岫白喜歡,也沒多大影響。
他收養謝岫白,算不上一時沖動,但事後冷靜下來,到底還是覺得這決定不夠慎重。
要是謝岫白有別的想法……那他還是尊重謝岫白個人的意願吧。
林澗斟酌着說:“其實,你要是喜歡,留在這邊也可以,我不會強迫你跟我去首都星,等那群星盜離開,白沙星應該能太平一段時間,或者我讓人送你們去金陵星那邊……”
他的話沒能說完,謝岫白猛地擡起頭看着他,目光倉皇,連聲音都在顫抖。
“你不要我了嗎?我真的沒有和那邊聯系,一次都沒有!你相信我!”
林澗微愣:“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岫白才不管他什麽意思,站起身一把抱住他,臉死死埋在他頸窩裏,“你別趕我走。”
林澗離開的這些天,他忍不住地一遍遍回想起林澗離開的時候。
他表面鎮定,內心卻恨不得把來帶他走的人和事物全部從林澗的世界裏剔除出去,強行把他留下來。
可他沒有這麽做的理由。
甚至沒有和帶走林澗的那人競争的資格。
那是林澗的父親,是聯邦位高權重的中将。
而他只是一個小混混,什麽都不是。
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窮小子想娶公主,他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但林澗要是走了呢……
謝岫白控制不住自己亂想。
林澗去了他父親身邊,要是白沙星上的事情出乎意料的棘手,林譽會不會想辦法提前送林澗離開?到那時候,他要到哪裏去找林澗?
唯一的好處就是,比起從前,林澗親口說要收養他,那一紙協議就是他和林澗之間剪不斷的聯系。
就算林澗離開,他也能拿着協議去找他。
可林澗這話分明就是要趕他走。
林澗手停在半空,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僵持半晌,才試探性地拍了拍他肩膀,“小白?”
謝岫白抱的更緊了,一副死都不松手的架勢。
林澗無奈。
他本來只是覺得,來都來了,難得遇見,還是打個招呼比較好,結果反而把人吓到了……
“行了啊,”林澗說,“大熱天,你不熱嗎?”
謝岫白悶聲說:“不行,你不答應我就不放開,熱死算了,我倆做一對亡命鴛鴦。”
“……你這個成語水平,你将來的語文老師會哭的,”林澗說,“不會不要你的,我只是說如果你想……放開,別讓我說第……”
謝岫白光速放手。
林澗揉了揉肩膀,“力氣挺大,等你高中畢業,我給你介紹個工地搬磚吧。”
謝岫白見他不像生氣,又順杆子爬起來,“你太過分了,她喜歡我,又不是我喜歡她,跟我有什麽關系,你就這麽吓我……”
林澗:“我哪有?”
“你還笑,你沒被追過嗎?有什麽好笑的。”謝岫白不依不饒。
“嗯,确實被追過。”林澗說。
謝岫白神色一頓,剎那間連呼吸都凝住了,仿佛一盆涼水順着天靈蓋澆下,一路流到了心底,冰涼一片,心髒霎時收緊。
他無比後悔自己一時嘴快,這提的都是什麽話題?
足足過了好一會兒,林澗轉頭去看其他人集結的怎麽樣了,他才從剛才的情緒中掙脫出來,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那後來呢?”
“後來?拒絕了啊。”
謝岫白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為什麽呀?”
林澗看另一邊集合的差不多了,跟中校打了聲招呼,心不在焉地說:
“我當時比較忙,不想談戀愛。”
“……那你要是不忙呢?”謝岫白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刨根問底的煩人精,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整整一個多周,見不到林澗,甚至連他的消息都得不到,這極大地激起了他的不安。
“沒有這種可能,”林澗回憶了下,“我那會兒是真的忙,從早上六點一直上到晚上十一點,除了吃飯和午睡幾乎沒有休息時間。我就告訴他,如果跟我在一起,以後可能都要按這個作息習慣生活。”
“那時候我每天吃的還是營養餐,那東西的味道一言難盡,一頓飯吃下來,能直接讓人覺得活着就沒什麽意思……他被我拒絕之後,原本還不死心,讓我別小看他,說他一定能跟上我的生活節奏,我就帶他上了一天課,第二天他就把我拉黑了。”
看吧,他就說了,直A罪有應得!
謝岫白:“……我怎麽就沒想到這種好辦法呢?早知道帶她去訓練了,練拳擊練格鬥,直接練一天,保準讓她見了我都繞道走。”
林澗失笑:“學點好的吧,你這是故意刁難人家。”
“那你就不是嗎?”謝岫白不服。
“不是啊,”林澗說,“如果他真能适應下來,我就答應他了。”
林澗沒注意他變化的神色,兀自琢磨:“這種應該不叫刁難,叫,嗯,考驗?那是我爺爺一個戰友的孫子,跟我同歲,其實挺适合的。我當時其實是想磨合一下看看,磨合不下來就算了,現在想想,強迫人家omega來适應我一個alpha的作息,其實也不太禮貌。”
“……這有什麽不禮貌的,是他喜歡你,又不是你喜歡他。”謝岫白說完,呼吸放緩,面上一片鎮定,心跳卻悄然加速,“哥哥,如果不是omega……”
“林澗!”軍車停放的地方傳來一聲大喊。
中校在不遠處朝這邊揮手,“走了!”
“來了。”林澗揚聲回了一句,轉頭問,“你剛剛想說什麽?”
“……沒什麽。”
林澗道:“行,那我先走了。”
被這麽一打岔,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全沒了,謝岫白沒什麽精神,“嗯。”
回程的路上,中校跟林澗身邊的士兵換了個位置,坐下之後随手撿了個帽子扇風,“怎麽樣?聽說你來這邊也有一段時間了,還适應嗎?”
林澗:“嗯。”
“我們這次隊伍呢?”
“挺好的。”
中校笑出一口白牙,“那下次繼續跟我們出任務?”
林澗笑了:“行。”
中校想起什麽,“說起來,你是剛出分就遇到這事,現在信號也發不出去,不會影響你填志願吧?”
“這是星球受災,聯邦應該會開通特殊通道。”林澗說。其實沒有也無所謂,他成績出來前那些學校就聯系過他,其實算是特招了,回頭補一下手續就行。
“也對。”中校恍然大悟。
兩人又聊了幾句,前面傳來士兵的呼喊,中校站起身:“沒事了,你休息吧,我去前邊看看。”
“嗯。”
接下來幾天,林澗又跟着中校的隊伍出去了幾次。
次次兵不血刃,全靠他一人就能解決。
其他士兵原本還對此稍有微詞,只靠林澗出手,那功勞怎麽算?
幾個士兵聯合起來找到中校,中校被問煩了,幹脆調出每次的任務報告給他們看。
士兵一看,全驚了,“任務都是他一個人完成的,功勞算我們全部的?這不好吧?”
他們只是想拿回屬于自己的任務,可沒想搶其他人的功勞。
“是那位自己的想法,他的意思是,他只是跟我們出去歷練,已經給大家添麻煩了,很感激大家對他的照拂,就不參加這邊的軍功計算了,每次多給他一點練手的機會就行了。”
中校解釋。
衆人這才恍然大悟,不由羞慚。
中校嘆息一聲,讓他們離開了。
他沒有說的是,以他們這支隊伍的能力,能接到的任務,面對的也僅僅是一幫烏合之衆。
對林澗這種能力的人而言,就算把這點功勞全搶了,也沒什麽用處。
要知道,軍部對神眷者可是極其優待的,只要入伍就給上尉軍銜,再往上,就得更高的實績,在白沙星殺再多沙盜都沒用。
真正的功勞……
中校擡頭看了眼天,有些憂慮。
對林澗而言,這軍功不算什麽,但是對其他人而言,這就是白掉的餡餅。
林澗能明顯的感受到周圍的人逐漸變得親切的态度。
就連林譽得知這件事之後,看他的眼神也變得溫和了些。
就這樣,又是半個月過去,林澗回到軍營,吃完飯,習慣性坐到窗邊,望着暗紅色和熒藍色交織的天空,指尖無意識摩挲着窗臺。
不遠處,一道道半透明防護罩籠罩在基地之上。
那是軍隊緊急構建的防護層,用以防備天空中這些東西突然塌陷。
誰也不知道這樣臨時構建的防護層能發揮出多少作用,但肯定是比沒有要好。
軍隊加班加點,已經給三分之一居民區安裝上了這樣的防護層,只可惜被流匪拖累了進度,軍部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去處理流匪襲擊。
不然的話,一個月下來,怎麽也能給所有居民區全安裝上。
也虧得白沙星地廣人稀,居民區屈指可數,不然就更麻煩了。
林澗又看了一眼頭頂的天空。
一個多月過去了,星盜還是毫無動靜。
難道真是想困住他們,繞過白沙星直取聯邦腹地?
可聯邦又不是只有一條防禦線,繞過了這條,總會有其他的軍區阻止他們入侵,不可能一帆風順。
要是星盜真的選擇繞過白沙星防禦線深入聯邦,一旦拖到白沙星打破防禦,就能和聯邦內部形成前後夾擊。
比起拖延時間……
算了,想這些也沒用。
兩天後。
基地大門打開,一排排軍車依次駛入,車輪碾壓而過,留下一地滾滾黃煙。
士兵不斷指揮着車輛停靠。
從外面回歸的士兵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靠着車窗互相打招呼,或者下車圍坐在一起,笑罵招呼聲此起彼伏。
一個礦泉水瓶劃過一道抛物線,穩穩落進擦肩而過的另一輛車的車窗內,車窗玻璃立刻降下,男人氣急敗壞地探出頭,“你他娘的幹嘛?”
“嘿,放松點,夥計。”扔水的家夥哈哈大笑,“今天收獲怎麽樣啊?喲,林澗,你也在呢,我說真的,別跟着這家夥了,他只會壓榨你,怎麽樣,投入我們三中隊的懷抱吧!”
林澗颔首:“威爾遜中校。”
“哈哈哈客氣,我不介意你直接叫我傑克……”
軍營停車場足有十幾個足球場大,用熒光塗料标出不同區域,兩旁的照明燈放射出白色光柱,穿透昏暗,把水泥地面照得一片慘白反光。
兩輛車分頭停靠。
車子停穩後,林澗從車上跳下,和周圍的隊友簡單交流了幾句,各自散去。
他看了眼時間。
鋼鐵蒼穹籠罩下,沒有日出日落,也沒有正午黃昏,只能依靠機械設備來獲取時間。
——四點。
還早,可以先回去簡單洗漱一下,再去食堂吃飯。
一輛軍車駛過,不同于士兵外出時乘坐的敞篷卡車,而是一輛越野。
林澗多看了兩眼。
軍用越野在不遠處停下,車門打開,一個熟悉的佝偻身影探出頭,從車上慢吞吞挪下來。
林澗有點驚訝,快步迎上去:“您怎麽來了?”
第39章
第 39 章
“你爹接我來的。”李沉瀚捶了捶背,長籲一口氣,“這一路真是颠死我了。”
替他打開車門的士兵解釋道:“将軍得知老元帥的故人也在這邊,特意讓我去接李上校,來軍營暫住一段時間。”
林澗點點頭:“有勞了,我帶前輩去休息吧。”
“是。”士兵行了個軍禮,返回車內,朝着停車場後方開去。
“都說了不來不來,非要堵我家門口,說什麽建防護層需要兼顧周圍居民區,可能建不到我那邊去了,怎麽,說我老胳膊老腿跑的慢,其他人都能跑安全區,就我跑不動呗,非要我走,搞得我晾在院子裏的衣服都還沒收。”
林澗看過安全區建設地圖。
外界情況不明,星盜不知什麽時候就有動作,軍隊要盡可能保障絕大多數人的安全,建設居民區時會選擇比較關鍵的位置,讓四周居民區的人更方便轉移進去避難。
他們居住的那片地方靠近沙漠邊緣,屬于邊緣地區,确實不适合作為第一批安全區選址。
李沉瀚抱怨完,轉頭問:“诶,林小子,你能聯系到你家裏那個小朋友嗎,讓他給我收下衣服呗。”
林澗搖頭:“只有軍方內部通道才能互相聯系。”
李沉瀚唾棄:“沒用,這麽久了,連個信號都修不好!”
林澗:“信號屏蔽器在穹頂外面,我們碰不到。走吧,我帶您去休息。”
李沉瀚還是有些不滿,背着手,慢吞吞跟着他朝宿舍區走去,一邊走一邊嘀嘀咕咕罵人。
“我就知道,遇見你們一家子準沒好事,絕對是八字不合,你那個爹……”
林澗忽然停下腳步,自然垂落的眼睫輕輕一顫,緩慢地擡起。
一陣微風吹過,網狀護欄之外,幾片落葉在地上滑動,被風帶着飛往遠方。
林澗眯了下眼。
李沉瀚險些撞他身上,一看他臉色,立刻吊高眉梢:“怎麽?罵不得嗎?我就要罵,你爹那個人就是個法西斯!獨裁!專制!”
李沉瀚:“我不但要罵,我還……”
他話還沒說完,一股極其可怕的感覺忽然襲上心頭。
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之中,一股極其陰寒的氣息從腳底蹿起,直擊天靈蓋。
李沉瀚打了個寒戰,臉色也跟着一變。
他在刀尖打滾也打滾了幾十年,都沒能有過幾回這樣的感覺。
狂風掠過荒原,帶來無數風沙碎石,撞擊在指示牌上,發出“當”的一聲。
緊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當當當當當當——!”
狂風轉瞬而至,四周車篷瞬間灌滿了風,吹氣球一樣鼓起來。
篷布在半空飛舞,發出一聲聲沉悶的轟!轟!
風沙遮蔽天空,連探照燈都暗了下去,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聚在一起的士兵也反應過來:
“怎麽又起風了?這破地天天吹風……呸!我操,又吃了一嘴的沙。”
“快走,這風好大!”
“人呢?這邊,跟着指示信號走!”
停車場邊的探照燈加大了功率,白色光柱穿透風沙,地上的方向标志反射出綠油油的熒光。
士兵三三兩兩,互相攙扶着,頂着風沙朝停車場邊走去。
林澗看遠處幾個士兵差點被風吹走,揚起手。
水泥縫隙裏掙紮着探出一個頭的雜草受到他的感召,立刻瘋狂生長,硬生生撐大了水泥縫隙,在地上構建出一堵堵擋風牆。
無需多言,士兵們立刻提速跑步離開。
所有人都閉緊了嘴巴,眼睛也只敢睜開一條縫隙,用手擋着,勉強分辨着方向。
李沉瀚老胳膊老腿跑不動,只能被林澗帶着,先躲在一輛卡車後方。
就這一會兒,無數沙粒石子打在身上臉上,密密麻麻的疼,林澗幹脆靠着車坐了下去。
“當當!”
身側傳來兩聲清脆的敲擊聲。
在這種環境裏,也就只有聽覺還勉強能用。
林澗側過頭,拿手擋着眼睛一看。
只見李沉瀚死死閉着眼,一手捂着嘴,另一只手背過去不斷敲着車廂。
他以為是李沉瀚在催促,想着要怎麽才能安撫一下對方,就聽到這敲擊聲變得富有規律起來。
李沉瀚掙紮着在軍車上敲出的聲音,竟然是一串軍用密碼,一般作傳遞信息用。
用到這種級別的密碼,他發現什麽了?
林澗立刻凝神細聽起來。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我就說了,你們一家八字克我!!!
林澗:“……”
李沉瀚顯然是氣壞了,又發洩了兩句,才終于找回理智:“別在這蹲着了,白沙星的風沙短則幾分鐘,長則十天半個月,還是先回去。”
林澗回應:“我背你。”
李沉瀚半點沒有客氣的意思,立刻伸出手盲摸,按照記憶中的方位胡亂揮舞了兩下,夠到了林澗肩膀,老實不客氣地壓了上去。
林澗把人固定住,直起腰——
風沙停了。
看來這是一場幾分鐘的風沙。
遠處傳來歡呼聲,林澗收回異能,四周雜草逐漸消退。
李沉瀚從他背上下來,彎着腰,咳咳咳地吐沙子,一邊吐一邊翻白眼。
林澗也揉了揉眼睛。
就這一會兒功夫,水泥地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沙子,指示牌被石頭打的坑坑窪窪,軍車車鬥內也積了半車的沙。
他們就更別提了,一頭一臉全是灰。
“诶,我說……”李沉瀚直起腰,臉色青紅紫綠好不精彩,抹了把嘴,“你能不能跟你爹說一聲,讓他放我……”
轟轟轟——隆!
巨響貫徹天地,大地猛地一顫。
一個巨大的陰影壓下,林澗瞳孔一縮,伸手一拉,下一秒——
恐隆!
他們兩側的兩輛軍車歪斜着撞成一團,形成一個三角夾縫,車頭凹陷,幾乎融為一體。
一輛軍車車窗內,礦泉水瓶砸落在車窗玻璃上,又咕嚕嚕滾下去。
軍車下方,一道裂縫沿着水泥地飛快蔓延。
宇宙中,幾艘噴塗着隐形塗料的星艦悄無聲息從太空中浮現出來。
女孩坐在大開的艙門邊,蓬蓬裙和粉發雙馬尾拖在地板上,兩條纖細的小腿悠哉悠哉地晃蕩着,全然無視宇宙中的壓力和真空。
“那落迦。”一道慵懶的嗓音傳來。
女孩回過頭,雙馬尾劃出一個弧度,兔子面具上繪着亂七八糟的塗鴉,雙眼猩紅。
“零日,我們要下去了嗎?”
那人笑着哼了一聲,“你問我?不該問你自己養好傷了嗎?別又透支了。”
“當然不會。”那落迦甜甜一笑,向身後遞出一只手。
一只手從艙內伸出,和她交握在一起。
那只手的指節遠遠長過那落迦,仿佛把她的手包裹在了手裏。
兩人的手掌中間,一團光芒綻放出來。
深邃,暗沉,出現的剎那就快速地轉動起來,狂躁得像是要把周圍的一切都吸收進去,仿佛一個小型的暗金色橢圓形龍卷風。
零日抽回手。
那落迦獨自捧着那團暗金色光芒,額發馬尾瘋狂飛舞,面具也在狂躁的能量之下裂出絲絲縫隙,隐約可見白皙秀美的下颌。
她随手一抛,仿佛放一尾小魚重歸大海。
“去吧。”
暗金色光球直直落下,穿透茫茫宇宙,直奔不遠處被鋼鐵環繞的白沙星而去。
兩者一經碰觸,這座籠罩白沙星一個多月的牢籠劇烈顫抖起來,從落點為中心,無數裂紋向着四面八方擴散而去,底下深黑一片,看不見底。
仿佛打開通往地獄的通道。
那落迦托着腮,甜蜜地笑起來:
“——這是我送你們的地獄。”
李沉瀚險些被壓在車下,連連退後兩步,打了個哆嗦,“什麽東西?”
林澗的心髒狂跳起來。
他意識到什麽,倏地擡頭看向天空。
廣袤蒼穹之上,那泛着熒藍色光芒的金屬不知何時熄滅了,呈現出原本的黑灰色。
這一聲巨響過後,天空中傳來的響動并沒有就此消失。
很快,一道讓人牙酸的聲響驟然響起。
吱——吱——
類似于指甲刮黑板的聲音讓無數人頭皮炸起。
這接連不斷的聲響也讓越來越多的人确定了聲音的來源,那就是——
林澗的眼前忽然一亮。
這個世界已經被昏暗籠罩了一個多月,過于刺激的白光讓他下意識閉了下眼睛。
下一瞬,熟悉的溫暖籠罩了他。
他适應了一下,緩緩睜開眼,擡起頭。
目之所及的天盡頭,一線白色飛速蔓延,仿佛黑色泥沼中游過一條白蛇。
天空仿佛從中間裂開,兩邊是黑色的鋼鐵,中間是白色的天光,仿佛流沙瓶倒轉,無數白色天光瀑布般傾瀉進這個世界裏。
天光乍洩。
白沙星上,無數人顫栗着擡頭望向天空。
吱——吱——
鋼鐵被撕裂的聲響還在繼續,蛛網般的縫隙不斷蔓延,整個天穹四分五裂,搖搖欲墜。
剛才的震動讓不少人受了傷,跌倒的,被摔落的東西砸中的……所有人仿佛腳下生根,渾身僵硬,手腳冰涼,連一步都移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縫隙蔓延到自己頭頂。
“滴滴滴滴——”
警報聲響徹大地。
這刺耳的聲響終于拉回了衆人的神智,無數尖叫聲沖天而起——
“啊啊啊啊啊快跑啊!!!!”
所有人瘋了一樣,連摔傷帶來的劇痛都顧不得,朝着就近的安全區跑去。
軍方設置的安全區就仿佛吸鐵石,吸引着無數奔流而來的人群,拼命朝裏面擠去。
然而人的兩條腿又怎麽跑的過天災?
很快,一塊長達百米的“鋼鐵天幕”從天際墜下,穿透大氣,摩擦出刺眼的光和熱,拖着長長的尾焰,朝着大地直墜而去——
轟!!!
恐怖的氣浪掀起,附近的人逃跑不及,幾乎是瞬間就被氣浪掀飛,驚恐的尖叫撕裂了耳膜:
“啊啊啊啊——!”
建築連一秒都沒能撐住,就仿佛被壓炸的氣球,砰一聲裂開倒塌下去。
無數磚石向四面八方飛射出去。
只是眨眼間,臨近幾條街的房子就被沖擊得千瘡百孔,玻璃全部震碎,暴雨一樣落下。
煙塵接二連三爆起,連綿成一條線,直至最後——
砰!重重砸在一棟塔樓上。
塔樓攔腰破碎,塔尖歪歪斜斜着滑落下來。
直到煙塵逐漸散去,幸存的人掙紮着滿臉驚恐從地上站起,才看清那居然是那是被氣浪掀飛的半棟房子,直直被氣浪沖飛出去幾百米。
墜落的地方出現了一個足有千米寬百米深的巨坑,坑底滿是碎石和建築廢墟,以及……碎石邊緣壓着的、隐約可見殘肢斷臂和一張張死不瞑目的臉。
邊緣處無數黃沙不斷向下流瀉,很快填滿了邊緣部分。
無數呻吟痛呼才在此時傳入耳朵。
被氣浪掀飛出去的、飛濺的碎石打中的、倒塌的建築下掩埋的……無數人渾身是血,倒在廢墟裏,哀哀呻吟着。
幸存的人茫然驚恐地看着這一切,渾身顫抖,不知所措。
然而災難還沒結束。
不等他們反應,下一瞬,另一方天空中,又一塊“天幕”,徹底裂開了……
幸存者膝蓋一軟,脫力地跪在了地上。
天幕逐一墜落,大地呻吟着開裂,無數沖天白煙爆起,一朵朵血花猙獰綻開。
“哈哈哈哈。”那落迦放聲大笑,歡快地拍打着艙室地板,“有趣,太有趣了!”
她的面具下半部分完全碎裂,但她仿佛感覺不到似的,笑得東倒西歪,面具搖搖欲墜。
“看啊,這些蝼蟻——”
屏障解除,衛星地圖重新開始運作。
那落迦輕輕一點,地圖瞬間放大,人們慌不擇路朝着安全區靠攏的圖像被投影在宇宙之中。
那一張張驚恐萬分的臉,安全區周圍烏壓壓的人頭,危機時刻暴露出的醜态……
此刻全成了那落迦興奮的燃料。
半晌,她停住肆無忌憚的大笑,裝模裝樣擦了把眼淚,眼底滿是幽光。
“多像可愛的螞蟻寶寶急着趕回媽媽的懷抱啊。”
熒藍色光幕在深黑色底圖上不斷變幻。
那落迦殷紅唇瓣勾起,“零日啊——”
一道身影站在她身後,黑色襯衫領口松開三顆鈕子,露出白皙的鎖骨,光是腿就比那落迦整個人都要高,臉上同樣帶着面具,半邊黑半邊白,眼眶部分露出兩只眼睛,眼尾修長上挑,靜靜地看着不遠處的白沙星。
“嗯?”
“我們要殺光他們,對吧?”
那落迦向艙外探出身子,看着白沙星,雙眼閃着極度興奮癡迷的光芒。
仿佛只要零日一點頭,她就能迫不及待從這萬米高空跳下去。
零日沉默片刻。
“對。”
那落迦彎起唇,嗓音溫柔得讓人毛骨悚然。
“那……還等什麽呢?”
第40章
第 40 章
“謝岫白……”
“……謝岫白,你醒醒!”
嗓音從虛空中傳來,明顯是個女聲,焦急得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誰啊?
謝岫白眉尖抽動了一下,眼睫顫了顫,緩緩從昏迷中醒來。
眼前一片黑暗,腦子一頓一頓地疼。
額角鮮血泊泊流下,半張臉一塌糊塗,血流進眼睛裏,刺得他差點又把眼睛閉上。
過了好幾分鐘,他才勉強看清面前的人。
“……莉娜?”他忍着頭疼,“你怎麽在這裏?”
莉娜跪在地上,見他醒來,吊在喉嚨口的一口氣終于出來,整個人差點虛脫。
她一陣後怕,眼淚瞬間流了下來,把滿臉的灰沖出兩條溝,白裙子已經髒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手臂上破了一大塊皮,創口邊緣黑紅一片。
“我……我跟着你來的。”莉娜嗫喏着說,“之前怕你發現,就一直躲在外面,這些東西倒下來的時候,我躲在牆角後面,沒有砸到我,我就來找你了。”
謝岫白艱難地轉動脖子,打量着四周。
離他腦袋不到半米的地方,一塊幾米長石板險而又險地架在他上方,和另一塊石板互相支撐,形成了一個十分危險的三角空間。
再上面就看不清了,但是想也知道,肯定是一層壓一層的廢墟。
虧得這兩塊石板,他才活下來。
整個屋子都塌陷了,從他腰往下,幾乎全埋在碎石堆裏,萬幸沒有明顯的痛感。
不遠處,阿邦滿臉糊着血,已經昏迷了過去。
注意到謝岫白的眼神,莉娜連忙說:“阿邦還活着,我剛剛看過他,他沒事。”
謝岫白松了口氣。
事情發生時,他和阿邦正在商量事情。
聽到聲音,兩人出門查看情況,正好看到天穹裂開的那一幕。
謝岫白一秒沒猶豫,立刻就想帶着阿邦離開。
然而天穹實在是太遠了,誰也不知道往下掉的是哪一塊,會不會砸到自己,有可能跑了,反而把自己送到這東西下面去。
最好的辦法其實是找個最空曠的地方躲避。
但阿邦前兩天吃壞了肚子,好不容易才止住,這會兒手軟腳軟,實在跑不快,謝岫白扛着他,不可避免被拖累了速度。
最後兩人還是被埋在了建築裏。
記憶最後一幕,就是天空猛地一黑,一塊足有上千米的鐵塊落下來,四周建築倒塌,煙塵嗆得他眼淚都要出來,只來得及把阿邦扔出去……
“現在怎麽辦?”莉娜幾乎要哭出來,“我們怎麽辦?我,我擡不動這些石頭……”
謝岫白嘗試了一下,覺得可以嘗試,“你讓開,我把這塊石頭推開。”
莉娜連忙點頭,往後退了幾步。
“……再遠一點,這裏可能會塌。”
莉娜連忙又退了幾步,一不小心踩到一塊碎石頭,腳下一滑,跌倒在地,控制不住尖叫了一聲,“啊!”一頭磕在了旁邊一塊石頭上。
謝岫白:“……”
等莉娜手忙腳亂爬起來,挪到足夠遠,謝岫白嘗試着找了一塊幹淨點的地面,一撐地面,手臂肌肉霎時繃緊,手背青筋隆起,猛地一用力。
本就岌岌可危的石板被他頂得歪向一邊,無數碎石子嘩啦啦滾落下來。
趁着松動的一秒,他猛地發力,把自己從碎石堆裏“拔”了出來。
轟隆!四周再次坍塌,徹底成了一片廢墟。
謝岫白簡單檢查了一下身上的傷,沒有傷筋動骨,大多是皮外傷,又去檢查了阿邦,同樣沒什麽大礙。
莉娜抱着裙子蹲在他旁邊。
謝岫白到處檢查完,終于有空理會她了,然而,他眼神剛掃過去,不等他說話,莉娜就先一步開了口:“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謝岫白看了她一眼:“是。”
“是……那天那個?”莉娜又問。
謝岫白臉色沉下來。
莉娜連忙解釋:“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只是有事情想跟你說,才返回去……不小心看到的。”
想起那天看到的那一幕,女孩的眼睛黯淡下來。
那天之前,她還從來沒見過那樣的謝岫白。
別說見,她連想都沒想過。
“你想說什麽?”
莉娜張了張口,又咽了回去,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艱難地說:“可是,他是alpha啊。”
“我是問你那天想跟我說什麽?”
莉娜啞然。
謝岫白嗤笑:“又是借口?”
“不是的……”莉娜忍了忍,小聲說,“我是想說,如果你真的那麽讨厭我,我以後就不喜歡你好了,你別讨厭我。”
謝岫白看了她一會兒,淡淡道:“我沒有讨厭你。”
莉娜眼前一亮。
“不喜歡,也不讨厭,你對我來說就是個認識的路人,跟我沒有任何關系。”謝岫白直截了當地說,“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說到底,莉娜只是有點煩人,也沒妨礙過他什麽事,他犯不着花精力去讨厭她,要是她不出現,他甚至想不起有這麽個人。
“……”莉娜又把臉埋回了膝頭,悶悶地說,“知道了。”
謝岫白搖搖頭:“出了這裏,你就回去吧,過你自己的生活,別再來找我了,我們不可能,以前不可能,以後也不可能。”
莉娜眼眶通紅。
謝岫白沒再管她,叫了阿邦幾聲,啪啪扇了他兩巴掌,還是沒能叫醒他。
四周不知道還會不會再塌一次,他們不能一直待在這裏。
謝岫白把阿邦背在身上,“走。”
莉娜連忙擦了擦臉,小跑幾步跟上去。
廢墟之間存在不少縫隙,謝岫白找了一條較大的縫隙,一頭鑽了進去。
有路走路,要是遇到一堆碎石塌房把前方堵死了,他就從廢墟裏撿東西,硬生生撬開一條路。
三人在滿地廢墟裏七拐八繞,到處都是碎石子,建築幾乎全成了廢墟,頭頂還壓着一塊沉甸甸的鐵塊,伸手不見五指,活像在地底穿行。
幸運的是,這邊高樓大廈不多,需要自己手動開路的情況不多。
莉娜看不見東西,一路上絆倒了無數次,本來就髒的裙子這下更是又破又髒,手心都擦破了一大片。
她強忍疼痛從地上爬起來,委屈地說,“诶,你等等我嘛……”
她說這話本來是沒抱希望的,但她說完之後,謝岫白竟然真的停了下來。
莉娜心裏一喜,連忙緊跟幾步。
然而,不等她感動到底,就發現謝岫白周身的氣場變了,一股難言的壓迫感傳來。
謝岫白低聲說:“別動。”
莉娜提起的腳步僵在了半空。
“怎麽了?”她近乎無聲地說。
一顆碎石子從廢墟上滾下來,咕嚕嚕停在她腳邊。
莉娜順着碎石子滾來的方向看去,一片昏暗。
但她在這裏走了這麽久,勉強适應了這樣的光線,幾番努力之後,終于看清了,驚得險些尖叫出聲。
只見不遠處一個人形輪廓,無知無覺地躺着,四肢無力垂下,如果只是死人就算了,她不是沒見過死人,不至于吓成這樣,但那人渾身上下豎着一寸來高的尖刺,就像個炸毛的刺猬。
血淚順着臉頰蜿蜒而下,和他身下的血泊彙聚在一起。
“那是什麽啊?”莉娜吓得再次帶上了哭腔,“是死人嗎?怎麽還長刺啊?”
刺?謝岫白看得比她清楚,那人身上豎着的壓根不是什麽尖刺。
那是數不清的鋼片,四肢關節、胸、腰、腹、甚至五官,都插着一片鋼片。
這可不是坍塌能造成的死相……
兩人僵立半晌,謝岫白不說話,莉娜也不敢再發出聲音,一動都不敢動。
原本就黑暗一片的空間忽然寂靜得可怕。
在這死寂之中,一道輕快空靈的嗓音忽然之間響起,若有似無傳來。
謝岫白一開始沒聽清,凝神細聽之後,才發現那聲音在唱一首兒歌。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賣刀的小行家,不等天明去等賣刀,一面走,一面叫,今天的刀片真正好,七個銅板就買兩片刀~嘻嘻~”
莉娜也聽見了,眼珠顫栗,這怎麽好像一個小女孩在唱歌啊……
但是,這得是個什麽小女孩,才會在這種時候,在這種地方,唱歌?
鬼故事嗎?
短短幾秒,她出了一身冷汗。
歌聲突然停了下來,女孩輕輕地發出一聲鼻音:“咦?”
這聲音實在是太詭異了,莉娜打了個寒戰。
“哇哦,居然還有兩個小寶貝呢!”女孩的嗓音再次響起,像是含着莫大的喜悅。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這聲音怎麽像是……貼着她後頸響起來的。
一只手搭上她肩膀,“嗨~”
剎那間,心髒險些停止跳動,莉娜寒毛直豎,再也控制不住尖叫起來。
下一秒,謝岫白擡腳把她踹飛出去,自己則扣緊了背上仍在昏迷的阿邦,也向後連退幾步。
幾道寒風緊貼着他的腳步落下。
莉娜一聲尖叫沒完,整個人撞到了廢墟上,尖叫變成了痛哼。
如果她在此時還能集中注意力看一眼她剛才站的位置,就會發現,謝岫白把她踹出去的下一秒,一排排鋼片憑空出現,深深沒入崩裂的水泥地面。
謝岫白緊盯着那些刀片,視線緩慢上移,看向刀片後頻控出現的一團黑影。
兩個紅點突兀地亮了起來。
半張兔子面具從黑暗中浮現出來,蓬蓬裙綻開仿佛粉色花苞,小女孩蹲在地上,一手托着臉,紅唇彎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居然還是個大美人。”
“你好,初次見面,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那落迦。”
她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拼寫,俏皮地眨眨眼。
“地獄的意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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