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那落迦。

    謝岫白瞳孔不易察覺地收縮了一瞬。

    “DUSK”的成員信息都是絕密,普通人沒有任何渠道獲取任何關于他們的信息,包括但不限于性別、年齡、能力。

    但代號是公開的。

    而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在聯邦邊境,“那落迦”這個名字,普及度比聯邦總統的名字還要高。

    “DUSK”排名第二的罪犯,出現不超過一年,就已經成為了聯邦通緝榜單前十的人物,懸賞金額超過一百億。

    對于極端慕強的罪犯而言,這是個神一樣的存在。

    但任別人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個被無數罪犯瘋狂追捧、舍棄一切也想要追随的存在,竟然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

    眼看在場的兩人都驚住了,那落迦哈哈一笑,整個人原地消失。

    下一秒,她出現在高處的一根傾倒折斷的橫梁上,随意地坐着,一只手撐着臉頰,歪頭笑看着他們。

    “怎麽一副見鬼的模樣,大哥哥,我在誇你呀。”

    她這一聲甜甜蜜蜜的大哥哥,硬生生把謝岫白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沒理會那落迦的故意的調戲,“白沙星外面那些東西,是你做的?”

    那落迦雙手撐着橫梁,兩條穿着雪白蕾絲長襪的小腿自然垂落,在半空中悠閑地晃着。

    “嗯吶,是我做的。”

    她向前傾身,期待地看着謝岫白,就像一個親手做了蛋糕給鄰居家裏送去、期待得到一句誇獎的普通小女孩,捧着臉問:

    “怎麽樣,好玩嗎?”

    “……”謝岫白當然不可能回答這種見鬼的反社會問題,他問這話的目的只有一個——

    如果面前這個看起來不大的小女孩就是白沙星被困一個多月的元兇,那她的實力……

    他不易察覺地看了莉娜一眼。

    莉娜渾身緊繃。

    那落迦掃過他們,從他們如臨大敵的神色中得到了某種樂趣,哈哈大笑,笑聲回蕩在不大的空間裏。

    她一邊抹笑出來的眼淚一邊說:

    “我覺得很好玩。”

    “我覺得吧。”她眼眸閃爍,唇邊笑意意味不明,嗓音輕快靈動,“殺了你們——”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出現在謝岫白身後,貼着他耳畔,眸光溫柔又癡狂,“——也會很好玩。”

    那落迦一擡手。

    無數金屬利刃悄無聲息浮現。

    一股清淡幽雅的花香爆炸一樣彌漫開來,濃郁得甚至讓人感覺到了輕微的頭暈。

    是那落迦的信息素。

    黑色曼陀羅。

    過于濃郁的alpha信息素讓莉娜痛苦地跪了下去。

    “……真是惡心。”謝岫白低聲說,稍微活動了一下關節,骨節輕微爆響,“alpha的信息素……果然比鲱魚罐頭還要臭。”

    那落迦輕輕地“咦”了一聲。

    alpha天然壓迫實力低于自己的同性,尤其是在她故意針對的情況下,結果這人居然沒有受到影響嗎?

    四周空氣無端一緊,那落迦腦海下意識拉響警報,腳尖一點,渾身輕若無物,翩翩向後退去。

    與此同時意念一動——

    懸浮在黑暗中的利刃如同接到指令,唰地變換了一個方向,無聲繃緊,最鋒利的刃口各自對準了一個方位。

    這些薄如蟬翼刀片輕而易舉切割開空氣,就像是銀色的蝴蝶,沿着某條肉眼不可見的空氣軌道,朝着謝岫白全身各個部位飛去。

    雙眼、大動脈、心髒、五髒六腑、手腳關節……

    沒有任何死角。

    這是必殺的殺招,如果落實了,謝岫白的下場不會比地上那具屍體好看半分。

    謝岫白眼底閃過一抹異色,就像是沒看見這些致命的利刃一樣,同樣一擡手——

    “——泚泚!”

    那落迦驚愕地睜大了眼睛,臉上還慘留着來不及收起來的笑意,陰冷已經爬上了她的眼角眉梢,把原本的天真爛漫破壞的一幹二淨。

    銀色利刃全在距離謝岫白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些鋒利削薄的兇器劇烈顫抖着,仍舊在忠實地執行主人下達的命令,然而,它們越是奮力往裏鑽,越是顫抖得厲害。

    最為鋒利的刃口上出現了不規則的黑色痕跡,這些痕跡瘋狂蠶食着金屬,就像是落入了某種具有強烈腐蝕性的液體。

    泚泚,泚泚——

    空氣中不斷傳來金屬被腐蝕的聲音。

    “……暗元素。”那落迦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冷冷看着謝岫白,“竟然是同類啊。”

    謝岫白嗤笑:“誰跟你是同類?”

    他一手托着背上昏迷不醒的阿邦,一手向着虛空中唰地張開。

    濃稠如實質的黑暗潮水般瘋狂向他掌心湧去。

    金屬和黑暗互相傾軋,金屬反應的聲音更加劇烈。

    不過片刻,被腐蝕得千瘡百孔的利刃失去動力,落在地上。

    謝岫白擡起頭,隔着幾米,嘲諷地看着那落迦。

    那落迦臉色徹底沉下來。

    大概這世界上每一個人,在某方面登峰造極之後,突然發現一個人,明明實力不如自己,卻能從屬性上克制自己,都會覺得不爽。

    不等她回神,謝岫白猛地一發力,朝她攻了上去。

    倉促之間,那落迦劈手一握,銀光從虛空中浮現,不再是薄如蟬翼的利刃,而是一把鋒利的短刀。

    她握住刀柄,臉上僞裝的天真爛漫蕩然無存,只剩下毫不掩飾的兇狠和殘忍。

    “找死。”

    短刀悍然橫劈,銀色刀弧快如閃電。

    謝岫白不可能硬接這一下,當即抽身後退。

    正當這一刀即将落空之際,莉娜失聲驚呼:“謝岫白,小心,你背後!”

    謝岫白動作一頓。

    只這一秒,“噗!”匕首紮入肉裏,鮮血霎時湧出,浸透了肩膀上的衣服。

    謝岫白僵硬地轉頭,和一雙全然陌生的、冷漠殘忍的眼睛對上了視線。

    “阿邦……?”

    阿邦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卻從頭到尾沒有出聲,只是任由他背着,直到……

    這難得的機會。

    阿邦目光冰冷,毫不掩飾譏嘲。

    謝岫白意識到什麽,眼底驟然浮起血氣,反手朝他扣去,“你不是……”

    這不是和他一起長大的那一個人,究竟是什麽時候……

    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莉娜!

    他這段時間一直和阿邦在一起,要說什麽時候分開了……

    謝岫白閉了下眼。

    只有幾天前。

    阿邦無緣無故上吐下瀉,他出去給他買藥,也就是那次,他和莉娜偶遇。

    但莉娜本不該知道他在哪裏。

    是有人故意洩露了他的行蹤,引莉娜去找他,他為了甩開莉娜,故意多饒了一段路……

    該死!

    “阿邦”後仰躲開,見一刀沒有紮到要害,立刻毫不猶豫拔出匕首,完全不顧鮮血噴了他滿臉,握緊了朝着他脖頸割去。

    一整套動作娴熟至極,下手沒有絲毫猶豫。

    而真正的阿邦連殺只雞都不敢!

    那落迦也被這反轉驚了一瞬,但她黑吃黑見得多了,立刻反應過來,握緊短刀也攻了上來。

    一前一後,避無可避,尤其是近在咫尺的匕首,甚至連一秒也要不到,就能毫無阻礙地割開謝岫白的大動脈。

    危急關頭,謝岫白反而冷靜下來。

    他冷笑一聲,不躲反進,全然不管匕首鋒利,伸手一把握住“阿邦”手腕,自己手臂被劃破的同時毫不留情一折——

    “喀嚓!”

    “阿邦”手腕劇痛,整只手軟綿綿地耷拉下來,眼睛立刻鼓出紅血絲,“你他……”

    趁着他因為劇痛而力道松懈的一瞬,謝岫白毫不猶豫揪起他揮手一甩。

    “阿邦”一句髒話沒罵出口,整個人橫飛出去,迎面撞在那落迦的刀口上。

    半空血光崩現。

    只一瞬,他就被攔腰斬斷,雙眼大睜,掉落在地上。

    那落迦收手不及,整個人被噴出的鮮血澆了滿頭滿臉,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操你爹!!!”她氣急敗壞。

    狂怒之下,空氣極速攪動,數十利刃破空,無差別攻擊四周所有人。

    “阿邦”的屍體噗噗抖動了兩下,莉娜尖叫出聲,“啊啊啊啊——”

    謝岫白手腕血流如注,那匕首削鐵如泥,輕而易舉就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萬幸的是沒有毒。

    他強忍疼痛閃避開來,頭也不回一揮手。

    黑暗彙聚成一道風,千鈞一發至極,把插向莉娜的刀片向一旁吹開。

    就這一下,他大腦深處立刻傳來拉鋸般的劇裂疼痛,額頭浮起一層細汗。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嗎?

    只是兩次動手而已,竟然就已經有點透支了。

    那落迦眼看攻擊再次被攔下,不爽地啧了一聲,又換回了輕薄的利刃,利用不間斷的攻擊拉開了距離,又重回橫梁之上。

    “诶。”她裝模裝樣嘆了口氣,苦惱道,“現在的大人,怎麽還欺負小孩子呢?”

    黑暗中一陣金屬摩擦聲傳來,就像某種不祥的預兆。

    那落迦居高臨下看着謝岫白,額頭鮮血滴滴答答流淌而下,臉上重新揚起甜蜜而殘忍的笑容。

    她拍拍手。

    廢墟裏,無數鋼鐵轟然解體,包括他們頭頂沉甸甸壓着的那塊。

    散落的鋼鐵不斷彙聚,四周金屬氣息濃郁得讓人窒息。

    一只鋼鐵大手撕裂了廢墟,足有十米高的龐然大物從地下爬了上來,腦袋和四肢歪歪斜斜,像個劣質大號玩具,只有雙眼閃着和那落迦一樣的紅光。

    空氣完全凝固,十米高的巨人頂破頭頂的廢墟,身軀龐大得足以遮天蔽日。

    謝岫白握緊拳頭,呼出口氣。

    他隐晦地又看了莉娜一眼,沒有停留,只是短暫的一瞥就收回了眼神。

    ——不行,完全沒辦法,必須有個人離開,去找……

    要是莉娜也是那些人的傀儡呢?

    謝岫白只猶豫了一瞬,就下定決心。

    再差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莉娜看懂了他的意思,雙手捂着嘴死命搖頭。

    那落迦沒有給他們留下繼續交流的時間的意思,下一瞬,巨人揮拳猛地砸下。

    謝岫白朝一旁閃避,鐵拳橫掃廢墟,灰塵磚石轟隆隆塌陷下來。

    他頭也不回地怒吼:“走!”

    莉娜渾身一震,狠狠咬住牙,頂着鋪天蓋地的壓迫信息素朝外跑去。

    她的動作引起了那落迦的注意。

    那落迦陰沉着臉擦頭上的血,手指一動,操控巨人轉身朝她奔去。

    莉娜完全不敢回頭,哪怕拳頭掀起的風幾乎貼着她後腦勺。

    她不管不顧,閉着眼往外沖。

    腦後不斷傳來破風聲,又不斷被擋住,精神繃到極致之後,感官完全封閉,截斷的鋼筋劃破她小腿都毫無所覺。

    頭頂不斷有落石落下,整個廢墟坍塌了又坍塌,悶響撞擊不斷傳來,四周空氣悶熱,灰塵彌漫沖入氣管。

    莉娜一邊跑一邊咳。

    不知跑了多久,突然,她眼前一亮,熟悉的炙熱陽光毫無阻隔地撒在皮膚上。

    莉娜還來不及高興,一腳踩空,重重摔倒,伏趴在地上。

    她看着四周,過于喜悅而不敢相信。

    她……她出來了。

    活着出來了。

    女孩霎時間淚如雨下,一瞬間癱坐在地動彈不得,腦袋一片空白。

    遲來的疼痛絲絲縷縷纏繞上來,莉娜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不對,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謝岫白還在裏面!!

    怎麽辦?

    她心亂如麻,腦袋亂成一團,沒有絲毫頭緒。

    誰能來救救他們?

    這種時候,誰還有這種能力?

    黑城?不,不行,連阿邦都背叛了,其他人更不可信,不能回去!

    那還有誰?他們還認識……

    一雙翡翠綠的眼睛驀地闖進她腦海。

    傍晚的小鎮街頭,青年站在路燈旁,身姿修長挺拔,綠眸帶着笑意。

    在他身後不遠處,幾輛印有聯邦軍部标志的車輛停靠在路邊,士兵上上下下,整理着物資。

    “林澗。”一個軍官朝這邊叫了一聲。

    青年回過頭,“來了。”

    莉娜一個激靈。

    對,軍隊!聯邦軍隊的人還在這裏!

    莉娜掙紮着爬起身,小腿上面傷口被扯動裂開,傷口血流如注,顫抖得不成樣子。

    她低頭看了一眼,左右尋覓了一下,沒找到其他工具,只能拉起一截破爛的裙擺,咬牙撕開裙子,在傷口處紮緊。

    這一下太過用力,她臉色疼得煞白,但她不敢耽誤,立刻爬起身,沿着廢墟往上爬。

    爬出這個被硬生生砸出來的“天坑”時,她雙手十指磨破,指甲蓋翻起,手肘膝蓋血肉模糊,累得滿頭都是冷汗。

    被外面的太陽一照,她頭腦一昏,險些再次跌倒在地。

    好不容易撐着膝蓋把氣喘勻,她掙紮着爬起來,跌跌撞撞朝着軍隊駐紮的方向跑去。

    她要……去找那個人。

    第42章

    第 42 章

    車輛往來的聲音不絕于耳,士兵和志願者不斷在廢墟中進出,呼喊和呵斥聲不絕于耳。

    “這邊發現了幸存者,快來人!”

    “後勤部門的人在幹什麽,說了多少遍了前面缺物資,怎麽還沒送來?”

    “軍醫呢?有個幸存者送回來了,快來看看!”

    生命探測儀功率開到最大,檢測出生命跡象的廢墟接連被挖開。

    士兵抹着汗,擡着擔架在廢墟間進出,軍醫恨不得把自己一個掰成十個用,聽着各處“醫生!醫生!”的焦急呼喊,忙的團團轉。

    一直到傍晚,這片區域的救援才暫時告一段落。

    剩下的就是輕點傷亡和救助傷者,林澗幫不上忙,找了個由水箱改造的水龍頭洗手。

    清澈的水流帶走手指間的泥沙,重新恢複白皙潔淨,指節發紅破皮,水澆上去,刺刺地疼。

    他配合士兵搬開廢墟,救援一個被埋在醫院下的幸存者的時候,一塊磚石意外掉落。

    下面就是幸存者,他不敢躲開,硬生生被砸了一下,十指連心,那感覺就別提了。

    當時滿手是灰,只看到出血了,稍微忍過去就繼續投入救援,這會兒有空,才得以仔細地檢查了一下。

    沒斷。

    還好。

    林澗關上水龍頭,擦幹淨手,從旁邊堆積的雜物裏找到酒精,直接往手上澆。

    “怎麽樣?感覺還好嗎?”中校靠了過來。

    他滿頭滿臉都是灰塵和汗水,見水龍頭,幹脆把軍裝甩在肩頭,頭伸到水龍頭底下胡亂沖了沖,末了随手一抹臉,甩了甩水。

    “——舒服!聽說之前那玩意兒掉下來的時候,咳,你受了點傷,又跟着我們到處救人,要不要上車去休息一會兒?”

    中校回頭,擡起下巴點了點林澗。

    天穹破裂砸下來時,指揮中心沒能幸免。

    軍隊費力搭建的防護層只支撐了一秒就宣告破裂,要不是指揮中心綠化做的還算不錯,林澗催生了附近的植物,用它們擋了一下,恐怕附近百米已經是又一個深坑了。

    擋是擋住了,但上千噸重量通過精神力傳導過來,也不是好受的,和當街表演了胸口碎大石也沒什麽兩樣了,林澗難以避免地受了點傷。

    “沒事,已經好多了。對了,隊長,你知道東區的情況嗎?”林澗問。

    東區正是他之前居住的那片區域。

    他跟随少校的隊伍被分配到了南區,還不清楚那邊情況如何。

    中校心不在焉,“不知道,應該都差不多,這些鐵疙瘩又沒長眼睛,都是無差別往下掉,你那邊有認識的人啊?其實不用擔心,被砸到的居民區其實不多,總部那邊統計的數據說這次受災的地區百分之九十都在無人區,媽的,指揮中心也不知道遇到哪路瘟神,居然遇到了這百分之十。”

    林澗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隊長!”一個士兵從帳篷後方跑過來,“給咱們送物資的後勤來了。”

    中校夾着煙,不明所以:“來了就來了呗,讓他們去清點一下,前面藥品早就不夠了,要是送來的物資裏面有,趕緊登記了送到前面去。”

    士兵:“不是,他們先去了北區,來咱們這裏的路上撿到一個小姑娘,好像是從東區那邊跑出來的,已經昏倒了!”

    聽到東區兩個字,林澗擡了下頭。

    中校吐了口煙,“昏迷了就去叫軍醫啊,跟我說有什麽用?我又不會救人。”

    “不是!”士兵急得撓頭。

    中校不耐煩了,擡起腳就給了他一下,“嘿,你小子,擠牙膏呢?有什麽話不能一次性說完?”

    “那個小姑娘昏迷之前,跟他們說,”士兵看了林澗一眼,“她要找一個綠眼睛的人,就在咱軍隊裏!”

    林澗一怔。

    中校下意識也看向林澗。

    據他所知,被派到白沙星來的整個軍隊裏,只有三個人的眼睛是綠色的。

    “還是長得特別好看的!”士兵補充。

    那就沒別人了。

    想到林澗剛剛還在詢問東區的狀況,中校在車胎上按熄了煙頭,直起身,回過頭問林澗:“好像是在找你,過去看看?”

    林澗還在回想自己認識什麽小姑娘。

    想不出來。

    但是,東區?

    難道是謝岫白讓人來找他?

    他跟着中校朝後方走去。

    中校掀開臨時搭建的帳篷簾子,露出一派忙碌景象。

    這是後勤部的帳篷。

    幾個士兵伏在桌子上登記剛送來的物資,忙的滿頭大汗,見到中校,百忙之中抽空行了個禮。

    中校擺擺手,他們又趴了回去。

    裏面沒有其他傷員,只在靠近帳篷的角落裏拉了張簾子,臨時支出一張行軍床,上面躺了個人。

    軍醫已經到了,正在展開急救。

    軍隊中醫生數量有限,前面傷員衆多,基本沒有空閑的,這位是年紀大了,又連續參與救援了幾個小時,撐不住,才來後面休息。

    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又被叫到了後面救人。

    病床上的小姑娘灰頭土臉,一身狼狽,裙子髒爛得像是破抹布,勉強遮着身體,裸露出來的皮膚上一塊又一塊的擦傷。

    頭發糟亂,把半張臉擋的嚴嚴實實,嘴唇皲裂破皮,腮幫子咬的死緊。

    林澗着實沒認出來這是哪個他認識的人。

    中校找了把凳子坐下,随手撈了個帽子扇風給自己降溫,一邊問醫生:“什麽情況?怎麽昏的?”

    醫生擦了擦手,給她處理裸露出來的傷口。

    救援的時候将就事急從權,不在乎性別。

    但這會兒屋子裏安安靜靜的,盯着看一個小姑娘上藥就不合适了,除了醫生以外,其他人默默偏過頭去。

    “高溫,脫水,這小姑娘至少已經十個小時沒有進食了,應該是從災區跑出來,又在太陽底下跑了太久,才支撐不住昏迷的,我大致檢查了一下,基本全是外傷,摔出來的,手腳上的傷口我已經處理了,有些地方我不好檢查,等會兒你們找個女性beta士兵進來給她換衣服,看看有沒有其它傷口,有的話讓她自己抹點藥。”

    清理掉污垢和傷口裏的沙礫碎石後,醫生又轉身去配葡萄糖。

    “這要多久能醒?”中校背對着他們,無所事事地看着帳篷外。

    醫生把藥瓶吊上:“難說,最多不超過十個小時吧。”

    他話剛說完,床上的女孩忽然動了一下。

    醫生連忙按住她的手臂,“別動,小心把針頭動歪了,沒事,別怕,你已經安全了,可以放松睡一覺。”

    女孩掙紮得反而更劇烈了。

    醫生為難地看向中校,中校不敢回頭,亂出主意,“給她綁起來?”

    醫生:“……您想被投訴嗎?”

    中校攤手:“那我能怎麽辦嘛?這要是我的兵,我啪啪兩耳光就過去了,看他還敢不敢給老子亂動。”

    兩耳光?醫生嘴角抽搐,徹底不指望他了。

    要不是現在物資緊缺,直接給她打一針安定就行,但現在這種情況……

    “……水。”微弱的聲音從床上傳來。

    醫生低頭一看,剛剛還在掙紮的病人居然已經醒了,正茫然地睜着眼睛,看着屋頂,緩慢地偏移視線,掃過屋子裏的衆人。

    其他人聽到聲音,料想應該已經處理完了,也朝這邊看了一眼。

    醫生一喜,剛要說話,小姑娘游移的視線頓住,仿佛受了什麽刺激,忽然掙紮着想要坐起來。

    林澗這才看清她的臉,稍稍驚訝了一下,這不是那天跟着謝岫白的那個女生?

    他下意識站起身。

    “诶诶,別!”醫生還在試圖安撫她,手忙腳亂去按她亂動的手,“你先躺……”

    “狙……狙……”女孩口裏含糊不清吐出幾個字,雙眼死死盯着林澗,渾然沒有理智似的,竭力想要掙脫醫生束縛,整個人朝着病床下撲去。

    林澗快走幾步到了床邊。

    女孩不再掙紮着往下撲,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擺,用力到十指指節破皮處再次滲出鮮血,仰頭看着他:“求你……救救他!”

    這下其他人聽懂了,醫生急忙處理動歪的針頭,中校問:“誰?”

    他的聲音和林澗的問話重疊在一起。

    “謝岫白出什麽事了?”

    “那落迦……他遇到了那落迦,”女生渾身顫抖,眼中浮上一抹恐懼,“那落迦要殺我們!謝岫白打不過她,阿邦……阿邦也背叛了他,他讓我跑,來找你……”

    她說得颠三倒四,但那落迦三個字還是非常清晰的。

    中校倒抽口氣:“那落迦?‘DUSK’的那個那落迦?”

    女生執拗地抓着林澗的衣角,完全聽不進去其他人的話,好像眼裏只能看到林澗一樣,不斷重複:“去救他……求你……”

    “诶,你倒是說清楚啊,不然我們怎麽知道該怎麽救,那可是那落迦,不行,我得趕緊向指揮中心彙報這件事……”

    中校拍拍腦袋站起身,甚至等不及回自己的帳篷,當即把情況反饋給了指揮中心。

    女生仿佛也知道自己挂念的事情有了着落,安靜下來,只是仍舊拽着林澗不讓他離開。

    林澗有心想再問清楚一點,但是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到底沒有問出口,只是心裏抑制不住的煩悶。

    等待回信的時間也變得漫長無比。

    但是事實上只是過去了五分鐘,中校收到了回信,看了一眼,眉頭立刻皺起來。

    林澗問:“怎麽樣?”

    “衛星還沒恢複,指揮中心派北區的人去看了,”中校嘆氣,又像是松了口氣,“不關咱們的事,我們還是負責南區的救援。”

    林澗愕然:“北區?”

    明明是他們離東區更近。

    中校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有些複雜。

    他很快收回目光,“總之,我們負責好這邊就行了,謝爾諾上校晚點也會過來,到時候就由他負責指揮救援。”

    “……”林澗指尖抽了一下,“因為我?”

    因為有他在這裏,指揮中心才不敢讓他們去面對危險的那落迦,寧可讓更遠的北區去救援?

    中校偏過頭去,又點了支煙,“想什麽呢,指揮中心肯定是綜合考慮各方之後才做的決定,咱們這就幾十個人,救這小區的人都夠嗆,哪裏還能額外去做這種任務。”

    林澗靜了靜。

    中校吸了口煙,“休息夠了就繼續幹活,那什麽,小姑娘,你別急啊,咱們已經派人去看了,一定把你說的那個人救回來……”

    “既然不是因為我,那我申請參與東區偵查。”

    中校咬着煙屁股,煩躁道:“說什麽屁話,我這就一個巴掌的alpha,還等着你們當牛做馬,外面那麽多髒活累活,你走了誰來幹?”

    林澗看了他一眼,轉身朝外走去。

    中校頓時色變,“林澗!”

    林澗頭也不回,轉身帶動衣角從女生手裏滑落。

    女生的手一下抓空,在半空慌亂揮舞,倉促間整個人往前一撲。

    周邊幾個人吓了一跳,下意識朝前一步,“小心!”

    她一頭撞在林澗的背上,只剩半個身子挂在床邊,焦急又含混地發出一個音節:“你……”

    林澗腳步停下,轉身扶了她一把,立刻被牢牢攥住了衣角,他低頭看了一眼,擡起手,把衣服下擺撕下一角,放在她手裏。

    女生仰起頭,呆呆地看着他。

    林澗把她扶回床上,“別怕,我去救他。”

    女生緩緩握緊手裏的東西,低着頭,抽噎起來,淚水一顆顆落下來,砸在手背上。

    出了帳篷,中校咬牙:“你這是……”

    “違抗軍令。”林澗說,“我知道。”

    “知道你還……”中校氣急,勉強壓着脾氣降低了音量,“這不是開玩笑的林澗,那是那落迦,一個極端危險恐怖份子!”

    “前幾天謝爾諾上校他們吃飯的時候還過讨論這件事,白沙星上面這東西十有八九出自那些星盜中的某一個高層,其他的我們都見過了,沒誰有這種能力,剩下的就是他們老大和那落迦,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那落迦很可能就是造成這件事的罪魁禍首!”

    “他是個神眷者!你也有異能,你知道這玩意兒有多恐怖,別以為你打普通人跟玩兒一樣就一定是他的對手了,他能操控金屬屏蔽一整個星球,絕不是你這兩下能比拟的。”

    “再說了,指揮中心那邊派出的隊伍都是精良的特種部隊,不比你一個人單槍匹馬要有用嗎?”

    中校自認為也算苦口婆心了,這輩子就沒這麽羅裏吧嗦多話過,要是這會兒跟他犟的不是林澗,而是他手下的其他兵……

    “嗯,我知道。”林澗說。

    中校剛松下一口氣,他又說:“安隊,借我輛車。”

    中校臉都綠了。

    林澗拍拍他肩膀,“違抗軍令,按照規定,上到軍事法庭判處擊斃,下到關十天小黑屋,南區的救援已經告一段落,應該到不了擊斃。”

    “……你就鐵了心要去?”中校氣得腦袋疼。

    “嗯,我收養的一個孩子在那邊,現在……”林澗不想去想謝岫白對上那落迦的結果,只說,“我得去看看。”

    中校沉默半天,突然沒頭沒腦冒出一句:“我突然覺得,将軍也不算冤枉你,你要是我兒子,一天少說挨我三頓揍,你就是個……”

    他憋了憋,到底還是沒說出來,只在心底暗罵,熊孩子熊孩子熊孩子!

    他恨熊孩子啊啊啊!

    林澗摸摸鼻子,“罵名我都背了,不坐實一下,豈不是虧了。”

    “說得好像将軍說你乖你就真的是個乖寶寶一樣。”中校吐槽。

    林澗笑起來:“隊長,記得幫我把小黑屋準備好。”

    中校心煩意亂:“你先活着回來吧。”

    第43章

    第 43 章

    “轟!”一道身影被轟飛出去,重重撞在街道盡頭的牆面上,本就搖搖欲墜的建築再也支撐不住,整面牆坍塌下去,無數磚石暴雨般落下。

    發現黑暗中戰鬥對謝岫白有某種加成之後,那落迦毫不猶豫選擇了到地面戰鬥。

    本就是她的造物,那落迦意念一動,這塊足有上千米長、一手造成這場慘案、把居民區頃刻間化為一片廢墟、至今沉沉壓在頭頂的金屬瞬間解體。

    數以億萬計的金屬碎片盤旋而上,烏雲壓頂一樣籠罩在頭頂,每一片都反射着烈日的光。

    深埋的建築重見天日。

    謝岫白的實力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那落迦對異能何其了解,一眼看出他剛覺醒不久,別說熟練,就連最重要的精神力,也弱小得不值一提,這樣的存在,就算屬性在某種程度上克制了她,也不該是她的對手才對。

    但謝岫白偏就堅持到了現在。

    不是靠異能,這人就像個瘋子,只要看準了目标,就一定要撲上去咬一塊肉下來,任憑你是下刀雨還是硫酸雨。

    總之,誰也別想毫發無損地取走他的命。

    哪怕渾身傷痕累累,被金屬風暴硬生生剮成了一個血人,也沒有絲毫放棄的意思。

    這頑強的戰鬥意志差點打動了那落迦。

    和普通星盜不一樣——有些星盜被聯邦軍隊抓住以後,總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饒,全憑一張嘴,當場就能給自己編制一個凄慘無比的身世。

    什麽爹賭娘病妹讀書,都是小兒科。

    跟他們自己給自己打造的人設一比,四大慘事全都靠邊站,全世界沒有比他們更慘更值得拯救的。

    其實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不算全是編的。

    能混到當星盜這一步,難道還能是什麽父母恩愛兄友弟恭教育良好的上流社會家庭教養出來的孩子嗎?

    他們大多一出生就在全世界最偏僻落後的地方,和經濟發達、基礎設置高度現代化的首都星相比,邊境星系仿佛活在原始社會。

    別說教育資源和醫療資源,整個星球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要麽三百天下着酸雨,天空永遠陰霾,要麽三百天全是烈日暴曬,整個星球寸草不生,目之所及全是黃土和石頭混合搭建的房子,父母要麽暴躁要麽懦弱,四周的人業務不是兇狠蠻橫。

    窮,兇,險惡。

    聯邦有專家曾經說過,出生在這種地方,就像是骨子裏帶了原罪,注定會走上一條犯罪的道路。

    因為在這些地方,遵紀守法是吃不飽飯的。

    但這話從根本上就違背了聯邦建立的宗旨,更違背了作為人類該有的道德底線,沒有絲毫對同胞遭遇的不幸命運的悲憫。

    血統論就是對人生而自由平等這句話最大的侮辱。

    理所當然的,這言論很快被封殺。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作用,這些年來,聯邦大力開辟新的宜居星球,幫助落後地區的居民移居,其實已經很大程度緩解了這個問題。

    但那落迦不是。

    她還真就是父母恩愛兄友弟恭教育良好的上流社會家庭教養出來的孩子。

    她從出生就和普通孩子不一樣,天生擁有着極為恐怖的破壞欲望,從會走路起就狂熱追逐各種危險武器,甚至在幾歲的年齡就開槍射傷了一個路人——沒有任何原因。

    只是因為她在那天從父親的房間裏找到了一樣新玩具——一把手槍。

    而那個人剛好路過。

    家人帶她去看心理醫生,心理醫生說她有反社會人格,追逐武器也可能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從那以後家人就非常關懷她,想要給她足夠的愛,但那落迦只覺得他們很煩,甚至在日複一日的勸誡和關懷中,對家人生出了殺意。

    ——既然你們要阻止我殺人,那我就先殺了你們。

    她覺醒異能那天,親手屠戮了家人,悍然叛逃聯邦,從此不知所蹤。

    這是聯邦根據她透露出來的信息查出的全部情報。

    一個天生熱衷殺戮的瘋子。

    與之伴生的是她對力量的瘋狂渴望。

    一個還沒成長起來的、但是潛力無窮、同樣擁有着瘋勁的謝岫白,簡直是她夢想中的夥伴。

    兩人的戰鬥把整個街區二次重創,随處可見倒塌的建築,停靠在街角的汽車被掩埋了一半,磚石瓦礫折斷的樹木把道路完全堵塞。

    街道另一段,足有二十米高的信號塔攔腰折斷,塔尖卡在斷壁殘垣上,在離地十米的高空搭建出一根危險的“橋梁”。

    那落迦坐在上面,一只手撐着臉頰,歪頭笑意盈盈地看着。

    “咳咳……”謝岫白用手肘支撐起身體,忍不住嗆咳兩聲,嘴角一絲鮮血流下。

    鋼鐵巨人接到命令,轟然站起身,無數零碎鐵塊随着他的動作窸窸窣窣往下掉。

    “還要打嗎?”那落迦雙手撐着橫梁,兩條穿着雪白蕾絲長襪的小腿自然垂落,在半空中悠閑地晃着。

    理所當然,她沒有得到回答。

    那落迦也不覺得失落,自顧自笑起來,纖細的手指卷着馬尾發梢。

    “我承認你的能力有點克制我,我還以為金屬只是怕火,沒想到暗元素也能腐蝕我的金屬,但是你還是太弱了,你的腺體和精神力完全支撐不起你的能力,要是再繼續動用下去,你很可能會腦死亡哦。”

    謝岫白仰頭看着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眼睫簌簌,神情不定。

    那落迦看着他,忽然笑起來:“我給你個建議怎麽樣?”

    “……建議?”謝岫白啞聲說。

    “嗯啊,”那落迦點頭,向他遞出一只手,半是認真半是蠱惑地說,“加入我們,成為我的同伴,就能活下來哦。”

    那落迦微笑,半張面具下紅唇彎彎。

    “原本我們也是同類不是嗎?說真的,我是真不懂你這些年是怎麽能忍下來的,一直和這些微不足道的蝼蟻呼吸着同樣的空氣,你不會覺得窒息嗎?強者就該和強者抱團,和他們混在一起,你也會變成庸碌的凡人。”

    那落迦向前傾身,期待地看着謝岫白,仿佛一個看着路邊櫥窗裏精美的玩偶,十分渴望能夠得到一個的小女孩。

    “加入我們,讓我們一起去稱霸宇宙,如何?”

    那落迦語氣誘惑:“我還可以教你怎麽把你的天賦完全發揮出來哦,你難道不想變強嗎?”

    謝岫白:“……變強?”

    “對呀,如果你不跟我走的話,你就得自己想辦法開發自己的能力,沒有人帶領,你要花至少十倍的時間去摸索。”

    那落迦理所當然地點頭。

    “有這種經驗的人,除了我們,就只有聯邦政府,你不會想去投靠聯邦,然後被他們套上枷鎖,從此只能跪在地上為一群渺小的蝼蟻出生入死,應該不會真的有傻子那樣做吧?”

    “……你說得,咳咳,好像有點道理。”謝岫白垂下眼。

    “但是……”謝岫白扶着一旁的廢墟站起身,這個簡單的動作再次加劇了傷勢,手捂着胸口又是一陣嗆咳。

    莉娜離開之後,他硬扛着金屬風暴靠近了那落迦,狠狠一匕首從前胸掼入,又從後背透出。

    作為代價是他被卷進了金屬風暴之中,薄如蟬翼的利器幾乎從他身上削下一層皮肉來,渾身幾乎沒一塊好皮,稍微動一下就是皮開肉綻。

    但他用命換來的傷口,那落迦只用了兩秒就愈合了。

    “咳咳……我可以跟你走,但我有個條件。”

    那落迦心情很好地挑起眉,“說。”

    “我要你……”謝岫白短暫的停頓了一下。

    那落迦故作天真睜大眼,一副啧啧啧你居然是這種變态的表情。

    謝岫白冷冷扯唇,“——去死。”

    轟!無數磚石廢品被氣浪掀飛。

    黑暗彙聚的旋風從地底鑽出,從下而上包裹住半空中的那落迦。

    “……垂死掙紮。”那落迦縱容地搖搖頭。

    她一手伸出,五指纖細短小,還帶着幼童特有的軟嫩,就這樣直接把手伸進了連鋼鐵都能腐蝕的黑暗元素中,輕描淡寫一撕——

    歘拉!

    稀薄的旋風仿佛紙糊,輕而易舉被撕開一條口子,一陣風一樣散開。

    她居高臨下看着謝岫白。

    “我說了,你還太弱!”

    謝岫白臉色蒼白如紙,緊緊閉上眼,冷汗如瀑,整個人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态,手指痙攣着試圖抓住什麽,劇痛席卷了他的大腦。

    那落迦沒有故意恐吓他,精神力嚴重透支,大腦會受到不可挽回的損傷。

    但這感覺又不太對,不只是大腦,全身好像都在……

    那落迦輕輕一躍,跳下橫梁,輕盈地落在謝岫白面前,兩指捏起他的下巴。

    “——我不太懂你,異能和個人意願有很大關系,你能覺醒這樣的異能,說明你就不是什麽好東西,為什麽非要這麽找死?”

    謝岫白垂着頭一動不動,任誰也沒辦法從外表看出他此時在承受着多麽可怕的劇痛。

    這感覺甚至遠遠超過了精神力透支,即将腦死亡帶來的痛苦。

    他的身體仿佛被人一寸寸剖開。

    “算了。”那落迦半天得不到回報,無趣地松開指尖繞着的頭發,随手打了個響指。

    搖搖欲墜的鋼鐵巨人再次站起身,轉動腦袋朝這邊看來。

    “既然得不到,那就毀掉好了,再見,小美人,下輩子記得識趣……”

    吱——

    車子奔馳的聲音由遠及近,急剎時前輪打滑,輪胎和地面劇烈摩擦,濺起點點火星。

    那落迦打響指的動作停住,轉頭望去。

    隔着十米街道,越野車穿越沙漠蒙上一層沙的擋風玻璃和不斷運作的雨刮器。

    她看到一雙冰冷的眼睛。

    仿佛某種預感,或者說潛意識裏感知到了危險氣息,那落迦停下動作,笑容隐沒,雙瞳隐隐浮現出一抹無機質的金屬色澤。

    兩人無聲對峙,那落迦手指無意識地屈伸,向懷裏的槍摸去。

    駕駛座上的人一腳油門踩到底。

    這輛專門供軍隊在惡劣環境中作戰的越野車咆哮起來,短短幾秒內完成了加速,貼地瘋狂撲向街道另一端的那落迦。

    仿佛獅子撲向獵物。

    那落迦冷笑一聲。

    無需多言,一直虎視眈眈守護在一旁的巨人站起身,幾步之後跑起來,不躲不避,迎着車頭沖上去。

    雙方之間的距離驟然拉近,近到了危險的程度——

    在賽車之中有種特技叫死亡之吻,指兩輛賽車齊頭并進,其中一輛賽車漂移到另一輛均速正常行駛的車前,正好車頭微微相碰然後以同樣的速度倒車。

    但也有人開辟出了新的玩法。

    兩輛賽車同時加速,從賽道兩端出發,向着彼此全速前進,賽車手把這作為膽量的對賭,誰先膽怯躲避,誰就輸掉這一場比賽。

    這是膽量的對賭,也是拿命在對賭。

    而唯一的觀衆還在昏迷。

    兩人從始至終沒有移開視線,車裏的人甚至沒給朝他跑去的鋼鐵巨人一個眼神,也沒有絲毫打方向盤改變路線的意思,就是沿着直線,沿着最短的距離——撞向那落迦。

    那落迦嗤笑。

    越野車能有多高?一層樓頂天了,但她的造物有多高?足足十米。

    就算輸了,這裏遍地都是金屬碎片,只要她想,擡擡手指就能重塑一個。

    但那車裏坐的可是肉|體凡胎。

    只要碰撞在一起——

    “轟!!!”

    越野車側翻在地,油箱在劇烈的撞擊中爆炸,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火焰迅猛燎原,把越野車和巨人同時卷了進去。

    化學反應下車輛二次爆炸!

    爆炸沖擊波再次席卷過整條街,火焰飙升沖上半空。

    那落迦不屑道:“蠢貨。”

    “倒也不必這麽看不起自己。”清淡的嗓音響起,仿佛近在耳畔。

    那落迦瞳孔收縮,感知到危險的第一時間,毫不猶豫抽出搶,朝身後連開幾槍——

    大地猛地震顫起來,沒有任何預兆,一條水桶粗細的巨型藤蔓頂破地面,暗綠色莖身上無數倒刺,揚起時遮天蔽日,帶起的磚石從藤蔓上滑落,從半空中暴雨般落下。

    ——砰砰砰砰砰!

    那落迦被抛飛起來,整個人淩空,驚駭下一連五槍全部脫靶。

    頭頂藤蔓高高揚起,如有靈智般,藤蔓從半空席卷而下,啪!地卷住那落迦,層層裹住。

    眨眼間,她就被卷成了一個粽子。

    足有好幾公分長的倒刺熱刀切黃油般,深深紮進了肉裏。

    那落迦咬牙掙紮了一下,身上的刺頓時紮的更深了。

    越野車殘骸燃燒着,車門不知何時大大打開,松松垮垮垂在一旁。

    而車裏的人已經借着激烈的爆炸遮掩,安然脫離了爆炸現場,站在街道另一端——那落迦原本站立的地方,穩穩接住了和那落迦一同被抛飛出去的謝岫白。

    “……林澗。”她咬牙叫出來人的名字。

    和謝岫白不一樣,林澗是聯邦登記在冊的神眷者之一,她顯然是認識的。

    要說遇到謝岫白是意外之喜,讓她想要招攬,那麽,遇到林澗就是……

    那落迦目光陰冷,突然停止了掙紮。

    四周無數看不見的精神波動橫掃出去,兩股截然不同的精神力轟然撞擊在一起。

    房屋倒塌!玻璃震碎!

    整個世界都在晃動,大地也在這場較量中畏懼又興奮地顫抖。

    就——這?那落迦隔空用口型挑釁。

    林澗冷漠地看着她。

    ——在越野報廢之前,上面裝載的生命探測儀檢測出這片區域剩餘的生命數量。

    二。

    末日一般的晃動中,卷着那落迦的藤蔓紋絲不動,甚至再次收緊。

    巨蟒纏住一個人的時候,能依靠纏絞活生生挫斷人的脊梁骨,把人變成一灘爛泥,這些平日裏溫和無害的藤蔓竟然也不遑多讓。

    那落迦的身體在恐怖的巨力中變形。

    她看着林澗一步步走向她原本站立的地方,扶起地上昏迷的謝岫白,在窒息中被迫仰起頭,臉色扭曲,神色越發冷:

    “……原來是為了他,他拼命拖住我,讓那個弱的要命的女的跑掉,就是為了找你當救兵?”

    林澗出現後只做了一件事——開車筆直地沖向她。

    而那時,謝岫白就在她腳邊。

    如果不是林澗絲毫不顧謝岫白死活的做法,她其實應該把謝岫白提起來擋一下的……

    他騙了她。

    “不過,那又如何呢?沒有用的。”

    那落迦顫顫地吸了口氣,眼底浮起一抹輕蔑和狠意。

    “他不是我的對手,你以為你就是了嗎?”

    恐怖的精神波動在一瞬間爆發開來。

    轟!街道兩旁尚且直立的房子一棟接一棟爆開,無數金屬碎片彙聚成風暴,以那落迦為中心高速旋轉,切割着捆綁在她身上的藤蔓。

    千刀萬剮也不過如此了!

    藤蔓畢竟只是植物,和金屬完全不是一個量級,剎那間,就在這恐怖金屬風暴中被切割成了十幾段,從半空墜下,直直砸在地上,每一段都被切割得千瘡百孔,植物莖液流了一地。

    那落迦落在地上,扭曲變形的身體緩慢地變形調整,短短幾秒又恢複了原樣。

    “……今天的收獲還真大,我一直以為聯邦裏只有一群蝼蟻,竟然還有你這樣的……”

    她扭了扭脖子,臉上的面具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露出一張甜美可愛的面孔。

    “我承認你的精神力比地上那個強很多,甚至不比我弱,但是……”

    ——如果說她對戰謝岫白,優勢是她的精神力更強,對異能運用更加熟練,哪怕被克制也依舊能把謝岫白壓制死。

    那她對戰林澗,優勢就是屬性。

    金克木。

    這是林澗無論如何也無法逆轉、甚至稍微回避一下的致命缺陷。

    哪怕客觀而言林澗在某方面要強于她。

    無數鋒利的金屬碎片升空,懸浮在她身後,鋒利的一面對準了林澗。

    她冷冷道:“我說了,沒有用。”

    “我天生克制你,這就是宿命,你注定無法與我為敵,只能成為我的手下敗将。”

    林澗不置可否,“是嗎?”

    “現在。”那落迦退後一步,側臉線體還帶着屬于未成年漂亮女孩特有的瑩潤優美。

    這美妙的弧度倒映在四周無數冰冷的殺器之上,有種異樣的、文明和野蠻交織的怪誕美感。

    “——去死吧!”

    天空中懸浮着的億萬片金屬利刃同時動了。

    它們靈活的繞過那落迦,疾風驟雨般朝着林澗紮去。

    轟!刺啦!劃拉!

    藤蔓此起彼伏突破地面,組成一道道牆,攔下一撥又一拔的攻擊。

    雙方不斷調換位置,防守!反擊!

    這片廢墟裏的鋼鐵數量何止億萬計,只要那落迦精神力不竭,攻擊就不會停止。

    神眷者的精神力和操控相連,這些比起那落迦只需要操控金屬攻擊,藤蔓一次次在金屬的瘋狂進攻下被切割得傷痕累累,帶給林澗的負擔絕對是她的好幾倍。

    林澗一把把謝岫白從地上撈了起來,向一旁閃避而去。

    他從剛才就注意到,謝岫白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态,當時只以為是受傷,這會兒入手才發現,謝岫白的狀态,似乎……不只是昏迷。

    高溫從體內傳遞到體表,入手皮膚燙的吓人,臉燒得通紅,與之相對的是他慘白的唇色。

    林澗伸手一抹,摸到了一把冷汗。

    他這個狀态……

    必須要盡快找到醫生。

    可他開來的車已經和那落迦做出來的怪物同歸于盡了。

    那落迦冷冷提唇:“你說,我要是把你抓回去,你爹會不會為了你給我當狗?”

    車還沒完全停穩,謝爾諾上校推開門跳下車,長腿一跨,幾步到了中校面前。

    他一把揪起中校的領子,怒不可遏:“你是不是傻?為什麽不攔着他?你不知道他是誰嗎?”

    先不提林澗是誰的兒子,光是他神眷者這一個身份,就足以讓聯邦全力保護他的安全。

    中校冷靜道:“我就是知道他是誰,才攔不住他。”

    謝爾諾咆哮:“攔不住也得攔!從一開始這個事你就不該讓他知道!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他被那落迦抓走了怎麽辦?到時候那落迦拿他來威脅将軍,威脅聯邦……”

    “不會。”

    “是什麽給你信心覺得不會?”謝爾諾毫不客氣地沖他怒吼。

    中校在褲腿上擦了擦髒兮兮的手,從兜裏摸出一封信,信封被壓的皺皺巴巴。

    “林澗留下的。”

    謝爾諾狐疑:“這是什麽?”

    “對了,這個給你。”林澗打開車門,彎腰坐進駕駛座,忽然想到什麽,從褲兜裏摸出這麽,隔空抛給中校。

    中校接住,拿在手裏捏了捏,“這是什麽?”

    “這個啊……”林澗臉上還沾着參與救援時蹭上的灰塵,身上的衣服也算不上整潔,看過來的目光卻無端讓人覺得靜谧。

    仿佛春日裏躲在樹蔭下享受陽光。

    “這是他為了防止自己被那落迦帶走,特地留下的。”

    中校趁機掙脫了他的束縛,整了整衣領,一字一字說:“——遺書。”

    “不會。”林澗說。

    那落迦冷笑:“是嗎?你可是他的長子,還是家族的繼承人,他能眼睜睜看你去死?”

    “能。”

    “……”那落迦胸口明顯起伏了兩下,目光死死盯着他,仿佛在判斷他的話是真是假。

    半晌,她咬牙切齒地說,“好好好,行!就算林中将剛正不阿,但他還是你父親,他要是堅持原則,我可以在全星際面前,直播虐殺他兒子!一片一片把你活剮了!”

    林澗微不可察地嘆息了一聲。

    那落迦心裏一喜。

    不等她高興,林澗搖頭:“你怎麽還不明白呢?”

    “今天,在這裏,只會有兩種結局。”

    他平靜地說,“我帶着你的屍體回去,或者你帶着我的屍體離開。”

    “沒有第三種可能。”

    那落迦呼吸不穩,她能察覺到林澗不是在開玩笑的,這人是真想跟她你死我活。

    但是為什麽?

    “……就算是你的屍體,在衆目睽睽下被鋸成一塊一塊……他難道就能忍了嗎?”

    這次林澗稍微思索了一下,“能。”

    見那落迦瞪大眼,他貼心地解釋:“我留了信的,就是為了預防萬一。”

    “如果真的發生這樣的事,”他平靜地,沒有絲毫波瀾地說:“我建議他直接對着我開炮,把我和你一起炸死。”

    “開什麽玩笑?!”那落迦暴怒。

    怎麽可能有人做出那種事?

    ——讓人對着自己的屍體……

    瘋了嗎?

    “進焚化爐燒成灰和被炮火直接轟成渣,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嗎?”

    那落迦退後一步,又站住,冷冷嘲諷:“看來你還真做好了死在這裏的準備。”

    出乎她意料的是林澗竟然還很平靜,微微一搖頭:“不,我說的是萬一。”

    “剩下九千九百九十九。”他的話音飄散在風中,整個人已經消失了,“——是你死。”

    那落迦發出不屑的嗤笑。

    金屬碎片沿着他可能的軌道一路追蹤——憑借着極強的身體素質,她也能做到這樣近乎于瞬移的動作,但歸根到底還是實體,和那些元素操控者,可以把自己的身體完全化為元素截然不同,只是動作快而已。

    只要被她追上,那些藤蔓的下場就是林澗的下場。

    而且,帶着謝岫白,她不信林澗能跑多塊,要是不帶謝岫白……

    “以為我這次還會疏忽大意放過他嗎?”

    不需要眼睛捕捉目标,鋪天蓋地的利刃在她的操控中朝着林澗原本所在的地方覆蓋而去——

    落空了??

    那落迦愕然。

    腳下再次傳來異物頂起的感覺,那落迦顧不得追蹤林澗了,咬咬牙。

    直徑數十米的金屬風暴平地而起,拖着她的身體飛到半空,與此同時,朝着地下襲來的東西飛去。

    無數金屬碎片旋轉着擰成一股,宛如一臺絞肉機器。

    “早告訴你沒用,何必浪費精……”

    突然,那落迦驚愕地睜大眼。

    空氣裏傳來一股詭異的吸力,四周空氣宛如活過來一般,朝着她擠壓過來,她飛到半空的身體忽然直墜下去。

    與此同時,那覆蓋了半個居民區的金屬風暴也在一瞬間和她脫離了聯系。

    一扇銀框大門在她腳下無聲打開。

    門內是看不見盡頭的漆黑,隐約可見星子閃爍,銀色邊框上無數花紋纏繞而上。

    讓她如臨大敵的東西也露出了真面目——那是一根這是一枝沒有受過催化的玫瑰花枝幹,從瓦礫間顫抖地生長出來,輕柔疲倦地纏在門框上,如同受了傷的孩子回到媽媽的懷抱。

    萬分之一秒,那落迦伸手抓住了邊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居然……”

    她十指繃緊,風中落葉一樣挂在門框邊緣,骨節幾乎要被硬生生拽得斷裂開來。

    銀框大門隐隐有閉合的趨勢。

    那落迦不再說話,猛地一用力,翻身從門內掙脫,一刻也沒停留,立刻遠離。

    但她能跑,她召喚來的金屬碎片卻沒這樣的實力,這扇門宛如吸塵器,這些輕薄鋒利的金屬利刃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瞬間被吞沒了進去。

    那落迦喘了口氣,雙眼完全蛻變成了金屬的顏色,沙啞道:“……雙異能。”

    在逃跑和搏命之間,她只猶豫了一秒,與生俱來的兇性壓倒了求生的欲望和理智。

    那落迦眼中徹底沒了作為一個人該有的情感,兇光閃爍,仿佛野獸搏命。

    她放棄了體積小的召喚物,揮手召出一把短刀,反握住刀柄,原地一借力,豹子一樣迅捷撲向了林澗,同樣是接近瞬移的速度。

    林澗閃身避過,雙方交錯而過的剎那,那落迦猛地偏過頭,惡狠狠地看着他,眼中兇性暴漲。

    “去死吧!”

    兩人最接近的剎那,她一把扔掉短刀,與此同時另一只手擡起——

    黑洞洞的槍口在不到一米的距離上直指林澗。

    這是她打歪之後刻意沒有再用,故意淡化存在感的那把槍,從頭到尾一直藏在她身上,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金屬異能自動填充子彈。

    那落迦毫不猶豫扣下扳機。

    子彈出膛。

    兩人隔空對視。

    那落迦眉眼壓低,眼神兇狠,臉上再沒有半分甜美可愛。

    林澗目光平靜,伸起手,修長手指和破空的子彈擦肩而過,一把扼住了那落迦的喉嚨。

    周身空間輕微波動,子彈靠近時自動消失。

    仿佛泥牛入海,消失無蹤。

    砰!那落迦痛哼一聲,被毫不留情砸在斷壁殘垣上,後腦鈍痛不已,脖頸上的手收緊,空氣越來越稀薄,她控制不住地掙紮起來。

    林澗淡淡道:“現在告訴我,誰克誰?”

    第44章

    第 44 章

    四周空間收攏,無形的束縛讓她連手都擡不起來。

    那落迦雙腳懸空,被迫仰頭看着他,越來越深重的窒息讓她說不出話來,一雙眼睛死死盯着林澗,絲絲縷縷的血絲爬上眼球,血色濃重。

    林澗沒有一絲猶豫或者停頓,直接了當收攏手掌。

    恐怖的巨力作用在那落迦脖頸上,那截細白的脖頸活像被硬生生勒細了一圈,骨節劇烈摩擦,發出咯咯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那落迦瞳孔不可思議地放大,林澗是真的要殺了她?!

    “欺負小女孩可不好。”清冷淡漠的嗓音從身後傳來,街道盡頭吹來的風有風信子的味道。

    林澗眸色一沉,猛地加大了力道。

    拼着被偷襲也要殺了那落迦。

    “咯……”那落迦喉嚨裏傳出模糊而尖厲的聲音,血紅的雙眼瞪大,渾身一抽搐,徹底軟了下去。

    ——身後沒有動靜,說話的人沒有趁機動手。

    林澗抽回手,轉過身。

    在他身後,失去支撐的那落迦軟軟地滑落下去,倒地時濺起一層灰,粉色雙馬尾淩亂散開,遮住她白皙臉頰,只能看到她死不瞑目的雙眼。

    這個惡貫滿盈的星盜,在死去的時候,也沒能發出比其他人更驚天動地的動靜。

    林澗沒有再多看她一眼,全部注意力轉移到了忽然之間出現的人身上。

    殘陽如血,挂在斷壁殘垣之上,一個修長的人影靜靜站在街道盡頭,長風衣垂到膝蓋,高高束起的馬尾和衣角被風吹起。

    背着光,林澗看不清他的臉。

    “……零日。”

    在現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的,不會是其他人。

    只可能是他。

    太陽沉入地平線,光線收斂。

    零日的臉終于暴露出來。

    那是一張面具,半邊黑半邊白,左邊是猙獰的鬼臉,右側則是聖潔柔和的天使面貌。

    他的目光落在林澗身上,卻又淡得好像不是在看他,一只手插在風衣口袋裏,沒有一點要爆起殺人給那落迦報仇或者是說話的意思。

    比起全身暗自緊繃的林澗,他看起來就像是意外路過這裏的路人。

    ……太冷靜了。

    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搭檔被殺,居然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嗎?

    林澗快速思考。

    “別裝死了。”零日說,聲音和他的目光一樣淡,興不起半點波瀾似的,“櫻奈。”

    上杉櫻奈,那落迦叛出聯邦之前的名字。

    在她親手殺死她的父母和全部家人之後,恐怕也只有零日會這樣叫她了。

    沒有認錯人,只是……

    林澗神色微變,連連退後幾步,同時緊盯着零日和地上的那落迦。

    “……真是麻煩啊。”

    滿地瓦礫碎片,花園裏種植的鮮花無端遭受池魚之殃,被打的七零八落。

    一朵玫瑰掉落在地,花瓣散開,緋紅的花瓣倒映在那落迦失去光澤的瞳孔裏。

    說話的時候,那對金屬色的眼睛重新聚焦,玫瑰倒影逐漸虛化。

    那落迦眨了下眼睛,撐着地緩慢地坐起身,揉了揉脖子,“啊……好痛,真的是……”

    她舒展了一下筋骨,從脖頸到脊椎,全身骨節一陣噼啪作響。

    “……痛死了啊。”

    那落迦站起身,剛才還扭曲變形的脖頸已經恢複了原樣,見林澗神色變化,她勾起唇,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

    “不會吧,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死了吧?”

    那落迦笑容惡劣:“看你長得好看,配合你一下,讓你把這個逼裝完而已。”

    ——長得好看。

    這顯而易見是一個充滿了惡意的謊言,那落迦厭惡男人的名聲和她喜歡虐殺的名聲一樣大。

    比起配合,說是戲弄更加恰當。

    “吶吶,雙異能,真厲害,藏的很深嘛。”

    那落迦輕松跳上斷牆,坐在牆頭,搖晃着雙馬尾,小腿裙邊一起一落。

    “還好我們有兩個人,一人一個,加起來也是兩個異能。”

    她歪了歪頭,嬌俏地眨了下眼:

    “你要不要猜猜零日的異能是什麽?萬一你也克制他呢,要是那樣的話,你就能跑掉了呢,這可是活命的機會。”

    那落迦毫不掩飾自己嘲弄的笑容。

    林澗終究還是大意了。

    如果他沒有暴露出空間異能,說不定還能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利用空間隧道逃跑。

    雖然這樣做會耗費非常多的精神力,徹底透支自己的精神力也說不定,但至少有機會。

    可惜,林澗已經暴露了,他們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了。

    “我克不克制他我不知道,但我肯定克制你,不只是異能。”林澗冷冷道,“還有身高。”

    那落迦:“……”

    那落迦揚起的嘴角一點點落下,神情逐漸陰鸷。

    零日的視線在他們之中轉了個來回,默默偏過頭,移開了視線。

    “所以呢?”那落迦冰冷道。

    “沒有所以,”林澗說,“你很讨厭男人?”

    那落迦毫不猶豫:“這世界上的男人各個愚蠢而又肮髒,成年男人尤其惡心!”

    零日:“咳。”

    林澗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視線落回那落迦身上。

    “是嗎?”他說,“根據聯邦研究,普通人一般會在成年左右覺醒異能,從覺醒到熟練使用,中間需要三到五年,從你的外表來看,你最多不超過十歲,在這個歲數上,你的身體不可能支撐你頻繁使用異能。”

    “從你剛才幾次身體變形又變回來這一點來看,你的異能可以直接作用于身體,甚至改變外形吧?你利用異能調整過自己的外表?身體和異能還能結合到這種程度嗎?”

    那落迦一言不發,臉色再度陰沉下來。

    林澗擡眸,語氣平靜地說:“從剛才起我就在好奇,到底要把你打到什麽程度,你才會變回你原本的樣子,畢竟,以你現在這樣、使用一個一米不到的小女孩外表,力道和速度一定會受到制約。”

    那落迦忽然開口:“想看我原本的模樣?別了吧,我怕吓死你。”

    “你是指從一個幾歲小女孩變成一個成年男人這樣的變化會吓到我嗎?”林澗說。

    “……”那落迦晃動的小腿停了下來,陰測測地看着林澗。

    “放心,不會,因為我已經猜到了,除非你準備穿着這一身粉色蓬蓬裙,頂着粉色雙馬尾變化,而你的真身其實是一個一米九的肌肉壯漢。”

    “怎麽可能,你怎麽可能猜……”那落迦失聲,她很快反應過來,緊急剎車。

    林澗問:“我怎麽知道你是男的?你想問這個?”

    那落迦反問:“難道不該問嗎?你剛剛說的那些,可不足以支撐你做出這個判斷。”

    “你說得對,”林澗認同,“你想知道?”

    那落迦确實想知道,反正零日已經來了,她也不怕林澗刷什麽花樣,緊追着問道:“我哪裏露出的破綻?”

    難道是他的僞裝有什麽破綻?

    不可能!這麽多年,要是有破綻,別人早就發現了,怎麽可能輪到……

    “為什麽要推測,你曾經是聯邦人,我直接查你的祖宗十八代不行嗎?”

    那落迦:“……”

    那落迦萬萬沒想到是這個。

    她無法無天太久了,早已經忘了自己曾經在聯邦生活過一段時間了。

    “聯邦新建的信息庫,近百年出生的聯邦公民都會被記錄在信息庫之內,目前只是基本的姓名性別籍貫,據說他們将來還打算詳細留存一個人的人生軌跡,不需要調查,只是輸入一個名字,就能把那個人的生平全部抽出來,除非是白沙星這樣的地方,否則必然會在聯邦內留下痕跡。”

    林澗:“上杉柊,穿裙子穿太久,你已經把自己的性別忘了嗎?”

    重新聽到這個名字,那落迦有片刻的怔忡。

    櫻奈是他十歲時候改的新名字。

    上杉柊才是他父母給他起的名字,但他并不認可自己的性別,連帶着也不喜歡這個名字。

    十歲那年,他半強迫地讓父母帶他去改了名字。

    上杉家也算有權有勢,給他改名的時候,把他的性別也一并更改了,只是終究在系統裏留下了痕跡。

    那落迦低頭看着自己的手。

    白皙,細致,柔美。

    十指纖纖,指甲圓潤透粉。

    一如他曾經期待過無數次那樣,完完全全是一個小女孩的手,但這不是他真正的手,而是他用異能調整出來的假象。

    那落迦忽然開始變化。

    小女孩一樣甜美的面容逐漸朝着成年變化——圓潤的眼尾變得修長,嬰兒肥褪去,下颌弧度逐漸變得清晰。

    肩膀變寬,腰和大腿撐破裙子,兩條長腿自然下垂,肌膚大面積暴露在空氣裏。

    身材修長,肌肉緊實,赫然是一個長着一張女性面孔的……成年男人。

    他一揚手,扯掉束發的蝴蝶發夾。

    滿頭長發披散下來,粉色長發流水一樣滑落下去,幾乎垂到腳踝。

    “怎麽樣?滿意了嗎?”那落迦冷冷提起唇角,眼裏沒有絲毫笑意。

    林澗:“滿意了。”

    “那你……”那落迦正要嘲諷,腦海中的弦忽然一緊。

    ——滿意了?

    滿意什麽?

    他變回原來的模樣,對比小女孩的狀态,強了不止一點半點!但林澗居然說……滿意了?

    “零日!”他猝然反應過來,厲喝道,“攔住他!”

    說時遲那時快,林澗一步沖出,一秒沒有耽誤,伸手一把撈起地上的謝岫白,原地一滾——

    一扇空間門無聲打開。

    那落迦氣急敗壞,唰地站起身,就要追上去,親手把帶着個累贅,速度明顯變慢的林澗抓回來。

    就在這時,零日不知道在神游些什麽,被他叫的回過神,淡淡朝這邊看來。

    ——正對上被撐壞了衣服,剩下的裙子殘片也随着起身動作滑落下去,剩下的只能勉強遮住胸前,一身坦坦蕩蕩的那落迦。

    那落迦:“……”

    零日:“……”

    那落迦腳步短暫的停頓了一秒,林澗已經帶着謝岫白消失在了空氣裏。

    “抱歉。”零日淡漠地掃了瞬間就閉合消失在空氣中的空間門一眼,依舊是那副萬事不關心的模樣,不緊不慢地說,“看習慣你那副模樣,你突然變成這樣,讓我有種在看幼女裸|體的罪惡感。”

    那落迦臉色乍青乍紫,半晌憋出一句:“那你的道德水準還真高。”

    零日無意和他争辯這樣毫無意義的話題,只是朝着林澗消失的地方一點。

    “空間傳送消耗大,他們走不遠,讓安東尼把這裏圍起來。”

    他看了一眼緩緩下沉的夕陽,語氣悠悠。

    “——開戰。”

    那落迦不滿,但也沒什麽辦法,誰叫他犯蠢上這種當。

    他在廢墟裏随手撿了塊布圍在身上,單手給安東尼發消息,完了之後獨自坐着生悶氣。

    半晌,他想到什麽:“對了零日,這個林澗不是那誰兒子嗎?”

    “嗯。”

    “林家家大業大,他家的繼承人跟太子也沒什麽區別了,怎麽也該是貴公子一個,不該是蜜罐裏泡大的嗎?怎麽說殺人就殺人?”

    回想起林澗擰斷他脖子那一下的狠辣,繞是那落迦也有些驚訝。

    “你不也是蜜罐裏泡大的嗎?”

    那落迦滿不在乎,“我不一樣,我生來就是變态,殺人是我的興趣,他又不是。”

    “不一定。”零日說,“你注意到他的眼神沒有。”

    “什麽眼神?你一個alpha,成天注意別的alpha眼神幹什麽,那還是個男alpha……”那落迦話音停住。

    他反應過來自己現在也是個成年男性alpha。

    ……好煩,好惡心。

    但他衣服壞了,要是這會兒再變回小女孩……

    荒郊野嶺,暮色四合。

    一個衣服破破爛爛的小女孩和一個帶着詭異面具的成年alpha……

    事情突然就從暴力沖突轉變到驚悚獵奇那邊去了啊!

    零日沒在意,淡淡道:“我說的是他看你的眼神——他看你,看我,看地上石頭,眼神沒有任何區別,他不是天生弑殺的變态,他只是沒把我們當人看。”

    某種程度上而言,這比那落迦還可怕。

    其實,不只是看他們的眼神。

    林澗看昏迷中的謝岫白的眼神,也不像是在看一個人。

    那落迦沒聽懂。

    零日搖搖頭,轉身離開了:“去叫安東尼吧。”

    千米外,荒漠之中。

    一塊背風遮陰的岩石後方,林澗把謝岫白放下,自己也靠着岩石坐了下來。

    精神力幾乎被消耗一空,腦海隐隐作痛。

    比起這段不足千米的路程,他和那落迦打架時候的消耗都能說是不值一提了。

    他最初判斷那落迦封鎖白沙星,就是基于空間異能耗能極為恐怖這一點。

    千米傳輸是他的極限,再遠就會徹底透支他的精神力。

    精神力消耗過度,還能依靠休息補充,但要是枯竭,那是有可能傷及本源的行為,腦死亡都是輕的。

    要是用空間異能封鎖一整個星球,那那落迦的強大,就不是他們能想象的。

    一次長距離傳輸過後,至少要休息幾個小時才能進行第二次傳輸,而這裏距離聯邦軍隊最近的營地足有幾百公裏。

    這還是白沙星能住人的地方不多,居民區普遍集中在綠洲附近。

    不然的話,幾個區要是在整顆星球分散開來住,林澗出發的時候就只能去搶一架戰鬥機,從空中飛過來救謝岫白了。

    他之前為了轉移那落迦注意力,也為了順便處理掉她手邊那個龐然大物,直接報廢了唯一的交通工具——沒報廢他也帶不走。

    只帶一個謝岫白就已經耗費了他無數精力了,再帶輛車他就不用跑了。

    傳不出去幾米,他就得因為力竭倒下。

    但飛車一時爽,流落沙漠火葬場。

    沒有交通工具,也失去了車上所有的物資,他們就必須在沒水沒糧的情況下,徒步穿越沙漠回去了。

    這還是順利的情況下。

    他們在那落迦眼皮子底下逃跑,那落迦不追才怪。

    逃跑難度再攀新高。

    “水……”昏迷的謝岫白迷迷糊糊掙紮了一下。

    太陽太烈,把沙漠烘烤得能燙熟雞蛋,這會兒天黑下去,過不了幾個小時,這些沙子又會冷下來,冷到能凍死人的程度。

    這還是其次,他們兩個男性alpha,一點溫差而已,冷不死他們。

    但水就真的沒辦法了。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除了沙子還是沙子,上哪找水喝?

    他這會兒精神力透支,想用異能催化個植物榨汁喝都做不到,就算能做到……

    他也沒帶能吃的植物的種子啊。

    林澗掏出自己身上僅剩的一把荊棘種子,攤開在掌心裏。

    ……這東西能吃嗎?

    “沒水。”林澗把荊棘種子收了回去,恹恹地說,“忍着。”

    他本來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謝岫白聽了這話,翻了個身貼着他,竟然真就安靜了下去,沒再吵着要喝水。

    林澗這才有空仔細檢查他身上的傷勢。

    挫傷都是小事,alpha體質強悍,這種程度的皮外傷,不用藥也能痊愈,甚至不用擔心會感染,怕就怕傷到骨頭。

    林澗一點點檢查下去,一直摸到他右腿,謝岫白無意識掙紮了一下,眉頭皺起,迷迷糊糊喊疼。

    林澗按住他,找準地方稍微用了一點力氣。

    謝岫白渾身一顫,一把握住林澗的手,用力到林澗手腕都在隐隐作痛,但他的眼睛始終沒有睜開,依舊在昏迷之中。

    林澗不敢再碰,收回了手。

    謝岫白嘟囔了一聲,靠得更緊了。

    沒有親眼看見傷口,腿上的傷不太好判斷是斷了還是單純的磕碰,高熱也還在持續,冷汗還在不斷地流,這樣下去不行。

    不過,林澗有些遲疑,謝岫白這樣的症狀,怎麽有點像是……在覺醒異能?

    他的異能不是同時覺醒的,分了兩次。

    一次是十歲那年,一次在十五歲。

    兩次都是高燒了半個月,全身跟散了架一樣難受,陳嘉以為他是發燒,還嘲笑他生個病跟坐月子一樣,不能見風不能着涼,只能跟個病弱美人一樣,渾身無力地躺在病床上。

    坐月子?

    林澗面無表情,恢複之後把他揍成了孫子。

    第二次覺醒的時候,陳嘉那狗東西記吃不記打,專門跑來嘲笑他,祝賀他喜提二胎。

    ……然後再次被揍成孫子。

    經歷慘痛,林澗把這感覺記得很清楚。

    ……要是覺醒異能就好了。

    覺醒異能不需要看醫生,補充營養睡一覺就行了,最多難受幾天。

    但異能出現的概率太低了,這可能嗎?

    林澗覺得還是不能寄希望于這個,這跟買彩票有什麽區別,萬一是被打出內傷了呢?還是要趕緊找到醫生。

    不過想這些都是多餘,他們得先走出去再說。

    先睡覺。

    林澗精神一松懈,疲憊鋪天蓋地湧來,沒一會兒就陷入了睡眠之中。

    幾天後,深夜,謝岫白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四肢還慘留着撕裂般的疼,五髒六腑活像被架在火上烤,全身忽冷忽熱,這感覺太過難熬,讓他連右腿的異樣都忽略了過去。

    謝岫白神情有些怪異。

    他似乎、好像、大概……曾經感受過這種疼痛。

    在他覺醒異能的時候。

    所以現在這是……

    一股全新的,從未感受過的狂暴氣息,沿着筋脈漫延上來。

    謝岫白攤開掌心,一抹細小的,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銀紫色弧線一閃而過。

    仿佛幾只鬼魅在舞蹈。

    弧線一閃而過,留下的溫度卻久久不散。

    這種恐怖的高溫,想要肆虐破壞的欲望……

    這是……雷?

    謝岫白凝視着自己的手心,久久沒有動彈一下。

    這是怎麽回事?

    “嗯……”頭頂傳來輕輕的呓語。

    謝岫白恍然驚醒,擡起頭,才發現他靠在林澗的大腿上。

    大概是怕他生着病,體力下降,不知不覺間被凍死了,林澗沒有把他丢到一旁自生自滅,一手搭着他頸動脈,靠在被背風的岩石上沉沉睡去。

    謝岫白靜默地凝視着他。

    他昏迷的時候不是全無感知,隐約知道,在他昏迷不醒的時候,林澗背着他走了很遠。

    ……居然真的來了。

    沒有車,這裏離林澗何止十萬八千裏,莉娜怎麽聯系上他的?

    “……傻不傻啊。”謝岫白心情複雜,“我就那麽像那個人嗎?讓你明知危險,也要跑這麽遠來救我。”

    深夜的沙漠氣溫低到零下,謝岫白往他身邊湊了湊,再湊了湊,最後整個頭靠在他肩膀上,臉幾乎埋在他頸窩裏,手牢牢環着他的腰。

    林澗無意識朝着另一邊偏了下頭,眉心蹙起。

    一股從未感受過的馥郁芬芳傳入他鼻尖,伴随着熟悉的、不太明顯的壓迫感。

    謝岫白愕然睜大眼。

    這是……林澗的信息素?

    第45章

    第 45 章

    藍楹花。

    一種在白沙星上長不出來的植物。

    謝岫白沒聞過這種花的味道,但他莫名覺得很好聞。

    于是忍不住又湊近了點。

    信息素這東西,如果不是刻意往外釋放,十厘米以外,就很難聞到別人的信息素——匹配度極高的個別例子除外。

    一種遲緩的暈眩感泛了上來。

    謝岫白腦袋陣陣發暈,伴随而來的是胸悶惡心,活像被人塞進滾筒洗衣機狂甩三天三夜,頭重腳輕找不到北。

    足足過去十幾分鐘,他才勉強提高了一點抵抗性,找回神智,認出是高級alpha對等級比自己低的alpha天然散發的威壓。

    alpha的占有欲和領地意識極強,就像野獸劃分地盤,領地之內,不允許任何侵犯。

    他靠的太近,把自己的信息素蹭到林澗身上去了,林澗的信息素察覺到了他的入侵,自然而然開始驅逐他。

    他以前也不是沒有靠近過林澗,但大多都是在林澗清醒着,四周喧鬧,情緒波動也比較大的時候。

    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其他方面,再加上他聞不到林澗的信息素,被排斥的感覺還不是很強烈。

    但是現在……

    狂野荒原,四下無人,林澗也沉沉睡去,除了時不時吹來的一陣風,再也沒有其他幹擾。

    以往細微的感觸突然放大了無數倍。

    身邊沒有一刻停止的排斥和針對,讓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

    他和林澗同屬于同一個性別。

    他們從頭到腳都是相斥的,連最親密最隐私的信息素,對彼此來說都是一種可以用于攻擊的武器,他們永遠不可能像alpha和omega那樣親密無間地結合,更遑論契合程度……

    契合程度……

    只有AO才會有契合程度這個概念。

    如果有一天,林澗遇到一個和他高度契合的omega,按照正常生理構造,林澗會對那個連第一性別都還不确定的人一見鐘情,緊接着陷入熱戀,等到omega發情……

    明知道不應該,明知道林澗不會喜歡這種行為,但他還是不可抑制地對那個,至今為止連面都沒露過,窮盡一生也不知道能不能出現在林澗面前的人升起了殺意。

    這怎麽可以呢?

    對他這麽好的林澗,有一天會愛上其他人,把所有的溫柔都給那個人……然後徹底地忘了他。

    謝岫白閉了下眼。

    不行。不可以。

    他不接受。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尖掠過林澗後頸的發梢,顫抖地想要觸上一個地方。

    林澗的腺體。

    也是此刻察覺到他再度靠近,正竭盡全力釋放信息素排斥他的地方。

    比起荒漠夜晚的氣溫,alpha藏在發梢下的後頸過于溫暖,熏得他的指尖也跟着熱了起來。

    謝岫白顫抖着落了下去。

    慢了又慢、輕了又輕。

    短短一厘米距離,他花了足足十秒鐘,才讓指腹真正落在那塊隐秘的皮膚上。

    他渾身不易察覺地一顫。

    指尖的觸感太過柔軟,皮膚的溫度太高,也或許是這個地方本身代表的含義太過于暧昧狎昵,真正觸及的那一刻,一種難言的親密感油然而生。

    這一剎那,他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溢散而出。

    一般來說,alpha只會在兩種情況下無意識釋放出信息素——

    遇到omega發情,或者遇到alpha挑釁。

    謝岫白兩種都不屬于,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情況,他甚至連自己已經把信息素不要錢一樣放的滿天都是這件事都沒察覺。

    但是無論他怎麽想,事實都注定是徒勞。

    在彼此接觸的一瞬間,藍楹花和荼靡就開始瘋狂傾軋,好像見到殺父仇人一樣,兩種信息素不分青紅皂白地厮殺在一起。

    別說像AO那樣天雷勾地火,林澗這會兒要是醒着,被他按着後頸噴個一頭一臉的信息素,不被勾起怒火都算好的。

    林澗眼睫顫了顫,似乎要被這場“戰争”給吵醒。

    謝岫白突然清醒過來,慌亂地收回手,察覺到四周空氣裏已經足以用來做生化武器的信息素,連忙把渾身的信息素也收斂殆盡。

    藍楹花大獲全勝,得意忘形,立刻乘勝追擊,不依不饒追着荼靡打。

    謝岫白被糊了一頭一臉的藍楹花味。

    ……又來了,三百六十度旋轉滾筒洗衣機。

    “……你在幹嘛?”頭頂傳來林澗睡意朦胧的聲音,聽着像是還沒睡醒。

    謝岫白:“……”

    謝岫白一動不敢動。

    林澗困得不行,奈何腰上一條手臂勒得他喘不過氣,迫不得已睜開眼,含混道:“醒了?”

    謝岫白緊緊閉着眼。

    林澗活動了一下僵硬了半夜的肩膀。

    謝岫白立刻皺起眉,也不放手,神志不清似的喃喃,“……冷。”

    林澗:“冷?”

    謝岫白的體溫兩天前就降到了正常溫度,不再頻繁高溫和冷汗,只是一直沒有醒來,睡得很安分,背着扛着都行,沒有半點反抗。

    晚上睡着了也很乖,晚上擺成什麽姿勢,早上起來就還是那樣,十分省心。

    這還是第一次。

    睡着睡着,趴他身上來了不說,還跟八爪魚一樣扒着他……他差點做噩夢。

    ……都能自己降溫了,不是異能覺醒完了,就是靠着體質把內傷自愈了。

    無論哪種,他的體質都絕對不弱。

    這點溫度,還能冷死他嗎?

    林澗擡起手,本想把肩膀上亂拱的腦袋推開,但他沒睜眼,指尖胡亂戳弄,落到實處時,一不小心就偏了目的地,指尖陷入一片溫軟。

    林澗摸了兩把,又掐了一下,确定了。

    是謝岫白的臉。

    小朋友臉上的膠原蛋白還挺足,林澗睡意朦胧地想,然後順手又捏了一把。

    謝岫白:“……”

    “是挺厚。”林澗低聲自言自語。

    “…………”謝岫白琢磨自己要不要主動投案自首。

    “算了,睡吧。”林澗松了手,手背掩着臉打了個哈欠,垂下去,落在曲起的膝蓋上。

    夜涼如水,點點星辰點綴在遼遠天穹。

    林澗換了個姿勢,靠着岩石重新陷入深眠,低垂的額發在夜風中輕輕拂動,連帶着側臉也在夜色中朦胧起來。

    煩悶不适的感覺終于散去,謝岫白呆呆地看着他,往前挪了一點,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小心環住他的腰,閉上眼睛。

    荒原上的風粗狂肆虐,呼呼聲不絕于耳。

    謝岫白徹底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林澗睜開眼,打着哈欠掃了他一眼:“醒了?”

    謝岫白裝作才醒的模樣,含糊道:“嗯?”

    太陽緩緩升起,淡金色的光從荒漠盡頭一寸寸向這邊掃來。

    他們休息的地方背光背陰,林澗放松地靠坐着,只有手指尖沐浴在陽光下,“現在還冷嗎?”

    謝岫白掙紮:“……不冷了。”

    林澗眼角劃過一抹笑意:“是嗎?”

    “我還想着,要是你還冷,等會兒太陽出來之後,就讓你先去曬上一個小時,好好暖和暖和。”林澗一本正經地說,“畢竟你才經歷了這樣的事,可不能冷着了。”

    “嗯?”謝岫白沒聽懂。

    林澗立刻正色,“高溫不退整整三天,說說看,你是被人打成這樣的,還是發生了什麽?”

    謝岫白垂眸思考片刻,林澗耐心地等着。

    很快,謝岫白緩緩擡起手。

    巨石遮蔽下的陰影裏,細長的手指有種沒有血色的冷白。

    林澗坐直了點,認真地看着。

    在他的注視下,謝岫白的指尖忽然消失了一截,絲絲縷縷的黑霧逸散開來。

    “這是……?”

    謝岫白收回手,不好意思似的垂下頭,“我好像是……覺醒異能了,剛覺醒,能做到的事情不多,只能這樣了。”

    林澗緩緩靠了回去,眸光一時欣慰,一時糾結,一時又有點遺憾,“果然啊……”

    謝岫白不明所以:“怎麽了嗎?”

    “之前你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大概就猜到了,”林澗說,“當時還想着,你要是能覺醒個水系什麽的……”

    他嘆了口氣。

    “你還不知道,那落迦讓人把這裏圍起來了,聯邦軍隊暫時過不來,我們得自己回去,一時半會還沒什麽,要是時間長了,一直在這沙漠裏……”

    覺醒了倆異能,沒一個能幫上忙的謝岫白:“……”

    “最多三天。”林澗揉了揉眉心,白皙指節把眉心揉得紅了一塊,“要是再找不到水……”

    謝岫白張了張口:“我們就要被渴死了嗎?”

    “不,”林澗搖搖頭,陰郁道,“再找不到水,我倆就要變成生化武器了。”

    “……”謝岫白一愣,反應過來。

    是哦,這是第幾天沒洗澡來着。

    alpha出汗多,本來就容易有體味,白沙星又是這種鬼天氣,一天洗三次都不嫌多。

    這幾天下來……

    等等。

    謝岫白忽然意識到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他昨晚,是不是,死皮賴臉地,抱着林澗睡了一晚?

    謝岫白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驚恐起來。

    林澗納悶地看了他一眼:“怎麽了?”

    謝岫白的潔癖比他還嚴重?怎麽一聽這事兒這麽大反應?

    平時也沒看出來啊。

    “我……那個,”謝岫白憋出一句,“我想去……上個廁所。”

    極度羞恥下,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不管幹嘛,總之先離開林澗的視線。

    林澗:“哦,想去就去啊,看你臉都憋紅了。”

    “……”謝岫白的臉剎那間更紅了。

    他幾乎是逃跑一樣從岩石上翻了出去,三兩步繞過兩人藏身的山崖,消失在另一邊。

    林澗:“?還害羞了?”

    他原地坐了片刻,把剛起床的低氣壓熬了過去,熟練地從身上摸出一把種子。

    也不用手挖,直接用空間異能送入沙子下的土壤裏,然後換木系異能催生,整個過程流暢熟練,一看就是個中老手——是的,他經常用這種辦法偷懶。

    不是所有地方都有植物給他催發,他沒有虛空種花的能力,很多時候得自己的随身帶種子。

    但是吧,打架之前找個地方刨坑埋種子……想想都覺得丢臉。

    氣勢直接就沒有了!

    非常不符合他的審美和暴力美學,所以林澗一般都按這個流程來操作。

    能通過精神力和異能解決的問題,絕對不會自己動手。

    不一會兒,一株綠芽頂破沙子,顫巍巍舒展開兩片葉片。

    這是他從沙漠裏找到的一種果子,外表是深褐色,看起來有點像猕猴桃,但外殼極硬,切開之後露出椰子一樣的內在。

    汁水豐沛,就是不太甜,還有點黏。

    ……要是有什麽植物,結出的果子榨汁之後是山泉水就好了。

    林澗放飛自己的異想天開,把山泉水、沐浴露、洗發水全夢了個遍,才懶恹恹垂着眼,看這株綠芽一點一點長高。

    嫩綠的莖迅速蛻變為淺褐色,再變為深褐色,綠葉間開出殷紅的花。

    花謝之後,頂端兩片最小的綠葉中間,結出一個指甲蓋大的小紅果。

    “……只有一個嗎?”林澗掃了謝掉的花一眼,“好沒用。”

    植物抖了抖,比頂端兩片綠葉稍低一些的另外兩片綠葉間,也結出一顆小小的果子——跟硬擠出來的一樣。

    “這還行。”林澗這下滿意了。

    兩個果子迅速變大,幾經蛻變,由殷紅的紅色變為了深褐色,每一個都足有半個腦袋大,沉甸甸地墜在枝幹上。

    林澗摘下一個,打開喝了。

    今天結的果子雖然少,但是意外的甜。

    “謝了。”

    植物晃了晃枝葉。

    林澗把果子裏結出的種子收好:“知道了,等我回家了就把你的兒子……嗯,孫子,也不對,重孫?不管什麽,一定把你種出來。”

    植物湊過來,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從莖開始,迅速枯萎下去。

    失去了林澗的異能支撐,純靠異能催生的植物很難在沙漠裏活下去。

    剩下的那個果子自動自發地掉落下來。

    林澗伸手接住,放在一邊,打算等謝岫白回來了給他。

    “……天天吃素。”林澗四處一掃,“不是說沙漠裏有蜥蜴和蛇什麽的嗎?”

    目之所及,沙漠安靜如雞。

    “好吧,”林澗又去看謝岫白離開的方向,“怎麽還沒回來?”

    謝岫白在離他五百米遠的地方。

    确定脫離林澗的視線之後,他小心翼翼地、拎炸彈一樣,拎起衣領聞了聞。

    奇跡般的,居然沒有奇怪的味道。

    要說有,也只有一種類似于植物的清香。

    他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

    活過來了。

    “回來了?”林澗把果子扔給他,“早餐,吃了上路。”

    “?”這話聽着好奇怪。

    謝岫白研究了一下,沒吃,拿在手裏,“哥哥,你是給我洗澡了嗎?”

    林澗:“嗯。”

    “……怎麽洗的?”

    “前兩天看到一個仙人掌,半人高,看起來水分很足。”林澗比劃了一下。

    謝岫白驚悚:“拿仙人掌把我搓幹淨的?”

    那得多……

    “哦,那沒有,”林澗說,“我想說我來白沙星的時候看到過它,看到它我就找到路了,就近找了個綠洲給你洗洗幹淨了。”

    謝岫白好像明白了點什麽,“你不認路?”

    “我來這也就兩個月,基本沒怎麽出門,應該認識路?”林澗納罕。

    他能認個東南西北都不錯了。

    “哦,那我們為什麽不在綠洲裏多住一段時間?”

    “會被那落迦發現,”林澗說,“我們不能一直停在同一個地方,會很危險。”

    他一開始是想和那落迦打個時間差,在包圍圈徹底成型之前出去和軍隊回合的。

    但他們就靠一雙腿走路,實在跑不過會飛的現代科技,最後還是沒能跑贏。

    後有追兵,前有圍堵。

    恰好謝岫白身體情況好轉,林澗也就不急着出去了,等謝岫白頑強自愈了再說。

    “對了,你怎麽遇見那落迦的?”他問。

    謝岫白把自己醒來之後的經歷說了一遍,末了遲疑着問道:“哥哥,你是怎麽知道……”

    “來找你告白的那個姑娘說的,她想來找我,結果半路昏倒,被運輸物資的軍隊撿走了,說來也是巧,正好路過了我那裏。”

    “她還好嗎?”謝岫白問,“沒事吧?”

    “沒什麽大礙,醫生已經看過了。”林澗打趣,“挺關心人家的嘛。”

    “沒這回事,只是不想欠別人什麽東西。”謝岫白說。

    林澗倒是十分理解。

    alpha都是強勢的性格,要是欠着別人的東西,還怎麽強勢得起來,不就成軟飯硬吃了嗎?

    “你說你看到那落迦殺人?”林澗問。

    謝岫白:“不算是親眼看到,我遇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殺了不少,後來我就跟她打起來了,其餘的我也不知道。”

    林澗沉思片刻,“我去找你的時候,那片區域除你以外已經沒有活人了。”

    謝岫白有些驚訝。

    他運氣這麽好?那落迦殺了一片的人,居然最後才殺到他?

    不對,最後還是他自己撞上去的。

    “是零日。”林澗反應過來。

    “零日?他也在?”

    “嗯。”林澗說,“應該是你和那落迦打架的時候,他在下面殺人。”

    謝岫白無端打了個寒戰。

    在他和那落迦打的你死我活,房子一棟一棟地倒塌的時候,站場裏還有第三個人,幽靈一樣游走在廢墟裏,悄無聲息收割掉每一條人命。

    如果不是林澗……

    那他大概直接就死在那落迦或者零日手裏了。

    林澗也沉默了。

    他望着滾滾黃沙,目之所及除了岩石沒有任何事物。

    然而,就在黃沙盡頭,有一處人類的居住地被一夥星盜殘忍地屠殺殆盡了。

    無數條生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世界上。

    如果不是莉娜出來傳信,如果不是謝岫白自己實力足夠強,硬抗着那落迦,堅持到他趕到,那他也會和其他人一樣,變成這黃沙下的一具枯骨。

    “怎麽不跟那落迦走?”林澗問。

    謝岫白沉默了下,“如果我為了活命跟她走了,那你還要我嗎?”

    “我不會在一個人生存沒有保障的時候用道德審判他。”林澗說。

    ……就像我們初遇時候一樣嗎?

    林澗看着遠方,眼睫濃密纖長,眸子裏倒映着無邊無際一成不變的荒漠。

    “但我也不會對我的敵人手下留情。”

    “我不會跟她走的。”謝岫白低低開口。

    林澗轉頭看他。

    “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的。”謝岫白呼出口氣,擡起頭,目光專注柔和地看着他。

    “是嗎?”林澗微微揚眉,啼笑皆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林澗瞧着他,沉吟片刻,坦誠道:

    “如果我知道你遇到危險,那我确實會來,但如果我不知道,很可能要等到我把自己的事情全部處理好才會想到你,等到那時候,你骨灰都被那落迦揚了十遍八遍了。”

    謝岫白振振有詞:“要是你千辛萬苦地來救我,結果發現我跟那落迦走了,你不也得把我骨灰揚個十遍八遍嗎?”

    林澗沉吟:“說的也是。”

    “……我開玩笑的,你真揚啊?”謝岫白不可置信。

    “嗯啊。”林澗輕笑,低頭理了理袖子,“讓人出來傳遞求救信息,害我白跑一趟,結果自己跟人家跑去吃香喝辣,這能忍?必須揚了。”

    “你好狠心!”謝岫白指責。

    “胡說八道,我們alpha哪有心?”林澗面不改色,“全員渣男,你以為是說着玩的?”

    謝岫白寸寸石化,整個人如同三觀受到莫大沖擊,陷入了頭腦風暴之中。

    林澗噗嗤笑出來。

    謝岫白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見林澗笑得歡,嗷嗚一聲撲了上去。

    “嗚。”

    “別撒嬌。”

    “嗚嗚。”

    “你是狗嗎?你嗚嗚什麽?”

    林澗好不容易把人從身上撕下來,抵着他的頭把他隔絕在一臂之外,嫌棄地翻身到另一邊。

    “別過來,要是滾一身臭汗,我把你丢沙漠裏暴曬消毒。”

    謝岫白消停下來,蹲在他旁邊,跟個眼巴巴的小狗一樣看着他。

    要是眼神能化作實體,林澗這會兒已經被他舔了一頭一臉的口水了。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謝岫白強迫自己移開視線,集中注意力在正事上面,抓了把沙子,慢吞吞從指縫裏漏着玩,“殺出去和軍隊會合嗎?”

    林澗:“嗯,我之前看過了,那些星盜的封鎖線很散,要是确定零日和那落迦在哪邊,其實很容易突破,之前帶着你不好強闖,現在你醒了,我們可以随便找個方向伺機突破,然後去找軍隊會和。”

    謝岫白想起什麽,“對了哥哥,你父親會不會派人來找你,那樣的話,我們說不定可以先想辦法和他們會和,有交通工具的話……”

    “不會。”

    謝岫白一怔。

    “‘DUSK’手裏肯定也有生命探測儀,我用精神力屏蔽了我們的生命波動,他們不能通過生命檢測儀器找到我們,相應的,軍隊那邊也是同樣,從他們的視角來看,這片區域裏已經沒有星盜以外的活人了。”

    謝岫白楞楞地說:“就算找不到……”

    那是林澗父親啊。

    就因為生命探測儀檢測不到生命跡象,就放棄尋找了?

    “突破星盜的封鎖,在茫茫大漠裏尋找一個連生命跡象都檢測不到的人,是一種費力不讨好的事情,作為統帥,為了任性跑到戰區的兒子,強迫士兵進入一個情況不明的地區,也是對士兵生命的不負責任。”

    謝岫白喉結滾了滾:“可是……”

    “如果我活着,我自己可以回去,如果我死了,那也是我任性的結果。”林澗轉頭看着他,笑了下,“人要學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而不是讓別人為我的錯誤買單。”

    謝岫白脫口道:“那你為什麽要來救我?”

    如果他死了,不也是為自己“不識好歹”,拒絕那落迦招安的行為負責?

    林澗正色起來,“因為本人立志成為一名合格的聯邦軍人,所以,在明知有無辜公民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絕不會袖手旁觀。”

    謝岫白:“你的意思是,如果被困的是別人,你也會來嗎?”

    林澗:“當然。”

    謝岫白失落地低下頭,用地上枯萎的植物莖幹一下一下戳着沙子,“我還以為我是特殊的,結果竟然是因為這個嗎?”

    “不過,其他人的話,”林澗彎起眼睛,“我大概不會跟我的隊長擡杠,跟個中二病一樣,拍一封遺書給他,然後任性地一個人跑這麽遠吧。”

    “軍人還是要服從命令,雖然那個命令下的狗屁不通,放着我這麽強的強者不用,派一個中年大叔來救人,看不起誰呢。”

    謝岫白心說遺書是什麽東西,怎麽會有人随身帶着這種東西,還随時随地掏出來拍給別人?

    你壓根就是個中二病吧?!

    但林澗的話還是極大地安撫到了他不安的情緒,至少讓他知道,他對林澗還是有一點不同的。

    得意忘形下,他開始追問:“那要是別人一定不讓你來救我呢?”

    林澗眼睫顫了下,翡翠色的眸子裏升起一些謝岫白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聯邦是不會放棄他的公民的,在任何情況下,就算他們不讓我來,也一定會派遣其他的部隊前來營救你——不是為了抓捕那落迦,只是為了營救你。”

    謝岫白高漲的情緒忽然跌落下去。

    他從林澗的話裏品到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他不會來救我的。

    ——聯邦不會放棄他的公民,所以,就算不是我,也會有別人來救你。

    斬釘截鐵兩句話,說的卻是截然相反的結果。

    只是因為林澗出現在這裏,是他“任性”的結果嗎?

    還是因為……

    他是聯邦軍部在白沙星最高指揮官的兒子。

    所以必須要公正不阿。

    謝岫白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力發散,他們身處險境,林澗父親一定會救援他,但是不會救援林澗,那如果是他和林澗同時被星盜抓獲,而林澗的父親只能救回一個人呢?

    如果在今天之前,這個答案毋庸置疑。

    今天之後,謝岫白……不太想去想。

    林澗又為什麽會這麽認為呢?是什麽讓他産生了這樣的想法?

    他又為什麽……能這麽平靜地把這件事說出來呢?

    謝岫白有點頭暈,逃避一般移開了目光,又強迫自己移回來,看着林澗的眼睛,“……怎麽可能,我的案底比我身高都高,要是你爹查出我的底細,不派人把我滅了都算好的,怎麽可能搭上士兵的性命來救我?”

    “這倒是有可能。”林澗設想了一下那場面,發現他爹是真的有可能做的出來。

    謝岫白屏住呼吸,輕聲問:“那我怎麽辦呢?”

    林澗毫不猶豫,“你自求多福。”

    “……”謝岫白深吸口氣,大聲,“我不!”

    “自力更生。”

    “不!”

    “自信自強。”

    “我要鬧了!我真的要鬧了!”

    “那你想怎麽辦嘛?”

    “要哥哥來救我。”

    “萬一哥哥沒救到你,自己還沒了呢?”

    “我倆死一起。”

    “……你小子,良心大大的壞啊!”

    “alpha全員渣男,這話是你說的,我們哪來的良心。”

    林澗無奈了,“好吧好吧,小白眼狼。”

    “哇,所以這意思就是答應了嗎?”謝岫白眨眨眼。

    林澗久久望着他,不知過了多久,才輕輕笑了下,語氣堅定:“嗯,我不會放棄你的。”

    又來了。

    又是那種,明明在看他,卻又不是在看他的眼神。

    謝岫白忍了忍,還是沖動地問出了口:“哥哥,我長得很像誰嗎?”

    林澗随口:“沒有,你怎麽會這麽想。”

    謝岫白有些懊悔,但說出口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再後悔也沒用。

    他低下頭,故作輕松地說:“我就是想着,我們素不相識,你對我這麽好,上次你還說,你做這些,其實不是為了我,我就想是不是因為我很像誰,所以你才這樣。”

    “是,但不是長得像。”

    猜測落實,謝岫白心髒抽疼了下,勉強維持着表情,故作好奇地問:“誰啊?男的女的,alpha還是omega,或者beta?”

    林澗垂下眼,“男的,alpha。”

    “是……你喜歡的人嗎?”

    謝岫白說完這話,立刻屏息凝神,等待最後的審判。

    他不擔心林澗說謊或者避而不談。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對林澗也算有點了解。

    林澗這人很奇怪,看起來話不多,但你只要問到他頭上,能說的,他大多會說,而且還是實話,不能說的話,一般也不會刻意編謊話去敷衍,有種無事不可對人言的坦蕩。

    但要是……那真是林澗喜歡的人怎麽辦?

    謝岫白有點後悔自己的冒進。

    他不該這麽急的,他和林澗才認識,在林澗眼裏,他只是一個熟悉一點的人,他的性別和年齡放在這,在林澗眼裏,說不定都沒把他當成一個可以作為“愛人”考慮的對象,他這樣問,要是林澗察覺了什麽……

    “不是。”

    謝岫白大腦嗡嗡作響,茫然地擡起頭:“什麽?”

    “不是喜歡的人,”林澗說,“我不喜歡他。”

    靜了靜,他又說:“但也不是讨厭。”

    “就是……不太想看到和他一樣的人,也遇到和他一樣的事情。”

    謝岫白就跟坐過山車一樣,聽到林澗說不喜歡,小火車悄悄往上爬了一點,林澗說也不是讨厭,他又強行壓着往下沉了沉,等到最後一句話一出,瞬間摔落谷底,一顆心拔涼。

    完了。

    情感複雜成這樣,已經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了,這是愛恨交雜啊!

    甚至到了愛屋及烏的地步!

    愛而不得的白月光也不過如此了吧!?

    謝岫白絕望地問:“他還活着嗎?”

    白月光終極buff,愛而不得加愛的最濃烈的時候突然死亡。

    愛而不得已成宿命,要是還死了……

    “已經不在了。”林澗說,“不在很久了。”

    謝岫白整個人成了灰白的顏色,瞳孔不斷顫動,隐隐有淚光浮現,他難以置信地看着林澗,仿佛憐憫,又仿佛痛恨。

    林澗:“????你這是什麽表情,等等,你哭什麽?”

    謝岫白:老婆貼貼~(被同性相斥的A信息素熏暈)(倔強的爬起來)貼貼~(再次被熏暈)(再次爬起來)貼~

    林澗:說不出來

    第46章

    第 46 章

    林澗又想起其他事,問道:“對了,和你在一起的那個男生呢?”

    謝岫白臉色一暗,搖搖頭。

    “不知道……”

    “嗯?”林澗疑惑,“他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嗎?”

    謝岫白喉嚨有些堵,頓了頓,才把事情說了。

    林澗眸子一頓,擡手按了按他頭頂。

    謝岫白低着頭:“我希望……他還活着。”

    他最好活着,如果不在了,害他的那些人……

    謝岫白抹了把臉,“不說這個了,我們往哪邊走?”

    林澗看了眼遠方,“那邊吧。”

    “如果星盜和軍隊開戰,很可能把那落迦和零日都引過去,我們朝反方向走,大概率能避開他們。”

    謝岫白:“要是他們也猜到了呢?”

    “前線需要人,他們抽不開身。”

    和聯邦開戰之前的黃金時間已經過去,一旦這段時間內沒有找到他們,前線交戰,就必然會牽制住至少一個人。

    星盜的裝備不如聯邦軍隊,唯一的優勢就是他們的兩位神眷者,這是戰略武器級別的存在。

    零日和那落迦,至少有一個必須坐鎮前線。

    二缺一,剩下一個,已經不足以阻攔他。

    謝岫白了然,突然伸手拉拉他袖子。

    林澗不解,回頭看他。

    “就算他們都在也無所謂,我可以和你一起對付他們。”謝岫白仰頭。

    林澗失笑:“你保護好你自己就行了。”

    “你不信我!”謝岫白抗議,“我也很強的!”

    “嗯嗯,很強,但你還可以更強,現在透支自己不值得,”林澗語重心長,“只是暫時避戰,等你将來變得夠強大了,想做什麽都可以。”

    謝岫白立刻改了口風,“那哥哥教我變強。”

    “行啊。”

    “等我變強了,我也要保護你!”

    一天後,他們成功摸到了星盜建立的封鎖線。

    十米高的高壓鐵絲網沿着沙漠一線連綿不絕。

    每隔百來米就有一個簡陋的瞭望臺,五米來高,臺上三四個星盜背着槍,正四處巡視,炮口從瞭望臺裏伸出來,直直指向遠方。

    幾輛車的車停在瞭望臺外,幾個星盜跳下車,朝瞭望臺走去。

    人不算多。

    那落迦和零日果然不在。

    他們輕松突破了封鎖線,順手搶了輛車,繞路返回指揮中心。

    他們在指揮中心幾公裏外棄車,徒步返回。

    基地大門敞開,無數車輛進進出出,呼喊和呵斥聲不絕于耳。

    “後面的快點,磨蹭什麽?”

    “後勤部門的人在幹什麽,說了多少遍了前面缺物資,怎麽還沒送來?”

    “軍醫呢?南區幸存者送回來了!”

    一個士兵大聲吆喝完,回頭見到他們的時候,立刻睜大了眼,不敢置信。

    旁邊軍官路過,踹了他一腳,沒好氣地罵:“在這發什麽呆呢?沒看這忙着嗎?”

    說完擡頭一看,也呆住了。

    “你還活着?”

    林澗點頭,找人把謝岫白帶到幸存者暫住的地方,自己則跟着士兵朝裏走。

    謝岫白不願意離開。

    林澗按了按他肩膀,壓低嗓音,“別讓他們看到你。”

    謝岫白擡起頭,對上他冷綠的眼睛,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易察覺地點點頭。

    林澗恢複了平常的嗓音,“我過段時間來看你。”

    “……好。”

    目送他離開之後,林澗跟着士兵去了林譽的辦公室。

    上樓的時候,中校正巧從樓上下來,低着頭,和他擦肩而過。

    林澗站住腳步,和他打招呼。

    中校差點以為自己幻聽了,猛地擡起頭,看到林澗,愣了愣,整個人都激動起來,語無倫次:

    “我天,你還活着啊!東區沒有生命跡象了,将軍不讓我們進東區去找你,這麽多天了,我差點以為見不到你了!”

    林澗:“現在不是見到了?”

    中校啼笑皆非,抹了把臉,才勉強平靜下來。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老子是真以為你沒了,自責了好久,還想着來年春天給你燒壺好酒……”

    林澗失笑,“省錢了。”

    “是啊,省錢了……”中校又用力搓了把臉,“沒受什麽傷吧?”他打量林澗一眼,“看着倒是好胳膊好腿的,也不缺點什麽。”

    “……盼我點好吧。”林澗說。

    “哈哈哈,誰讓我擔心這麽久,”林譽的副官在兩人幾步外停下腳步,中校回過神來,“你來找将軍是吧,你上去吧,看我激動的,将軍這會兒正好有空,去吧。”

    “嗯,”林澗說,“這次抱歉了。”

    “客氣什麽,”中校捶了他一下,“你要真死了,我還睡不着覺呢,下次再這樣揍死你。”

    林澗繼續朝樓上走去。

    士兵見副官下來就止步了,林澗謝過他,獨自跟着副官朝門內走去。

    指揮官辦公室內淩亂無比,各種投影打開後來不及關閉,各區地圖和衛星投影交織在一起,幾乎分不清東南西北。

    林譽坐在辦公桌後,聞聲擡頭看了他一眼,臉色瞬間一沉。

    副官連忙出門去倒水。

    大門關上。

    林譽重重一拍桌子,“砰!”杯子跳起來,茶水潑了一半在外面。

    他指着林澗,“胡鬧!”

    林澗低頭不語。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基地上上下下多了多少事?你就不能安分一點嗎?”

    林澗:“我的錯。”

    林譽簡直焦頭爛額,各處要救災,星盜不斷沖擊居民區,偏偏兒子還在這時候給他添亂,不由煩躁:

    “你也知道是你的錯,指揮中心已經調集了專門的特種部隊前去偵查,讓你們原地待命,你呢,你做了什麽?一個人亂跑,還是跑去了星盜的封鎖區,你以為你是誰?天王老子嗎?你是覺得你比裝備精良的特種小隊還要能幹?違抗軍令,致使軍隊遭受重大損失,我能直接斃了你你知不知道?我知道你們神眷者都自視甚高,但是林澗,我覺得你有點太自負了,也太自私了!”

    空氣一片死寂。

    副官把水放下,低頭看着腳尖,被這氛圍壓得不敢說話。

    林譽煩躁地一揮手:“滾回去自己反省,這段時間就別出去了,像你這樣的,出去了也是個拖累,別到時候還帶累別人!”

    林澗驀地擡起頭,翡綠的眸子裏漾起點點波瀾,一瞬不瞬看着他。

    副官一看這模樣,連忙站起身想勸。

    林譽正在氣頭上,要是林澗這時候再說上兩句,十有八九得把林譽更大的火氣引出來。

    副官拉住他,“小林,你剛回來,我先帶你去……”

    “第三次。”林澗說。

    林譽煩躁道:“你又在那說些什麽?”

    “這是您第三次說我是個拖累了。”

    第一次是他剛來的時候,林譽沒有當他的面說,但他不是傻子,林譽對他的态度有多冷淡,他看得出來。

    第二次是他申請和其他士兵一起外出。

    第三次是現在。

    “我還以為,這段時間下來,至少能讓您……稍微改觀一點。”

    可惜他想錯了。

    林譽一愣,稍微回想了一下,發現好像是這樣。

    但他又不是故意這麽想,林澗也不看看自己以前都幹了些什麽?

    好好的學不上,整天待在家裏不出門,正兒八經的東西不學,亂七八糟的學了一堆,什麽鋼琴書法,有什麽用嗎?

    給他介紹熟人的子輩認識,他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自己跑出去結交一些狐朋狗友。

    整天跟着人不學好,那些人早戀打架樣樣都來,成天跟他們混在一起,像什麽樣子?

    安排在林澗身邊的下屬每次來彙報,他都是皺着眉頭聽完的。

    縱然這段時間林澗表現不錯,但長久積累的印象哪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在他心裏,林澗還是個不學無術、讓父親給養廢了的孩子。

    “我哪裏說錯了嗎?”林譽語氣更重,“看看你這個樣子,像不像個繼承人該有的模樣,你爺爺教你這麽多年,就教會了你頂撞你父親?”

    一片低氣壓中,還是林澗開了口,語氣淡的聽不出情緒:

    “那您覺得,繼承人該是什麽模樣的?”

    “成熟,穩重!總之不是你這種沖動行事的模樣!”林譽不假思索地說。

    末了他沉下語氣,斥責道:“而且這還不是第一次,從小你就這樣,自負自大,英雄主義,為了逞強把其他人置身于危險之中,我當時就說過你,讓你改!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個樣子,沒有半點長進!”

    副官倏地色變。

    “為了逞強把其他人置身于危險之中……”林澗慢慢地重複了一遍,直視着林譽,“抱歉父親,我聽不太明白。”

    “你不明白?你小的時候,去上學,一夥綁匪闖進你們學校,本來只是為了求財,當地警察完全能夠解決!要不是你非要逞英雄,站出去亂說話,那夥綁匪人數不到五十,槍都沒幾把,能把聯邦軍部總部都驚動了嗎?最後還是總部派出特戰部隊來解救你,你自己說說,你浪費了多少資源!簡直丢人!”

    林譽罵完,尤不解氣,“資源就不說了,你還連累別人,你葉叔叔當年救過我的命,還自願遠離首都星,到那邊去保護你爺爺和你,結果呢?他兒子差點就死在你的沖動下了!結果你還委屈上了,鬧着不去上學了,非要你爺爺請老師在家裏教你!”

    “……”林澗瞳孔略微放大,無意識看了副官一眼。

    副官滿頭滿臉的汗,拼命暗示林澗別說了,再說下去就真的收不住了。

    林澗雙眸沒有焦距,無神地和副官對視片刻。

    終于,他閉了下眼。

    “……抱歉。”他輕聲說。

    副官狠狠松了口氣,冷汗瞬間浸透了脊背。

    林澗聲音略微沙啞:“我明白了。”

    林譽看到他認錯,更是怒火翻騰,略帶愧疚地看了一旁的副官一眼,斥罵道:“明白了就出去,做你該做的事情!”

    林澗垂下眼,一言不發轉身出去了。

    副官連忙跟了出來。

    “林……”副官緊走幾步。

    林澗站住腳步,回頭看向他,“您還有什麽事嗎?”

    副官站在他一步之外,躊躇着不敢說話。

    “如果沒事,我想先回去了。”林澗說。

    副官狠狠一咬牙,彎下腰:“當年的事,是我們家對不起您,今天……”

    “不用說了。”林澗垂下眸,眼睫蓋住了眼睛,“我答應了你哥哥不會說,就一定不會說出來。”

    “……”副官張了張嘴,幹澀道,“對不起,您受委屈了。”

    “沒什麽可委屈的,”林澗說,“我不欠你們什麽了。”

    葉副官舍命救的,不只是他父親,還有他懷孕的母親,如果不是他,林澗可能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

    救命之恩,一筆勾銷。

    林澗:“不用送了,您回去吧。”

    葉泉所有話都被堵了回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走遠,腳下生了根一樣,活像有千斤重。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拿起終端撥號。

    “……哥。”

    葉勇的聲音很快傳來,急切地問:“小泉?你那邊怎麽樣了,新聞說星盜入侵的地方離你們不遠,這段時間又一直聯系不上你……”

    “哥,我沒事。”葉泉低聲說。

    “小泉,你怎麽了?聲音怎麽不對,你受傷了?”

    葉泉握緊終端,神情掙紮,“不是我,哥,是……要不,我們把事情說出來吧?”

    “什麽事情?”葉勇疑惑。

    “就是當年,小單……”葉泉卡住,停了一會兒,才說,“當年小單被綁匪抓住,吓壞了,為了把綁匪引開,一不小心把林将軍的兒子也在學校說出來了,林家那位是為了不讓綁匪對他同學動手,才主動站出來的。”

    “……”葉勇幹巴巴地說,“怎麽突然說這個?這事不是過去了嗎?”

    “小林先生來這邊兩個多月了,但是将軍……一直對他不太親近,态度也不太好,上次他還找到我,說讓小林給我們家道歉,但是哥,那不是人家的錯啊,當年是咱們家拿你的救命之恩影求,才求人家給我們保密的,現在害得人家父子這樣,我們……”

    葉勇沉默半晌,才說:“小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

    葉泉急切地說:“不就是受罰嗎?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年小單也還小,将軍寬厚,不一定會因為這點舊事重罰他,什麽處罰,咱們受就是了。”

    “可葉單他不是……只做了這一件事,”葉勇艱難道,“我也是那件事情之後才知道,當年,他借着我對林家的恩情,一直……在學校欺負林澗,還帶着其他人一起……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些綁匪勒索政府的時候,他還試圖鼓動其他人,把林澗殺了,栽贓給綁匪,因為他怕政府優先救援他,不管其他人……”

    諷刺的是,後來聯邦軍部傳來命令,林譽親口下令,讓特種部隊優先救援普通孩子。

    因為這件事,林譽至今仍被人稱贊,誇他大公無私。

    葉泉心直墜下去,幾乎要握不住手上的終端,平時輕若無物的一臺設備,此時卻有千斤重。

    ——結果你還委屈上了,鬧着不去上學了,非要你爺爺請老師在家裏教你!

    這……

    葉泉低聲說:“我知道我們對不起他,但是這事真的不能說,說了葉單就活不了了,将軍不會放過他的。”

    再不成器,那也是親兒子。

    葉泉僵硬地挂斷了通訊。

    林澗回了自己房間。

    到陽臺收衣服的時候,才發現隔壁換了鄰居。

    李沉瀚正躺在陽臺曬太陽,悠閑的模樣和整個基地格格不入。

    聽到聲音,他掀開眼皮,看了林澗一眼:“喲,回來了?你這是什麽表情?被你爹罵哭了?”

    林澗:“沒有。”

    “那你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因為我不高興。”林澗也在陽臺坐下來,雙手放在膝蓋上,“他罵我,罵的可髒了。”

    “那就罵回去呗,”李沉瀚興致勃勃,“你怕什麽,跟他怼,來我教你——”

    他捏着嗓子,聲情并茂:“——罵罵罵,罵個屁,老子好不容易活着回來,你就知道罵,我死外面你就開心了?一天的好心情都讓你罵沒了,晦氣玩意兒!”

    “……”林澗裂開了,“那是我父親。”

    “親爹一樣罵,”李沉瀚說,“他要是罵你不孝,居然敢頂撞父親,你就跟他說——少跟我來這套!不是你先找我茬的嗎?你不罵我我能罵你?還不孝?大清亡了幾百年了,難道還要老子給你背孝經,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這一套?拜拜吧您,好走不送!”

    林澗嘴角抽搐。

    從姓氏和面孔就能看出來,兩人都是東方血統,甚至和那落迦那個變态都不一樣,他們曾經來自同一個國家。

    “大清亡了”這個梗,林澗還真聽懂了。

    李沉瀚越說越來勁,罵到激動處,還從躺椅上直起身,把手心砸的啪啪響。

    “本來就是,把他當爹是給他臉,他又沒帶過你幾天,你小時候喝的奶粉還是你爺爺掏錢買的——有幾罐還是我從首都星給他代購的,紙尿褲也是。他一個子沒出!現在知道是爹了,滾他娘的,你媽好歹還懷你十個月,他幹什麽了?那麽忍着他幹嘛?差不多得了。換成我,我爹要是生而不養,屁事還這麽多,不啪啪啪甩他幾個巴掌,就是為聯邦的平均道德素質做貢獻了。”

    李沉瀚罵爽了,長出一口氣,兩手插袖子裏,舒舒服服又躺了回去。

    林澗:“……我發現,你對他的怨氣,真的好大。”

    甚至比他還大。

    李沉瀚幽幽道:“你以為,你爹為了陪老婆這麽多年不回家,把你丢給你爺爺帶,你爺爺帶孩子帶得火氣起來的時候,都是找誰抱怨?他要在你面前裝逼裝沉穩,裝長輩風範,背地裏瘋全部發到老子頭上來了!最多的一個月,老子光是接他通訊,就花了一千多,這還是因為星際長途,接電話比打電話便宜一半多……”

    林澗:“……”

    “往事不堪回首,”李沉瀚長嘆口氣,一臉陰郁地說,“我還以為只有omega會被戀愛腦閨蜜用‘我們分手了’,‘我們又和好了’,‘你不知道他對我有多好’,‘他真人還是挺帥的’連環暴擊……結果生成alpha也不安全!”

    “防火防盜,還得防兄弟生不孝子!”

    林澗:“……可你這不就是在教我做一個不孝子嗎?”

    李沉瀚瞥他一眼:“老子過得不好,他憑什麽過得好?你爺爺有的,他也得有!不能厚此薄彼!”

    ……厚此薄彼不是這麽用的!

    林澗張了張嘴,被他這一套邏輯震得大腦發暈,一個字說不出來。

    一開始,林澗:感覺就像爺爺還在身邊

    後來:一輩子沒聽過這麽密的話

    李沉瀚:都是你爺罵給我聽的,我全照搬給你(玫瑰)

    第47章

    第 47 章

    林澗啞然很久,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這樣……不太好。”

    他平靜地說:“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沒必要在後果來臨的時候,對着別人生氣——我做決定的時候就知道有今天了,沒必要因此而生氣。”

    李沉瀚:“啧。”

    林澗看他一臉受不了翻白眼的模樣,笑問:“您是不是覺得我挺傻的?”

    李沉瀚:“我還以為你不知道——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我覺得你這幅悶不吭聲的樣子确實挺傻逼,嘴長了就要用,你一直悶着,誰知道你不痛快呢。”

    林澗眼裏的笑意漸漸淡去,緋色的夕陽燒在他的瞳孔裏,金碧交加。

    宛如一對剔透的琉璃。

    “……我其實……說過。”他說,“我父親有個下屬,曾經救過他,受了傷不能再上戰場,後來我出生,他就跟着我去了老宅那邊,說是保護我和爺爺,其實就是養老,他的孩子比我大三歲,和我在一個學校上學。”

    李沉瀚哼了一聲,“然後呢?”

    “那個孩子,”林澗手指不自覺收緊,目光低垂,盯着自己的膝蓋,“他三歲之前一直生活在首都星,去了那邊,不太适應,後來他長大了一點,大概五六歲,知道了他父親和我們家的事,覺得是因為我的原因,他才被迫離開了首都星的優渥條件,來到那麽一個窮鄉僻壤。”

    “他家祖籍哪的?”

    “科爾星。”

    李沉瀚嗤笑一聲,“我還以為他家多富裕呢,就這?你家是窮鄉僻壤,他家就是茅草屋都不如——他爹什麽軍銜?”

    不等林澗說話,他自顧自地說:

    “将級以下,除非在首都星那幾個軍區服役,不然基本都外派出去了,沒可能一直留在首都星,但首都星那個地方……啧,只能說,要麽祖上發力,要麽祖墳冒煙,戶籍大于個人努力,不是首都星戶口基本進不去,他爹能在首都星那麽多年,十有八九是因為你爹的緣故,作為副官跟着遷去首都星的,他怨恨個球,沒有你們一家,他就得從小在老家玩泥巴長大——然後呢?他幹什麽了,欺負你?”

    “他們打不過我。”林澗搖頭。

    “非打即罵——那就是罵你了?”李沉瀚說。

    非打即罵也不是這麽用的。

    林澗無力地抹了把臉,“也不算,就是……他的性格比較外向,朋友比較多,就往外傳了幾句閑話……不過他說的也是事實。”

    “他說。”

    “——我父母不要我了。”

    “說了好幾年,後來其他同學也都知道了,他就讓別人不要和我玩——他跟他們說,和我玩,會被我傳染,他們的父母也會不要他們。”

    “傳染……這玩意兒還能傳染?這幫小屁崽子長的豬腦嗎?”李沉瀚懷疑自己智商了。

    林澗無奈,小孩子哪裏那麽多邏輯呢?

    他們對世界一知半解,只需要知道,傳染病很可怕,被父母遺棄也很可怕,并不需要這二者之間存在什麽邏輯關系。

    李沉瀚:“那你呢?你幹嘛了?”

    林澗茫然:“我要做什麽?”

    “別人不和你玩,那你呢?你沒有去找別人玩嗎?”

    “沒有。”林澗說,“我也不喜歡和別人玩。不過,大概是覺得我表現得太無所謂了,他後來又換了其他的說辭——我不喜歡搭理人,他就說我精神上有問題,是個自閉症,讓他們小心我,精神病人會發瘋,而且殺人不犯法。”

    “小屁孩子,心思還挺歹毒,”李沉瀚說,“他是沒遇到我,遇到我,我直接給他一頓削,讓他看看真正的精神病發瘋是什麽模樣的。”

    林澗笑笑,不置可否。

    李沉瀚追問:“然後呢?你削他沒?別跟我說你忍了?”

    林澗道:“沒有私下做什麽——不過。”

    他還記得那時候。

    葉單比他大三歲,長相算得上俊郎,人緣很好。

    在他們學校,他算是最受歡迎的男生之一。

    另一個受歡迎的男生是林澗——在學校裏傳出流言之前。

    那會兒林澗剛五歲,一米出頭,精致漂亮得不像真人,性格溫和,待人接物無可挑剔,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他。

    衆人态度變化的前奏是他向老師提出換同桌。

    他原本的同桌是一個男生,矮矮胖胖,兩個眼睛被肉擠成一條縫,肉鼻子圓圓一個,人緣很一般,因此,他很嫉妒那些人緣好的人。

    他經常和林澗說其他人的壞話,林澗從來不回應——他回家的路上,也聽到過這個男生說他的壞話。

    學校的鐵栅欄圍牆邊,林蔭遮了一路。

    男生亦步亦趨跟在幾個高年級男生背後,讨好地說:“那當然,林澗怎麽和你比,他長得就一副婊子樣,将來一定是個omega,小小年紀就不檢點,天天坐豪車上下學。”

    司機扭頭,壓抑不住怒火,“少爺——”

    “不用。”林澗說。

    他降下車窗,司機配合地按響了喇叭。

    嘟嘟嘟——

    路邊的人聽到聲音,往這邊看過來。

    林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男生變了臉色,支支吾吾:“林,林澗……”

    林澗重新升起車窗。

    車子絕塵而去。

    第二天,他踩着響鈴走進教室,整天都跟躲避洪水猛獸一樣躲着林澗。

    他不敢再來招惹林澗,又去結交其他人,林澗沒了他整天蒼蠅一樣圍着叫,也清淨了不少。

    只不過,男生很快找到了新的樂子。

    有人說年少的孩子不知事,這其實是一種誤解。事實上,一個孩子,從他會說話起,就有了撒謊的能力。

    等到他們五六歲,進入學校,又會學會更多的東西。

    比如拉幫結派。

    而他們排斥一個人的理由往往很簡單,也很荒謬——以成年人的目光來看。

    比如,林澗班裏曾經有一個女生,瘦小漂亮,腼腆害羞。

    然而,一夜之間,她成了全班避之不及的存在。

    起因是有人發現了她家裏在開一家擦鞋鋪子,專門給別人擦鞋和修鞋。

    五六歲的孩子,天然的惡毒加上驚人的想象力,讓這件很普通的事情變得驚天動地起來。

    林澗不止一次聽到,他的同桌和他新結交的朋友繪聲繪色地講述,她身上是多麽的“又髒又臭”,周圍的空氣裏都有一股腳臭味。

    ——這明明是不存在的事情。

    當時那個女生就在不遠處。

    她是課代表,要幫老師收發作業,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顫了顫,手裏捧着作業,進退兩難。

    最終她還是抱着作業走了過來,抖着手把作業本遞給他。

    同桌一看她,發出驚天動地一聲哀嚎,把全班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然後誇張地扯出一張紙,反複擦着作業封面。

    周圍幾個“朋友”都圍攏過來安慰他。

    “算啦算啦,一本作業而已,大不了不要了。”

    “就是,都被‘臭鞋’碰過了,你還要啊?也不怕傳染?”

    ——臭鞋是他們從影視作品裏學來的詞彙,脫胎于“破鞋”,一個更加惡毒的詞彙。

    就和“婊子”之類的詞,一樣,同樣是他們從外面學來的詞彙。

    在他們眼裏,這類詞語是“大人的專屬”,“可以用來罵人”,“被罵的人會很難過”。

    于是他們如獲至寶,時不時就要拎出來用一用,以彰顯他們已經“長大”的事實。

    事實上,這樣的行為愚蠢到了極點。

    林城教育他的時候告訴他,“你以為你在侮辱別人?其實只是侮辱你自己——只有婊子才會罵別人婊子,我希望這樣的詞彙永遠不會出現在你的嘴裏,和庸人做無謂的争吵,只會讓你也變成庸人。”

    林澗聽到那個男生那樣評判他的時候甚至沒覺得生氣。

    他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人,也知道自己未來會走到什麽樣的位置,他的容貌如何不是別人評判他的标準。

    他只是驚嘆——

    世界上居然還有這樣以蠢為榮的人。

    不過,适度的警告也是必須的。

    但他不在意是一回事,這種話,對于一個六歲的普通小姑娘而言,實在是過于狠毒了。

    她眼裏幾乎是瞬間就有了眼淚,強忍着沒有讓它流出來。

    男生擦完作業,惡狠狠地警告她“不要再碰我的東西。”

    女生渾身一抖,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撞到幾張桌子,立刻又是幾聲斥罵和誇張的嫌棄吐槽和擦桌子聲。

    她不斷彎腰道歉,淚水泊泊順着臉頰流下,想離開,偏偏手裏還抱着林澗的作業,只能瑟瑟發抖地站在過道中間,不知道該怎麽辦。

    無措間,含淚的眼睛對上了林澗的眼睛。

    林澗伸手,“謝謝。”

    女生怔怔地看着他,很久才反應過來,抖着手把作業遞給他。

    少女柔軟的手指緊緊捏着袖子,空氣裏,洗衣液淺淡的清香傳來。

    下課後,林澗去辦公室找老師調換了座位。

    同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這麽被“抛棄”了,明明上次他罵林澗的時候,林澗都沒這麽做。

    再後來,葉單在學校裏假裝無意地說林澗父母都不在家,他被父母丢給了爺爺,是個留守兒童。

    在那個父母和老師就是天的年紀,被父母厭惡,是比父親以擦鞋為生還要嚴重的罪行。

    于是班級裏被孤立的人又多了一個。

    同桌終于揚眉吐氣,找到他,想要一雪前恥。

    他故意捏着鼻子,“難怪你要和琳達那種髒東西一起玩,原來你們是一樣的——不行不行!”

    他松開手,誇張地扇着風,滿臉嫌惡,“好臭,臭死我了,我要走了。”

    他轉身——

    “故意嘩衆取寵,獲取別人的關注,會讓你産生這麽大的成就感嗎?”

    靠窗座位上,眉目潋滟的少年擡起頭,眸光清澈地看着他。

    “讓你整整六年還沒膩歪這把戲。”

    林澗說:“亦或者是因為——我看起來太好說話了?”

    男生臉漲成豬肝色,指着他,“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不過是個連基因等級都測不出來的廢物,當面罵你又怎麽樣?——臭臭臭,你們就是臭,一股臭腳味,惡心死了!略略略!”

    “臭?”林澗微微揚眉,轉過頭,看向剛從外面回來的女生,他的新同桌,淡淡道,“琳達。”

    琳達也看到了那男生,停下腳步,聽到林澗叫她才走過來,小心地站在另一邊。

    “怎麽啦?”她小聲問。

    林澗微笑,“放一下你的信息素。”

    琳達有點為難:“可是學校不讓随便……”

    “放。”

    琳達不明白他想做什麽,但還是聽話地放出了自己信息素。

    她快十歲,已經完成了第二性別的分化,成為了一個alpha。

    基因潛力評級A。

    百萬裏挑一的優秀。

    而那個男生的基因評級只有C。

    高等級alpha對低等級alpha的威壓不是開玩笑的,琳達信息素剛溢出去一縷,班裏超過三分之一的人就感到了不适。

    最近的那個男生感受尤其強烈。

    難以想象的威壓和恐怖到爆炸的氣息讓他連氣都喘不過來,alpha同性相斥,琳達的信息素在他感知裏比化學毒氣還要窒息。

    他當場吐了出來,臉色烏青。

    ——事後理所當然受到了懲罰。

    兩人被罰站了一整天。

    教室外的轉角處,兩人肩并肩站在太陽底下罰站。

    忽然,琳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緊接着,她就像是完全忍不住了一樣,哈哈大笑起來,她捂住自己的嘴,但還是不能完全忍住,笑得渾身都在抖。

    林澗也是那是才意識到,跟沒有道德和教養的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直接把他打趴下,比什麽都有用。

    班裏沒人敢來招惹他們了。

    只是也沒人願意和他們玩,索性林澗和琳達本來也不在意。

    第二年,琳達轉學了,她的優異檢測成績引起了軍部的重視,軍部打算把她送入特殊學校進行培養。

    她原本不想走,可她父親卻在這時患了重病,需要很高一筆醫療費,而她家裏還有一個剛出世不久的妹妹,林澗提出幫助她,她拒絕了,選擇了接受軍部的培養。

    她離開之後,學校裏針對林澗的言行變本加厲起來。

    那個歲數的孩子都有種傲慢,覺得自己已經懂得了很多東西,是個大人了,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通過孤立他人獲得的高高在上自然也在優越感的範疇內。

    其中最積極的就是他曾經的同桌,以及葉單。

    ——葉單。

    林澗本來不想和他計較的。

    救命之恩是實實在在的,和一條命相比,葉單這些小孩子的把戲也不算什麽了。

    但葉單很快變本加厲起來。

    除了煽動別人孤立林澗,其餘小動作更是層出不窮。

    故意當着他的面丢掉被他碰觸的東西,往他水杯裏倒粉筆灰,組隊的時候故意留他一個人,然後看熱鬧一樣看着他獨自站着。

    如果有別的同學被老師點名,那人必然會做出一副哭天抹淚的陣仗,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然後全班立刻就會發出心照不宣的哦——以及類似的怪調……

    葉單偶爾也會來他們班串門。

    和林澗不一樣,或者說,比起林澗,他才更像是這個班的人。

    葉單和他們班的每一個人都熟悉,随便遇到誰都能玩笑兩句——和男生約放學打游戲,和女生談論新出的電視劇,某某爆火的明星,要是遇到某某生日,他立刻就會做出承諾,保證自己到時候會送什麽禮物……

    于是這場霸淩變本加厲。

    直到期末考核。

    他們學校是軍部的附屬學校,期末考核包括實戰,其中一項是擂臺。

    車輪戰,從低年級開始,一個學生上去之後,只要沒有輸,就能一直打。

    打穿他所在的年級之後,就可以申請向上挑戰。

    林澗和葉單隔了兩個年級,上千人。

    考核開始前,葉單帶着一幫朋友從他面前路過,故意抱怨:“學校也太不公平了,為什麽只能向上挑戰,不能向下挑戰?”

    “怕你以大欺小咯。”朋友嬉笑道,“你可是A級,其他人,有幾個是你對手,比你高一個等級都打不過你,更何況是……人家連等級都沒有,要是把人打哭了怎麽辦?”

    葉單裝模裝樣嘆了口氣,搖頭晃腦,“唉,可我真的想打他,太欠揍了。”

    “你大人有大量,包容一下嘛,再說了,那麽一個‘賤東西’,你也敢打,不怕髒了手,讓他身上的病毒爬到你身上來,讓你爸爸媽媽也不要你了?”朋友故意往林澗身上撇了一眼。

    “賤東西,哈哈哈,确實是——賤——東西,名字裏就帶賤,爹不疼娘不愛,可不就是賤命一條。”葉單哈哈大笑。

    幾個男生和他們班的人打了幾聲招呼,嬉笑着遠去。

    四周的同學故意挺直了胸膛——和高年級成為朋友,也是提升優越感的方式之一。

    林澗不用擡頭都能感覺到,四周無數視線落在他身上。

    那視線興奮至極,仿佛孩子得到了什麽新奇好玩的玩具,純真又惡毒。

    不用猜都知道,今天之後,這些人又會開始大肆傳播他的“新外號。”

    但是沒關系。

    “二年級三班,第五十七號,林澗。”

    臺上傳來老師的聲音。

    林澗起身,向臺上走去。

    對手是同年級随機抽取,林澗輕松把幾個對手送下了臺。

    老師又叫到下一個名字,竟然是他的同班同學,剛剛就坐在他旁邊,為此還失去了和葉單交談的機會。

    葉單走後,他故意把椅子拉開離他一米遠,翻了個白眼,一張臉拉得老長。

    男生上臺之後,和底下的同伴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滿臉興奮,望着林澗的眼睛裏是昭然若揭的惡意,摩拳擦掌。

    “切磋點到為止,不能故意傷害對手。”老師簡單說完,“雙方後退——開始。”

    一反剛才舉重若輕的姿态,裁判老師話音剛落,林澗立刻就動了。

    別說他的對手,連裁判老師都沒看清他的動作,砰!一聲悶響,站在另一端的男生慘叫着飛了出去。

    劃出一道弧線,重重摔落在擂臺另一邊。

    男生趴在地上,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嘴一張,哇——!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了整個操場。

    林澗站在對方的位置上,低頭輕描淡寫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底下一片噤若寒蟬,幾個男生臉上的興奮一掃而空,驚恐地看着林澗。

    裁判老師愣了一下,憤怒不已:“你——”

    他看了眼本子上的名字。

    “林澗!你怎麽能對同學出手這麽重?”

    “抱歉,老師,”林澗态度誠懇,“打了幾場有點興奮,稍微有點沒收住手,之前一直是琳達和我做搭檔訓練,我不知道他這麽不禁打。”

    琳達?

    裁判老師是知道這個學生的,全校唯一一個真真正正的A級——葉單只是A-,俗稱弱A,也就比B+高一點。

    軍部考核過後,沒有看上葉單和六年級那個,只帶走了琳達。

    哪怕同為A,琳達和葉單的差距也是巨大的,如果是一直和琳達搭檔訓練,那他确實——等等,他什麽等級,敢和琳達搭檔?

    裁判終于反應過來,低頭去看名冊上記載的名字,名字後面記載着學生的基因等級。

    一片空白。

    “基因檢測沒有測出我的等級。”林澗主動解釋道。

    班級裏的alpha陸續覺醒之後,統一去測量等級,其他人陸續拿到了成績,只有林澗的測試結果是一片空白,連信息素都測不出來。

    這意味着兩個可能——林澗是一個弱的連信息素都沒有超級弱alpha,或者他的基因等級超出了測量的上限。

    而機器的上限是S+。

    聯邦頂尖基因。

    ——這怎麽可能,如果林澗有這樣的潛力,吓一個C級而已,為什麽還要讓琳達出手。

    這也是其他人肆無忌憚的理由之一——這裏是萬森星最好的學院之一,還是軍隊附屬學院,沒有實力,空有一張臉有什麽用。

    但現在的事實卻颠覆了這一印象。

    裁判老師拿不定主意,只能吩咐:“那你動作放輕點。”

    林澗答應了。

    于是他下一個對手飛出去的距離減少了三米。

    裁判:“……再輕一點。”

    又少了三米。

    裁判:“能否……再輕一點呢?就像你一開始那樣輕。”

    林澗有點為難,不過也沒為難多久——他的下一個對手上臺後直接吓哭了,然後屁滾尿流直接下去了。

    裁判:“……”

    短短一個下午,林澗打穿了整個年級。

    一開始衆人還戰戰兢兢,直到後來,有善于觀察的人才發現,林澗平時還是很溫和的,只是偶爾,打着打着會突然興奮起來,下手格外重。

    而這個偶爾,就是他的同班同學上臺的時候。

    其他班也對這個班的事情有所耳聞,唏噓不已,不過也放心下來,看起了熱鬧。

    第二天,林澗又打穿了上一個年級。

    第三天,又一個。

    第四天,五年級輪過大半,葉單站在了他對面。

    林澗眯了眯眼。

    裁判已經快對林澗這個眼神有心理陰影了,喊完開始之後就退到了一邊,等着救人。

    然而林澗卻沒急着動。

    他站在原地,輕飄飄地打量葉單。

    葉單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不由捏緊拳頭,“你以為打穿三個年級就能打得過我了?那些不過是垃圾而已,我可是A級,知不知道什麽叫A級之下皆蝼蟻……”

    “不知道,”林澗說,“請指教。”

    葉單大吼一聲,猛地前沖,幾步跨過十幾米的距離,高高舉起拳頭——啪!

    一只手輕而易舉握住了他的手腕。

    不等他反應,手腕被人拽着擰了一圈,劇痛傳來,葉單一聲慘叫還沒發出來,眼前天旋地轉。

    他整個人被壓得跪在了地上,兩只手被反扣在身後,一只手卡住他脖子。

    林澗單膝跪在他背上,一使勁,葉單兩只手要被活生生撕下來一樣。

    他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

    ——這是他三天來下手最重的一次。

    葉單再也沒有往日風光無限的模樣,滿臉扭曲,涕泗橫流地跪在地上,宛如一灘爛泥。

    底下的人驚恐地發出尖叫。

    裁判老師急忙吹哨,過來制止。

    滿場嘈雜的尖叫和尖銳的哨聲裏,林澗彎下腰,貼着他耳朵,輕聲說:“神經病殺人不犯法,嗯?”

    葉單渾身抖如糠篩,冷汗一層層流下,嗓音尖厲劈叉。

    “不,你不是,你不能……殺人是犯法的……”

    林澗松開他,站起身,見他癱軟在裁判老師的身上,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我沒聽過什麽A級之下皆蝼蟻,我只知道——”

    他看着底下的某些人,聲音淡而嘲諷。

    “你是廢物。”

    ps:校園暴力是不對的!!

    小聲)小說是誇張手法,但現實有時候會比小說更荒謬,希望大家都能遠離這樣的事

    第48章

    第 48 章

    “……我把他打了一頓,打的還蠻慘的,結果那年我父親回來了,他過年來我家拜年的時候,跟我父親說,我欺負他。”

    林澗望着陽臺之外。

    遠方的火燒雲潮水一樣漫了過來。

    天穹遼闊,滿目紅霞。

    “我父親……讓我給他道歉。”

    那是林澗第幾次見他父親,他記不得,但他記得,他那時是還很雀躍的。

    他從放假就期待着這次見面,早早寫完了寒假作業,直到……葉單陰魂不散,再次出現在了他家。

    他手上綁着繃帶,鼻青臉腫,看着狼狽極了。

    林譽看見,關切地問了一句。

    葉單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偷瞄林澗一眼,然後立刻移開了目光,低下頭,誇張地瑟縮了一下。

    林譽沉下臉,問林澗怎麽回事。

    林澗回答期末考核切磋,他把全校打完了。

    葉家人倒是不在意,擺擺手說就是一場比試而已,輸了就輸了,技不如人就回去練,還誇林澗厲害,二年級就能把六年級打趴下。

    其他幾個來拜年的下屬也跟着打哈哈,想要調節氣氛。

    然而,林譽卻始終沉着臉。

    終于,有人看出了不對,談論聲逐漸低下來,不安地左右看看,葉勇連忙推了葉單一把,葉單大聲哎喲了一聲,捂着胳膊,一臉疼痛難忍。

    林譽讓人去叫醫生,轉向林澗,簡介明了地命令:“道歉。”

    林澗擡起眼,看着眼前這個,他一直想要親近,卻從回家起就沒對他有過半點好臉色的父親。

    “我打了五個年級。”他平靜地說,“要挨個道歉嗎?還是只給他道歉?”

    氣氛掉至冰點。

    林譽臉色驟變,周身氣壓壓的人連氣都喘不過來。

    他看着這個膽大包天敢忤逆他的逆子,嘴唇一抿,突然起身,揪着林澗朝室內走去。

    幾個下屬連忙想攔,被林譽一把揮開。

    ——你為什麽打他?不知道你葉叔叔對我們家有恩嗎?怎麽能把人家的孩子打成這樣?

    我沒有,他說我是精神病。

    ——你還狡辯,人家都說了,你是因為嫉妒人家,覺得我對人家比對你好,故意下死手,小小年紀,心思就這麽歹毒,還刻薄。

    他真的說了,同學都知道。

    ——那他為什麽只說你?還不是因為你端着架子不理人,別以為出生在我們家你就高人一等了,收收你的少爺架子,擺臭臉給誰看。

    我不想理他,他說我是沒人要的野種。

    ——怎麽可能?小單這麽乖的一個孩子,見人就笑,剛剛還叫我叔叔,不跟你似的,連人都不會叫,是不是你自己心思狹隘,故意添油加醋?

    林澗沒有再說一句話。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目光一點點淡漠下去——就和他看那些一開始表現得很喜歡他,聽葉單說了兩句就對他避之不及的同學時的目光一模一樣。

    他已經明白了這個人不會聽他的話。

    或許,在他眼裏,他是他的孩子,在他和外人,尤其還是恩人的孩子發生沖突時,他理所應當應該向着對方。

    人們管這樣的做法叫人情世故。

    他明白。

    但他不接受。

    他甚至不理解——這個人,是他父親?

    這就叫父親?

    在此後的日子裏,連林澗自己都沒有發覺,在繼葉單和其他同學之後,他再次無知無覺地遺忘了一個人。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概只有很短的時間裏,他還能想起自己有個父親——淺淡的,就像風掠過水面,短暫的漣漪之後,徹底消失無蹤。

    陳嘉說他是個天生的冷暴力愛好者。

    林澗不解——他沒有故意不理人。

    陳嘉說,這樣才更恐怖,你不是故意不理人,而是在潛意識裏把人當成了不存在。

    這比刻意的忽視恐怖一萬倍。

    這意味着,這個人在他的世界裏完全蒸發了。

    林澗看得到他,聽得到他的聲音,但他沒有和對方交流的欲望,也沒有要接近對方的沖動,對方做的任何事也很難影響到他。

    除非這個人強勢幹擾他,不然林澗甚至不會意識到世界上還有這樣一個人。

    即使這個人是他父親,即使這個人和他近在咫尺。

    李沉瀚不清楚這些,但他還算了解林譽。

    林譽小的時候,他還跟在林城身邊,見過很多次父子争吵的場面,跟那會兒比起來,現在都是小兒科。

    他完全想象得出林譽會說什麽話。

    他總結,“還是你爺爺打少了。”

    林澗不太認同這樣的話——在林譽眼裏,可能他才是被打少了的那個。

    但他也不想為林譽說話,至少在今天。

    “行了,少管他了,反正你也成年了,等以後回去上大學,基本也見不到多少,等你再結了婚——我建議你找一個你媽那樣的,氣死他,”李沉瀚說,“讓他見識一下,什麽叫報應。”

    林澗不想做誰的報應。

    他只想遠離所有能對他産生負面影響的人,就像從前那樣。

    平靜,愉快。

    事實上,在他的生活中,只要是不涉及林譽的時候,大多都是這樣的——想到這,他更想要遠離林譽了。

    但他不能把這話說出來。

    一周後。

    林澗關上終端頁面,終于把自己命途多舛的報名表交了上去。

    報名在半個月前就已經結束。

    但正如林澗猜測的那樣,白沙星意外受災,屬于不可抗力。

    白沙星解封後,聯邦派遣軍隊前來支援的同時,聯邦也為被耽擱的考生另外開通了報名渠道。

    考慮到部分考生目前仍舊處于不方便填報的狀态——災區受災的那部分,還有受到戰争波及居無定所的那部分。這個通道将為考生額外保留一段時間。

    如果沒有按時報名,聯邦将為考生保留成績三個月,可以再向聯邦申請開通渠道。

    林澗填的很順利,報名表交上去當天,就得到了學校的回複。

    學校表示了對白沙星上發生的這場災難的遺憾和同情,然後熱烈歡迎他的到來,最後委婉地關心了一句,詢問他是否可以如期入學。

    現在距離開學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一個月顯,然不足以平息戰火。

    至今為止,“DUSK”還有部隊徘徊在白沙星外,按照“DUSK”如今對他的關注,林澗也不可能貿然乘坐飛行器離開白沙星。

    否則,任憑他多強,在太空裏硬挨一發導彈,也是兇多吉少。

    林澗回複學習,他可能無法按時入學。

    學校十分貼心,立刻表示可以為他辦理休學手續,白沙星打多久就休多久,戰争結束立刻接他回來上學,名師一對一補習,以他的學習底子,保證在短時間內把進度補回來。

    由此可見聯邦第九對這些學校的殺傷力。

    林澗也沒客氣,畢竟他是真的走不了,不休學也沒辦法。

    理論課程可以通過網課學習,但實踐就沒辦法了,對方一個軍事院校,總不可能全靠上網課來畢業吧?

    出乎林澗意料的是,德裏森那邊研究了幾天,給他發了一份安排表——

    他可以先進行大四的學習內容,等戰争結束,再回學校補完前三年的學習內容。

    也就是說,先實戰,再理論。

    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這份安排表是離譜到可以讓人破口大罵的程度——

    一天學沒上,你讓我先把畢業論文寫了,那我上你這破學還有什麽用?

    但林澗比較特殊。

    第一是他出身比較特殊。

    第二是他現在的處境比較特殊——他人現在就被困在戰場。

    還有什麽地方比真實的戰場更好積累功勳和實戰經驗嗎?

    沒有了。

    反正有個親爹在旁邊帶着,林澗總不可能一點東西學不會吧?

    林中将可向來是以鐵面無私和公正不阿出名的。

    就算林澗是他親子,他也不會包庇對方。

    林澗倒無所謂對方怎麽想,能早一年畢業是好事,于是欣然接受了學校的安排。

    他本以為,在他父親明确表達了不想見他的意願之後,他很快就能回到曾經的生活。

    他剛答應了德裏森先實習一年,但他不想在這裏實習,只要在白沙星,無論如何繞不開林譽的眼線,林城老下屬不少,他大可不必在這耗着看他眼色,等封鎖線解除,他就帶着謝岫白離開。

    然而,他計劃的再好,等到實行的那天,才發現他終究還是天真了。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林澗迎來了他人生之中最大的那個挑戰。

    艱苦程度之高,前所未有。

    那就是——

    教謝岫白讀書。

    他說要帶謝岫白去首都星讀書,不是說着玩的。

    首都星是什麽地方?

    聯邦的心髒,政治中心兼經濟中心。

    放眼周圍星域,但凡是能住人的星球,除了帝國的帝都,就沒有能和他比的,于是,他也有了一個全新身份——卷王聚集地。

    一句話形容這地方有多卷——

    這次高考,聯邦前一百名,八十三人出自首都星。

    林澗是他們星球唯一一個上榜的。

    白沙星一個沒有,排名最高的一個考生直接到了一千名開外。

    在首都星,不是拿個戶口就能穩坐泰山,而是要有真材實料——不是祖上有真材實料,就是本人有真材實料。

    再來看看謝岫白的條件:

    學,一天沒上過。

    語言和文學類——

    精通聯邦通用語和邊境方言裏所有罵人的話,對于所有能在考場上得分的內容,他一竅不通。別說文學積累,拿個閱讀理解給他都能寫出零分答卷——作者為什麽要寫天空是青灰色?環境污染了吧,建議減少垃圾排放,如果是金屬垃圾可以讓那落迦吃掉做無害處理。

    數學類——

    背武器參數計算彈道還有各類武器的使用方法非常在行,堪稱專家,然而在考場上,他連最簡單的對數都解不開——log是什麽東西?我解開它有什麽用處嗎?

    文科類——

    地理卷——這地方有什麽用?埋伏敵人一撥?殺完人之後藏屍挺不錯的。歷史卷——聯邦歷史上為什麽要從母星出逃——傻呗,誰讓他們搞ai還被反殺。政治卷……政治卷險些被閱卷的老師拿去領間諜獎勵——這家夥絕對是個反人類反社會分子!絕對!!

    綜合評價:這貨能出現在高中絕對是家長給他走了後門,不捐一棟圖書館他能進的了學校大門?不信。

    在謝岫白無知無覺氣走第五個老師,并且得到對方寧可死在外面,都不要留在臨時避難所給他上課的評價後,林澗十分無奈……然後給他找了幾位幼師,嘗試從幼兒園補起。

    他深刻反思自己——

    怎麽能因為謝岫白已經十五歲,并且智力顯著高于同齡人,就妄圖一口吃成胖子,讓他從高中學起?

    知識還是要一個腳步一個腳步的積累,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有志者,事竟成,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他相信,新來的老師一定能教好謝岫白。

    為了避免謝岫白出現抵抗情緒,他先适度安撫了一波——

    “我們不着急。”反正急也沒用。

    “先從最基礎地學起。”誰讓這小子連基礎都不會。

    “很快就能把進度補回來的。”先适度鼓勵一下。

    “等到我們回到首都星,就可以直接進入正規了。”畫大餅畫大餅畫大餅。

    “小白這麽聰明,一定也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學生的。”再畫一個。

    “我相信有一天,我會以你為傲!”轉折,收筆,一個完美的大餅出現了!

    他,畫餅天才!

    謝岫白被這一口大餅噎的臉色發青。

    不等他消化一下,幾個幼師蜂擁進來,各個面色和藹,慈眉善目,看着就耐心十足。

    被他們用看孩子(關愛智障)的眼神團團包圍之後,謝岫白的臉色更是青出了層次感。

    “岫白好厲害啊,這麽快就學會1+3了呢,今天岫白是最乖的孩子哦~”

    “真棒,讓我們再寫一個‘十’字,橫——豎——再來一個,橫——豎——真棒!”

    “到午飯時間了哦,岫白小朋友正在長身體,不可以挑食哦,牛奶也要乖乖喝掉~”

    “午睡啦,讓我們一起唱首兒歌,在小小的花園裏面哇呀哇呀哇,種小小的種子開大大的花~”

    “…………”謝岫白捏着筆,混身顫抖,很想質問林澗,究竟是不是看出他為了讓他親自教他,故意不配合,所以在這報複他?

    是不是?!

    每每想要掀桌,想起林澗看他吃癟的時候隐隐帶笑的眼睛,謝岫白一陣心梗,又忍了下來。

    其實學習也沒那麽難,只要他認真起來,就能——

    從幼兒園畢業。

    幾個幼師離開的時候心滿意足,其神采飛揚,眉飛色舞,眼神詭異龌龊乃至下流……莫名讓人有種浪蕩子從青樓裏走出來的既視感。

    但其實她們只是帶領一個十五歲的大齡兒童創造史上最大幼兒園畢業記錄。

    用時一天半。

    謝岫白拒絕承認這是誇獎。

    另一邊,林澗提出給謝岫白換一波小學老師,遭到拒絕之後,他只能遺憾地改為初中老師。

    謝岫白這次不敢胡鬧了,踏踏實實學起了知識,進度一日千裏。

    林澗則徹底閑了下來,他能感覺出,林譽想給他個教訓的念頭是非常堅定的。

    他斷了林澗外出的渠道,安排人随時看守着他,也不讓他和昔日相熟的那幾個軍官再見面,總之就是四個大字——閉門反省。

    只可惜事實卻并不如他想的那樣順利——

    聯邦一開始對星盜的戰争十分順利,那落迦和零日都沒有動手,林譽隐隐覺得不對,撤出了軍隊。

    然而星盜還是按兵不動,每場戰鬥都仿佛隔靴搔癢,遠遠的試探一下,然後立刻撤走。

    直到一個月後,那落迦親自出現在了戰場上。

    他又恢複了一身小女孩的打扮,雙馬尾紮成丸子頭,裙擺垂到膝蓋,俏生生站在一根擡起的炮口上。

    聯邦的士兵一眼認出,那炮口是從聯邦戰艦上拆下來的,直徑超過了三十米,殺傷力極為恐怖,以星盜的技術和能源儲備,本該無法驅動這樣的設備才是,星盜卻還是把它搬到了前線。

    幾個将領心中泛起不安。

    他們都看過林澗關于那落迦的描述——金屬異能,能操控附近的所有金屬,甚至無中生有,還能……為槍械填充子彈。

    戰場上銷煙彌漫,風卷起那落迦的裙擺,粉色蓬蓬裙宛如一團甜蜜的幻夢。

    他單膝跪下,纖細的手按住炮筒,擡頭凝視着聯邦軍隊,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微笑。

    下一刻,那直徑超過三十米的炮口開始聚能。

    第49章

    第 49 章

    從戰艦上拆下來的主炮炮口往地上一放,和洪荒巨獸也沒什麽區別了,與之一對比,那落迦簡直嬌小得宛如一只兔子之于大象。

    然而,就是這只兔子,讓那臺巨無霸又活了起來。

    曾經讓星盜付出慘痛代價的武器,現在掉轉了炮口,對準了聯邦的軍隊。

    肉體凡軀要怎麽才能對抗這種武器?

    “将軍……”戰場上的實時影像傳輸到指揮部,副官憂心地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

    林譽果斷道:“其餘軍隊立刻後撤,第四支隊團炮擊掩護。”

    “是!”副官立刻去傳達指令。

    戰場,謝爾諾上校收到指令,立刻指揮軍隊後撤,士兵潮水般後退,露出中間一塊空地。

    軍車在空地上整齊排列,一架又一架炮口翻出,同樣對準了星盜。

    疾風從雙方軍隊中間的空地掠過。

    空氣逐漸緊繃。

    炮口蓄能即将完成,謝爾諾不再等待,毫不猶豫下令:“炸!”

    數百炮口同時發射,轟隆聲震耳欲聾,直直傳出千百米,宛如悶雷炸響,數百炮彈劃過一道抛物線,拖曳着光和熱,直直朝着星盜而去。

    那落迦擡起頭,不屑道:“就憑你們?”

    他臉上帶着的兔子面具揚起,眼眶裏,猩紅色閃爍。

    炮彈在半空中開始解體,化為無數稀碎的鋼鐵碎片,在距離星盜不足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雨點特效一樣懸停在半空中。

    他擡起眼,譏諷地笑了一聲。

    所有碎片原地旋轉,最尖銳的一面對準了聯邦軍隊。

    “——去。”

    謝爾諾厲喝:“撤!第三中隊掩護!”

    裝甲車橫沖直撞向前,擋在軍隊面前,車廂自動旋轉展開,形成一面面鐵牆。

    但笨重的軍車顯然不如指甲蓋大的碎片靈活,鐵牆只能擋住一部分,無所遮蔽的軍隊全暴露在這些細碎的武器之下。

    如果是打中四肢還能活,如果打中腦袋和重要器官……

    終于,有人抑制不住本能,發出一聲驚恐的叫喊,緊接着,慘叫連成了片。

    鮮血迸濺,哀嚎震天。

    一個士兵手裏緊緊握着武器,整個人一動不敢動,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渾身汗如漿出,瞳孔縮小成一個針眼。

    就在距離他眼睛不到一厘米的地方,一枚碎片破空而來,眼看就要擊穿他的腦袋,卻在這時突然停下,不斷震顫,仿佛竭力想擺脫某種束縛,但無論它怎麽掙紮,都動彈不得。

    他腿一軟,不自覺地向後踉跄一步,驚懼地看着這枚整體銅黃,邊緣不規則,泛着鋒利的金屬色澤的細小碎片。

    天空中傳來飛行器發動機高速運轉的聲音。

    士兵僵硬地擡頭看去。

    飛行器漆黑的機身上,潔白的單邊羽翼舒展,幾個英文字母格外醒目。

    Federal Special Forces。

    聯邦特種部隊。

    飛行器艙門大敞,一個男人單膝跪在艙門邊,單手拉着艙門,摘下防風眼鏡,露出一張俊美無俦的面孔。

    隔着百米距離和飛行器卷起的狂風,男人和站在炮口上的那落迦遙相對視。

    半晌,他勾了下唇,那落迦臉色微變。

    謝爾諾遠遠望着這場無聲的對峙,“微生時嶼……”

    聯邦軍部居然把他給派來了……

    強大成熟的同類氣息帶來的壓迫感十分明顯。

    那落迦心有不甘,但四周無處不在的壓力越來越強,再這樣下去,不是被生生壓成肉餅,也是窒息。

    他倒是扛得住,但是周圍這些廢物怎麽辦?

    那落迦郁憤地“啧”了一聲,掌心緩慢地離開炮口,原本即将蓄能完畢的炮口逐漸黯淡下來。

    他盯着飛行器上那男人的眼睛,不甘不願地吐出一個字,“撤。”

    安東尼從旁邊高達五米、造型奇詭的山地車上探出頭:“可是……”

    那落迦冷冷地說,“那是聯邦特種部隊的神眷者,特種部隊裏至少都是三個神眷者,你想賭這次來了幾個嗎?”

    安東尼閉嘴,畏懼地看了一眼遠處的天空,拿起聯絡器,悻悻道:“撤。”

    謝爾諾連忙聯系飛行器:“少将閣下,要追嗎?”

    微生時嶼的聲音從通訊器裏傳來,有些微的失真,但仍能聽出那聲線磁性溫和,十分好聽,宛如大提琴,很有點淡定從容的意味:

    “當然不。”

    “為什麽,我們完全可以……”

    “因為我是一個人來的。”微生時嶼微笑,“追過去就是他們把我打成狗了。”

    謝爾諾:“……”

    “也不對,還是淺追一下把,吓吓他們,別追太深。”微生時嶼想了想,把兩顆子彈在手裏随意的抛起又接住,改了主意。

    “……”謝爾諾深吸口氣,“是!”

    傍晚,軍隊回到基地。

    傷員已經第一時間送去治療了,沒有參與後續的追擊,微生時嶼倒不是真如他所說,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了個司機。

    基地門口各色車輛排了一路,士兵和副官站在後方,林譽親自出來迎接。

    “微生少将。”林譽開口,嗓音低沉,“感謝您的及時支援,避免了軍隊遭受更大的損失。”

    “嘛,不客氣。”微生時嶼,笑眯眯地擺擺手。

    “不知其他後援什麽時候到達?”林譽沉聲問道。

    “沒有其他後援,”微生時嶼語氣輕松,“我就是你們唯一的後援。”

    林譽微微一怔,副官也忍不住朝這邊看來。

    微生時嶼兩手插兜,“你們在這裏不知道,白沙星被圍困之後,DUSK聯絡了其他星盜,繞過白沙星防禦線長驅直入,這會兒正在進攻戴安星,戴安星後面就是以翠鳥星為中心的西南星域,不容有失,聯邦優先支援那邊去了。”

    林譽臉色難看:“我沒有收到消息。”

    “聯邦把消息給封鎖了,就算告訴你們,你們也做不了什麽,別說戴安星,你們這白沙星外面也還有人在守着,我剛剛進來的時候被幾架飛行器追着打了十裏地。”

    微生時嶼拍拍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後的少女肩膀,舒了口氣,“要不是琳達,我還進不來呢。”

    林譽看過去。

    留着棕色短發的少女腼腆地低下頭。

    微生時嶼哈哈大笑,半點不見外,“這可是我最近才從軍校那邊挖出來的好苗子,以前是萬森星那邊的,一路考到了首都星,被我一眼看中了要過來,那群老頭氣得跳腳。”

    林譽仔細打量琳達,面色放緩,客套道:“不錯,小小年紀就這麽優秀,真是前途無量,我兒子也是萬森星的,就沒這麽厲害。”

    微生時嶼驚訝:“嚯,那不是巧了,令郎叫什麽名字?說不定兩人認識呢。”

    “林澗。”

    琳達忽然擡起眼。

    林譽嘆息着搖搖頭:“要是認識就好了,就該讓他多和這些優秀的同輩相處,向人家好好學學。”

    琳達迷惑地看了他一眼。

    兩人寒暄完,林譽讓人帶微生時嶼去休息。

    等帶路士兵離開後,微生時嶼往椅子上一坐,兩條長腿肆意舒展,頭枕着手,“啊,舒服,坐那破飛行器坐了幾天了,終于回到了地上。”

    他轉眸看向琳達,漫不經心地問:“剛剛你神情不太對,怎麽,真認識他兒子?”

    “應該是重名吧。”琳達遲疑,“我以前有個同桌也叫林澗,不過應該不是同一個人。”

    “哦?實力怎麽樣?”

    “很強,我沒打贏過。”琳達補充,“那時候我們還不到十歲,但他比我小一歲多。”

    “不到十歲,那就是剛分化那會兒?那應該不算什麽,剛分化那會兒第二性別的優勢才剛剛展現,第一性別的桎梏還是挺大的,男孩子的力氣是要大一點。”微生時嶼摸下巴。

    琳達:“他基因檢測沒有測出等級。”

    “哦?”微生時嶼來了點興趣,坐直身,“結果準确嗎?”

    “應該是準确的,他當時測了很多次,第一次是醫院做的,沒有測出來,就轉移到軍部那邊去了,又測了幾次,據說還送到首都星的軍區去做過檢測,還是沒有結果。”

    “測不出等級還能打過你,肯定不是廢物那一挂的,”微生時嶼忽然站起身,興致勃勃,“走,不休息了,去看看。”

    琳達不解。

    “一個星球哪來那麽多個林澗,還都是讀軍校的,”微生時嶼敲了下她頭,“你那同桌十有八九就是林譽兒子,走,咱挖牆腳去。”

    琳達捂着頭,跟着他走了兩步,“可是,林中将不是說他兒子……”

    一般?

    還要讓他兒子跟她學習?

    “嗐,你不懂,這些老東西嘴裏就沒一句實話,全是彎彎繞繞,這種話一聽就是謙辭,不然他還能說我兒子牛逼得不得了嗎?”

    微生時嶼教她。

    琳達恍然大悟。

    然而兩人并沒能成功偶遇林澗,他們在外面繞了一圈,問了人也不知道林澗在哪,只說肯定在基地裏。

    “……你老同學的人氣不錯嘛,我剛剛問這些士兵,好像都挺喜歡他的。”微生時嶼手搭着琳達肩膀,把相對他來說矮了一個多頭的小姑娘當櫃子杵着,一手搭着眼簾,漫無目的地打量整個基地。

    琳達垂下眼:“他是個很好的人。”

    回去的路上,他們遇到了林譽的副官,來請他們去吃飯。

    微生時嶼不好意思明說自己想挖人牆角,摸了摸鼻子,帶着琳達去了。

    軍隊一切從簡,多了兩個客人也只是加了幾樣菜,但比起外面被迫離家的難民來說,已經算是非常不錯的招待了。

    微生時嶼年輕時也常年在外面跑任務,什麽困難的環境沒待過,沒什麽不适應的。

    琳達就更沒有了。

    一頓飯下來,微生時嶼不動聲色把話題往林澗身上引,越聊眉梢揚的越高。

    琳達頻頻擡頭,朝林譽看去,眼神越發困惑,欲言又止。

    走出餐廳的時候,微生時嶼笑眯眯送走林譽,拿手扇風:“我預判錯了,林譽之前不是謙辭。”

    “他居然是真這麽想的。”

    琳達完全理解不了:“為什麽啊?他們不是親父子嗎?”

    微生時嶼笑笑:“就是因為是親父子,在他的視角裏,林澗是他親兒子,不會記恨他,所以才這麽肆無忌憚啊,而且……”

    “而且什麽?”

    “我感覺他好像對林澗有點,嗯,怎麽說呢,偏見?”微生時嶼斟酌着說法,“大概是因為以前那件事吧……”

    一夥不知從何而來的綁匪綁架小學孩子,居然運氣炸裂綁架到了聯邦開國元勳的孫子,還膽大包天地勒索聯邦政府,簡直是反了天了。

    這件事最後是特種部隊經手解決的。

    那會兒微生時嶼還是個中隊長,沒有親自參與救援,但也對這件事有所耳聞。

    但不論如何……

    “真可怕,誰年輕時候不犯點錯呢?就因為這事,對自己兒子有偏見,毛病。”微生時嶼教育琳達,“小琳達,你以後可千萬不要學他。”

    “學什麽?”琳達完全沒聽懂。

    “不要學傻逼。”微生時嶼總結,又眉開眼笑,“不過也好,這不是把人往我手裏送嗎?琳達。”

    琳達一直走神,聞聲連忙站直:“是。”

    “給你個任務,”微生時嶼打了個響指,“過幾天不忙了,去跟你老同學聯絡一下感情,争取走的時候把他帶走。”

    “可是……”

    “你就先去拉感情,實在不行再換我上,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微生時嶼摸了摸自己的臉,感慨萬千,“趁着你上司我風韻猶存,再給特種部隊做點貢獻。”

    琳達:“……”

    出乎他預料的是,林澗忽然意外的難找,一連找了好幾天,都沒見到林澗。

    微生時嶼沒辦法,只能再次從林譽那邊下手。

    先打聽一下小朋友的喜好也不錯。

    “說起來,來這裏這麽多天了,一直聽您提起,還沒見過令郎呢?”微生時嶼耐着性子陪林譽聊了一會兒,圖窮匕見,露出了狼外婆的嘴臉,微笑着,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

    林譽沒有起疑,聽微生時嶼這麽說,一回想,發現确實挺久沒見過林澗了。

    自從上次不歡而別之後。

    他讓林澗回去反省,林澗就真的回去了,一次也沒來過。

    有幾次他反省自己,也覺得自己當時是語氣确實太重了,有心想和緩關系,但……他不會啊。

    他甚至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在外,要說和下屬和手下的士兵相處,那是駕輕就熟,但要說和兒子相處,他是真不會。

    有心想拉近關系,一時之間居然無處下手。

    讓他去道歉,他也拉不下面子,只能在心底暗暗下決心,等下次林澗來找他,他一定好好跟他談,孩子雖然不成器,但到底也是他的孩子。

    然而左等右等,林澗一次都沒來。

    唯一一次巧遇,還是他故意去找林澗,假裝巧遇。

    當時林澗正在難民營幫忙。

    林譽一看他那個游手好閑的樣子就來氣,又想到林澗這麽多天都沒來找他一次,冷哼一聲,轉過頭去,等着林澗自己過來。

    ——整天不知道在幹些什麽,真是在家就懶慣了!說他幾句就消失,脾氣還古怪,他非得趁這段時間好好給他糾正一下不可!

    他胡思亂想,等了半天,眼看五分鐘過去了,還是沒等到那一聲“父親”。

    林譽轉過頭,四周已經沒有了林澗的身影。

    “林澗人呢?”他問副官。

    副官尴尬地扶了下眼鏡,“可能是……沒看到您吧。”

    沒看到個屁。

    他在心裏補充。

    林澗剛剛分明往這邊看了一眼,不可能沒看到林譽,但他發現将軍沒有往他那邊看之後,沖他點點頭,然後……毫不猶豫,轉頭就走。

    步伐飛快,三兩下就消失在了門後。

    但這話他能說嗎?

    想起這些,林譽臉色就抑制不住地黑沉下去。

    “他啊,一天天的不知道在幹什麽,脾氣古怪得很,見他幹什麽。”林譽拂袖。

    微生時嶼笑而不語。

    等他又抱怨了兩句,微生時嶼說:“前線戰事暫緩,但也不是沒有再次爆發的可能,那落迦和零日都有異能,我一個人可能應付不來,還是要找他一起,最好提前認識一下,說不定到時候還要他來配合我。”

    林譽臉色不太好看。

    微生時嶼:“如果方便的話,可否讓我先見見他,彼此了解一些能力。”

    林譽煩躁地擺擺手,讓副官去叫人。

    “林先生目前在難民營那邊幫忙,是讓他立刻過來嗎?”副官問。

    林譽不耐煩地“嗯”了一聲。

    “難民營遠嗎?”微生時嶼忽然問。

    副官:“不遠,離這裏就幾公裏。”

    微生時嶼淡笑,“我來這段時間,好像還沒去過難民營,這不巧了嗎,正好可以過去看看,小林先生也有事,就不麻煩他跑這一趟了。”

    讓他來熟悉一下林澗經常刷新的地圖路線。

    林譽不太情願,但還是跟着起身。

    快到難民營的時候,他想起林澗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樣,眉頭皺起,給身邊的人打預防針:“那小子脾氣古怪得很,不太會跟人相處,要是等會兒冒犯了你,還請多包涵。”

    “小朋友嘛,有點脾氣很正常。”微生時嶼日常和稀泥,“我手底下幾個小子的脾氣那才叫怪,各個非主流中二病,天天做夢以為自己是超人……”

    微生時嶼目光漫不經心望遠處一掃,目光忽然頓住。

    不遠處,低矮的建築大敞的窗戶裏,半張白皙昳麗的臉龐映入眼簾。

    那是一個穿着普通的士兵軍裝的男生。

    他坐在一張靠窗的小桌子前,白皙細瘦的指骨抵着桌面,一手按着額頭,眉頭緊緊蹙起,濃密纖長的眼睫半掩着。

    男生露出袖口的手腕白皙清瘦,手指細細長長,白皙薄透的皮膚直接附着在指骨上,能清晰地看到血管,這大概是青春期男孩快速發育過後的後遺症,骨骼快速生長,個子拔高,體重卻沒跟上,就顯得整個人格外清瘦修長。

    桌子旁還坐着兩個人,一個比他稍小幾歲的男生,一個雙手對插在袖子裏的老頭。

    林譽發覺他的停頓,順着他的視線看去,下意識想出聲,叫林澗過來認人。

    “——哈哈哈哈!”

    一陣突如其來的爆笑,打斷了他即将出口的話,林譽這才注意到林澗身旁的人。

    李沉瀚拿着謝岫白的語文試卷,笑得不可自抑,東倒西歪,“你看看這小子寫了什麽,有朋自遠方來,雖遠必誅,噗哈哈哈,還有這個,問君能有幾多愁,吃飽了撐的頂喉頭,人才啊……”

    林澗全副心神都被手下這張成績單吸引,渾然不知自己不遠處站了個誰,深吸口氣,才壓下攀升到喉嚨的話。

    “十三分。”林澗緩緩道,“我從沒想過,這是一個正常人類,能夠在語文這個科目上考出來的分數。”

    謝岫白一手撐着臉,事不關己地移開視線,眼神飄忽。

    李沉瀚:“哈哈哈哈哈!”

    “您還笑!”林澗譴責地看着他,“有那麽好笑嗎?”

    “不好笑嗎?你自己看——一朝被蛇咬,處處聞啼鳥,哈哈哈哈!還給他壓上韻了!”李沉瀚拍桌大笑。

    林澗:“……”

    他一言不發,默默看向正試圖假裝自己不存在,一直不正眼看他的謝岫白。

    謝岫白看看天,看看地,無意間看到自己的手,突然對自己的手指迸發了莫大的興趣,翻來覆去欣賞,反正死不擡頭。

    “別笑了。”林澗無奈,揉了揉眉心,試圖讓自己恢複心平氣和。

    他轉向謝岫白,“我們來談談。”

    謝岫白立刻不看手了,乖乖坐好,态度十分端正,“對不起,我錯了。”

    “不要認錯,”林澗說,“反正你也不改。”

    “哦。”謝岫白低頭聽訓。

    李沉瀚唯恐天下不亂,慫恿道:“對,教訓有什麽用,揍他。”

    “您不要搗亂。”林澗無奈。

    李沉瀚故意板起臉,“這哪是搗亂,我明明是給你出主意……”

    “……您這就是搗亂!!”

    一片歡聲笑語。

    林譽難以置信地看着不遠處。

    那個看似惱怒,實則滿眼笑意、和人玩笑打鬧成一團的人……是林澗?

    他當然認識李沉瀚,林城的老下屬,基本算是看着他長大的,無論對于他還是林澗,李沉瀚都算得上是長輩,林澗和他親近當然算是好事,說明這孩子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麽孤僻。

    但是,不知為何,當他看着林澗和李沉瀚說話時毫不生疏的态度,心裏莫名堵得慌。

    他從來沒見過那樣的林澗。

    林澗也從來沒有那樣和他說話過,無論什麽時候,他看着他的眼神,以及語氣,都生疏客氣得宛如一個陌生人。

    還有上次……他去找林澗,林澗毫不猶豫轉身離開的背影。

    副官沒敢說,但其實……他是看見了的。

    說出去別人都不會信,他其實是很喜歡小孩子的。

    以往見到朋友家裏的孩子,也會很羨慕他們和父母相處時的自然和親昵。

    然後惱怒為什麽自己的孩子不能像其他人家裏的一樣活潑,性格也不開朗,半點不讨人喜歡。

    再加上林澗曾經做的那件事,他就更看這個兒子不順眼了。

    總覺得他還能更優秀一點,為什麽要這麽不思進取,爛泥扶不上牆?

    然而,他一直到今天才發現。

    原來林澗是會親近人的。

    他也會像個普通的十八歲少年人一樣,會惱怒,會怼人,而不是一味的低頭沉默和寡言,像個木頭人一樣。

    微生時嶼慢悠悠地補了一刀:“我看小林先生也不是您說的那麽孤僻嘛,看着還挺好相處的。”

    “您真是過謙了。”

    第50章

    第 50 章

    林澗又看了一眼,再次被試卷上那鮮紅而慘烈的數字沖擊得心靈失守。

    他深吸一口氣,心平氣和心平氣和心平氣和……冷靜淡定鎮靜不要沖動……

    謝岫白無辜地看着他,眼簾低垂時,眸子裏閃過一抹暗光。

    林澗這樣、全副心神都在他身上的模樣……

    他不易察覺地微笑起來。

    林澗餘光瞥到某人這一閃而過的笑容,緩緩轉頭對上他的目光,眼睛一點點眯起。

    謝岫白察覺到了殺氣,微微翹起的唇角瞬間壓平,坐直了,低頭擺出認錯的姿勢。

    那姿勢動作,熟練的不得了。

    簡直比小媳婦還小媳婦。

    林澗明知他在裝,看他這副模樣,還是不忍心罵他。

    但讓他這樣繼續亂搞下去也不行。

    只能硬下心,敲敲桌子,“背,今天就給我背這幾首,背完了再吃飯。”

    他不信謝岫白連幾首詩都背不下來,這小子肯定是故意的。

    一棒子一個棗,威脅完了,林澗又補充:“背完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謝岫白眼睛一亮,也不再一提學習就無精打采趴在桌子,一副精疲力盡起不來的模樣了,目光炯炯地看着林澗,“什麽好消息?”

    “你先背。”林澗板起臉。

    謝岫白和他對視兩秒。

    林澗從他身上捕捉到了感興趣的信號,也不繼續繃着了,放松地坐在桌子邊,從容不迫,任由他評估。

    李沉瀚樂颠颠地看熱鬧。

    圍觀學生愁眉苦臉地上學,被各種學科輪流毒打,是每一個畢業生的樂趣,哪怕是畢業多年、自認為已經是個成熟畢業生的他也不例外。

    最終,謝岫白還是抓過終端,找到這次考試考到的幾首詩,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

    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李沉瀚不由感嘆。

    ——想當年,他背書的時候,那也是痛不欲生啊,這些狗屁詩詞,要是押韻的還好,要是遇到那種不押韻的,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謝岫白關上終端,閉眼沉默三分鐘。

    ——那會兒就為了多拿這幾分,經常熬夜背書,頭發都掉了一大把……他剛剛是不是看到裏面有首離騷來着,好像還有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好家夥,簡直就是往事不堪回首。

    謝岫白又打開看了一遍。

    ——現在時過境遷,終于也輪到他看別人被折磨……

    謝岫白把終端丢到一邊:“背完了。”

    剛把手伸進花生盤子、無限感慨的李沉瀚:“???”

    背完什麽?

    李沉瀚懵了兩秒,一拍桌子,怒道:“不可能!”那可是離騷!

    謝岫白瞥了他一眼,關上終端,流利地把這幾首詩背了出來。

    語句清晰流暢,沒有一個字背錯。

    連花生都不吃了,拿着原文坐在一邊,就等着抓他小辮子的李沉瀚:“……”

    謝岫白朝他嫣然一笑。

    李沉瀚:“嘿,你……”

    他指着謝岫白,一臉不可理喻。

    “嗯?”謝岫白雙手環胸,揚眉看着他,“怎麽啦?不就是背個書嗎?哦,該不會是……有人看一遍還背不出來吧?不會吧不會吧?”

    李沉瀚額角青筋蹦起,氣悶不已,咬牙切齒地說,“當然……不會!”

    他當年也就是背了半小時而已!!

    而已!!

    已經很快了!!

    謝岫白得意的表情實在欠揍,奈何他人老了,還真奈何不得他,只能冷哼一聲,站起身,重重踩着步子離開。

    謝岫白嗤笑:“想看我笑話?”

    林澗按了下他腦袋:“尊老。”

    “他先為老不尊的,不然幹嘛要撺掇你來檢查我成績,分明就是不懷好意。”謝岫白嘟囔。

    林澗:“他不說我也要查的。”

    “我不管,他就是要看我笑話,”謝岫白轉頭看向他,期待地問,“我背完了,哥哥有什麽好消息要告訴我?”

    林澗:“給你通風報信的那個小姑娘已經在好轉了,過兩天就能到這邊來。”

    謝岫白:“……”

    “這個啊……其實我已經知道了,”謝岫白慢吞吞地說,“她讓照顧她的醫生給這邊的軍隊傳話,他們昨天就已經告訴我了。”

    他撐着側臉,看了林澗一眼,很有點譴責他拿一個他已經知道的消息敷衍他的意思,眼神委屈,一聲不吭地轉過頭去,拿後腦勺對着他。

    那模樣好像林澗故意欺負他一樣。

    林澗好笑:“你裝可憐還上瘾了?”

    謝岫白:“哼。”

    林澗沉吟片刻,“那我換一個?”

    謝岫白又轉回來,略帶警惕地看着他。

    “我找到阿邦了。”林澗說,“他還活着。”

    謝岫白大腦剎那空白,撐着臉的手不知不覺放了下來,語氣急促地追問:“真的嗎?他在哪?”

    “黑城,那些人想借他的身份靠近你,又怕事情敗落被你報複,就想留着他威脅你,把人調換之後,就連夜綁回了黑城,那小子機靈,自己逃了出來,這些天一直躲在黑城裏,那地方地形錯綜複雜,建築基本全是私搭亂建,随便找個角落都能藏人,只是不容易混出城。”

    “……那就好。”謝岫白低低地說,“我還以為……”

    他揉了揉眼,“你怎麽找到他的?”

    “我猜的,”林澗說,“那些人綁了他,要麽直接把人殺了,要麽把人留在你身邊就近威脅,要麽把他帶回大本營,如果留在你身邊……”

    那就不用找了。

    那落迦和零日已經把那片區域的人殺完了,要是藏在那,和被殺了沒什麽兩樣。

    所以他直接去了黑城。

    伴随着戰争規模的擴大,星盜和聯邦軍隊雙方之間摩擦不斷,各地逃難而來的人越來越多,難民營規模不斷擴大。

    雖然也有嚴格把控進入的人,避免星盜混入,但這點防備還攔不住林澗。

    準确來說,這世界上絕大部分地方都很難攔得住林澗,空間異能的消耗高歸高,威力也是真的強。

    只不過難民營能給他提供天然掩護,讓他得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往返。

    說來也是運氣,外面兵荒馬亂,那座城卻仿佛世外桃源,完美地避開了這次災難。

    既沒有被從天而降的鐵塊砸中,距離星盜也是十萬八千裏。

    林澗去的時候,城裏一如既往的熱鬧,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聽到林澗去了黑城,謝岫白神色不變,手指不易察覺地收緊。

    “我進城之後,到處找了一圈,無意間路過他藏身那片地方的時候,莫名感覺到一股牽引,我順着那股牽引就找到了他。”

    謝岫白:“牽引?”

    “嗯,我也是找到他之後才發現的,他身上沾了我的信息素,我感覺到的就是我自己的氣息,”說到這,林澗眼裏浮現出一抹困惑,“不過他身上為什麽會有我的信息素?”

    謝岫白也有點困惑。

    但是很快,一件早已被他遺忘的事突兀地出現在他腦海裏。

    如果說黑城裏面還有什麽東西帶着林澗的信息素,那似乎好像應該大概……只有一樣。

    他鬼迷心竅換走的那件、林澗曾經貼身穿過的衣服。

    “你……找到他的時候,他穿的什麽衣服,”謝岫白艱難地說,“或者手裏拿着什麽東西嗎?”

    “穿的?應該就是他被抓走時候穿的衣服吧,我看他上次見你就是穿成那樣,”林澗回憶,“手裏……”

    他找到阿邦的時候,阿邦蜷縮在一個廢棄的木頭櫃子裏,堆積成山的雜物堵着小巷,他已經昏了過去。

    連續幾天逃避追捕,這個本就不健壯的少年餓的面黃肌瘦,頭發成了一個鳥窩,手臂上一道口子,胡亂纏着繃帶,手裏緊緊地攥着一樣東西……似乎是一團布料,只是被染了太多的血,發黑變硬,看起來更像一塊抹布。

    “抹布?”林澗猜測。

    謝岫白屏住的那口氣松懈下來,原來是……

    “也可能是什麽別的,太髒了我沒看清,對了,好像還有只袖子,”林澗補充,繼而不解,“那就是衣服?他抱着一件衣服幹什麽?”

    謝岫白閉上嘴,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不知道。”

    他猜……應該不是因為阿邦被綁架之後,想辦法逃出來,慌不擇路跑回了家,結果被追兵追上門,反抗的時候不小心抓到那件衣服,再不小心按到敵人臉上,導致那人被林澗殘留在那件衣服上的信息素直接壓暈過去了,所以他極度驚慌之下把衣服當成救命稻草帶着逃了,找到藏身之處後,由于太過慌亂,下意識把衣服抱的太緊,最後連自己也……

    ……應該不至于吧。

    這都兩三個月了,一件洗過的衣服而已,信息素還在啊?

    謝岫白悄悄靠近林澗。

    半米,三十厘米,二十厘米,十厘米……

    他不動聲色深吸一口——

    不行,頭好暈。

    謝岫白扶着腦袋,暈頭轉向,無意識扶着桌子才坐穩,心頭一股絕望緩緩升起。

    連他都這樣,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尤其是黑城裏大多都是beta,體質比alpha要差得多。

    聞不到信息素不代表感覺不到壓迫,這麽迎面來一下,确實是堪比生化武器……

    “他抱着團衣服做什麽?”林澗兀自沉思着。

    謝岫白額角滑下一滴冷汗,見林澗似乎有往這邊看的趨勢,立刻坐直了身體,露出一抹乖巧的笑容,果斷搖了搖頭。

    “真的不知道。”他目光真誠地看向林澗,“可能是他比較喜歡那件衣服吧。”

    “那也不至于……算了。”林澗想不通就把事情抛腦後了,總之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又把話題扭回來,“我把他放到傷者那邊了,D區16號床,你有空可以去看看他。”

    “哦……”謝岫白揉揉太陽穴,讓自己從林澗的信息素裏徹底清醒過來。

    林澗:“再來看下一科……”

    “小林先生。”一側傳來清朗的嗓音。

    林澗轉頭一看,眼裏的笑意一頓,頃刻間消散得一幹二淨。

    四個人從外面走進來。

    林譽走在最前面,面色沉凝,目光瞟向別處,沒有看他。

    一個陌生的高大男人走在他身邊,聯邦軍裝外套随意搭在臂彎裏,只穿着白襯衣和軍褲,身材高大挺拔,笑眯眯地看着這邊。

    葉泉和一個陌生少女一左一右跟在兩人身後。

    林澗的視線在少女身上停頓片刻。

    少女悄悄擡起眼,回了他一個笑容,神情隐隐有些激動。

    林澗站起身,微微低頭:“父親。”

    林譽狀若不經意地掃了他一眼,眼神複雜地咳了一聲,點點頭,轉過頭去:“嗯。”

    謝岫白看向他,抿了抿唇,滿面笑容消失,眼底不自覺露出幾分敵意,又很快收斂。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林澗的父親。

    ——那個,一句話就能讓林澗離開他的人。

    葉泉連忙介紹:“小林先生,這是剛從首都星過來的微生時嶼少将,這是少将閣下的助手琳達·埃文斯少尉。”

    琳達?林澗擡起眼簾,又看了少女一眼。

    琳達壓着激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唇角抑制不住地翹起一角,半點沒有平時沉默寡言的模樣。

    林澗眸光裏的漠然融化了幾分。

    他稍稍低下頭,禮貌性地打招呼,“少将閣下,埃文斯少尉。”

    微生時嶼微笑地說:“你好啊。”

    “你出來一下,少将有事要交代你。”林譽吩咐。

    林澗看向微生時嶼。

    微生時嶼連忙擺手,随意地說:“沒有沒有,算不上交代,就是有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末了,他停頓片刻,認真地問:“小林現在方便嗎?”

    林澗:“方便的。”

    “那我們……”微生時嶼往外看了一眼,看到一個沒人的角落,“去那邊談?”

    林澗看向林譽。

    林譽習慣性地皺起眉:“讓你去就去,你看我做什麽?”

    林澗垂下眼,“是。”

    他朝謝岫白看了一眼,跟着微生時嶼朝外走去。

    林譽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剛才那看似恭敬順從,實則疏離冷淡的模樣,心口憋着的氣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更讓他堵的難受。

    心煩意亂間,他看向這屋子裏剩下的那個人,随意地打量了幾眼,“你是?”

    這是林澗的父親。

    謝岫白提醒自己,強迫自己的語氣緩和下來,“我叫謝岫白。”

    林譽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看了眼他的裝束,“你是逃難來這裏的難民?”

    謝岫白想了想:“算是。”

    “你認識林澗?”林譽又問 “怎麽認識的?”

    他的語氣和盤問犯人沒有任何區別,冷硬威壓,高高在上,謝岫白飛快地皺了下眉,語氣也淡了下來。

    “他救過我。”

    林譽沒有多想,只以為他是在災區被救出來的——林澗去東區之前,還在南區參與過一段時間的救災,因此也就沒太在意。

    他又問了幾句,失去耐心,心不在焉地吩咐他要遵守難民營的規定,不要鬧事,等戰争平息就送他們回家。

    說完也不在乎謝岫白的反應,往外走去。

    葉泉連忙跟上。

    屋外,微生時嶼停下腳步,手肘擱在圍欄上,姿态從容閑散,兩只眼睛彎彎,長舒了口氣,“啊,這邊的天真熱,太陽也大,來了幾天而已,就把我曬黑了好多,我的顏值簡直是斷崖式下跌啊。”

    林澗在他身邊站定,從頭到腳站的筆直,目光微微下垂。

    微生時嶼長籲口氣,“軍部那幫畜生,連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下一道命令,把我打包了送過來,這是要讓我一個人推倆BOSS啊,我可推不動,還好這裏還有個你,不然我非得寫個一萬字去罵死他們。”

    林澗:“……”

    這人好活潑啊,什麽話都能往外說嗎?

    微生時嶼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樣,拍拍林澗肩膀:“說了不用這麽拘謹,我就是找你聊聊天,看看這倆BOSS怎麽分配比較好。”

    林澗:“您吩咐就好,我會全力配合的。”

    “诶,我吩咐,那不就成一言堂了嗎?”微生時嶼一擺手,“那不行,這多不符合聯邦對民主的向往,還是商量着來。”

    林澗微詫。

    這人真的是聯邦少将?

    和他父親完全不一樣。

    林澗多了點好奇,語氣也不再那麽死板,“您想怎麽商量。”

    “嗯……”微生時嶼一手拖着手肘,一手按着鼻梁,沉思道,“目前的大體想法是,咱倆一人一個,等開打的時候把他們帶離戰場,不要讓他們幹涉到正面戰場,至于怎麽分……看誰更容易對付誰吧,相生相克你應該知道,不求克制對方,至少也不要被對方給克制了,不然打起來是真惱火。”

    “我都可以。”林澗道。

    那落迦會相對克制他一點,但是也有限,而且零日異能未知,未必就不克制他。

    所以說,打誰都無所謂。

    微生時嶼擡起頭,高興地說:“那行,其實我也無所謂,那我倆到時候随便挑一個,能殺就殺了,殺不了也不要讓他們幹擾戰場。”

    他一錘手心,“咱倆的目标就是做一塊牛皮糖,把他們牢牢的黏在外面。”

    “……”林澗道,“明白。”

    正事談完,林澗正想告辭,微生時嶼突然轉過頭來,目光落在他身上,逐漸意味深長起來。

    他上下打量一圈之後,頗為滿意地點點頭。

    又看一眼,又點點頭。

    一副滿意得不得了的模樣。

    林澗:“?”

    微生時嶼語氣神秘:“小林今年多少歲了來着?”

    林澗被他這種丈母娘看乘龍快婿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謹慎地回答:“剛滿十八。”

    “十八啊,是個好歲數,小林長得這麽标致,天賦還這麽好,真是讓人……”微生時嶼彎腰湊近了一點,“說起來,我聽琳達說,你們以前好像是同學來着,是不是呀?”

    林澗不易察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嗯。”

    “你覺得琳達現在怎麽樣?”微生時嶼循循善誘,“就是嗯,人啊,學習啊,工作啊,這些,你覺得怎麽樣?”

    林澗:“?”

    這些問題……怎麽那麽怪?

    琳達是alpha好不好!

    微生時嶼耐心地解釋:“她現還在上學,算是我半個助手,這次來是跟着我實習,攢點軍功,方便畢業調來特戰部隊,以後直接跟着我,性格能力磨煉個兩年,等到她能獨當一面了,就能直接升個隊長副隊長什麽的。”

    林澗慎而又慎:“挺好的……”

    “那你有沒有興趣了解一下?”微生時嶼眨眼。

    林澗勉強露出一個禮貌性的微笑:“不了……”

    微生時嶼打斷他,一把握住他的手,目光極為真誠,“你先不要急着拒絕,先聽我說。”

    林澗:“我暫時還不考慮……”

    微生時嶼:“我們特戰部隊待遇真的特別好!”

    林澗:“……”

    他冷靜地:“您請說。”

    “工資高工作少,任何崗位都非常清閑,沒任務的時候上三休四,朝九晚五,只要沒事,打個卡直接走人都行,七險二金,絕不加班,升職快,上司同事非常好相處,出任務還有額外獎金和補貼,來回都是專機接送哦,對了,隊裏平時沒事還會買個零食奶茶什麽的,經常還會有隔壁軍藝的校花校草來聯誼,都是漂亮可愛的小omega,連人生大事都能一起解決。”

    微生時嶼語速飛快,一口氣說完,期待地問:“你覺得怎麽樣?”

    為了勸說他,當然也可能是怕他跑了,微生時嶼一直半彎着腰,緊緊握着他的手。

    透過他的肩膀,林澗看到從門口走出的林譽。

    林譽顯然聽到了微生時嶼的話,此時正面帶不虞地看過來:“少将閣下……”

    “挺好的。”林澗微笑,“等我從學校畢業了,我會優先考慮您這邊的。”

    微生時嶼:我不信世界上有人能抵抗上三休四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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