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的画面，蒋珂忽然觉得，她第一次见唐颖时，那份自带的优雅慵懒，宛如不谙世事的感觉竟然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她电脑屏幕后微蹙眉心的运筹帷幄。
她有些惊讶于她的变化，但转念一想，能在这条街的写字楼里工作的人，又有几个不是精英呢？
她不该在第一次见她时，就因为她与刘一诚之间的暧昧关系和穿着打扮，而对她有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觉得她仅仅是一只花瓶。
“抱歉，唐小姐，占用一下您的工作时间。”
蒋珂走到咖啡桌前，微笑着伸出手来。
“没事，应该的。”
唐颖回以一笑，合上了手里的电脑，指尖的美甲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晶莹剔透，
“我就知道你们还会再来找我。”
“因为上次我们忽视了的问题吗？”
蒋珂见她直接，干脆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是啊。我虽然不懂你们破案的方法，但案子也是事件，一个事件，起因，经过，结果，都很重要，缺一不可，不是吗？”
“既然如此，你一定认识顾正吧？”
唐颖的笑意更深了些：
“何止认识，我还知道……他是个烂人，也是李清柔的初恋。想必你们也调查过我的背景，我和李清柔从小就认识，在她和这人渣恋爱以前，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
蒋珂挑了挑眉：
“这么说，你和她的关系.....,.是从她的这段恋情开始，就有了裂痕？”
“或许对她来说，算是吧。”
***
“清柔，你真要和他谈恋爱啊？天啊，他除了长得还行，还有什么别的优点吗？”
唐颖从电脑前抬起头来，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瞥了眼李清柔抱回宿舍的花。
彼时，沉浸在喜悦里的李清柔道：
“小颖！你不懂！我被我爸妈管了这么多年，上大学前，他俩每天都要检查我手机，还从后台看我app使用时长，就怕我和别人早恋。好不容易大学了，谈个恋爱而已，他长得又帅，性格又好，到时候不合适，就分手呗。这可是我第一次收到男孩子的花！”
顾正就是校园里很受欢迎的那种男生。
打得一手好篮球，笑起来又点痞气，烫着当下最时兴的发型，连穿搭都自成风格。
成绩虽然中等，但活跃在各类社团和学生会里，十分吃得开。
李清柔从小就是个乖女孩，前十八年的人生主题就是好好学习，一朝解放，再面对顾正这种人的追求，可以说是毫无抵抗地就沦陷在了爱情的粉红泡泡里。
“可我觉得……他就是个油腔滑调的渣男啊！”唐颖扶额道。
“小颖，你不能对所有男生都带着偏见！”
“我看，是你不要太天真，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好。多一份警惕，肯定是没错的。”
唐颖无奈道，
“你想，你们才认识几天啊？不到一周吧？他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吗？他对你这么热情，要么他是见色起意，要么他觊觎你是李教授的女儿，要么他就是憋坏了，急着在大学里赶快找个女朋友。”
“唉，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傻子。”
李清柔有点扫兴，随便找了个理由终止了这场不太愉快的谈话，
“忙了一天，累了，洗洗睡吧。”
唐颖和李清柔的性格截然相反。
唐颖家境虽然不如李清柔，但父母工作稳定，情绪也稳定，平时家庭氛围自由且随意，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她直言不讳的性格。
而李清柔却有个严厉的父亲和传统的母亲，一向认为孩子和父母意见不同，就是在顶嘴，从而进一步上升到不孝的层面。
所以，她一向认为，把不同的意见宣之于口，是很伤感情的行为。
她很珍惜她和唐颖的友情，所以她习惯了包容她的性格。
即便唐颖的表达方式经常会让她有些不舒服，她也会默默消化。
因为她清楚，唐颖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他怎么天天来找你去图书馆啊，你都好久没和我一起去了！”
“你今天要和他去欢乐谷呀？注意安全哦。”
“你个重色轻友的大猪蹄子。”
“这么晚了，他还约你看电影？”
某个夜里，唐颖从小组作业里抬起头来，看了眼时间，22：06。
她转念一想，心下了然几分，道：
“等电影结束，宿舍楼都关门了。你打算住哪儿？回家？还是住酒店？你一个人怕吗？要不我去开个房间等你？陪你住一晚？”
“小颖，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成年了。而且，你也不是我爸妈。”
李清柔攥了攥手心里的硬卡片，把它放进了出门要背的包包里，斟酌着道。
唐颖闻言一愣，盯着她一点点拉上包包的拉链，又将头埋回了电脑前，闷闷道：
“是，我确实不是你爸妈。你注意做好安全措施，保护好自己。”
“嗯。”
她淡淡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于是，李清柔和顾正的恋情，就这样持续了大学三年。
在唐颖的讲述里，起初李教授对女儿和顾正这种在学术上没什么追求的人在一起，颇有些不满意，还曾经和她大吵过一次。
可随着顾正对他的殷勤，和自己越来越好的专业成绩，李教授也渐渐缓和了态度。
他们在n市的地位已经足够高了。
李国平不是一个喜欢阿谀奉承别人的老头，也没那么大的欲望，并不想拿女儿的终身大事，当成他事业再进一步的跳板。
简单点说，他不需要李清柔来做他与别人强强联合的那座桥，他此生只有一件憾事，就是碍于当年的计划生育，没能给他李家留个后。
所以，他对于未来女婿的标准只有两个。
足够听话，足够上进。
足够上进，他有的是办法帮未来女婿在n市立足。
足够听话，他就可以像操控李清柔一样操控他，让未来的孙子姓李。
显然，顾正是一个还算不错的人选，恰好女儿还喜欢。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
“快看群，有瓜！”
“哪哪哪？”
“怎么挂了？我再发你一份吧。”
“哎，这不就是她吗......”
“……快走快走。”
本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刚下课的李清柔一个人抱着书，缓缓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迎面走来一群男生。
可她听见的，看见的，却都是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目光。
她打开手机，却发现静音的手机收到了消息轰炸。
有些是关心她的室友和同学。
【出事了，你快回寝室吧。】
【你男朋友怎么乱发这种东西？】
她一头雾水，并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她看着置顶的人名，点开了那条来自唐颖的消息。
【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在这之前，她们已经两周没私聊过了。
她们彼此都很忙。
她在准备保本校的研，而唐颖在准备出国，她要申自己的梦中情校。
只有在寝室的时候，会打个照面，说上两句。
她垂眼想了想，还是给她回了句。
【泮池边。】
消息发过去不过一瞬，对方秒回。
【你可别跳湖啊，等我。】
彼时的李清柔只是单纯，但不愚蠢。
她在等唐颖的空档，当即点开了学校论坛，热度最高的帖子就是她自己。
【没想到经院李教授的女儿，平时装的文文静静的，私下里这么随便啊~】
她脑中轰地一声炸开，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几乎拿不太稳手机。
她强压着自己难平的心绪，往下划去。
入眼是几张顾正在小群里口嗨的聊天记录，看样子是宿舍群，或者好友群。
可巧妙的是，这些并不是群里第三视角的截图，而是有人拿着顾正的手机，以顾正为第一视角，拍下的聊天记录。
带着顾正头像的绿框刺痛了她的眼睛。
【别看她高冷，其实很好追的。】
【你顾哥从小到大追女生就没失过手好吧？什么样的我追不到？】
【其实她也就表面装矜持，该和我开房也开啊】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都出去住过多少次了】
【你们别看她瘦，其实水特多，叫得还好听】
【我和她谈的时候还约过别人，只不过和她们都是玩玩，还是李清柔好。李清柔她爸说不定还能给我留个读研名额。】
……
唐颖赶来的时候，只见她愣愣地站在湖边，像一颗风中高高瘦瘦的枯树。
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阵风划过湖面，吹起了湖中两个人的倒影。
她搭眼一扫：“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李清柔轻声道。
她的手指往下接着划，划过一张张不堪入目的截图。
截图里还有顾正发的私密照片，以及群里其他人对她的评头论足。
【那她还真挺随便的，我以为是什么正经女生呢。】
【说不定她都被人睡过多少次了】
【你背着她约，她指不定也背着你约呢】
【她都让你拍这种照片，指不定和别人还能玩更刺激的，你下次试试】
……
李清柔的心很空。
说不清此时究竟是难过，还是哀莫大于心死。
她只是好好谈了场恋爱。
她以为这些事情是情侣间的隐秘，为什么会有人拿出来当作谈资？
她以为一向开朗大方的顾正，会尊重她的人格，没曾想，他不仅未经同意偷拍她的照片，还共享到群里去。
“我早就和你说过，小心这种男的。他本身又没什么特别吸引别人的点，能在人堆里这么吃得开，你仔细想想就知道是为什么。当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唐颖在她身边叨叨，吵得她头疼。
“他能哄得你开心，能哄得你爸高兴，会在他们男生堆里私下讨论隐私的时候说这些，我真的一点不奇怪，真的。你和他这种人在一起，早晚被他当成炫耀的资本。我当初让你小心点，你怎么就不听呢？”
“唐颖，够了。”李清柔无力制止道。
“报警吧。传播你隐私照片，这已经是犯法了，你不想把这帖子里的人揪出来吗？”
唐颖仍固执地选择了给她出主意。
“我爸不会让我报警的。”
李清柔轻声道，隐隐带着些绝望看她一眼。
“他肯定会嫌传出去丢人。”
“我确实挺丢人的。”
“你......”
唐颖满肚子的道理梗在了喉中，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纵容这种人，他将来就敢干更过分的事儿！”
“这是我的错吗？你为什么总要指责我？”
“谁指责你了，我不是给你想办法吗？”
李清柔突然就红了眼眶，她抹了一把泪道：
“你不知道我爸是什么人吗？出了这事儿，他肯定是要联系学校论坛，贴吧，超话删帖，再回家打我一顿。我要是不听他的，直接去报警，你觉得我能好过吗？我现在已经够不好过了，唐颖！”
“从我一开始和他谈恋爱，你就挑刺，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你是不是该喜闻乐见啊，‘看啊，你当初不听我的，就是这下场’是吧？”
唐颖有些错愕地看着她：“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起初别人和我说，你总针对顾正，是因为你嫉妒我有这么帅的男生追，我还替你辩解，说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现在想想，你就是从一开始就巴不得我好，是吧？那现在如你所愿了！”
唐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李清柔，你他妈真不可理喻。”
李清柔接了她的这句脏话，并没有还嘴，也没有再说话。
她垂下头，看向湖面里的倒影。
湖面的波纹里是唐颖扭曲的影子，她转身跑去，如匆匆来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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