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女性，又身为警察，她见过不少类似“李清柔”这样的受害人，以及受害人家属。
或是碍于面子，或是碍于名声，即便有些女孩子，曾试图捡起法律武器，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还是会被各种各样的声音淹没。
“他们怎么不说别人，就说你呢？肯定是你哪里做得不好！”
“你还敢去报警，闹大了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之间的破事，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啊！”
“你又不是明星，等风波一过，大家会忘了，到时候就过去了！”
是的，所有事不关己的人，都会将这些事情慢慢遗忘。
除了被迫忍耐的那个“她”。
遗憾的是，有时候正义会迟到，也会缺席。
这件事情发生在她们大学期间，即便唐颖把它完整地讲述了出来，即便彼时顾正和背后的传播者已经触犯刑法，但过了追诉时效期限，一般也不能继续追责。
可它带给受害人的伤害，却是无限期的。
“那后来呢？这件事是怎么平息的？”蒋珂问道。
唐颖的目光凝在眼前的咖啡杯上，像是在极力回忆着什么。
“我们因为这事儿不欢而散，她那几天就没回寝室，再回来的时候，走路一瘸一拐的。估计是挨了她家‘家法’吧。后来，网上这些帖子都删掉了，她和顾正也因为这个事儿分了手，她爸本来的意思是，让她在家休学一年，等这件事的风波彻底平息，再回来继续读书，可是......”
她低头苦笑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可是什么？”张厉追问道。
唐颖抬眼看了看面前这个义愤填膺的年轻人，漫不经心道：
“就在这个当口，刘一诚开始追求她。他和顾正挺不一样的，虽然没顾正长得帅，但是比他上进得多，年年奖学金总有他的份，算是公认的老实人吧。”
蒋珂在她这番对刘一诚的夸奖里，隐隐听出了些酸意。
“他开始事无巨细地照顾她。陪她去上一节又一节的专业课，帮她回击那些向她袭来的流言蜚语，把她一次又一次地护在身后，和她一起做一个又一个项目。于是很多人开始觉得，刘一诚是她的救赎，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唐颖说完，嗤笑一声。
“很多人里不包括你，对吗？”蒋珂试探问道。
“当然不包括我。”
唐颖始终垂着的眼皮猛地抬起，像一只盯着她伺机而动的野猫，
“在这之前，刘一诚锲而不舍地追了我一年多，要不是那时候考虑到他家境不怎么样，我还要出国读研，兴许和他在一起的人，就是我了。”
蒋珂神色平静地望着她。
“我前脚刚和李清柔吵了架，后脚追求者也变成了她的，蒋警官，你说我们的关系，还能怎么好？”
她往桌上伏了伏，唇角的笑容弧度堪称完美，小香风的职业套装将她的气质衬托得完美，颇为贴合蒋珂从前对她的印象。
“还好刘一诚后来事业有成，对我又旧情难忘。”
***
【刘一诚与李清柔因为顾正起了争执。】
【顾正曾在大学期间与小团体泄露过李清柔的隐私，并纵容别人造黄谣。】
【刘一诚在她和顾正分手以后立刻放弃追求唐颖，转头去追李清柔。】
蒋珂在线索板上添上这几条新内容。
蒋珂想，人与人之间互相伤害的方式有千千万万种，可男性之于女性的言语攻击，大部分却都来自于“性”。
在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里，性价值才是女人最重要的价值，而与之绑定的，就是婚姻与生育。
“□□羞辱”会轻易挑起一个女性的愤怒，会让她羞耻，会让她不知所措。
仿佛她做出关于此的任何回应，都是在对它的变相承认，进而让她没有勇气去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从而大声喊出“我没错”。
劝她一味隐忍的，和采用不恰当方式制止别人的，又何尝不是性攻击者的帮凶？
人们对她的指点与偏见，并不会因为他把她护在身后，而消失不见。
只会让她往尘埃里再低一些。
人们赞扬他的伟大，歌颂他的不计前嫌的时候，怎么不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评判她低贱？
来自权力上位者施舍的救赎，并不是真正的救赎。
可若想改变这种社会现状道阻且长。
只有自己的心足够透彻，才能自救。
对于个人而言，除了发自内心不认可他人口中的“□□”一词是女性的污名，别无他法。
“□□和淑女”从来都不该是对立面，而本该共存共生。
她有做“□□”的自由，她有做“淑女“的自由，她们都是这个世界上美好的女性。
“蒋队，你不觉得有点怪吗？”
小周也没了往日的活泼，她托着下巴凝视着线索板，语气间带了些沉重。
“你是说刘一诚吧？”
“嗯！”小周用力地点点头，“在咱们之前的调查里，他出轨，洗钱，撒谎......总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怎么今天到了唐颖嘴里，就变成了n市第一深情？这不会就是恋爱滤镜吧.......”
“当年的事，李国平并没有选择报案，而是息事宁人，不然还能调个卷宗看一看，唉.......”张厉在一旁愁眉苦脸道。
“这事儿其实也有奇怪的地方。”
蒋珂抱着臂道，
“小张，你还记得当时唐颖曾经说过，那些爆出来的聊天记录，是用另一部手机，以顾正的第一视角拍下来的，并不是群里那些人的截图。”
“我记得。”
“如果你是顾正，你会这样做吗？”
张厉一脸惊恐地推推手：“我虽然是男的，但我绝对干不出来顾正这种事儿，别骂我......”
“笑死我了，你该不会被我们私下里吐槽刘一诚吐槽出ptsd了吧，哈哈哈哈......”
办公室原本低沉的空气因为他这一句话稍稍活络了些。
蒋珂无奈扶额：
“你们想，顾正他在小群里发这些，勉强算是当作他私下里的炫耀，可是他好好的，怎么会把这些公开发在学校论坛里？李清柔看见了，不会和他分手吗？聊天记录中，顾正还提到过可以借李国平的资源，他把这些发出来，惹怒了李国平，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哦！我懂了！”
小周一拍脑门，
“偷偷拍下这些聊天记录并曝光的人，本身就期盼他们因为这事儿分手！”
“一个人为什么会盼着别人分手呢？”
“见不得他们好，想趁虚而入？”
“妈的！趁虚而入的人不就是刘一诚吗？！”张厉愤然道。
蒋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顾正私下讨论女朋友隐私诚然很恶心，可是把这些爆料出来的人，也没安什么好心。如果发帖人单纯是为了让李清柔鉴别渣男，和顾正分手，完全可以先私下里和她谈谈，她未必会是个执迷不悟的人。”
“可那人却选择了直接公开曝光的方式，最受伤的其实不是顾正，反倒是李清柔！”
“对。”蒋珂默了一瞬，“然后，他就可以以一个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在跌至谷底的李清柔身边，成为李家上下感恩的那个对象。”
“所以，刘一诚这些年有事没事陆续给顾正打点小钱？是因为这事儿？”
“李清柔那天偶然看到了他们的转账记录，自然很容易联想到当年的事情，愤而离家出走。刘一诚怕这事儿被李清柔暴露给李国平，李国平见他把自己玩弄的团团转，一气之下不要这个女婿，也不是不可能！他还没捞够呢，如果他现在和李清柔离了婚......倒不如李清柔死了。”
小周一通分析，讶然道，
“都串起来了！”
“喏，师父，你要的刘一诚的动机。”
张厉努努嘴道。
“只是好可惜，这件案子已经过了追诉期.......”
小周遗憾道。
“可能这就是蝴蝶效应吧。”
张厉轻叹了口气，
“如果当初的李国平知道会造成现在的结果，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没选择报警。”
蒋珂微微一笑：
“如果当初的李国平知道有今天，他依然不会报警的。他只会选择让李清柔别和刘一诚在一起。”
“.......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很对。”
***
某次财大学生会的聚餐。
“你们别看李国平那个小老头，平时总板个脸，其实特别好哄。”
喝得有些高的顾正举着啤酒杯，正红着脸和众人炫耀。
“拉倒吧，我看见他那张臭脸我就想躲。”
男生们勾肩搭背调笑道。
“真的！他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你就拍他马屁就行，他就喜欢听话的，刀子嘴豆腐心。起初他不是不同意我和李清柔在一起吗？你们看看现在......嗝.......”
顾正打了个酒嗝，转身把手搭在了刘一诚肩上。
“他那天竟然问我......是准备直接就业还是读研。要是想就业，就给我安排个券商的暑期实习刷简历，天呐，你们知道那家多难进吗？”
刘一诚的笑略微一凝。
他原本想，好不容易从村里考出来，只要往死里读书，再在大学里找个n市本地家里有房有车的女孩子，就能拥有他想要的一生，在n市站稳脚跟。
他知道，凭他的条件，若是不抓住在校的机会，今后再也不配和唐颖那样家境小康又上进的女生有所交集。
可顾正口中说的，是他从未想过的另一条捷径。
但他还是有些顾虑。
李清柔和顾正相处的点滴，他们几个人一清二楚。
对于这样不干净的女生，他要不要当这个接盘侠呢？
他咬了咬牙。
这些比起前途来算个屁？
男人有了钱，要什么没有？
想到这儿，他举起酒杯：“来，喝！”
等把同学们都喝趴，他用顾正的指纹解开了他的手机，用另一个同学的手机拍下了这些聊天记录，发送到自己的邮箱里。
再删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让我来成为救赎你的光吧，李清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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