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两个后勤工作人员一听王叡的发言, 彼此对视一眼,在对方眼底都看到了些许怀疑。
好像,这么一说, 确实不太吉利……?
女生看向楚别夏征求意见。
楚别夏在原地顿了两秒, 抿唇轻笑:“也对, 他不一定喜欢。”
“还是按你们标准的走就好,或者等他来了,问本人。”
“就是!”王叡软面条一样贴到门框上,嘴上还不饶人, “我来的时候队长都没帮我盯过寝室……”
楚别夏看着王叡昏昏沉沉的样子, 心里无声叹气, 没跟他辩什么,只是笑道:“怎么这个点就醒了?”
王叡立刻支楞起来:“昨天约了队长带我上分!”
“下午也行。”楚别夏失笑,“你跟Dino不是三点多才睡?”
王叡张了张嘴, 懵道:“吵到队长了吗。”
“没有。”楚别夏面色不变,温和道, “只是早上看了一眼训练室签到记录。”
TUG的训练室有个上班族一样的打卡机, 今年年初snapi心血来潮装的,除了王叡, 其他人似乎都对这个东西没有太大的兴趣。起初强制打卡过一小段时间, 但很快疏于监管, 渐渐也废除了, 只剩下王叡每天跟好奇小狗一样, 上机打一下,下机打一下。
王叡心里没那根筋, 向来不去分辨别人说的话是真是假,闻言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末了, 他挠着头往外退了几步,小声说:“Dino说队长昨天看起来不太舒服,我要是吵到你了,我可就是TUG千古罪人了……”
“Dino?”楚别夏略微抬眉,疑惑问。
“昂……”王叡摸摸鼻子,“就晚上打着打着吧,他突然问我训练室不会吵到寝室吧,之类的话……好突然,吓死,还以为他被夺舍了。”
楚别夏眉间微微蹙着,心里总觉得哪里奇怪,但没有在此刻刨根问底。
他问后勤的两个工作人员:“这边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后勤的女生连连摆手:“没有了,没有了。”
王叡原地蹦起来,嘿嘿两声:“那队长就归我咯!”
他好像一下就醒了,快走两步,风风火火冲进寝室,又拎了外套小旋风一样闯出来。
“队长啊啊啊带我上分!求你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差最后一路滑跪过来抱住大腿了。
楚别夏下意识侧身避了一下,失笑道:“去洗把脸,快吃午饭了,吃完来训练室。”
王叡精神百倍地立正:“得令!”
小旋风又呼啸成一阵跑了,楚别夏身后的两个工作人员都看得会心一笑。
楚别夏下楼时,正闻到厨房传来的香味。
TUG有自己的煮饭阿姨,隔天来一次,以免选手们终日活在外卖盒里。
阿姨的手艺很好,只是楚别夏两个多小时前才吃过早饭,现在实在没什么胃口,他站在楼梯口犹豫了一下,想着怎么能逃避这顿午饭。
忽然,经理办公室的门被打开,snapi板着脸出来,一抬头撞见楼梯上的楚别夏,一拍大腿,脸色阴转晴道:“这不巧了,正找你!”
snapi说:“正好饭还没好,开个小会……王叡醒了吗?”
“醒了,在洗漱。”楚别夏说,“Dino也在,要叫醒吗?”
“他没回去?”snapi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小声说,“也对,领他来的家长都出国去了,这小孩是得在这儿……”
他思索片刻说:“不用叫他了,光醒着的几个来就行。这孩子,肯定是阿叡那小子给带着熬夜了!”
“他们昨晚打排位。”楚别夏笑笑说,“磨合的不错。”
听一队之长都这么说了,snapi脸色便好看了些。
很快,经理办公室隔壁的小会议室里,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
王叡坐下的时候还一脸懵懂担忧,一会儿扯扯右边的钱乾,一会儿拍拍左边的助教瓶瓶,再一会儿又看向对面的教练。
“怎、怎么了这是……咱是要倒闭了吗??”
拎着笔记本进门的snapi正听见这句,咬牙照着头顶就是一个脑瓜崩。
“一天天的,能不能想着点好!”
王叡“嗷”地叫了一声,敢怒不敢言。
snapi坐下,一张娃娃脸写满严肃。
“韩昌言今天早上的事,ROO那边的经理联系我商量处理办法。”
王叡当即失声“啊?”了一句,左右环顾,却没发现和自己同样表现的人,瞪大眼睛:“什么事儿?你们都知道?孤立我??”
最后他目光求救又可怜地看向面色淡淡的楚别夏,哀嚎:“队长——”
楚别夏抿唇:“韩昌言喝了酒,在直播间说了些谣言。”
王叡一听,顿时怒目圆睁拍案而起:“这b养的他说什么——”
“王叡!”snapi一敲桌子,瞪他。
楚别夏难得抬手按了一下太阳穴,又示意他坐下,无奈道:“说了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先听经理说。”
王叡扁扁嘴坐了回去,像只落汤狗。
snapi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地抬手,在王叡小卷毛的头顶上揉了一把。
“你啊你……”
王叡赌气,抬手捂住。
“今天叫你们来开会,主要是强调一件事。”snapi收回手,正色道,“虽然韩昌言经过这件事,肯定会有所收敛。但我依然要给你们打一下预防针。”
“TUG所有人,对于某些不友善的无关人员,都尽量不碰、不谈。”
“为什么!”王叡不恁,“他傻逼还不让人嘲了?”
snapi瞥他:“你就是重点关注对象,王叡。”
“少说话,多做事。”snapi说,“舆论方面交给公关,咱们队伍大换血,离比赛也快了,精力都放在训练上。微博少刷。”
见楚别夏微微颔首,王叡才收回梗着的脖子,闷闷点头。
snapi又叮嘱了几句,便放其他人去吃午饭,只留了楚别夏和他两个人。
snapi把椅子拉进了些,试探问:“ROO那边问咱们,能不能接受用【选手之间私人关系】来公关。”
楚别夏面色淡淡,轻笑:“我不懂这些,只要他解释清楚,并且以后不再提TUG。”
“这个肯定。”snapi说,“主要是现在牵扯到队内不合,ROO那边如果公关不好,可能让韩昌言吃个赛事组的调查也说不定。当然,ROO那边公关得好不好,主要还要看咱们这边松不松这个口。”
楚别夏略微抬眸:“赛事组还管这些?”
snapi“唔”了一声:“要是闹大了,或者有人跟他们提的话……”
“嗯。”楚别夏随意看向窗外,问,“那现在暂定的处理方案是?”
snapi说:“ROO对韩昌言自主禁赛半个月,写检讨、微博声明,然后以直播失误损害名誉这条,罚款五万。”
楚别夏轻轻笑了一声,却像是只浮在表面。
“不像于哥你提的风格。”他说着,回头看向snapi。
那双乌黑的眸子清凌凌的,仿佛能映得世间纤毫毕现,snapi尽力的遮掩,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段……Founder提的,是吗?”楚别夏问。
他语气太平静,snapi从中辨不出喜怒,短暂停顿后叹了口气。
“是。”
楚别夏问:“TUG的转手合同已经签了?”
“签了。”snapi抿唇,说,“就今早。”
言下之意就是,Founder已经成为TUG的新老板了。
snapi看着楚别夏,怎么也没法从他的表情里分析出什么。索性都被看透了,整个人松弛下来往后一靠,想了一下,笑说。
“我就说瞒不过你。”
楚别夏指尖在桌面轻点两下:“他让你帮他问这些?”
“嗯。”snapi说着,摸了一下鼻子,笑道,“我听见之后,还以为咱新老板担心你袒护韩昌言呢。”
楚别夏动作略微一顿,侧头:“所以……?”
snapi说:“后来我想了想,应该就是尊重一下队长的意见吧,顶多呢,再坏点,就是带着点杀鸡儆猴?”
楚别夏摇头。
“跟ROO那边说,就这么处理吧。”他说。
snapi应下,一摸下巴,忽然露出些许八卦的表情问:“我怎么觉着……他动机不纯呢?”
“谁?”楚别夏问。
“Founder呗。新老板,新队员,世界第一突击Foun神。”snapi笑笑说,“直播我可都看了啊。”
“你俩关系改善得挺快?”他问。
“不好吗?”楚别夏轻笑过后,唇角微敛,表情依然平淡如水,“总归Founder马上要成为TUG的一员,关系再僵着,是要步韩昌言后尘?”
听他这么说,snapi略一琢磨也觉得是这个道理:“那是我想多了。Founder那个性格,肯定就是看上TUG实力,奔着夺冠才来的……”
楚别夏安静几秒,才迟缓地勾唇微笑,颔首。
snapi被自己说得意气风发,一拍楚别夏肩膀起身:“走,吃饭去!”
楚别夏没有说话,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起身,目光从窗外被风簌簌吹动的黄叶上收回,走出去,关上了门。
一整个白天,楚别夏都按部就班地度过,像是把自己抛进繁忙的洪流——带王叡上分、训练、和教练组开会,以及晚上以“午饭吃的晚”为由昧掉了一顿大鱼大肉的晚饭,只喝了半碗粥。
饭后,楚别夏又在训练室呆到将近十二点才离开,在snapi的盯梢下,王叡和Dino今天没有熬夜,楚别夏成了最晚离开的那个。
断电关门,上楼,换衣服,洗漱……楚别夏比往常更慢,却依然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每一项动作。
可他进门时连灯都没开,像只吃了孟婆汤、漫无目的地忙忙碌碌的魂。
直到躺进没有温度的被子里,闭上眼睛,他才如释重负般,长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从会议室出来之后,他再也没让自己想起过“段骋雪”三个字。
倒是……很成功。
楚别夏翻了个身,抬手用胳膊遮在眼睛上。
snapi说得对。他想。段骋雪来TUG是为了冠军,而我也是。
至于那些扰乱他思绪的话……段骋雪不是一个会和人控制距离的人,近日种种,想必也没有什么更深的缘由,多半是少年心性,随口一说罢了……
楚别夏不断想着,在这种近乎心理暗示的思绪里陷入梦境,今天难得没有失眠。
只是,白日里刻意不去回想的东西,在梦里借着夜色,压垮堤坝一样倾泻而出。
他又梦见了段骋雪。
第42章
从梦里惊醒的时候, 楚别夏的胳膊还搭在眼睛上,放下的时候蹭过额头,上面攀了层薄汗。
这是离开秦市之后, 他第一次梦见了分手那天。那个画面卡带一样循环播放, 他像是掉进无底的山谷。
楚别夏睁开眼睛, 茫然看着,最后又在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里倦倦闭上。
黑暗催生放纵,回忆如同藤蔓攀附在情绪上滋长,他没再像白天一样试图控制什么。
-
楚别夏的父母教师出身, 和大多数老师一样, 对早恋深恶痛绝, 闻虎色变。楚别夏从小也是在这样一声声的叮嘱里长大。
“学生时候谈的恋爱,多半都没有结果的。”楚妈妈说,“你爸爸以前班里那些早恋的学生, 前两天同学聚会,可没有一个还在一起的。那你说, 高中时候大好的时间, 可不就浪费了吗?”
楚妈妈说:“夏夏,你可不能做那种坏学生做的事。”
如果我点头的话, 妈妈会满意。
楚别夏这样想, 于是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点了十五年的头。
答应段骋雪的告白对他来说完全是鬼使神差, 当天晚上, 楚别夏做贼一样,魂不守舍地回家。
好学生把自己闷进被窝里, 睁着眼睛,心跳如擂。
他想了很久, 例如,在一起之后会不会成绩下降,会不会被爸妈发现,发现了又会怎样……之类的事情,最后在乱七八糟的思绪里睡着。
那时候,十五岁的少年还没有失眠过。
不过这种担忧,在第二天路口看见段骋雪的时候就被遗忘了。
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呢?少年时的楚别夏想。或许妈妈说的也不一定都是对的。
他可是看到了熠熠生辉的人,向他招手,朝他扬起灿烂的笑容,逆着人流奔向自己。
……
楚别夏不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晚上问他中午吃了什么,他都要回忆很久才能想起来。段骋雪说,这是把聪明都用到记忆力上了,我们夏宝只记重要的东西。
他记得跟段骋雪在一起的很多个瞬间,总是快乐的,炎炎夏日凉风拂面一般。可自从父母再度爆发争吵后,这份快乐像被挤压的面团,由松软膨胀变得扁平,碾成蝉翼一样的薄片,相视而笑后下意识垂落躲藏的视线,就足够将它撕裂。
盘旋在身边的清风,最终还是吹向了枯槁的秋。
楚别夏提出分手的那天,是七夕。
难得遇见一个撞在周末的七夕节,楚别夏父母这对“模范夫妻”应邀,准备和两对多年好友的夫妇共进晚餐,但父亲一早就被一个电话叫到单位加班。
母亲没说什么,只是说着无所谓的话,赶一脸愤懑的父亲出门。
楚别夏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彼此面色都不太好的父母。
他把手搭在书包上,隔着厚厚的帆布,隐约能摸到里面一只方盒子的轮廓。
——那是他给段骋雪准备的礼物。
楚妈妈回头,看见面色温和、站在卧室门口的儿子。
“夏夏你……也要出去?”她问。
楚别夏顿了一下,点头。暑假前半段里,除了补课的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去省图自习——和段骋雪一起。
但进入八月以来,他去图书馆的频率逐渐降低到隔天、三天……到现在的一周一次。
“还是和你那个竞赛课的同学?”楚妈妈又问。
楚别夏点头。
于是楚妈妈迟疑两秒,还是首肯。
楚别夏把书包双肩背上,随口问:“妈,你就不怕我今天为了谈恋爱才出去?”
“我相信我儿子不会做那些让妈妈失望的事,你和你爸爸不一样,对吧?”楚母笑着说,可眼底闪过的怀疑,并不自然的笑容都在说着相反的话。
——不要让我失望。
楚别夏收回视线,微笑着和母亲道别。可心里不断盘旋着那句,“你和你爸爸不一样”。
我和他一样啊,妈妈。
他背身关上门。
我也一样让你失望。
公交车上挤挤挨挨,楚别夏被人流推进去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走的匆忙,忘带手机,但人已经被挤进公交车腹部,再下车显然并不可能。
算了。楚别夏想。
反正每次和段骋雪出门……那家伙都会比自己早到。段骋雪说,是因为他家里省图近点。
总之手机没有影响过他们的相会。
可今天楚别夏下车,却没在图书馆门口看见往常那个熟悉的身影。
盛夏八月的秦市火炉一样,一墙之隔就是馆内的空调,可楚别夏一直站在门外。
额角很快被蒸出汗来,从发间沿着下颌没入领口,衬衫的衣领湿了一半的时候,楚别夏才从漫无目的的思绪中恍然回神,才想起来走进两步外省图的玻璃门里。
空调的冷风瞬间包裹住他,楚别夏刚一站定,向外望去,就看见了反手甩上出租车车门,远远朝这边跑过来的段骋雪。
楚别夏抬手朝他微微挥了挥。
“是不是等很久了?”段骋雪跑过来,步伐渐缓,直到站定在他面前。
他们一周没见了,段骋雪没有像以前一样,第一时间就拉住他的手,而是犹豫了几秒,才伸手勾住他一个指节。
楚别夏没有躲开。
少年的动作不太自然,截了一个豁的眉毛一点看不出往日的桀骜,微微耷拉着,对自己的迟到有些期期艾艾。
他说:“还好这儿有空调。”
“你也知道有空调,为什么以前还站在外面等我?”楚别夏开口,不答反问,语气没有半点指责,和往常一样温和。
气氛仿佛从此刻才活泛起来。段骋雪扬眉,哼哼两声,像个骄傲的狼崽子,只说:“我乐意。”
紧接着他移开话题:“我跟你说夏宝,我差点就出不来了!”
“家里有事吗?”楚别夏问。
段骋雪耸肩:“每年七夕他们都要搞那种联络感情的晚宴……我不乐意去,争取了一下。”
“我可还要跟你过节呢……”他说,语气里带了点不自觉的炫耀,抬抬下巴看着楚别夏,又像是臭屁邀功的小孩。
楚别夏睫毛极轻微地颤了颤,语气平静问:“为了我?”
段骋雪歪头:“不然呢?”
“你爸妈会骂你吗?”楚别夏又问。
“不会。”段骋雪果断说完,抬头摸了一下后脑勺,不甚在意道:“但是应该会被揍吧……这个晚宴按理说我必须去的。”
紧接着他又抬头看向楚别夏,扬唇笑道。
“可是为了见你,都无所谓啊。”
他说完,连自己都愣了一下,紧接着猛地扭头,双手往身后一背,抬头看向另一边的天空。他不自在地、骄傲地扬着头,嘴角却显露着怎么都压不下去的窃喜。
段骋雪不敢看他,一面觉得自己肉麻,一面拗着本性也要说,好像总觉得错过这次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你知道的吧?”
“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那张脸上的喜悦没有分毫作伪。只是越赤诚,楚别夏就觉得越心慌。
他喉间哽住,脚步渐缓,耳鸣连带着头晕目眩潮水般席卷而来。
楚别夏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在踉跄之前稳住脚步,段骋雪回头的时候,只看见他那张苍白的脸。
“怎么了夏宝?中暑了?!”段骋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匆忙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楚别夏恍惚觉得,自己在这个表情里看见了很多年后的段骋雪……和自己。
他手腕被扣的生疼,就像是那条无形的、捆在父母周围的、带刺的、嵌进血肉里的藤蔓。
但最后,楚别夏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段骋雪松了口气。
楚别夏就这样被牵着,又向前走了两步,忽地停住。
“要不然……你还是回去吧。”他说。
段骋雪愣了愣:“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他强调。
“我为了见你费了好大劲才出来,你现在让我回去?”段骋雪好笑道,“干嘛?非要一个人过七夕?”
“不是一定要过。”楚别夏微微凝眉,“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因为这个和家里起冲突。”
段骋雪看着他的神情,挑起半边断眉道:“可是我乐意。”
“为了见男朋友挨顿打怎么了?”他轻嗤一声,语气轻松,抓住楚别夏腕部的手却又紧了紧,开口,声音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我就乐意来见你,不行?”
行啊……可是我不敢。
楚别夏垂眸抿唇,半晌抬眸。
“老胡说,附中那边和京大合作办了个竞赛的夏令营。”他平静问,“你没去,为什么?”
他语气平静太过,段骋雪笑笑,掩住心头漫开的心慌。
“因为……不想去呗。”他说。
楚别夏觉得他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很烫,却在细微地抖,那种颤动顺着神经回流到大脑,发出像音叉振动一样的嗡鸣。
“阿雪。”他说,“在一起的时候说好了,不能影响……”
“我没影响啊。”段骋雪打断他,“那个夏令营连个保送资格都拿不森*晚*整*理到,优秀营员也就降分录取。三五十分的,我也不需要吧?”
也只有他才能说出这种话。
偏偏由他说出来的时候,耀眼得可怕。
楚别夏指尖颤抖蜷缩了一下。
段骋雪以为自己终于说服了对方,不由得放松下来,扯着他的手晃了晃。
“而且就算不去京大又怎么样?”他说,“你不是不喜欢京市?咱们就留在秦市,还不用学那么努力……反正交大也是好学校。”
“很亏。”楚别夏说。无论对他们谁来说,都是。
“亏什么?”可段骋雪这样说,末了弯起眼睛一笑。
“看不见你才亏大了。”
楚别夏拧眉。
“别这样……”他轻声说,“你该以你为重。”
他每一句都在和段骋雪对话,却每一句都在排斥,像一只疏离的、往外推的手。
终于,段骋雪脸上的笑容再也生动不起来,他僵在原地,像只察觉到危险时装死的鳄蜥。
“你最近不对劲。”段骋雪说。
“怎么了?”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语气越来越急,几乎喘不过气地扑过来。
“还是你喜欢上其他——”
“阿雪。”楚别夏轻声开口。
“我们分手吧。”
放在高处摇摇欲坠的瓷器终于啪地一下碎在地上。
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他看着段骋雪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冷淡下来——和他噩梦里窥见的未来如出一辙。
楚别夏忽然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像离地的雨燕,被风拖着远去,却永远再不能落地。
但总归……终于说出来了。
“为什么?”段骋雪问,唇角似乎想勉强抬起,最终却失败地落下。
“早恋被你爸妈发现了?”
楚别夏倏而轻轻笑了一下,摇头。
“楚别夏。”段骋雪唇角绷紧,垂落身侧的手用力扣住掌心。他想和对方一样平静自如,却做不到。
他咬牙问:“你现在怎么还笑得出来?”
楚别夏垂眸想了两秒。
“这是礼貌。”他顿了顿,又说,“也可能,我只是没有那么喜欢你。”
说完,他弯了弯眼睛,试图为自己佐证:“你看,我都不会为你在太阳下面站哪怕一分钟。”
楚别夏低头看了一眼,衣领上晕开的汗渍早无迹可寻。
段骋雪气笑了。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楚别夏,描摹着他脸上每一寸肌肉,像盲人触摸凸起的书,段骋雪也试图用眼睛读出楚别夏的情绪,试图用目光当做投向他的最后一根救生绳。
楚别夏在这样的目光里几乎败下阵来。
好在,他脸上笑容垮塌的前一秒,段骋雪就猛地扭头看向别处。
楚别夏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的最后一眼是什么样子……当然,这没有什么意义。
段骋雪背对着他,没再说一句话。
楚别夏轻轻呼出一口气,想要抬起唇角,却觉得挂了千钧的铅。
他一直知道段骋雪是个骄傲的人,就好像是天上的骄阳,短暂地在他掌心落了数月,现在他们挥手作别。
太阳回到了他应该高高悬挂的地方。
他的光芒不再会为任何人折损,无论过去,现在,还是缠绵在噩梦里的那个未来。
第43章 【二合一】
于是如他所愿地, 段骋雪转身走了。
楚别夏看着他的背影推门而出走进炎炎夏日,觉得心里和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挖掉了一小块一样,落不到实处去。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或许是放松?就像是把什么珍稀动物放生了一样。
应该, 是一种轻松的感觉吧……
现在该去干什么?
对, 自习。我来图书馆,是要自习来着。
楚别夏抬手攥了攥肩上的书包带,收回视线,也背过身去的时候, 漂亮的眉头却也微微皱起来。
浑浑噩噩走出去两步, 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段骋雪的声音。
“你是认真的吗?楚别夏。”
段骋雪去而复返, 听声音,就在他身后两三步之外——大约是他之前站着的那个位置。
他等了许久,身边或急或缓地走过陌生人, 和那个背着书包的少年一样,对他不做理会。
段骋雪忽然笑了一声, “嗤”地从齿间刺出来, 带着浓厚的、不知对谁的嘲意。
“你玩儿我呢楚别夏?”他深吸一口气,“这几个月……呵。”
他说:“原先还以为是你害羞, 现在想想, 你也挺勉强的吧?”
他说:“楚别夏, 挺辛苦啊。”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尊雕像般不为所动的背影。
段骋雪原先以为他遇见了一块漂亮的玉, 清冷温润, 现在忽然发现,那明明是一块虚假的冰, 又冷又硬。
——当然,他也这么说了。
楚别夏背对着他, 垂眸听着,觉得心里像被风搅动的海边的潮水一样起伏不定,他被这种情绪推着,叹了口气。
“……对不起。”楚别夏说。只是一回头,段骋雪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楚别夏甚至开始怀疑,刚刚听到的话到底来自于段骋雪,抑或是来自自己心里的想象。
楚别夏收回视线,抬手紧了紧肩头的背包,目光在图书馆内外迟疑地转了一圈,忽然就失去了先前自习的想法。
只是他出门前以这个理由告知了母亲,现在是没有回家的道理的。如果回去,妈妈会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得不到一个合理且满意的答案,她甚至会连带着怀疑起楚别夏以前每一次出门的缘由。
扣了扣书包粗糙的帆布背带,楚别夏在原地茕茕站了两三分钟,最后还是没有走进图书馆的阅读室。
他推门走进快要把人烤干的室外空气里。
他忽然想一路走回去。
时间点算不上好。整座城市都仿佛被七夕淹没了一样,身边走过的人,十对里面有九对都是情侣——剩下的一对看起来也好事将近。
有人怀抱一大捧玫瑰,有人在街巷人流里相拥,有人只是对视着,就双双笑出了声。
——对,今天应该抱一下阿雪的。
冒出这个想法之后,楚别夏才迟迟反应过来,他刚刚提了分手。
我把这一切搞砸了。他想。
原本我们也应该和这些情侣一样的……但是我把一切搞砸了。
书包里还装着他准备了很久的、送给段骋雪的礼物,可他转身就弄丢了要送礼物的人。
楚别夏忽然伸手在兜里摸索,又把书包拎到怀里打开翻找了好几秒,想起今天出门的时候,忘带手机。
他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车后座掉了几片赤红的花瓣。
“刚下车的那小伙子送给女朋友的。”司机师傅朗声笑着,从副驾捞起一支完整的玫瑰花,“两个小年轻儿还送我一支,哈哈,回去也送给我老婆去。”
“小同学,你去哪儿啊?”司机问。
楚别夏报了家里的地址。
上一任乘客送的大约是一束999朵的大花束,车里玫瑰香气馥郁,楚别夏手撑在座椅上,掌心下面压着一片花瓣,心跳得越来越快,像是被鲜花冲昏头脑的傻子。
他后悔了。他想联系到段骋雪,想给他打电话,想告诉他对不起,告诉他不分手,告诉他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下车后楚别夏几乎是一路狂奔,他对运动从来都不热衷,段骋雪倒是喜欢。
现在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想起阿雪跟他说喜欢滑雪、要不要一起去时的样子,忽然也觉得感受到了他说的自由。
他手里攥着钥匙,金属已经被掌心的温度捂得温热,他催促着不急不缓的电梯,他把钥匙插进锁孔,推开家里的门——
父亲压着火的声音如同绵密的针一样扎来。
“我为了陪你晚上见朋友,跟领导赔了多少罪。你现在倒跟我发火了?”
“我说了不需要!”母亲不知是哭了,又或者是情绪濒临崩溃,声音像一地破碎的玻璃,尖锐、刺痛。
父亲在桌上狠狠一贯手,发出沉闷且巨大的响声。
“又要说钱了是吗?少那几百的加班费,咱们家是不是过不下去就要散了!是不是!”
“你不当家,你知道什么柴米油盐!”母亲喊。
父亲沉默两秒,像一座倒塌的山,他低下声来,沙哑道:“你现在怎么……这么市侩。”
又是片刻的死寂,之后陡然,被一阵石破天惊的碎裂声撕扯开来。
漂亮剔透的玻璃碎片溅到门口,溅到楚别夏脚边,他才隐约知道,大概是母亲伸手扫掉了桌上摆着的花瓶,里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你有没有良心!”母亲哭喊,“你要是能赚大钱,你能高官厚禄,是我不想做富太太吗!”
“我告诉你楚向海,要不是因为有夏夏,我几年前就跟你离婚了!”
碎掉的花瓶里明明没有水,楚别夏却觉得有一瓶冷水和父母的声音一起兜头泼下,轻快跳动着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碾在下面,怎么也无法挣动。
他顺着惯性走进去,轻轻关上门,关门的声音引来正在争吵的父母的目光,他们一个余怒未消,一个眼泪满眶。
“你怎么回来了……”母亲微微颤抖着开口。她抹了把眼泪,试图竭力平复情绪。
父亲也尽量平和道:“回你屋里去,跟你没关系,小孩子别管。”
楚别夏抬头看了看他们,没什么表情。
“好的。”他说,“能吵出结果的话,我不打扰你们。”
他走进房间,落了锁,突然意识到,这还是他第一次反锁房门没被父母阻拦。
手机平躺在书桌上,屏幕正亮着,有新来电的提示一下下闪烁。
楚别夏走过去,伸手,指尖却忽然顿住。
来电的人,恰好是他回家之前想见的人。
也只是“回家之前”想见的人。
在电话自动挂断之前,楚别夏伸手,指腹按着接听键向左滑动。
他挂断了段骋雪的电话,然后关机。
一整个暑假,他都没再开机。
他担心过段骋雪会不会去补习班找他,结果当然是没有。
直到开学的时候,从老胡那里听说了段骋雪转学离开秦市的消息。
老胡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周末,竞赛班下课,楚别夏又一次看向走廊尽头那间废弃的音乐教室。
教室开着门,钢琴大概是暑假就被搬走了,空荡荡的里面被灰尘淹没,凝固在夕阳里,成了一颗被遗弃的琥珀。
那个瞬间,楚别夏猛地意识到,以后自己不会再遇见这样一个人了。
第二周,他找老师退出了竞赛班。母亲皱着眉头无法接受地问他为什么。
我感觉不到写竞赛题的乐趣了。楚别夏本想这么说,可他也知道母亲不会接受这个解释。
于是他想了想说:“我想专注高考。”
再之后的故事,就和千千万万的高中生一样,读书,考试,家和学校两点一线。
段骋雪在他生活里消失得彻彻底底,渐渐的,楚别夏也不会在那个路口晃神停留;走廊尽头的音乐教室变成了新高三的教室,楚别夏他们班分到那间教室隔壁,路过得多了,旧的回忆也就被新的回忆覆盖。
父母终究还是没有离婚,相互冷淡一周后,又在和友人的聚餐里,心照不宣地扬起笑容扮演恩爱夫妻,加上一个高高帅帅、成绩优异的楚别夏,一家人永远都是别人口中被羡慕的那个。
碎了的花瓶早被收拾扔进垃圾箱,桌上放上了新的漂亮的瓷瓶,时间在楚别夏心里刻了一刀又一刀,却在父母那里,像是没存在过。
高二暑假,某个父母再度争吵的傍晚,楚别夏收起日复一日永远写不完的卷子,默不作声离家散步,在一片匆匆的人流里被招揽生意的老板吸引,走进一家开业免费上网的网吧。
他从没去过网吧,在家被管束着,也几乎没碰过电脑游戏,一只脚迈进去,另一只犹豫地停在外面。
“我没带身份证。”楚别夏说。
老板说:“没事儿!第一天免费的,不用身份证上机,进来捧个人场也行啊。”
“有什么好玩的游戏吗?”楚别夏问。
老板一拍手:“最近国服刚上的fps游戏,无畏契约,玩不玩?我钻石段位,看你特有眼缘,带你啊!”
“好,谢谢老板。”楚别夏温和笑笑,点进游戏,生疏地过完新手教程,玩了几盘匹配之后,忙完的老板大马金刀地在他旁边坐下。
“来!带你!”
半小时后,楚别夏带着钻石老板,以26-7-10的比分拿下对局胜利。
老板眉头一竖:“你拿我号打打排位。”
四十分钟后,楚别夏再次取胜,28-12-9,胜方mvp。
老板“嘿”了一声:“你玩儿我呐?高手装菜鸡啊!”
“我第一次玩。”楚别夏笑笑。
老板比了个大拇指,感叹:“天赋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楚别夏想了想,问:“我之后还能来吗?”
老板瞥他一眼,小声说:“还是学生?”
“嗯。”楚别夏点头,“老板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打排位。”
“挺会拿捏人啊弟弟。”老板双手环胸,笑道,“行,你来,我不收你钱。”
“不过可别告诉别人啊。”老板叮嘱,“看你有天赋,培养一下,普通学生老板我可是不放的。”
楚别夏笑着说好。
“那……老板对段位有什么要求吗?”
老板抓了一下头,随便道:“就……这赛季给我上一小段就行了。”
“好的。”楚别夏说。
第二天傍晚,他又来了一次,十点多准备回家的时候,他路过前台,叫了一声老板。
“怎么啦?”老板问,“哦对那个段位,要是实在上不去,你就打着玩儿就行……”
“超凡三了。”楚别夏轻声说。
老板一愣。
“嗯。”楚别夏点点头,“还继续打吗?老板。”
老板一骨碌从躺椅上面起来,目光认真:“你真是第二天打这个游戏?”
“是。”
“你自己建个号吧。”老板难得认真看着他说。
“现在国内各大俱乐部都在筹备队伍,你拿自己的号,打出点名气,到时候说不定能去职业赛场。”
楚别夏顿了顿。
老板咧嘴一笑:“我就说说,职业卷的很呐。不过你要是喜欢的话,试试不亏!你这个天赋真的有点东西你知道吗?”
楚别夏略微偏头,短暂想了一下,点头。
“大概知道。”他问,“现在的国服第一叫什么?”
“你想找个目标?”老板见他点头,摸了摸下巴,“国服刚开,排位上面牛鬼蛇神什么都有。”
“那欧服呢?”楚别夏问。
老板凑到电脑边上,噼里啪啦一通搜之后,招呼他低头看。
“喏,这个。叫Founder。”老板笑道,“挺好的这个名字,不是啥我不认识的词儿。”
“Founder……”楚别夏轻声念过来。
“什么意思?”老板问,“寻找的那个什么……过去式?加个er表示人?”
楚别夏失笑:“不是,是创始人、奠基人的意思。”
“好家伙,挺狂。”老板感叹。
顿了顿,楚别夏说。
“不过老板你说的那个意思,我觉得也很好。”他轻笑说,“我很喜欢。”
找到、找回……
楚别夏垂在身侧的手略微屈起,刚刚游戏里触键和跑动的感觉犹在指尖。拿下胜利的那刻,他久违地重新感受到了以前,解出一道竞赛题的心情。
还有,看见某个少年从音乐教室的窗户翻出来、逆着夕阳腾空时的悸动。
-
高考前夕,楚别夏收到了TUG的试训邀请。他没有跟父母提这件事,只是答应下来,然后在考完、估分结束后的当晚,借着毕业旅行的由头,从学校直接打车到了车站。
试训结束,刚成年两个月的楚别夏,自己跟TUG签订了合同,回家以后递给父母,意料之中,大闹一场。
“你估的分不是很高吗?上交大绰绰有余,你去做这些干什么!”母亲质问他的声音急迫且尖锐。
她太着急了,她原本按部就班走向未来的儿子,突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了另一条轨道。
“我想试试。”楚别夏平静说,“我觉得……人生不止一种可能性的。”
父亲赤红着眼,骂他自私短见。
“你自己叛逆了舒服了,追求你的自由了,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
楚别夏抿唇,回忆着想。
因为文化课成绩不错,在初中被母亲劝说放弃钢琴好好学习。
因为喜欢天文,被父亲要求参加一个物理竞赛。
……
从小到大,我学的每一个东西,竞赛、钢琴,还有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哪一个不是基于你们的感受而衍生出来的东西呢?
他想说这句话,但又知道,这话说出来,只会像父母吵架时的彼此指责一样伤人。
楚别夏想,遗传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自己遇见冲突,下意识的第一选择,果然也是用所谓的“自我牺牲”要挟别人,用浑身竖起的尖利的刺,去刺伤亲近的人。
于是,他极度平静地、轻轻地说了句“对不起”,就像和某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少年分手时一样,说了一句“对不起”。
母亲看他的眼神,像被一瞬间、一句话击垮的堤坝。
“你对我们就只有这一句话吗?”她颤声问。
楚别夏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
“我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了。”
他认为自己说得足够真诚,可在父母眼里,他像是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他在父亲失望的眼神里,看到了这些。
他略微拧眉,想了一下,又为“对不起”三个字佐以一个温和的、歉意的笑。
“你是不是恨爸爸妈妈。”父亲问他。
“没有。”楚别夏摇头,“我爱你们。”他说完,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写父母作文的小学生。
母亲放在桌上的手在抖,整个人都在抖,抖的眼眶里盈满的泪再也框不住。
她泪眼朦胧地、用一种看陌生人的、心碎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
“夏夏……你不会爱人。”她说着,不断摇头,“你没有爱人的能力。”
楚别夏依旧认真听着,张了张嘴,倏而觉得恍然。
原来是这样,他想。
“那……对不起啊。”他略微低头,在昏暗的灯光和压抑的气氛里,想要忏悔一些过错,脑海里却只有死水般空白的一片。
他听见母亲哭着,抬头看见母亲含泪摇头。
“应该我说对不起,应该我来说对不起……是我没教好、是我没有……”
“不是。”楚别夏否认。他想开口安慰的,却又只能说出这两个字而已。
在母亲的哭声中,父亲豁然起身离开,一个人背影佝偻地在阳台点了根烟。
此情此景,似乎只有楚别夏也跟着哭一场才合理,才显得他能融入这个氛围……可是他哭不出来。
他甚至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哭的地方。
他像是从上帝视角俯瞰一切,他分析着,能理解父母所有情绪产生的原因,可最后这些却只能化成条目、变回清晰地理智。
这一刻楚别夏觉得,自己在两年前和阿雪分手,实在是很明智的选择。
他喜欢段骋雪吗?无疑是喜欢的。可他的喜欢又能给段骋雪带来什么呢?
楚别夏不敢妄言。
就像是他毫不怀疑他爱自己的父母,他父母也爱着彼此,可是最后这份爱变成了什么呢?
变成了眼前哭着的泪,叹出的气。变成了要求和束缚。变成了一切痛苦的根源。
楚别夏环视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耳边的声音如此熟悉,和每一次父母矛盾之后,一模一样。
他起身试图拥抱母亲,却被她沾满眼泪的手一把推开,父亲直接关上了卧室的门。
好吧。他想。我果然也是个幸福的刽子手。
他连一口气都叹不出来,还未打开的行李箱站在门口,楚别夏走过去,准备离开。
“把你的东西都拿走吧。”母亲说,“你走之后,你房间的东西我会全都给你扔掉!”
她似乎在以这种方式挽留自己的孩子。
楚别夏真的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走回自己的房间,在书桌下面抽屉的最内侧,翻出一只白色绒布的小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条做工略显粗糙的项链,银色的挂坠像是手工制的,但能一眼看出,是一块铭刻着太阳的滑雪板。
如果是阿雪的话……
那个少年的面容已经被时间磋磨到几乎空白,但他在某个冬天的竞赛课上,躲在立起的书后面跟他说话的眼神,像跨越了四季落进楚别夏眼底的太阳。
“夏宝你知道吗?滑雪板腾空的时候,我能看见整座山的样子。”
楚别夏没滑过雪,问他:“滑雪不会像操场跑圈一样,每个人都有轨道吗?”
“会。”段骋雪扬眉,“但我玩越野滑雪的。”
他说:“一整座山,只要我敢,我就可以滑到任何地方。”
楚别夏在短暂的回忆里轻轻笑了一声,垂下眼睛,把那条项链戴到脖子上,盒子重新放回抽屉。
他提起行李,在十八岁的第二个月,在兵荒马乱中驶离了既定的轨道。
第44章
楚别夏一直以为他记性很差的。直到今晚靠在床头, 借着窗外晦暗不明的月色,把前事回忆得那么清晰。
再接着,他想起自己和“Founder”第一次见面, 在比赛台上, 对方问自己“后悔吗”。
时隔一年, 楚别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句话的本意-
后悔分手吗?-
不后悔。
楚别夏垂眸,纤长细密的睫毛投下小扇似的阴影,他躲在阴影里抿唇,忽然轻轻地、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想, 如果真的后悔了的话, 那自己可真是作恶多端。
段骋雪又没有遭天谴, 他那么优秀的人,会遇到一个真正对他好的爱人——而不是跟自己在一起,迈入一个并不光明健康的未来。
楚别夏缓缓呼出一口气。长久的回忆让他将一切都串联起来, 他现在才迟迟感觉到了那种,相亲遇见前男友, 或者“新转来的同事是前男友”的隐约的尴尬。
只能说, 幸好段骋雪在他心里一直没什么缺点,直到分手的时候, 都只是“一款我的问题”, 两个人也算和平分手, 没结下什么感情上的梁子。
……真的没有结下吗。
楚别夏抬手胡乱揉了揉头发, 长到腰的发丝在胸前动了动, 像挣扎的绞刑犯。半晌,才垂下手落到被子上。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楚别夏告诉自己。他现在应该把重心放在比赛上。
他希望段骋雪也是。
他总刻意规避着之前段骋雪问的那句, “你怎么看我们现在的关系”,但现在楚别夏想, 他已经有了答案。
又或许从刚分手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答案。
在这场他未曾想过的、大约用尽了一辈子缘分的重逢之下,这个答案也不会改变。
——如果有如果,他希望楚别夏和段骋雪从未相识。
楚别夏抬手,指尖绕着拎出脖子上挂着的项链,银色的小滑板微微转动,不时折射出不算明亮的月光。
这条项链……要不要摘掉。
就当他是做贼心虚,总觉得这块滑板的指向性实在明显。
楚别夏抿唇犹豫。
虽然这是他当年给前男友准备的七夕礼物,还是亲手做的,但最终没有送出去。离开家打职业之后,这条项链更是一直跟着他从始至终,总决赛那天出门的时候忘记戴,还特意折返回酒店拿了,戴着上场。
如果仔细看TUG夺冠的那张照片,甚至能隔着他薄薄的衣服,隐约看见压在下面的项链挂坠轮廓。
迟疑片刻,楚别夏还是把项链重新藏回衣服里。
反正一直也是压在衣服下面……他想。
不会有人看到的。
坐起来折腾了有一会儿,楚别夏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依旧离起床还早。
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乎没有一天睡得好过,之前是因为队伍,这两天是因为个人原因。
楚别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平稳地呼出一口气。
困扰的问题已经解决了,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赶紧躺下,用尽一切办法再睡一个回笼觉,这样才能保证第二天白天的状态。
他侧身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刻意戒了一段时间的褪黑素,按着最少的量吃掉,躺回去在音乐软件里找到他关注的“我精神状态很好啊”,正准备像往常一样随便点开一首开始随机播放,忽然发现,对方发了一首新歌。
和以往大多数翻弹不同,这次名字怪里怪气的音乐人发了一首原创曲,名字是和他id风格截然不同的正经。
《Plane Landed at Heathrow》
飞机降落在希思罗。
楚别夏第一反应就是,伦敦的希思罗机场。
他没有让自己多想,点开音乐闭上眼睛。
虽然曲名和id不同,但演奏风格确实仅此一家的没变过。在繁忙的背景音中,钢琴的音符轻快地流淌。
楚别夏略显诧异地扬了扬眉。
这位“精神状态很好”的音乐人,仅有的一些原创曲目,绝大多数都精神状态不太好,以至于楚别夏曾经怀疑过,网线另一边的那位音乐人,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但耳边现在响起的曲调,就像是童话故事里林间的小精灵,它们在一朵朵蘑菇上跳跃,有的抱着还散发着清香的草,有的手里空空,脸上却也有笑意。
看来,这位音乐人最近有好事发生。
楚别夏闭着眼睛,唇边扬起微微的笑意。
一夜无梦,在音乐人先生的新歌里,楚别夏难得睡了个好觉。
一觉醒来已经是九点,楚别夏洗漱下楼,睡够的他难得觉得阳光明媚,便往屋外走了两步,正撞上在花园里打八段锦的钱乾。
两人互道早安,随意聊了两句,对话进行到最后,楚别夏婉拒了对方一起锻炼的邀请。
“你们的身体啊……我可真是担心。”钱乾不赞同地叹气。
楚别夏笑笑,没说什么。
钱乾合掌收功,一边闭着眼睛调整呼吸,一边问他。
“Founder确定要来咱们队了?”
“应该是。”楚别夏没有把话说死。
“我收拾一下,坐小韩原来那个位置吧。”钱乾说。
楚别夏失笑:“没事。钱哥你不用动。”
钱乾睁开眼睛:“换一个位儿的事,也不麻烦。”
“我怕Founder惹着你。”他说,“你不是对他也不怎么喜欢。”
楚别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总之说喜欢肯定不对,想了想他说:“还好,一般。”
钱乾略显担心地看他一眼,见他目光平静,便也说服自己放下心来。
“也是,现在有个更招人烦的韩昌言了……”他嘟囔。
跟钱乾暂时告别,楚别夏走进训练室开机。
屏幕缓缓亮起,楚别夏靠进自己的椅子,余光忽然发现最左侧的机位似乎多了些什么。
TUG有个惯例,给新队员一人准备一个礼物,他偏头,就看见原本没什么多余东西的桌上已经放了一个小盒子,应该是钱乾早上起来放在那里,给Dino的。
思及此处,楚别夏打开手机,在第二天的待办事项里添了一笔——给新队员买个礼物。
“玩手机呐?”
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刘教练的声音,楚别夏回头,看见对方打着哈欠,一副努力打起精神的样子。
楚别夏说:“在想给新队友买什么礼物。”
刘教练一听,不知怎的,登时一个激灵就醒了,站直道:“你要给Founder买……”
“还有Dino。”楚别夏平静指出。
刘教练轻轻嘶了一声。
楚别夏看他一眼,轻笑问:“怕我跟他处不来?”
“不是。”刘教练咋舌道,“怕你被他欺负。”
见他表情不怎么上心,教练诶了声,凑上前来,模样跟几分钟前的钱乾别无二致。
“Founder看起来脾气就……啧。”教练皱着一张脸,“而且你俩之前还有过不愉快。”
“于哥没说吗?”楚别夏想了想道,“上次我们接触的时候,气氛应该还可以?”
教练顺手拉了一下旁边的椅子,正要坐下,陡然意识到这椅子马上要属于Foudner,立马又跳起来,换了个方向,扯了王叡的椅森*晚*整*理子坐。
“于轭出差去了。”他说,“最近他为队伍的事奔波不少……不过听说,也已经找到新老板了。”
楚别夏眉头微动,看来snapi只跟教练组敲定了Founder要转会的事,其余都没说。
刘教练摊开笔记本,笔头在纸面上敲了敲问:“新赛季的战术,有什么想法?”
“韩昌言那套不适用于Founder。”他补了一句。
楚别夏说:“等段……Founder来了,打一局rank,再一起商量吧。”
他随口说着,登了电脑的微信后,又按照惯例打开游戏。
“也是。”教练把笔一撂,向后靠进椅背,抬头看着天花板,脚底下踹着电竞椅左右转动。
他边叹气边说:“也不知道咱这个新一突什么时候到位……”
楚别夏点了死斗模式的排队,顺口说:“他人还在英国,办完事应该这两天就回来了。”
刘教练一愣:“你怎么这么清楚?”
楚别夏卡了两秒,神情平淡:“于哥说的。”
“哦。”教练应声,只当snapi忙过头了,让楚别夏帮他分担一下关注新队员的工作。
“那之后跟Founder对接的事儿,就都你来做吗?”他又问。
楚别夏正拿着手机刷淘宝,想赶紧把给两位新队友的礼物定下来,听见刘教练的话,原本想否认,但教练显然比钱乾更担心他和新队友的关系,于是思索两秒,应了下来。
“于哥回来之前,都是我。”他说,“不过基本也没什么事了。”
“呃……包括去接机?”刘教练不太确定地问。
楚别夏抬头:“什么?”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到自己屏幕里登上的微信蹦出了新的消息。
【Founder:手续办完了,明天回国。】
【听Dino说,他来TUG的时候你去接他了。】
【楚队,明天能也接我一下吗?东西有点多。】
第45章 【一更】
刘教练看看屏幕, 又看看楚别夏。
“这Founder……还怪礼貌的?”他说完觉得好笑,问,“你去接吗?”
“有后勤。”楚别夏说。他指尖轻敲, 简单回复。
【Colla:航班号发我一下, 我会联系后勤去接你。】
很公事公办的回复。
“也对。”刘教练抓了抓头, 没有多留,起身道,“我去找点Founder以前的比赛录像再看看……”
楚别夏忽然开口:“今年年初的小组赛我看过了。”
刘教练愣了一下,问:“他不是才定下来要进队?你什么时候看的。”
“之前备战总决赛的时候。”楚别夏说。
“哦哦……”刘教练走出去两步, 突然回头, “等下。你那段时间训练不是早九晚十二?”
楚别夏屏幕上的鼠标顿了顿。
教练:“你又背着你于哥熬夜?”
TUG队伍里, snapi对队员的身体情况很是在意,先前备战总决赛的那段时间,亲力亲为地盯着每个队员保证八小时睡眠。
“怎么还有你这个漏网之鱼。”教练说。
楚别夏回头轻笑, 说:“没关系,我需要的睡眠时间比较短……”
教练双手环抱:“直说吧, 每天熬多久, 几点睡?”
楚别夏沉默两秒,鉴于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他决定坦白从宽。
“……三点。”他说。
教练什么都没说, 只幽幽看着他。
楚别夏抿唇, 礼貌地扬起一个笑容。
“你啊你……”教练抬手指他, 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说:“于轭也是为你们身体好……”
“教练。”楚别夏含着笑, 轻声温和道,“我今年二十岁。”
刘教练一下没反应过来:“对啊, 不是还很年轻?更要注意保护……”
楚别夏说:“我还能打几年呢?”
话音未落,教练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淡了下来。
楚别夏轻笑:“fps游戏很吃反应能力, 没有人会永远都是十八岁的那个天才。”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想了想说:“我应该……还能再打四年?三四年吧。”
“那也还很久……”教练微微皱眉。
“不是每年都有站到总决赛舞台上的机会的。”楚别夏摇头。
教练看着他,终于轻叹了一口气。
“你个年轻小家伙……怎么比我们这些三十的人还沉重。”
楚别夏笑了笑:“教练,前两天有个选手退役了,你知道吗?”
“谁?”教练问。
楚别夏说了个名字,见自家教练一脸茫然了好一会儿,提醒道:“他们队是小组赛的十六强,退役的那个是他们队的烟位。”
刘教练恍然:“哦,他啊,我记得他是从另一个游戏转来的,以前也……好像也挺有名的?”
楚别夏点头:“他十八岁的时候,代表国家拿到了亚洲邀请赛的冠军。”
“可是后来再也没有一个十八岁了。”
刘教练一时有些怅然,忽然扯起嘴角,自嘲一样笑了一下。
“也是。我十八、九刚打职业的时候,也被人夸过天才少年呢。”
“那会儿还觉得自己就是世界的主角。”
他抬手抓了抓后脑勺,笑容很大,但却像马戏团里脸上涂满油彩的小丑。
楚别夏移开目光,不再深说。
刘教练独自“忆往昔峥嵘岁月”了好一会儿,叹气说:“好吧,你熬夜的事,我不跟于轭说。”
“但是你自己也要注意一个度。”他叮嘱一句,玩笑道,“毕竟老古话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楚别夏弯了弯眼睛,点头。
刘教练慢悠悠踱步拐进教练的办公室,训练室里重新安静下来,楚别夏看回屏幕,微信上多了一行段骋雪的回复。
【Founder:ok】
楚别夏莫名松了口气。
对话框里还显示得出他们上次通话的记录。明明当时还能熟稔地互相打电话,只是换了一行,就变成公事公办的短对话,出现在同一块屏幕上的时候,有一种违和的割裂感。
看了两秒,楚别夏关掉了对话框。
虽然刚刚和教练说那些话,一开始是出于想要逃避snapi问罪的心理,但说出来的那些,也确实是他真实的想法。
吃青春饭的职业,就好像是预支着后半生的燃料,奋不顾身地倒进十八岁炽烈的火中,用尽全力让那团篝火烧得更旺,恨不得让火舌能舔舐到天边的日月。
哪怕炙热的燃烧过后,是一地隐没在时间里的灰烬。
耳机里响起排队成功的音效,楚别夏闭了闭眼睛,把段骋雪三个字从脑海里擦去。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傍晚,沪市机场。TUG派来接机的,是先前登记宿舍用品的女生。
因为楚队长说,新队员行李有点多,于是她特意开了辆有着巨大后备箱的越野车。
在停车场等了没过十分钟,不远处就走来一个挺拔的高大身影,比他人更显眼的是那头桀骜的银发,还有毫不遮掩、甚至没戴墨镜的那张线条明厉的脸。
TUG工作人员赶忙发动车,向他用力挥手后,提前打开后备箱。
段骋雪走到近前,手上却只拎了个二十寸的小箱子。
工作人员深吸一口气,自我介绍:“Foun神好,Foun神好!我是TUG后勤的工作人员,叫我小朱就行!”
“你好。辛苦了。”段骋雪说。他似乎没有攀谈的意思,把唯一的箱子放进后备箱之后,抬手关了后备箱盖。
小朱一愣:“没、没了?”
段骋雪点头,简略道:“其余的走邮寄。”
小朱匆忙“哦哦”两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楚队还特意叮嘱我说您行李很多……”
“他特意说的?”段骋雪问。
“是呀。”小朱用力点头,她见这位传言中很不好接近的明星选手似乎对此颇有兴趣,想了想,补充道。
“楚队很好相处的!”
她知道眼前这位跟自家战队队长似乎不太对付,得知对方就是转会来TUG的“新队员”之后,震撼了整整一白天,脑海里全都是TUG未来分崩离析的场面。
真的……不会打起来吧?小朱心里发怵,于是想在两位见面之前,努力做一些微薄的努力。
然而意料之外的,银发青年微微勾唇,轻笑一声道。
“我知道。”
小朱一愣。
段骋雪看着别处,像是在回忆什么,安静了一两秒,才玩笑道。
“他要是不好相处,第一年被我挑衅的时候就当台打起来了。”
“嘿嘿。”小朱略微放下心来,真心实意地说,“Foun神也是好人!您来TUG,下赛季咱队直接银河战舰!”
段骋雪笑笑:“走吧。我开车。”
“没事儿,我开就行!”小朱拍拍胸脯,“Foun神我以前在工地开过卡车的。而且沪市晚上路不好走,我熟路,咱们回去的也能快点儿。”
段骋雪没再推辞,坐上副驾驶按了按太阳穴,眉眼间有一秒流露出些许倦意。
小朱上车,拉上安全带,嘴上随口说:“Foun神您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跟Founder接触了一两分钟,她觉得这位好像也没有太刺头的样子,说话也渐渐放松下来。
段骋雪偏头,目光看向窗外,夕阳沉没进机场锋利的边缘,像被刀分成两半的蛋黄,周围映成赤红色的云层是它流淌的血。
他忽然笑了笑,问。
“楚别夏……我是说Collapsar。”
“他这两年在TUG开心吗?”
第46章 【二更】
小朱听到问题, 神情呆滞了好一会儿,努力回忆着说。
“楚队,应该很开心吧。”她说, “每次见楚队他都笑的很好看……不不, 好看不是重点。”
轻咳两声, 小朱动动脑子,试图思考Founder问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但最终什么都没想出来。
Founder似乎只是随便一问,对于她的回答, 也只是随便地给了一个万金油一样的笑容作为反馈。
后半程, 小朱没再听见Founder的第二个问题, 原本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可偏头又看见对方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好吧,确实是不太好接近的人。小朱想。
不过至少看起来不是坏人, 不会再跟楚队起冲突了!
这样想着,小朱松了口气, 心里对自家队伍的未来又渐渐有了正向的希望。
晚高峰的沪市不分日期地堵车, 车停进TUG车库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半多。
小朱停好车, 一边打开后备箱, 一边解释道:“刘教练和楚队他们应该就在门口呢。”
车库的门开在别墅背面, 段骋雪拖着箱子, 经过别墅侧边的花园。轮子在石砖路上走得坎坎坷坷, 他索性收了拉杆,直接弯腰拎起箱子。
走过最后一块石板砖后, 是一个被树木遮掩一半的转角,透过叶子的间隙, 段骋雪看见了侧身立在别墅正门的人。
清瘦的脊背笔挺,外套和长发发尾被风牵着,轻轻飘动。
他原本只是安静地站着,忽然被从身后拍了下肩膀,紧接着,身影便被紧随出门的其余几人围在正中。
段骋雪拎行李的手紧了紧。
“楚队,教练!”
小朱快走两步绕出转角,笑着挥手,“我把Foun神接回来啦!”
正听王叡说话的楚别夏下意识回头。于是猝不及防地,他和那道还没收回的视线相碰。
下一秒,风吹动树叶,遮住了段骋雪的眼睛。
楚别夏借机垂眸。
他的动作被仍有些不放心的教练看在眼里,教练的目光顿时变得担忧,但新队员已经拎着箱子走近,教练两厢环顾,最后决定先攘外再安内。
教练笑着走过去:“Founder,路上辛苦了。箱子我找后勤帮你提上去?”
“不麻烦了,很轻,我自己顺手就拿上去了。”段骋雪把箱子放在脚边,伸手和教练握了一下,“幸会。”
教练呵呵笑道:“snapi,哦就是我们经理,他出差去了,不然咱们今天人倒是都齐了……来,王叡!”
被点名的王叡嘴角一抽,先是看了看楚别夏,然后才上前两步。
“你好Founder。”
他看着这位前敌人伸出来的手,缩了缩脖子,还是没敢真给人家搞什么下马威,很乖很礼貌地跟他握了握手。
紧接着钱乾也笑容宽厚地和他打了招呼,Dino坠在最后,看看段骋雪又看看楚别夏,表情里的兴奋藏也藏不住。
一边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前辈,另一边是自己憧憬多年的偶像,Dino一想到自己以后能和这两位在同一个队伍打比赛,只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刘教练见状,好笑道:“Dino倒成了最开心的那个了。”
Dino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雀斑都红了一样,高高大大的一个,内敛地摸了摸鼻子。
段骋雪笑笑,也伸手跟他握了一下。
“以后要加油。”他说。
Dino重重点头:“一定!”
段骋雪颔首,拍了拍他的肩,脚步继续向前迈了最后一步。
楚别夏看见对方停在自己面前,伸手等着自己去握。
明明上次见面只是两三天之前的事,可楚别夏抬眼看到他,只觉得有些陌生。
是和“Founder”这个名字割裂开的陌生……也是和“段骋雪”拼凑在一起后,被时间打磨的陌生。
他下意识就要躲开相碰的视线,目光向后落到段骋雪身后的灯上,只假装在看他。可他隐隐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垂在身侧、还未伸出的手上,有担忧、有害怕、有期待。
“楚队?”段骋雪轻笑开口。
楚别夏在他继续说什么之前,抬手和他相握。
明明做对手的时候,也在比赛台上和Founder握过手,以前站在聚光灯下,在观众的目光簇拥下,现在在路灯下,在队友们的注视下,楚别夏恍然一瞬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段骋雪的表情依旧带着他标志性的随意的笑,半点都不出错,楚别夏也同样露出礼貌的温和笑意。
可微凉的夜风,就像故意绕着他们交握的手走一样,楚别夏的手被另一份温度包裹其中。
对方卡在虎口的凸起的骨节,搭在手背上指尖的薄茧,还有并未完全相贴、却依旧交换着体温的掌心,所有的一切交融在一起,成了顺着血管窜至胸口的震颤。
段骋雪握得有些深了,拇指几乎搭在楚别夏的脉上,他微微向后抽了半寸,短暂停顿后,顺势抽离。
对方也就此松手,被拒绝的晚风重新在楚别夏手边打了个转,吹散了残留的温度。
教练见两个人终于还是友善地握了手,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
他走上前去,想了想说:“嗯咳……你们两位,以后好好相处哈。”
“有什么话呢,现在就站在门口说掉!”教练拍拍两个人肩膀,颇费心思地说,“咱们过了这之后,进了门儿,就都是自己人了啊。”
闻言,段骋雪抬眉恍然,像是被提醒着想起了什么:“对,我正好有话和楚队说。”
楚别夏心头下意识一紧,脸上的微笑有片刻无暇维系,他垂眸沉默了两秒,在段骋雪开口之前,重新抬眼看他。
“Founder,你来TUG,应该是为了冠军。”他说。
段骋雪看着他,勾唇道:“对。”
“看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一道哑谜打得周围站着的几人面面相觑。
王叡眉头皱起来,扯了一下Dino的袖子,几乎用气悄悄说。
“喂,我怎么感觉,火药味儿起来了呢。”
Dino疑惑地看他。
“有吗?”他也小小声地说,“我感觉他们只是在交流感情……”
周围的窸窣甚至没有树叶摩挲声大,楚别夏听见段骋雪这样直入主题,心里迟疑了一秒要不要两人私下谈话,单独解决这个问题。
就在他思考的间隙,段骋雪向后退了半步,忽地说。
“我想……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了。”
楚别夏凝眉看过去,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困扰。
他并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而这次他先前排练好的腹稿,似乎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被对方打太极一样推了回来。
段骋雪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眼前的人像只略显警惕的、打量自己的猫。
端详两秒,他先是轻笑一声,然后说。
“我认为,我们可以做普通队友。”
段骋雪的目光掠过周围,在王叡和钱乾身上停留片刻,最后侧眸对楚别夏示意。
“就像你和他们一样。”他语带笑意,姿态洒然地问,“楚队觉得呢?”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穿过搅乱空气的风钻进楚别夏耳朵里。
楚别夏肩膀微落,不甚明显地呼出了一口气,就连唇角的笑意也在这句话之后显得松弛。
“这也是我的想法。”他说。
段骋雪已经收回视线,低头在风衣口袋里翻找着什么。听见楚别夏的回答,他随口道。
“真巧。”
他声音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笑意,被夜风吹得清透,没有半点不该存在的尴尬暧|昧。
楚别夏的目光一直下意识追逐着段骋雪的手,直到对方从衣兜里拿出一个银色的绸布小袋,他的视线毫无预兆地跟抬头的段骋雪撞上,下意识一顿。
在他开口之前,段骋雪坦坦荡荡地一笑,说:“好奇?”
于是楚别夏心里那根差点要绷紧的弦又松了下来。
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几乎完全套用了对方刚刚随意的语气,半问半答:“对Founder好奇,也很正常吧。”
段骋雪略一挑眉:“嗯,也对。”
他把那只绸布袋子勾在指尖,递给楚别夏。
“不过这个确实是给你的礼物,楚队。”他又往前送了送,说,“给队友们的见面礼,大家都有的,只不过我只在身上带了一个,剩下的在箱子里。”
楚别夏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接过。
“谢谢。”他说,“可以现在拆开吗?”
段骋雪收回手重新放进衣兜,微抬下巴笑笑:“拆吧。是我在伦敦买的木雕徽章,一点小伴手礼,样式都不太一样,我也不知道你手里这个是什么样子的了……就当一起开个盲盒?”
在一边探头探脑很久的王叡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伸着脖子,十分生硬但努力地做着气氛组,捧场道:“盲盒?我也喜欢盲盒!”
楚别夏看了一眼努力刷存在感的王叡,刚要拆袋子的手停下来,问:“阿叡,要不你来开?”
他没有注意到,身侧的段骋雪微微觑了一下眼睛。
王叡也没注意到,但依然疯狂摇头:“不了不了,还是队长先拆!”
他说完还有些兴奋,心里觉得自己特别会来事儿,可算是见缝插针地在Founder面前给自家队长立威了。
楚别夏失笑。被王叡这么一打岔,他心里仅剩的一点不自然已经散了个干净,指尖勾着拉开绸布袋口。
里面的木雕徽章五六厘米大小,图案一看就是手工雕刻,线条不像激光雕成的一样板正,但刻画出的图案依旧漂亮精致,配上似乎是刻意做旧的工艺,也算颇有艺术感。
“这是……灯塔?”楚别夏辨认几秒,问,“灯塔还是天文台?”
段骋雪凑过来看了一眼,在楚别夏迟钝地察觉到不自在之前,又及其自然地拉开距离。
“可能是灯塔吧。”
“我感觉像天文台多一点……不过似乎,一般刻灯塔比较正常。”楚别夏垂眸看着,就连接话都显得随意。
然后他听见刘教练轻轻“嘶”了一声。
楚别夏疑惑抬头。
“嗯……都好,都好!”刘教练努力端水,试图把每一个可能的冲突掐灭在萌芽,说,“意见相左也是很正常的事!哈哈,是什么都挺好的!好看!”
楚别夏看向教练的目光带了些无奈,但还是没说什么,心里知道他这种草木皆兵的状态,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低头端详徽章片刻,又拿着让王叡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把小礼物收回袋子,看向段骋雪,再次道谢。
“很好看。”他弯了弯眼睛,“我很喜欢,谢谢礼物。”
段骋雪揣在衣袋里的右手缓缓松开,掌心攥出汗来,面上不甚在意地轻笑。
“客气了。”他说,“手工制品,制作者要是知道他做的东西被人喜欢,肯定也很开心。”
“真的很精致。”楚别夏想了想说,“有机会去伦敦打比赛的话,可以再去买两个。当面夸一夸。”
段骋雪说:“碰运气吧。是个流动小摊,也不一定一直会开。”
楚别夏眼睛略微向下落了些,路灯暖黄的颜色落在他脸上,就连遗憾都显得鲜活而生动。
“是吗,那真可惜……”
段骋雪耸肩,拉起行李箱的拉杆,收回落在楚别夏脸上的视线。
“进屋说吧,晚上风凉。”他笑笑道,“我这个新来的还得整理一下寝室。”
楚别夏抬手拉了一下有些敞开的领口,下意识跟在他身边进门,想了一下说。
“你屋里还差盆花,后勤有绿萝、兰花和小雏菊。你要哪个?”
段骋雪认真想了片刻,眼角再度浮起笑意,侧头看他。
“刚刚的徽章给楚队开了盲盒,不如现在……换你替我开一个?”
第47章 【二合一】
楚别夏顿了一下, 玩笑似的说:“要么三种都给你?”
段骋雪也没有推脱,随意颔首,轻笑道:“行啊。”
他说:“我很会养花的。”
听到这句话, 站在一边的小朱忽然疑惑地皱了皱眉。
……这话好耳熟。
等等, 怎么好像听楚队说过?!
小朱忽然睁大眼睛, 匆忙左右环顾着,试图在周围找出一个和自己同感的人,但显然当时在场的只有她一个人。
无声地收敛住自己的表情,小朱缓缓捂住嘴, 眼底逐渐浮现出一些窥见什么秘密的兴奋。
“楚队, Foun神, 我等下就去仓库取花!”她站直了说。
看着队员们的背影,小朱忍不住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
在TUG上班真好!她想。
不仅加班有双倍加班费,还能听到在外面听不到的消息!
-
队员几个进门之后, 刘教练就像赶羊回圈一样,催他们早点回屋睡觉。
王叡睁大眼睛, 不敢置信:“才没到十点啊我的刘总?于哥都没这么健康过吧!”
刘教练看他一眼, 冷哼:“我要下班回家了,最后叮嘱你们几个臭小子一句而已。”
和snapi还没成家不同, 刘教练英年早婚, 虽然在俱乐部也有宿舍, 但基本也只供午休用。snapi能十一二点盯他们睡觉, 刘教练可还要回去陪老婆闺女。
说完王叡, 他又看向楚别夏:“你也是。”
刘教练刻意放低了声音,怕新来的队员听到自己训队长, 以后都对队长不尊不重的。
楚别夏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我记着的,明天要打rank, 不会熬夜。”他说完,又回头提醒还没上楼的其他队友,“明天下午三点训练室集合。”
王叡当即站直,眼睛里都蹦出光来:“好嘞队长!”
Dino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来TUG这几天以来,他还真没能跟自己的偶像一起打过几局游戏,更何况明天是五排,是他未来一年要并肩作战的队友。
钱乾抬手示意OK。
楚别夏看向段骋雪,想了一下之后提醒:“记得提前调一下你的外设。”
“好。”段骋雪颔首,又问,“我的机位是?”
“就是你之前来的时候坐的位置,我旁边。”楚别夏说完,停顿两秒,补充道,“如果想换位置,直接跟别人沟通就行。”
段骋雪笑笑:“不用,我坐哪儿都能打。”
“行,挺好的。”
刘教练最后看了眼他们两个,对眼前的现状还算放心,打了个招呼就转身下班了。
教练前脚刚走,王叡后脚就放了羊。
他一个箭步窜到楚别夏近前,热情邀请:“队长!打匹配不?”
楚别夏原本的打算是回寝室看点比赛录像,但王叡和他身后的Dino都用一种充满期待的眼神看他,于是拒绝的话就消弭在开口之前。
“好,打一把。”他说。
“yes!”
王叡激动极了,转身在Dino肩膀上十分用力地拍了一下:“我赢了!我给你摇来队长一块儿打!给我氪个648!”
楚别夏:……?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就传来段骋雪的声音,带着笑意好奇问。
“拿你们队长赌什么呢?”
王叡陡然警醒,义正词严:“我没有啊!”
紧接着他快速补充,声音免不得小了下去:“我就是……跟Dino说着玩玩。”
说完之后他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在Founder面前虚成这样啊?
没等王叡深思,楚别夏目光温和却不容抗拒地投向他,问:“648怎么回事?”
王叡还没恢复的底气又散了个干净。
“就……我发现跟Dino在玩同一个手游……”
怪不得这两个小孩熟得这么快。
楚别夏失笑,摇摇头,叮嘱:“注意度。”
王叡闻言,立刻又支楞起来,嘿嘿一笑,站得板正。
“好嘞!”
说完,王叡头一偏,就看见那个“前队长死敌”正用一种……让他起鸡皮疙瘩的眼神看着队长。
王叡顿住,紧接着揉揉眼睛,再睁眼,哪还有什么古怪眼神。
他困惑不解地抓抓头发,松了口气。
“你们要打匹配?”去厨房倒了杯白开水回来的钱乾问。
得到王叡肯定的回复后,他说:“带个我吧,最近排位被坑的……快道心破碎了。”
“行啊,钱哥我绝对不坑你。”王叡一拍手,一马当先往训练室迈步,“走着!”
楚别夏回头,看向手上还拎着箱子的段骋雪。
段骋雪静静回视他,目光里带了些询问,等待着他开口。
楚别夏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了一下,语气平静地问。
“你……来吗?”
-
十分钟后,训练室里灯火通明,总有空位的五个联排机位终于被坐满,五块屏幕上齐刷刷显示匹配成功。
地图给到了劫境之地。
进入选人界面,王叡伸了伸脖子,忍不住又隔着楚别夏看了一眼Founder,欲言又止。
Dino扯了他一下,小声犹豫着说。
“叡哥,你……你是不是还对Foun神有意见啊……”
王叡抓抓头:“别乱说……我就是有点……啧,觉得不真实。”
Dino懵懵看他。
王叡凑过去跟他咬耳朵:“你不觉得Founder他刚刚故意让队长邀请他的吗?”
Dino:“啊?”
“队长一叫他立马就答应了!那行李放的比我上趟楼还快,哪儿有这么积极的?”王叡恨铁不成钢:“我看他八成早有预谋!我们队长人那么好,肯定不会让咱四个排位不带他……Founder这男的好重的心机。好可怕!”
Dino眨眨眼:“啊……”
王叡警惕且愤慨:“他该不会是想抢我队长左护法的位置吧。”
Dino伸脖子看了眼方位,试探说:“叡哥,那个,Foun神是坐右边的……”
王叡:?
“最多也、也就是个右护法。”Dino肯定道。
“阿叡。”局内语音里,楚别夏温声开口提醒,“选英雄了。”
王叡立刻坐正,注意力回到屏幕上,十分顺口地问:“怎么打呀队长!”
楚别夏好笑:“匹配而已,也要问我?”
王叡嘿嘿两下说:“这不是问问您有没有整活的想法嘛。”
熟人之间五排,不打排位的时候,偶尔也会想选点特殊阵容打娱乐局。例如一队五个烟位,五个突击等等,诸如此类……王叡直播的时候很喜欢摇人五排娱乐局,他自己就是个闲不住的快乐小孩,再加上这种对局的直播效果也一骑绝尘,他就更醉心于玩这种花里胡哨的阵容了。
snapi有次说,TUG全队里,只有王叡一个人,是真的把瓦罗兰特当成“游戏”来玩,就算排位输了,只要是跟朋友一起打,王叡也能乐呵。
楚别夏笑笑:“都可以,问问你钱哥。”
钱乾和王叡几乎是两个全然相反的极端,钱乾几乎把“认真”这两个字刻进骨子里了,也因此很少答应王叡整活五排的邀请。
也幸好是钱乾性格温吞,年纪也大些,看王叡几个的眼神跟看小孩没什么区别,向来对他们多有包容。这才没闹出个TUG内部不合的事儿来。
王叡听自家队长这么说,眼睛一转,乖巧道:“那不整活了。”森*晚*整*理
没人不喜欢乖小孩,钱乾看他,温厚笑道:“我就打一把,你要是想玩什么好玩的,我也可以。”
然而王叡头摇的像波浪鼓。
“不了不了。”他一边摇头,一边编理由,说,“我最近还没研究出什么新的整活配置呢……不过钱哥你答应我了的嗷!下次我拉你,你得陪我!”
“行,行。”钱乾没有拒绝。
王叡缩回来,心里抹了把汗。
平时跟熟悉的几个队友一起打点娱乐局也就算了,可今天这儿还坐着个Founder……
一想到打娱乐局的话,搞不好可能会看到这位前死敌跟他们一块儿乐,王叡脑海里一浮现出那个场面,心里就莫名发毛,觉得很不真实。就跟那什么恐怖谷效应似的。
王叡搓搓胳膊,打了个抖。
几人陆续选了英雄。
信息位王叡选用斯凯,哨位钱乾选用瑟符,Dino选了突击位英雄瑞兹,楚别夏抬手按了一下太阳穴,想了一下,选了布史东。
段骋雪看了眼阵容,轻笑一声道:“感觉都齐了啊。我补个震?”
“判奇?没必要。”楚别夏说。
Dino犹豫了一下开口:“那个……要不Foun神打突击,我补位。”
“咱们队里不搞孔融让梨的啊。”钱乾玩笑道,说完正色,“就打两个突击也可以吧,打的还快。打完正好我就去睡觉。”
段骋雪也对这个自己一手送来TUG的后辈说:“玩你想玩的就行。”
屏幕上选英雄的倒计时还剩二十秒,段骋雪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谁耳语一样,看着屏幕里的英雄选项,低声道。
“我选个什么……遇事不决蓝色小丑?”
蓝色小丑是英雄夜戮的外号。夜戮有远距离锚点传送的技能,但没有配备一个探视野的技能,因此,在对地图理解不到位,又或者是队友配合没跟上的情况下,这个英雄的使用者们总会出现,“传送过去——睁眼——发现自己周围围了一圈等候已久的敌人——然后被用刀耻辱杀掉”的小丑剧情。
当然,在夜戮这个英雄的使用上,别人是别人,Founder是Founder。
楚别夏忽然开口。
“要不……换一个?”
劫境之地是Founder夜戮成名之战的图,作为对手,楚别夏把那场比赛的录像看过不下三十遍,每个点位都已经刻在他脑海里了。
简单来说就是……看累了。
楚别夏心里正想着,该怎么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挑剔,然而段骋雪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简短说。
“得令。”
什么都没问,段骋雪把预选换成突击位英雄蕾娜。
“这个呢?楚队。”他问。
楚别夏短暂静了一下,才回神说:“都可以。”
段骋雪嗯了声,锁定英雄:“OK。”
双方英雄选择完毕,耳机里音效响起,进入对局加载界面。
楚别夏无声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段骋雪不笑的时候,声音是带着点冷感的,也是因此,才有很多人都说Founder是个不好接近的人。然而,这位“不好接近的选手”主动加入了TUG,并且任由队长决定自己在匹配里的选人。
这些都只烟火一样在楚别夏脑海里存在了极短的一下,就被他不敢深思地推开。但思维终究不是完全可控的,注意力从这里移开之后,楚别夏下意识更多地关注起对方讲话的音色。
刚刚有一瞬间,他想起段骋雪……十六岁段骋雪的声音。热切的、充满活力的、毫无顾忌和人相贴的……如果要比喻的话,那么像一只在太阳下晒的皮毛暖烘烘的犬类。
总之,和现在不太一样。
楚别夏因此短暂怔了一下。旋即他告诉自己,这是队友Founder,也只是队友Founder。
他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水,冰凉的液体自喉间浇至腹中,楚别夏借此平息了脑海里仍想发散的思绪,重新注意起游戏界面。
TUG五人匹配到进攻方开局。
“队长,你指挥不?”王叡眼巴巴问。
楚别夏看他一眼,调整情绪轻笑道:“比赛的时候还没被指挥够吗?”
这就是婉拒了,王叡憨笑着摸摸后脑勺,说:“那我随便打了?”
“打吧。”楚别夏说,“我还能拿着匹配的录像跟你复盘吗?”
话音未落,屏幕中已经显示加载完毕,五个英雄出现在劫境之地的攻方重生点。
楚别夏刚要打开商店买武器和技能,忽然又觉得额角刺痛,抬手再次按了按太阳穴才好。
他心里大概有猜测,应该是最近睡眠不好的影响。
草草按了几秒,楚别夏重新把手放回鼠标,操纵着买了两颗技能烟和一个燃烧|弹技能,剩下的经济不足以起一个更好一点的手|枪和护甲,楚别夏操纵着布史东这个英雄,拿着初始的免费制式手|枪走出复活点。
他有点累,玩的又是烟位,索性也不用第一把起枪去和人对打。
耳机里传来段骋雪询问的声音。
“打A打B?”
“怎么这么有纪律性……”王叡先是小声感慨,然后见自家队长真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说,“要不打B呗。来Dino,你跟我一块儿冲二楼窗口。我给你打闪,你直接炸|弹跳进去,给他们突突了!”
段骋雪略微挑眉,开口。
“楚队,那咱们俩压B长?”
对劫境之地B点的进攻,一般都是两路出击。五个人全冲B点二楼窗口的话,架枪角度小,而点内视野盲区多,容易被敌人来个瓮中捉鳖。
楚别夏没有推辞。操纵着英雄走到B靠进B长廊的屏障墙前。
王叡和Dino因为要进攻B二楼,站在一墙之隔的另一处,哨位钱乾买了两个放绕后道具,正在靠进A点的地方忙忙碌碌放置道具。这片一亩三分地上,一时间竟然只有他和段骋雪两个人。
楚别夏往屏障墙的角落靠了靠,手指在键盘上随意点着数字键,屏幕里的角色也跟着切换主战武器,漂亮的蝴蝶|刀在手中翩然旋转。
“呲——”
耳机里忽然传来喷漆的声音,楚别夏切刀欣赏的动作一顿,循声看过去。
身后,蕾娜蹲在墙边面壁,刚往墙上喷了一个欧门跳猫猫舞的喷漆。
这款喷漆是会动的,墙上两头身的可爱幽影往左扭一下,墙前面的蕾娜也就跟着往左一转,欧门往右扭,蕾娜也跟着右转,只是英雄的动作毕竟滞涩,看起来就像是新安上四肢的外星人在跟老师学舞,滑稽又可爱。
楚别夏没忍住,很轻地发出了一声笑。
蕾娜扭动的动作停下来,忽然转身,向前跑了一步,把手里的枪丢到地上。
段骋雪没说话,只是按z对着自己刚丢出去的枪标了两个点,示意楚别夏去捡。
他丢到地上的那把,是光炫声谱。在检视武器和产生终结击杀的时候,都会播放一段音乐。
楚别夏手里的是他用着最习惯的紫金皮肤,这个系列的皮肤线条简约流畅,□□和狂徒ak他用的都很多。
“你要用紫金吗?”楚别夏问。
耳机里都是王叡十分兴奋地跟Dino沟通配合战术的声音,他没太大声,声音有些淹没在两个小孩的交流里,楚别夏刚要打字重新说一遍,就听见段骋雪回答了他的问题,
“都可以。”段骋雪笑笑,又对着自己那把枪标了个点,催促道,“你拿起来把歌打开,给你看个东西。”
楚别夏微微抬眉,心头一动,隐隐猜到他要展示些什么了。
他上前一步捡起光谱制式的皮肤,按Y检视,耳机里立刻响起一段颇有节奏感的电子音乐。
见他捡了枪,段骋雪满意回头,操纵着蕾娜重新在墙上喷漆——还是欧门猫猫舞。
然后他背对墙,面对着楚别夏蹲下,一人一喷漆,踩着楚别夏耳机里旋律的点,不太有默契地来了一段热舞。
楚别夏:……
他失笑说:“TUG禁止动物表演。”
“动物表演?什么表演!我也看看!”
王叡扯着嗓子嚷嚷,边喊边快跑过来——可他人到场的时候,墙上的喷漆也已经到了时间自动消失,段骋雪和楚别夏分别站在屏障墙左右两段,面对面安静杵着,端的是一个无事发生。
“表演呢?”王叡问。
段骋雪沉吟两秒:“被城管查封了。”
“啊?”王叡没听清,扯嗓子嗷地一声,“谁被封了!”
Dino小心提醒:“叡哥……好像说的是,被城管查封了。”
王叡懵逼:“城管?哪儿有城管。”
虽然没搞清楚状况,但他觉得白跑一趟实在委屈,不干了:“我就想看一眼什么表演,怎么就这么难啊——”
楚别夏压下笑意,弯弯眼睛,往段骋雪角色面前走了两步:“那允许再演一场吧。”
段骋雪操纵角色左右大幅度摇头,声音倒是悠悠地说。
“不演了。城管哥哥万一是钓鱼执法怎么办?”
“我草。”王叡大脑听得宕机了一下,问,“不是,你叫谁哥……”
“楚队啊。”段骋雪语气如常,随性道,“他比我大一点。”
王叡好奇:“大多少?”
“……四个多月。”楚别夏下意识答。
“133天。”段骋雪几乎同时说,紧接着又补了一句,“闰年的话,就是134天。”
第48章 【三合一】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交叠着响起,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楚别夏眉头不经意皱起些许,想偏头去看右手边说话的人,却又感受到其他队友投过来的莫名的视线, 整个人略微僵住。
不过幸好, 在其他人看来, 他就只是平淡如常地看着屏幕而已。
王叡抓抓头发,眼神复杂地看向段骋雪,提问:“你……还了解得挺清楚啊?”
段骋雪不甚在意地轻笑:“了解一下未来队友。”
王叡失声:“你调查我们队长!”
他脑海里刷刷飘过最近看的一堆小说,什么报复死对头故意卧底, 什么暗藏杀心偷偷调查……
段骋雪目光未动, 轻飘飘“嗯”了声, 说:“你们每个人我都调查了。”
王叡睁大眼睛:“……你!”
段骋雪终于忍不住轻嗤。
“在百度百科。”
王叡耳边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闷笑,他很清楚地分辨出,一个来自Dino, 另一个来自钱乾。
王叡:……
只有队长!善良的队长!不会嘲笑他!!
事实上楚别夏根本没有分神去听王叡的话,整个人轻缓地松了口气。
王叡安静下来, 两三秒后, 钱乾忽然含笑开口。
“刘教练要是知道的话,也可以放心了。”他说, “没想到小队长也会主动去查百度百科。”
“什么?”楚别夏一愣。
钱乾偏头看他说:“Founder的生日?”
楚别夏顿了顿, 轻笑, 没有多解释什么。
“快开始了。”他说。
话音刚落, 屏障消失。
王叡猛地回神, 想起刚刚自己和Dino筹划了好一阵的配合,脑子里立刻什么都没了, 只有眼前的对局。
“冲冲冲我打闪!!”
他一边喊着,一边操控英雄斯凯释放技能。
斯凯这个英雄, 也被玩家们戏称为“我和我的动物朋友”,设定上她来自澳洲,拥有许多野兽同伴。
在游戏对局中,身为信息位的斯凯,Q技能是召唤袋狼,控制袋狼的行动,并拥有它的视野。Q技能也被玩家简称为“放狗”。E技能可以释放飞鹰,并控制它化为一道闪光,达到致盲敌人的效果,致盲成功,飞鹰会发出叫声来提醒队友。E技能被简称为“打闪”。
王叡直接放出飞鹰,他站在原地操控飞鹰的行动方向,飞鹰翅膀破空掠过,留下一道漂亮的绿色弧线后,飒踏流星般落入前方拐点的室内,紧接着,化作一道青绿色闪光。
飞鹰发出一声唳叫。
“二楼有人有人!”王叡喊,“闪到了!”
“好!”
Dino立刻回应。
他操控着瑞兹快速跑到房间门前,往前方抛出一个爆破包后继续大步向前。
爆破包紧接着被引燃炸开,推动Dino的角色,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方飞出一大段距离,瞬间进入屋内。
屋内箱子掩体后,一个敌人正躲在后面,脑袋被一团白光笼罩——这是敌人吃到闪光|弹,现在视野内一片白的提示。
“二楼有个火男!”
Dino在空中调整准星,落地后立刻开|枪。
扣动扳机时,敌人的闪光致盲效果刚要消退,他还没来得及举枪瞄准,就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DIDIDI喏 使用狂弑 击杀了 菲尼克斯】
Dino用力一握鼠标:“二楼火男死了!”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右上角击杀提示再次出现。
【清纯男高被渣后封心锁爱 使用制式手|枪 击杀了 亚星卓】
王叡也注意到这个击杀提示,轻轻嘶了一声。
段骋雪轻笑:“抢你人头了,楚队。”
楚别夏没什么情绪,平淡道:“一人一枪头才能死,有什么抢不抢的。”
就在王叡和Dino进行他们商量了许久的战术配合时,站在B长廊的段骋雪和楚别夏两人也遭遇了一个敌人。
屏障消失的第一时间,两人就举枪向前,但攻方的出发点距离长廊入口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因而他们还没跑到长廊的时候,入口处就被敌方刷地投下一颗烟雾。
整条长廊的视野被尽数遮蔽。按道理来讲,这种烟是万万不能穿过的,因为你不知道对面此刻会有几条枪线在烟雾的另一边等你,或许刚一冲出去,就会被枪林弹雨围攻致死。
“去走二楼?”段骋雪提出去和已经突破进二楼屋内的王叡Dino汇合。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听到长廊尽头突然响起一个音效——那是角色拾取大招灵球的声音。
“穿他。”
楚别夏短而轻地提了一句后,立刻抬枪调转准星,指向烟雾内某处。
段骋雪瞬间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眉峰一扬,紧随其后调转枪口。
“啪啪!”
“啪啪啪!”
两人几乎同时开枪。
大招灵球在每张地图的点位固定,而英雄想要拾取到这颗增加大招技能点积累的球,就必须靠近在它周围一个很小的范围内。
烟雾可以阻挡视线,但无法阻挡声音!
所以拿到敌人正在灵球边的信息后,楚别夏果断决定穿烟盲射。大招灵球的位置他熟稔于心,但过远的距离带来的射击偏移,以及敌人拾取灵球时微小的位置不同,都给这样的穿烟盲射增加了难度。
拾取一个大招灵球只需要不到三秒的时间,听到声音的时候,楚别夏已经来不及拉进距离,只能站在30公尺外原地瞄准射击。制式手|枪在这个距离的头部命中伤害会由78点削弱为66点,在敌人第一局没有购买护甲的情况下,也需要连续命中两次头部才能保证击杀。
放在平时正常情况下,别说是命中两次头部,就算是训练场里困难难度的靶子,楚别夏都能稳定连续头部命中二十多次。
但烟雾阻隔视线之下,他无法精准二次定位敌方位置。
对于楚别夏一个人来说,穿烟击杀敌人,只能寄希望于随机弹道很小很小的概率。
但现在他旁边,还有一个队友。
一个上届世界塞冠军MVP的突击位队友。
时间只有短短不到三秒,不足以让楚别夏说完更多,只能以短句暗示,但段骋雪读出他计划的速度快到让他吃惊。
段骋雪接收到穿烟信号后毫不犹豫立刻转身,配合他拿下这个击杀。对方亚星卓没有起出轻型护甲,两次头部命中,66+66的伤害带走了她的生命。
人头给到了后开枪造成击杀的段骋雪。
“速度不错。”楚别夏说。
段骋雪轻轻笑了声,一边操纵角色跟楚别夏一起穿越整条长廊,一边说。
“第一次当Collapsar队友,想表现一下也正常……是不是,Dino?”
突然被戳穿心思的雀斑少年当即有些手忙脚乱,幸好手上没有技能,否则浪费经济是小事,丢出来把队友炸了,那才是真的出事儿。
楚别夏目光短暂从显示屏上移开,侧头看了段骋雪一眼,在对方察觉到视线回头之前,又收回了目光。
“准备进点。”他说,“瞄一下警家,烟先不给。”
布史东这个烟位英雄在开局时,有三个装载烟雾|弹的地方,但和欧门不同,布史东的这三颗烟在每场对局中不能再生,用一个少一个。
一般来讲,防守方的初始站位都是A3B2,也就是三人守A,两人守B。刚才二楼和B长廊各击杀掉一个敌人,那么B包点内现在大概率最多只有一个人,敌方防守A点的英雄从警家转点还需要一定的时间,现在根本没有封烟进点的必要。
说话间,楚别夏和段骋雪已经来到B长廊靠近包点的尽头,再绕过一个拐角就能直接进入包点。
就在此时,一只绿色长翼的飞鹰骤然出现在楚别夏和段骋雪眼前。
两人心头俱是一紧,几乎同时动作一致地操纵英雄背过身去躲避,半秒后,来自敌方的飞鹰在二人身后化作一道闪光。
“斯凯管道,看一下!”楚别夏说。
王叡比Dino更快反应过来,立刻执行,半身探出二楼窗口抬枪瞄向左侧管道。
然而那里空无一人。
“队长没人!”王叡报点道。
敌方斯凯十分谨慎地站在管道内侧开启飞鹰技能。
她确实免于被击杀的风险,但同时给了对手一个信息——那就是B点内绝对已经只剩她一个人了,否则她不可能站在如此谨慎的位置。
英雄在使用技能的时候无法射击,而现在,她身边没有能帮她架枪的队友。
背闪后,楚别夏和段骋雪同时拉出长廊拐点,分别预瞄包点内掩体的左右两侧。
确认安全后,楚别夏打开英雄布史东的控制器。
由橙黄荧光线条勾画而成的地图俯瞰图立刻出现在他屏幕正中,烟雾可覆盖的范围形成一个圆形轮廓。
确定位置,楚别夏按下投放键。
烟雾从天而降,落在敌方斯凯刚刚离开的管道,封锁出口,断绝了斯凯想要反身再出来打一个出其不意的可能。
“下包了。”楚别夏说。
他跑到包点掩体后安装爆能器,而段骋雪十分默契地越过他,替他瞄着管道另一端警家方向的出口。
“没人绕后。”一直坠在队伍最尾,防备着敌人绕后偷袭的钱乾说,“小心警家吧,估计都在。”
王叡喊:“我来!”
他看了眼旁边跃跃欲试的Dino,掌心热得像有一团火。
你小子也要来跟我抢队长护法的位置?!
反正是匹配,王叡索性技能都没给,直接肉身冲进管道,正撞上远处拐角从警家回防来的敌方钱博尔和捷提。
“人人人人!”王叡喊着,立刻举枪,第一枚子弹精准命中敌方钱博尔的头部,只要再来一枪就能完成击杀!王叡向右微调位置再次前压一步准备瞄准——
可他完全忘了管道里还有个敌方斯凯。
【敌方斯凯 使用鬼魅 击杀了 ruiiii】
“我靠!”王叡喊,“tm管道里怎么有人啊!”
“小队长刚都叫你看管道了。”钱乾好笑道,“放个假放成这样了?好在不是明天打rank的时候,不然教练削你一层皮。”
自己犯了蠢的王叡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队长,唯唯诺诺,不敢做声。
【爆能器安放成功】
楚别夏放置好爆能器,感受到王叡的视线,无奈轻笑,什么都没说。
可他越是不说,王叡心里就越是忏悔,主动道:“我等会儿加练死斗!”
楚别夏说:“太晚了,明天吧。”
王叡立刻如释重负,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警家来人了,队长小心!”他说。
“知道了。”楚别夏说,“Dino去架一下管道口的烟,小心斯凯混出来。”
Dino立刻应声。
“Founder。”
段骋雪顿了一下说:“在呢。”
楚别夏说:“我烟封警家,你和我双拉。”
已经死掉正在发呆的王叡听到这句,愣了一愣。就在他怀疑Founder到底会不会好好执行他队长的指挥时,他听到段骋雪毫不迟疑地开口。
“收到。”
观战者如何想,对局中的人毫无所觉。楚别夏当即打开布史东的控制地图,烟雾光环迅速锁定警家和管道的连接位置。
烟雾从天坠落,遮蔽了对方回防的视野,让敌人不敢再近一步。
“先拉管道里。”楚别夏说。
段骋雪当即旋身冲入烟雾内:“收到。”
楚别夏紧随其后进入烟里,视线被半球型的烟雾笼罩,他转向至朝管道的烟内,声音像绷紧的乐器的弦。
“3。”
段骋雪看了一眼楚别夏的站位,默契转移至和他对向的另一边。
“2。”
段骋雪举枪,将准星预瞄至头线。
“1!”
楚别夏一声短促号令之下,两人几乎同步举枪冲出烟雾。
——五秒前,敌方斯凯刚在队友拉枪线的帮助下,击杀了背身的王叡,正在给手里的枪换弹,突然,眼前的烟雾里,左右两个不同的方向,跃出两个举|枪的身影。
敌方斯凯瞳孔骤缩,换好子|弹的枪|口在两人之间下意识犹豫抖动了一秒。
“啪!”
“啪啪!”
左右两个不同的枪口冒出火光。楚别夏和段骋雪同时瞄准敌方斯凯射击。
【清纯男高被渣后封心锁爱 使用制式手|枪 击杀了 斯凯】
楚别夏眉头一跳。
和先前击杀亚星卓时不同,因为距离没到30公尺那么远,面对敌方斯凯,只需要打到一枪头部和一枪身子就可以造成击杀。
他确信自己第一枪打到了头。
身侧,段骋雪笑笑道。
“你看这弄的,倒成了谁反应快、谁先开枪谁吃亏了。”
一连被截胡了两个人头,楚别夏抬眉,向来温润平淡的眉眼间,此刻竟也带了些求胜的锋锐之意。
“警家两个。”
楚别夏勾唇,骤然转身向烟内奔去,声音清透地穿过耳机的包裹,如同响在段骋雪耳畔一般。
“Founder,各凭本事了!”
段骋雪先是顿住,转而迅速跟上,轻笑。
“好。”
“各凭本事!”
段骋雪操纵着英雄蕾娜,掌心瞬间凝聚出一颗紫黑球体,向前猛地丢出。
瞬息之间,紫黑色的巨眼悬停在半空,敌方所有看见这颗眼睛的有视野生命体都将获得致盲效果。
楚别夏则向脚下丢出布史东的C技能激励信标——友方英雄踏足在橙绿交织的信息流内,移动速度、枪的射速都会极大加强。
两人虽然各自争锋,没有交流,但打出的依然是精湛的配合。
楚别夏踩在激励信标中,率先拉出掩体。
“啪啪!”
“啪啪!”
预瞄、急停、开枪头部命中、微调准星二次定位、再次头部命中!
【Collaps2 使用制式手|枪 击杀了 钱博尔】
【Collaps2 使用制式手|枪 击杀了 捷提】
两个干脆利落的击杀落入楚别夏囊中,至此,敌方五人全歼!
楚别夏抬手掀开半边耳机,侧眸看向段骋雪,眼底闪烁着难得一见的亮色。
“各凭本事?”
段骋雪在那双枯潭一样的眼里,看见了棋逢对手的生机正破土而出。
他挑眉,轻笑。
“再试试?”
重逢以来,楚别夏第一次坦然注视他的眼睛,片刻后开口。
“来。”
……
这场对局最终以敌方在9-1比分时投降结束。
Collaps2战绩:13-0-10
清纯男高战绩:15-2-3
一场五排匹配到最后,已经完全变成了这边两位神仙斗法,王叡当然是帮着自家队长的,甚至还想过要不要装作手滑,往Founder眼前打个闪这样干扰,但想了想,要是自己这么做了,队长事后八成是要兴师问罪的,最后还是按捺了下来。
看着战绩,楚别夏下意识按了一下额角,可面上残存的笑意还未消散。
“差你两个。”他说。
段骋雪耸肩:“烟位和突击怎么比?下次你也玩突击才好说。”
楚别夏轻笑看他:“行啊。”
王叡在他们另一边,原本想说什么,但最后又咽了回去,摸摸下巴。
好像……他队长和Founder之间的气氛忽然就融洽了?
对于人际关系,王叡总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
先前一直觉得队长和Founder之间莫名有点古怪,所以他才总下意识对Founder这个人有所排斥,但现如今,这两位的关系好像就这么微妙地变得松弛了许多。
——但我还是要守护我队长左护法的位置!王叡心里暗想。
和楚别夏短暂说了两句,段骋雪摘下耳机起身,反手指指楼上。
“我先上楼收拾一下。”他说。
楚别夏颔首:“明天下午三点有rank,好好休息,Founder。”
紧接着他又转向王叡:“你也是,跟Dino一起早点上去睡。”
他叮嘱段骋雪的语气,和对王叡说时别无二致。
段骋雪笑容未改,抬手和钱乾几人打了个招呼告辞后,便转身上楼。过了几分钟,王叡和Dino也起身离开,钱乾紧随其后,走之前多看了一眼楚别夏,长发青年只是回给他一个“不用担心,我有分寸”的温和笑容。
钱乾点点头,也上了楼-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楚别夏才关掉电脑离开训练室。
他把刚刚匹配的录像整理出来,发到了刘教练的邮箱里,准备提醒他明早看一下。
虽然和Dino一样,都是TUG的新选手,但Founder和TUG几人的配合完全称得上可圈可点。
大概也和Founder有两年的职业经验也有关系。楚别夏想。
他和往常一样锁上训练室的门,一转身,忽然看见厨房的方向亮着灯。
楚别夏略有些疑惑。
TUG原来的几个人,钱乾作息健康,就连夜宵都基本不碰,而王叡就算馋夜宵,也只会点烧烤炸鸡外卖——因为snapi绝不允许基地的冰箱里出现那些垃圾食品。
这个点会在厨房的,楚别夏想不出会是谁。
心里正疑惑着,楚别夏忽然听见厨房远远传来瓶罐相撞的声音,他连忙走进几步。
视线里豁然亮起来,一个银色短发的背影站在料理台前,长袖卫衣挽至肘上,手上正把盒装的牛奶倒进玻璃杯里。
厨房暖黄的灯落在他纯白卫衣的肩头,画面意外显得居家又温和。
Founder?
……段骋雪。
意识到是谁之后,楚别夏脚步停下。
先前的对局里,他似乎已经成功地把“段骋雪”转移到了“队友Founder”的位置,就连说话也少了许多拘谨。
我现在也应该保持才好,楚别夏想。
他站在原地,只是迟疑了两秒,忽而,那个原本背对着他的身影似有所感,半侧过脸回头,和他视线相撞。
看清来人是谁,段骋雪轻笑:“打扰到你训练了?”
他语气自然而熟稔,把楚别夏也带进一个舒适的语境里。
于是楚别夏摇头:“训练完了……对了,寝室还合适吗?”
“不错,比在国外好。”段骋雪说,“还是国内呆得舒服。”
那为什么会选择出国留学?
下意识的,楚别夏心头就浮现出这个问题。但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他身为队友该问的问题。
同样的,对段骋雪产生好奇和探究的情绪,也并不是他应该有的。
于是他只点了点头,话题就这么落在半空,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话来接。
空旷的厨房安静下来,段骋雪似乎并不在意他有没有接自己的话,弯腰又拿了一只玻璃杯,把盒子里剩下的牛奶倒了进去。
“一盒有点多了,放过夜不新鲜。”他说,“楚队,帮我解决一下?”
睡前喝牛奶这件事……似乎不该和Founder这个以桀骜出名的家伙联系在一起。楚别夏半倚在厨房推拉门的门框上,微微偏头思考。
他知道自己又在好奇了,但想了想又觉得,这个问题并不超过队友的范畴。
短暂想了一下,楚别夏开口,带了点迟疑地问:“你有……睡前喝奶的习惯?”
“算有。”段骋雪举了举杯子,问他,“要热的还是凉的?——当然,我不建议喝凉的。”
“都可以。”楚别夏说,“……谢谢。”
段骋雪点头,把两森*晚*整*理个玻璃杯肩并肩放进了微波炉,定了四十秒的时间。
微波炉亮起,两只杯子在托盘上旋转,像小时候音乐盒上的华尔兹小人。
段骋雪微微向后,腰靠上料理台边,低头随意整理起自己的袖子,忽然开口。
“说起来,我也是出国以后才慢慢有喝牛奶的习惯的。”
他不知是忽然有了闲聊的兴致,还是只是单纯的不让气氛安静的那么刻意,总之他一边仔仔细细捋平袖子的褶皱,一边娓娓道来。
“刚出国的时候,国外那帮高中生一个个都壮的像牛,我妈说都是吃膨化食品吃的,叫我别学。”段骋雪笑笑,“但那会儿心气儿多高啊。连比人矮一厘米,少两块腹肌都看不得。”
楚别夏被他说得弯了弯眼睛:“所以你才开始喝牛奶?”
段骋雪耸肩,自己都觉得好笑:“嗯。”
“不过实话实说,牛奶可能真的有用。”他整理好一边的袖子,又换了另一边,指间滑过衣服表面,忽然冷不丁问。
“我应该长高了不少吧?比起之前。”
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用一种轻轻拎起的姿态提起从前。
楚别夏顿了一下。
“……嗯。”
微波炉上的倒计时少了整整一个十位,他才开口。
“嗯,很多。”
段骋雪掸掸重新变得平整的衣袖,扬眉笑道:“那看来是确实有用。”
他看向楚别夏,仿佛后知后觉才发现对方有些迟疑的眉眼,面上笑容转为疑惑,歪头问:“是累了吗?”
没等楚别夏顺着话掠过这个话题,段骋雪看着他,再次开口。
“还是……觉得我说这些,让你不舒服了。”
他声音和缓下来,平稳耐心,却又在某处有暗藏着的、一闪而过的攻击性——第一眼和赛场上的Founder并不相像,却又在某些细微之处完全一致。
楚别夏有片刻哑然。
刚刚才剥离开的两个身份,现在又被段骋雪短短几句话拼接到了一起。
可这次楚别夏觉得,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他想了一下,摇头:“没有。”他认为自己也确实不该有觉得不舒服的立场。
闻言,段骋雪眉眼舒展开,笑意重新盈满眼底,语气温和但不逾矩地说。
“那就好。”他说,“在国外都没有什么朋友……难得遇见你,总想多说点什么。”
楚别夏缓慢地眨了下眼,从段骋雪的语气里捕捉到他对现在自己的定位。
老朋友。
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楚别夏想。
“滴滴!”
微波炉转好的声音响起,两人之间略显沉凝的氛围散开。段骋雪抬手开门拿出两杯牛奶,指尖试了试温度之后,给他递过去其中一杯。
“作为新队员,总会想讨好一下队长。”段骋雪如此向人解释自己的行为。说罢,他弯了弯眼睛,含笑的目光坦然望向面前垂眸的青年。
楚别夏的头发有些乱了,草草束在脑后,显然没有得到主人的精心照料。
好可怜。段骋雪想。旋即他敛住视线,告诉自己为时尚早。
“楚队,赏个脸?”他姿态随意地又把杯子往前递了递。
楚别夏终于伸手,双手捧住那只玻璃杯。
牛奶恰到好处的温度隔着玻璃在他掌心漫开,比人的体温略高,却又不至于烫手。
“尝尝温度。”段骋雪说。
楚别夏低头轻啜了一口,蒸汽在眼前遮蔽视线。
他唇瓣抵在杯沿,轻声说。
“正好……谢谢。”
第49章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牛奶的缘故, 楚别夏今晚戴着耳机,还没听到第五首曲子就睡着了。
再睁眼,是被正正悬挂于天上的阳光唤醒。
楚别夏睡觉很少拉遮光帘。他不喜欢被闹钟吵醒的感觉, 但从学生时期就有早起的需求, 因而也渐渐习惯被清晨的阳光自然叫醒。
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 楚别夏心里还有些懵懂的疑惑——他很少睁眼就见到这么烈的阳光。
旋即他猛地惊起,一手撑着床翻身起来,差点压到披散的头发。
楚别夏在被子附近摸索了好几秒,才顺着耳机线, 从堆叠的被子某处挖出了手机。
上面的时间赫然显示着【10:30】。
楚别夏一下就彻底醒了。
从洗漱到下楼, 一共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但幸好,走进训练室时,里面只有教练和钱乾两个人。
“Founder没下来吗?”楚别夏下意识问了一句。
教练愣了一下, 随即露出和事佬一样的笑容:“没呢,应该在倒时差吧。没事儿啊, 阿叡和新的小突击手也没下来呢, 没事,没事哈!”
楚别夏表情略显茫然。
有训练赛的日子, 他们教练总会要求队员上午就起来, 在午饭前就练枪热一热手感。他也是突然想到, 昨晚忘记跟段骋雪说这件事, 担心教练因此对他有什么成见, 才问这么一句。
怎么教练的反应听着……像是还在担心队内不和?
没等楚别夏解释,教练直起身来, 思索两秒开口。
“夏啊,昨天晚上你们五排匹配那个录像, 我今早起来看过了。”
楚别夏走到自己机位旁,拉开椅子开机,闻言轻笑问:“感觉怎么样?”
教练恳切点头:“和我预想的……完全不在一个等级。”
王叡和Dino关系融洽,主动配合,效果喜人,而更令他惊讶的,还是楚别夏和Founder的默契。
明明开局前,这两个人没有半句预先的战术交流,单凭局内临时几句话的沟通,就能同步到这种程度吗?
五排匹配的视频,刘号熙是今早刚来办公室,脑子还迷迷瞪瞪、没有进入工作状态时看的,可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就坐直了腰,睁大了眼睛。
到最后,他心底甚至浮现出一个近乎荒谬的想法。
——要是Collapsar和Founder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在一个战队的话,那该是什么样的光景?
心里对招Founder转会这件事再无怀疑,刘号熙脑海里一波平后,一波又起。
战术配合的问题不需要担心了,那……队内关系就更要注意了。
这天造地设的一对……一队队友,可不能因为合不来这种原因掰掉啊!
又在心底坚定了想法,刘号熙轻咳两声,尽量不太过直白尖锐地问。
“夏啊。昨天跟Founder相处的怎么样?”
“感觉你俩相处起来,还合适不?”
楚别夏屏幕上的鼠标停住了片刻,思考着教练的问题。
他本来觉得,应该答“合适”才对,可再一回味这个问题,又觉得措辞奇怪。
就好像是……相亲回家时,妈妈问他的那句“还合适吗”一样。
楚别夏没注意到自己眉头微微簇起,沉默两秒后开口,同样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明显平淡下来的语气。
“以后都是队友,没有合不合适一说吧。”说罢,他又认真补充,“我们会好好相处的。”
刘教练在他看不见的方向,和钱乾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视线里看到了去而复返的担忧。
如果别人说出这话,哪怕是王叡,他们都会放下心来。可当楚别夏脸上不再带着温和的笑,那说出来的话越平淡,他们就越紧张。
发现自己回答完问题之后,旁边的队友和教练都没了声音,楚别夏偏头看向侧方。
他唇边带着略显困惑的笑,正要开口,余光忽然看见训练室的磨砂玻璃门外映出一个人影。
紧接着,段骋雪推门进来,前额的银色短发还沾着些湿痕。
——又用冷水洗头。
高中时段骋雪在夏天有这样的习惯,两人关系松弛下来,楚别夏下意识就要说出这句话,但刚张开嘴,训练室里其他两个人过于强烈的存在感又让他迟疑了一下。
就算是老朋友的话,在其他队友面前忽然说这么一句话,是不是也有些突兀了?
犹豫的功夫,段骋雪已经进屋,抬手先和座位靠门的钱乾跟教练打了招呼,笑容没有一丝阴霾。
拉开椅子在楚别夏右手边的机位坐下,段骋雪才随意偏头,一边开机一边道。
“早?”
楚别夏把视线从他略显湿漉的发丝上移开,话也咽回肚子里。
他弯了弯眼睛:“早。”
刘教练把自家小队长的欲言又止都看在眼里,心里来回打鼓,无声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觉得,这事儿还是得给snapi打个电话。
“那行,你们先自己练着。”刘教练说,“下午三点约了训练赛。昨天匹配没什么强度,今天让PIO帮咱们的新组合做个质检哈!要重视!但别有压力。”
楚别夏轻笑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段骋雪看了身侧的人一眼,跟着扬了扬嘴角-
下午四点,训练赛结束,比分定格在13-5。
对面的PIO是上赛季cn赛区四强,虽然并非全首发阵容,但实力仍然不可小觑。对上他们,上赛季的TUG从来没有用如此碾压的大部分轻取胜利过。
双方没有多聊,简单告别后便陆续下线。
“卧槽!爽!”王叡手上鼠标一甩,兴奋高喊,“我靠,有个好决斗这么爽吗!韩昌言个没用的东西!滚的好!”
昨天打匹配的时候,对面排到的说实话也不是很厉害的玩家,王叡只当是职业选手和路人之间的差别。可今天一场短训练赛下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绑在一支飞速升空的火箭上似的,有种整体提速,但完全没人脱节的奇妙感觉。
训练室里,其他人也都是轻松的表情。钱乾在座位上转了半圈,笑着向段骋雪伸手,语气比昨晚初见时更真挚。
“打得好!Founder,欢迎你加入TUG!”
“跟你们配合也很舒服。”段骋雪稍稍推后座椅,跟他碰拳。
碰完后,他转向楚别夏,微挑半边眉毛,抬手成拳示意。
楚别夏手指在鼠标上轻轻蜷缩了一下,那只是下意识的举动,他刚要抬手,忽然觉得手腕一轻——他被快步走过来的教练十分豪爽地拎起手腕,探过去,跟段骋雪的拳头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
“被碰拳”的楚别夏缓缓疑惑偏头。
“Founder这执行力跟阿叡没差多少了!”刘教练过分豪爽地笑着,玩笑道,“就跟以前和咱们练过不少次一样!哈哈哈。”
段骋雪眉头微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楚别夏先说。
“Founder的敬业是出名的。”
闻言,段骋雪唇角笑意未改:“谢谢楚队夸奖?”
楚别夏矜持颔首:“不谢。”
刘教练的目光在他们二人间隐晦地来回跳跃,看他们两个的眼神,像猪八戒看到两颗熟透的人参果,先是兴奋,又强行把激动压下来,只留下遮掩不住的、疯狂上扬的嘴角。
好配合!好队友!!
如果相处起来……能不这么让他胆战心惊就更好了。刘号熙在心里擦了擦汗,觉得这个家真是不能没有自己。
楚别夏轻轻瞥了一眼依然拎着自己袖口的教练。
强行拽着楚别夏跟“新队员”碰了下拳的刘教练“嘿嘿”笑了两下,若无其事地把楚别夏的手放回鼠标上,全当自己没做过。
楚别夏只能略感无奈地收回视线。
双拳相碰虽然只是一刹那的事,但触感依然残留在指节上,楚别夏没去看段骋雪,只是露出毫无破绽的微笑。
“Founder打的不错。”
刘号熙拍了拍手里的笔记本,又毫不沉稳地“嘿”了声,才说:“你说你,夸人家都不给个正脸儿。”
虽然兴奋,但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还是收敛着,略带试探地在两位“前死敌”之间转了转。
“没事儿。”段骋雪轻飘飘笑了一下,收回视线,“楚队叫声Founder,我在英国都听得到。”
楚别夏眉眼微动,但克制着,只是不温不火地“嗯”了声,说:“那挺好的。”
教练最怕小队长这幅淡淡的模样——以往,这都代表着他心情不悦。他站在两个人中间,先前那兴奋劲儿也没了,闻言轻轻“嘶”了声,思索两秒说:“夏啊,你带王叡,跟小龙一起复个盘。”
王叡疑惑:“啥小龙?”
他在训练室里扯着脖子左右找,直到看到自己左边的Dino一脸尴尬害羞,以他的身高,明明坐在那儿都很大一只,但那张脸上就连小雀斑都红了似的。
Dino磕绊举手:“叡哥,我……我姓龙。”
王叡盯了他两秒,半晌蹦出一个“草”。
段骋雪好笑地看了眼这边,替快钻进缝里的Dino说:“叫他id就行。”
刘号熙对Founder和其他人的和煦气氛十分满意,点头道:“也挺不错,洋气!”
紧接着他朝楚别夏看了一眼,拐拐胳膊肘:“那你们四个先复盘?”
楚别夏听出教练商量的口吻,心里知道他估计想跟Founder单独聊聊,又怕自己介意,失笑道:“好。”
说完,他起身走到Dino机位旁,语气温和地让他点开战绩,王叡和钱乾也先后凑过去。
然而他们身后,教练目光却更加担忧。
他可看得一清二楚……他们脾气那么好的小队长,甚至都不愿意看“新队员”一眼啊!
刘号熙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在心里又念叨起正好出差、把这活丢给自己干的snapi。
又没有一种可能,我要是擅长处理别人的人际关系,我就去当经理了??
强行压下抽搐的嘴角,刘号熙一咬牙,转头微笑着招呼面前一头张扬银发的前对手、现队员。
一路走出训练室来到大厅,再往外走就显得太刻意了,于是他停下脚步,没有关训练室的门。
万一一会儿Founder说点很有队友爱的话呢?看Founder之前的表现,似乎对他们小队长也并不排斥。刘教练对此略有信心,暗下决定。
不行,得让小夏能听着!
他在虚掩着的门前站定,轻咳两声,随口扯了一个话题展开对话。
“刚刚打的真好,不愧是每年的欧服第一!”
段骋雪颔首:“没事做,随便打打。”
刘号熙比了个大拇指,努力让自己的情绪显得高涨且自然:“不像我们这帮小子,尤其那个小阿叡,平时天天就想着拉他队长玩别的游戏……个不上进的崽子!”
“他们平时都玩什么?”段骋雪问。他姿态随意,仿佛也并不好奇,只是延续话题普通的一环。
教练想了想:“什么鹅鸭杀、糖豆人、恐怖游戏……”
段骋雪忽然眼神微动:“Collapsar也玩恐怖游戏?”
“好像是没见过他玩。”刘号熙说,“应该是不感兴趣吧……你喜欢?”
段骋雪轻笑,抬手摆了一下:“一般。我就随便问问。”
末了,他又说:“我就是记得,他不太喜欢这些来着。”
教练愣了愣。
段骋雪微微抬眉,透过磨砂的玻璃,目光在楚别夏机位的方向短暂停留。
他看向茫然的教练。
“楚队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吗?我们两个很早就认识了。”
刘号熙顿住,下意识道:“很早……?”
“嗯,蛮早的。”段骋雪勾唇,笑意晏晏,轻飘飘道。
“在他还不是Collapsar的时候。”
第50章
训练室里, 正给Dino在地图上指位置的楚别夏,搭在屏幕上的指尖一顿。
紧接着,他听到了王叡很明显没控制住的、低低的一声。
“啊?”
训练室里的几个, 除了Dino以外, 其他三个人的注意力, 多多少少都被门外教练和Founder的对话吸引过去。
Founder刚刚说的话,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在他还不是Collapsar的时候。
察觉到指尖停顿的时间有些过长,楚别夏于是收手,直起身侧头看向门的方向。
虚掩着的训练室门外, 教练显然有点懵住,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楚别夏, 撞上他一如既往平淡的视线后,张了张嘴,用眼神询问他。
……真的假的?
楚别夏目光掠过段骋雪微微抬眉的脸, 看向教练,颔首。
“对。”
短暂凝滞的气氛陡地热烈炸开。
王叡再遮掩不住自己的声音, 几乎跳起来:“卧槽??”
刘教练睁大眼睛, 原本因为紧张而交握在身前的手兴奋地搓了搓。
“你俩还有过这渊源呢?”他问,“怎么认识的啊?这么巧。因为游戏吗?你俩以前一起打过游戏?”
问的时候, 教练是看向段骋雪的, 期待从这位更活泛一点的队员口中得到回复。
然而段骋雪轻笑了一下, 转而看向楚别夏。
紧接着, 刘教练听见自家很少跟人闲聊的小队长开口。
“没打过游戏。”楚别夏想了一下, 说,“高中时候, 竞赛课的同学。”
“好家伙。”刘教练索性一边伸手推门进来,一边笑道, “那怪不得没一起打过游戏。”
楚别夏收回视线笑笑,继续给唯一没有参与进对话、一脸茫然的Dino复盘,王叡和钱乾的注意力也被拉了回去。
刚说了两句,楚别夏忽然停住,侧头问。
“Founder,来一起吗?”
刘教练两边看看,旋即露出大家长放心的微笑,对段骋雪挥手。
“先去吧。哦对了,复盘完顺便让小楚给你和Dino大概说说咱们训练室的一些规定.我就不参与你们年轻人的话题了!哈哈!”
王叡大笑:“哥你还没奔四呢,就成这样啦?”
刘教练白他一眼,心想你个小兔崽子,一天天就知道瞎乐,哪儿能知道我为咱们队两个大C和谐相处,掉了多少撮头发!
教练心情不错,因此也没对王叡说什么,难得哼着小曲儿走了。
迈出两步,他去而复返,回头道。
“对了,snapi说,过两天要拍咱这赛季的照片,都收拾收拾。”
说着,刘教练环视一圈,发现现在自家的五个队员,简直个顶个的养眼——当然,如果王叡那小子能把他那身花裤衩睡衣换换就好了。
他摩挲下巴,似乎还想说什么。
楚别夏见教练踌躇,无声轻笑了一下,说。
“教练,不用担心。”他说,“我会带好TUG的。”
刘教练这才真的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愈发轻松。
他没再多说,转身颇为感慨地离开。
身后传来楚别夏温和的复盘声,偶尔夹杂几句其他人的,其中也有Founder和Dino两位新队员的声音。
刘教练看了一眼窗外正挂在穹顶的烈日,只觉得近日萦绕在周身的郁气彻底散去。
冠军阵容突然少了两个突击位,这对任何一支职业战队都是致命的改变,团队游戏中,置换掉任何一个位置的选手,都会在比赛里产生不一样的化学反应。因为更换选手、磨合不通而昙花一现的优秀战队,在所有电竞职业赛场上都不是罕见。
这其中,也包括十年前,刘教练效力的战队。
想到这里,他不仅悠悠叹出一口气,情绪复杂。对往事的感怀并不多,更多的,还是庆幸TUG不用步他后尘。
一阵风吹过,拨开零落遮挡着的树叶,下一秒,所有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训练室。
刘教练回头,想提醒这几个崽子,如果刺眼,拉窗帘的时候不要全拉住,对眼睛不好。
他刚转身,就看见聚在电脑前的几个人被笼罩在突然落下的阳光里。
站在最前面的楚别夏下意识侧头闭眼躲了一下,他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
银色短发的青年五指合拢,像个小帽檐似的靠到楚别夏眉心。于是楚别夏得以暂时睁开眼睛,把说到一半的话讲完。
钱乾绕过一排长桌,拉上了正对Dino机位的窗帘,王叡也小猴一样窜过去,想把其他的都拉上,却被楚别夏开口拦下。
光线适宜后,段骋雪才收回手,王叡和钱乾靠回来,五个性格各异的年轻人重新凑到一起,像寒冷中抱团取暖的动物。
刘教练目光微动,心底一震,不由得想。
幸好黎明将至……
他们五个,就是TUG的未来-
时间一晃过了两天,TUG正式收假,Snapi也出差归来,开始每天依照时间表盯每个队员的作息。
不过这次回来,Snapi意外发现,楚别夏的睡眠似乎好了一些。
终于,在中午结束训练、队员几个依次往餐厅走时,Snapi拦下了坠在最后面的楚别夏。
“最近吃药了?”他目光严肃地问。
楚别夏先是一愣,旋即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笑道。
“谷维素吗?没有。”顿了一下他又温声补充,“我觉得那个不算药……”
Snapi看了他两眼,想了一下,半是试探半是了然地问。
“是因为Founder来了,心里安心,不失眠了?”
楚别夏抿唇,心里某处敏感的神经再次被触动。Snapi这话问的坦坦荡荡,但他听着,总觉得不是太对味儿。
但这次他没有完全沉默,短暂想了两秒后说。
“算是吧。”他解释,“Founder和TUG比我们预想的适配很多,在配合上不用太过费心……”
他很少像这样细致地跟别人解释自己的想法,只是牵扯到段骋雪,他忍不住就要多说一些。
或许是怕人误会什么……又或许是在说服自己心里的微弱的另一个声音。
“……总之,最近TUG的势头都不错。”楚别夏弯起眼睛轻笑。
他放松的样子让Snapi也松了口气。
“没事儿就行。”这位操心劳碌命的经理拍拍楚别夏肩膀,“Founder的转会手续已经完全办好了,现在他堂堂正正的是咱们的人!”
楚别夏微微抬眉。
Snapi不觉失言,继续念念叨叨:“这两天呢,咱们就找个机会吧他和小Dino官宣了……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没等楚别夏回答他的话,Snapi就自顾自道:“要么就明天拍完照?刚好也有图了。”
楚别夏失笑:“一般不都是拍完照才官宣?”
Snapi严肃:“迟则生变啊……”
“还能怎么变?”
身后,另一个声音加入了他们的对话。
楚别夏和Snapi先后扭头,就看见从教练办公室出来的银发青年。
段骋雪挑眉笑道。
“变不了,我已经是TUG的人了。”
Snapi只觉得有种被抓包的尴尬,讪笑。
眼前这位,可不止是他们TUG的队员……还是唯一大老板啊。
琢磨着,Snapi忍不住又想起自己办手续签合同时看到的投资数额。
TUG的前任老板已经算是出手阔绰,可和这位新老板比起来,简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Snapi这边哑了火,他身边的楚大队长却一如既往的平淡开口。
“教练和你说什么了?”楚别夏问。
就仿佛面前站的只是一个普通队员,完全没有老板的那层身份一样。
Snapi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看见段骋雪同样随意耸肩的动作后,心里一松,觉得这或许才是一个队伍里更健康的状态。
怎么自己倒是先糊涂了。Snapi在心里摇了摇头。
段骋雪不知道Snapi心里经历的阵雨,抬手胡乱拨弄了一下头发,看向楚别夏,无奈笑道:“就是前天那场训练赛里,配合还有点问题。”
下一秒,他发现楚别夏旁边Snapi的目光陡然警觉。
“不是说配合都没问题吗……”
楚别夏一时无言。
段骋雪先是愣了愣,旋即郝然失笑。
“是没问题——跟他的配合没问题。”他说,“但是和其他人配合起来,还有进步空间。”
Snapi重重放下心来,小声自言自语。
“我就说……我们小楚怎么会骗人……”
听到这句,楚别夏抿了抿唇,不着痕迹地把目光偏向别处去。
心虚。
“……等下。”Snapi才回过神,不太确定地疑惑道,“说你俩配合没问题……?”
“很正常。”
在段骋雪开口之前,楚别夏先语气平淡地说:“作为对手,我们对对方的研究不比队友少。”
Snapi恍然。又说了两句关于第二天拍照的事宜后,才放他们两人去吃饭。
告别Snapi,楚别夏和段骋雪并肩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训练室到餐厅,隔着一条十几米的小长廊,正午阳光正烈,段骋雪走在外侧,楚别夏颊边颈侧都是阴凉的。
他捻了捻垂在身侧的指尖,走出去两步后忽然说。
“不好意思啊……刚刚好像抢了你的话。”
Snapi那句话是看着段骋雪问的,虽然没有明确的询问人,但按理来说,应该就是对段骋雪的提问。
段骋雪伸展手臂,伸了个懒腰,随意道。
“没事啊。你回答就很好。”
他笑了笑,又说:“让我回答,我还紧张得不行呢。”
楚别夏倒是真的没想到这点,下意识重复。
“紧张?”
“是啊。”
段骋雪放下手臂,右手背不经意间擦过楚别夏左手,一触即离,两个人都没有额外的动作,像是都没有注意到。
可楚别夏的手指往衣摆贴了贴,段骋雪的指节无意识地弯了弯。
停顿两秒,段骋雪才呼出一口气,唇角勾起笑容,偏头看他。
“挺紧张的。”
“怕哪句话回答不好……惹你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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