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 楚别夏脚步微顿了一下。
“我？”
段骋雪闻言笑笑：“是啊，楚队。”
大概是“楚队”这个公事公办的称呼让楚别夏放松下来，他想了想说。
“因为我是队长？”
段骋雪弯弯眼睛。
“不管怎么说, 我现在也算是在你手下工作了, 对吧？”
楚别夏刚要下意识颔首, 忽然想到，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你才是老板。”
段骋雪“唔”了一声：“也是啊……那意思是说，我可以给楚队布置任务？”
“……你说。”楚别夏迟疑两秒才开口，却也没有直接答应。
“这样吧。”段骋雪想了一下, 轻笑, “楚队以后当我的发言人？”
楚别夏疑惑偏头。
谈话间, 两人已经走到餐厅附近，原本就没有压低声音的对话被听见两句。
王叡嘴里性急地塞了一块红烧肉，心里又好奇, 加快速度嚼了几秒钟咕咚咽下去之后，忙不迭问。
“队长, Founder, 你俩说什么发言人？咱们战队不会连发言人都要换了吧？？”
段骋雪笑：“我刚从国外回来，刚刚说, 以后采访想请楚队当我的发言人。”
王叡愣了一下。
“啊？我感觉你中文说的挺好的啊……”
“日常用语肯定没问题。”段骋雪说, “采访的时候, 万一有什么比较新的网络用语, 我没听过误解了, 那就不好了。”
王叡恍然。
“那你不能找我。”
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楚别夏一边拿了双筷子, 用指腹下筷子尾巴顶了一下对齐，一边认真想了下, 说。
“我不怎么看论坛和微博那些，可能对你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说着，楚别夏抬头，在桌边环视一圈。
想了想之后，他觉得段骋雪说的有道理，这确实是他们没有考虑到的一点。段骋雪和Dino两个从国外回来的选手，如果按照外援来算的话，是要给人家配备翻译的。但段骋雪和Dino的中文都很熟练，snapi也就完全把他们当成本土选手了。
几乎不用对比，楚别夏的目光就锁定在突然僵住的王叡身上。
感受到队长的视线，王叡只觉得筷子上新夹起来的那块肥瘦相间、滋滋冒油的红烧肉都不香了。
现阶段来说，接受Founder成为自己的队友、并时时刻刻承受这左护法职位被剥夺的压力，王叡觉得自己已经够疲惫了。
他可不能再去当什么Founder的翻译啊！
楚别夏已然开口：“阿叡，你……”
情急之下，王叡的脑子转得倒是很快。
他把筷子上的肉一撇，当即直起腰背，以一个正义凛然的神情，猛地抬手搂住旁边Dino的肩膀。
Dino是他意料之外的高大，他差点没勾住对方肩膀另一边滑落手臂。
王叡气势登时就弱了几分，面对楚别夏讲话都磕绊起来。
“那什么……队、队长，我可以做Dino的网络用语翻译！”说完之后，他紧接着解释，“就，森*晚*整*理当网络用语老师肯定还是一对一的好，对吧队长！”
“为什么？”楚别夏疑惑。
这难道不是……在两个队友有问题的时候回答一下，接受采访的时候提前过一遍采访稿，或者直接跟着一起上去就行了吗？
楚别夏好笑地问：“当个小老师，你还要备课？”
王叡硬着头皮答应：“嗯……是啊！”
哐哐拍了两下Dino的肩膀，他很有信念感地说：“我要针对Dino的问题，给他量身定制课程的！”
楚别夏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他哪儿能看不出来，王叡这是在逃避和段骋雪接触。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阿叡和Founder有点……气场不合似的？楚别夏暗自担心。
韩昌言那边东窗事发后，楚别夏闲下来的时候，总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做队长这个职务，也忍不住要去假设，如果当时自己察觉到韩昌言的个人情绪问题，并用一些巧妙的话安慰一下、开解一下，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后来这样。
——哪怕如果韩昌言不离队，Founder也不可能成为TUG的新队员，楚别夏也依旧免不了会这样反思。
之后，要更关注一下阿叡和段骋雪之间的关系了。他暗自想。
思绪被自己这么一岔开，楚别夏也就没了心思再劝王叡什么，心里虽然有点为难，但还是看向段骋雪。
“那阿叡帮Dino，我帮你吧。”
刚刚的对话里，段骋雪完全没有表态，闻言笑笑说：“好啊。”
王叡松了口气。
钱乾眯着眼睛笑道：“好了，快吃饭吧，别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桌人这才陆续动筷。
“于哥不来吃？”王叡问。
助教瓶瓶摇头：“于哥有事，点了外卖在办公室吃。”
王叡当即眼前一亮，手机变魔术一样就从衣兜里掏出来，往桌上一放，嘴上“嘿嘿”两声。
Snapi对队员们、尤其是最小的小崽子管得很严，包括在饭桌上不要看手机，不能一顿饭吃四十分钟一个小时，对身体不好。
原来管王叡，现在来了更小……起码年龄更小的Dino，王叡觉得自己以后应该也有救了。
楚别夏见状，无奈摇头，只叮嘱：“快吃，别让于哥捉到你。”
瓶瓶闷笑：“到时候咱几个都是共犯。”
“放心！肯定不会坑哥几个！”王叡拍拍胸脯，“而且队长还在这儿呢，我还能害队长不成？”
楚别夏轻笑出声。
餐桌气氛活络起来，瓶瓶也是个开朗的，不时跟段骋雪和Dino两个新队员聊两句，钱乾虽然谨遵食不言寝不语的自我要求，但也听着他们的谈话内容。楚别夏坐在段骋雪和瓶瓶中间，也不得不参与进去，偶尔颔首或者摇头表态，又或者被他们无厘头的对话逗笑。
用餐快结束的时候，楚别夏低头看见见了底的碗，才发现自己今天难得多吃了点。
煮饭的阿姨是不管他们分量的，每个人碗里都是一样的量，米饭像小山包一样从碗面凸出来。
以前，楚别夏都会偶尔让王叡从自己碗里拨走一点，饶是这样，碗都没有见过底。
今天他顾着回段骋雪的话，忘了开口，王叡也有些过于乖巧地没问，但楚别夏就这样一边听段骋雪和瓶瓶聊天，一边往嘴里放一口饭，不知不觉，竟也吃了大半。
感觉也差不多了，楚别夏放下碗。段骋雪很自然地往桌上看了一眼，问：“吃这么少？”
楚别夏和钱乾几人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疑惑。
“你以前……”段骋雪顿了下，忽然收住话头，看向楚别夏，转而道。
“你说吧，发言人。”
王叡懵懂地“啊？”了一声。
楚别夏反应了两秒才听懂他的意思，失笑道：“这也要我说？”
段骋雪笑笑，顶着一头银发，常常被人描述为“桀骜不驯”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毫无攻击性的乖巧。
“我原来的队伍没给我做过相关的培训。”他说，“要是记者问了这些问题，我该怎么答？”
楚别夏眨了眨眼。
“……也对。”他习惯性让自己认同了对方的想法，短暂想了两秒，顺着段骋雪的意思认真说。
“记者问的话，你不知道或者不想答，都可以说，‘这是与比赛无关的话题，无可奉告’。”
楚别夏用老师讲新课的目光看着段骋雪，直到对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才收回视线，回答还一脸茫然又带着求知欲的王叡几人。
“我们高中一起吃过饭。”他简短回复。
王叡好奇：“队长你俩那会儿还挺熟？”
见段骋雪依旧没有回答的意思，楚别夏也没有再要求，不觉得有什么地接过了这个任务。
他想了一下，沿用了段骋雪之前提到过的、对他们关系所下的定义。
“我们……是老朋友。”他说。
王叡似懂非懂，咬着筷子点头，最后放弃，重新低头刷起自己的微博。
突然，他嘴里的筷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紧随而来的是一声“卧槽”。
“韩昌言他们俱乐部发处理结果了！”王叡刚刚那声，显然是惊喜的“卧槽”，他一脸兴奋地说，“我把链接发群里嘻嘻嘻！”
事情毕竟和自己家战队相关，就算被Snapi看见玩手机也不会说什么，餐桌上几人都先后拿出手机。
楚别夏点开微信，忽然感觉旁边的人侧了侧身，他抬头。
段骋雪指指自己放在桌面上连屏幕都没亮起来的手机，无辜道。
“我没有微博，等你看完，给我看一下？”
楚别夏不疑有他，下意识把手机友好地放到两人中间，说：“一起看吧。”
段骋雪弯起眼睛笑笑。
对面，刚要表示“不用微博也可以看分享的链接”的王叡张着嘴，也不知道自己这话还该说不该说，最后决定沉默，充满疑惑地收回视线。
【关于对我俱乐部无畏契约分部选手韩昌言（Yan）违纪的处罚决定。
韩昌言私自酗酒，并在直播中对他队选手发表不友善言论，对该名选手及俱乐部造成恶劣影响。
依据《俱乐部选手纪律准则》，经双方俱乐部友好商榷，现对韩昌言作出如下处罚。
一、10月10日开赛后，禁赛一周。
二、罚款人民币叁万元。
本处罚决定自公布之日起立即生效。
电子竞技是一个年轻的项目，部分职业选手初入联赛，年少气盛，更需要俱乐部和前辈们的监督引导。本俱乐部也将持续监管选手，维护赛区和谐和良好的cn无畏契约发展环境。】
王叡分享的那条微博，还包含有韩昌言本人的转发。
【楚哥，是我年轻不懂事。】
饭桌上安静了片刻，直到所有人都看完，王叡才迟疑开口。
“我怎么品着……这味儿不对呢？”
“年少气盛，年轻不懂事。”段骋雪从中拉出两个词，眉头微挑，语带笑意。
“这队伍的公关还挺会玩文字游戏？”
明里暗里，这话都以一种佯装温和的语气，表达“Collapsar作为前辈，应该对韩昌言这个后辈宽容以待，不要深究”的意思。
楚别夏略微皱眉，忽然，肩膀被段骋雪拍了拍，他侧头看过去。
段骋雪手里拿着手机，上面显示微博正在下载中。
银发青年笑眯眯看着他，却莫名让楚别夏想到等待发号施令的鹰隼。
他声音平和地询问。
“楚队，我想申请发个微博，行吗？”
第52章 【一更】
餐厅里忽然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向他们，像舞台上太炽烈干燥的灯光，楚别夏有片刻唇舌发干。
餐桌边围坐的人在这种静谧中蠢蠢欲动。
王叡犹豫再三, 最后脖子一梗, 头一次捏着鼻子迎合了段骋雪的话。
“我也想发！我看韩昌言他就是欠骂！”
楚别夏垂眸, 似乎在思索利弊，没有第一时间应答。
或许是太久没有得到回复，他听见段骋雪不带笑意地轻笑了一声，拿着手机的右手换了个姿势, 就要再次开口——
“别发了。”楚别夏终于开口。
他扬起惯常的浅淡笑容, 抬眼看向段骋雪：“没有必要。”
段骋雪微微眯了眯眼。
“楚队,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他挑眉道，“你自己上次不也骂了他？”
楚别夏无奈，下意识道：“那是因为他说的话, 影响……”
他忽然顿了一顿。
然而段骋雪并不给他思索的时间。
“影响什么？”他追问。
“……影响队伍形象。”楚别夏不动声色地补上，仿佛刚刚的停顿是他刻意为之。
说完, 他目光又投向原本跃跃欲试、现在明显怂了回去的王叡。小伙子跃跃欲试的小火花熄灭的很快, 还没等楚别夏开口，王叡就乖巧举手。
“我知道了队长, 我绝对不发。”
楚别夏颔首。
“多说多错, 交给snapi他们处理就行。”他说, “你们专注训练。”
下一秒, 那双清透冷淡的眸子就落在段骋雪身上。
察觉到视线, 段骋雪面上笑意未改，和他对视了足足五六秒钟, 那双眼睛像不见底的、掀不起波澜的深潭。
“……我知道了。”
最后，段骋雪做了先移开视线的那个, 耸了耸肩，妥协道-
与此同时，ROO俱乐部大厅。
ROO的经理是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此刻他看着对面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坐着的男生，满脸都写着怒不敢言。
韩昌言手里拿着手机，冷哼一声，不肯说话。
ROO经理靠近，坐到他旁边，语重心长地开口：“小韩啊，之前咱们不是都说好了，面儿上道个歉的事。公关部不是都给你写好发言了，你复制一下就行。你看你……怎么还自由发挥上了呢？”
韩昌言翻着眼睛移开视线，唇边带着不服气的冷笑。
经理见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翻了个白眼，但面上依旧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
毕竟这是他们俱乐部花大价钱买来的明星选手，队伍大C、下赛季摇钱树。除了哄着，他还能骂不成？Collapsar的前例可摆在那儿。经理心里门儿清，面前这位，完全就是个只能以他为中心的主儿。
脑袋里转了几个弯，经理在心里叹了口气，再劝道。
“小韩，你也是看了那个公关稿的，你自己同意的。”他说，“咱们公关部的小姐姐写稿的时候，已经很隐晦很向着你了……”
“要不这样，你就再补发一条真诚点的，别让路人都抓着你的小辫子……”
韩昌言换了个更大开大合的姿势，自下而上看着经理，眼白比眼仁多。
“经理，你不是怕路人，你是怕TUG那边再找事儿吧？”
经理没想到这个惹事的人心里还挺通透。
“肯定也要注意一下那边的。”他说，“毕竟这事儿咱们俱乐部跟人家商议过的。”
韩昌言抬手，随意拍了两下经理垂在身侧的胳膊道。
“这可就是你们不了解他们了。”
经理疑惑。
“就我这个程度的微博，楚别夏绝对不会回应什么的。”韩昌言嗤笑一声。
“他那个人，永远都是那副‘我高不可攀，你们都是凡人’的样子……就跟他是神一样。就故意要装出那种要普度众生的做派……我们高高在上的神仙怎么会在意一条小小的微博呢？”
韩昌言半边牙紧咬了片刻又松开，低低“切”了句才道。
“他连我们这些人都不在意，更何况这些。”
经理没听清他的最后一句话，张了张嘴说。
“可还有vori、QIAN、snapi他们……”
韩昌言翻了个白眼：“王叡？他们像被下了降头似的，都听楚别夏的，不会出来。”
经理迟疑两秒，正要说什么，旁边走廊由远及近传来一道重重的脚步声，明显是故意为之。经理回头，看见在室内都要戴个棒球帽装b、端着个水杯路过的自家烟位，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他们花大价钱请来的这尊大佛，个人能力没得说，但来队伍以后，跟谁都不对付——特别是眼前的烟位。
经理以前就听过一句笑话，说全世界的烟位，百分之九十都是Collapsar的粉丝。他以前还觉得这话就是搞笑的，直到一周前目睹自家烟位和新的一突当众吵架。
一问，才知道是因为Collapsar。
韩昌言没看见来人，自顾自继续道：“就楚别夏那种性格，他还忙着端着他天潢贵胄大少爷的架子，要不是我上次喝醉，轮得到我给他道歉？该调过来才是吧！”
经理看着走进的队员变了的脸色，刚想开口，却已经来不及打断自家烟位的读条。
棒球帽烟位和他帽子上的“FUXK”一样百无禁忌，开口就带着不善的嘲讽语气。
“有的人，遇见个好指挥，蹭着拿了个冠军，还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原本在沙发上坐得“老子天下第一”的韩昌言闻言，没在经理面前发泄的情绪直接爆炸，直接摔了手机起身。
“你他|妈再说？！”
棒球帽嗤笑。
韩昌言一口牙都咬碎：“那他|妈是老子自己打出来的冠军！你个连决赛都进不去的，也配说我！”
棒球帽就要上前一步，被早有预判的经理堵在中间，伸开两只手，努力用臂展把两个队员推得远远的，恨不得一个发配到南极一个遗弃到北极。
他心里强撑着耐心，想着要说什么才能暂时平复这场闹剧。忽然，手机震动两下，他在屏幕上看见来自公关部的消息。
经理瞬间愣住，下一秒睁大眼睛不敢置信。耳边还充斥着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骂战，瘦小的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喝道。
“别他|妈打了！Founder转发微博了！”
差点要动手的两个人同时一愣。
棒球帽嘴角一抽。
“……谁？”
韩昌言眉头皱起来，诧异让他暂时放下了和棒球帽的争执，两个人一起凑过去，看向经理刚打开的微博界面。
【Founder_snow：查了一下，这个Yan和Collapsar都是二十岁啊。我还以为两岁呢。】
棒球帽一个没憋住，又或者根本没想着憋，发出一声古怪的笑。
韩昌言看得脸都黑了。
这是ROO官博下面最新被顶上来的评论，同时也转发了，发布于二十分钟之前，短短这点时间就被点赞顶到第一页。
下拉楼中楼，许多人似乎是因为这条评论才意识到这件事。
【卧槽我去查了一下，还真是啊？？】
【Collapsar生日10月的，Yan是翻年2月……就差四个月笑死】
【什么玩意儿？？Collapsar才二十吗，我靠我总觉得他好沉稳……】
【我们考拉也还是二十岁男大的年纪啊喂！！！】
【Collapsar生日时间好，卡着登记选手的最后期限生的hhhh天选打瓦电竞人。】
【……不是等会儿，这玩意儿谁发的？？？？】
【我关注的僵尸号诈|尸了？！哥你不是前年搞了个认证就没上过吗？】
韩昌言眉头紧皱：“Founder本人？”
经理没说话，点开【Founder_snow】的名字，跳转到他的主页，头像角落明晃晃的黄v和“Valorant职业选手Founder”的认证都表明，这就是本人。
这就是，名扬四海的、Collapsar第一黑粉——Founder。
本人。
“他掺合这事干什么？”韩昌言不悦。
他话音未落，Founder主页里的最新一条微博也刷了出来。不是转发ROO的那条，而是一条几乎指名道姓的原创微博。
【Founder_snow：听说过倚老卖老，今天第一次见到倚小卖小。@ROO-Yan你打游戏要是有喝醉骂人时候那么敢冲，Fmvp也未尝不能争一争……嗨，看我这张嘴，前辈多多包涵咯。真不好意思啊，我生日3月5的，区区不才，比你年轻几天。】
第53章 【二更】
段骋雪这条微博下面, 说是群魔乱舞也不为过。
第一批评论的，就是已经关注他这个僵尸号两年的老粉。
Founder虽然是众所周知的“Collapsar第一黑粉”，但毕竟拿过冠军, 还是现在世界范围内都认可的“第一突击位”, 在国内的人气并不低。他原先所在的FH战队的比赛, 如果不是跟TUG对战，Founder在国内的支持率绝对碾压任何对手。
【爷青回……？】
【我理解了一下，我Foun哥该不会……是在给……co神说话？】
【我聋了还是我瞎了还是Founder疯了】
【只有我的关注点是Founder年纪这么小吗？？？】
【国外又没有十八才能打比赛的要求，我还好奇过他怎么没十六就打职业呢, 搞不好就有十六岁世界冠军了嘻嘻。】
【@Founder_snow 回复：十六的时候在拿别的冠军。】
【被你装到了。】
【拿什么冠军啊？】
但Founder没再回复。
第一批友好发言之后, 随之涌来的, 就是从ROO官博那条引流来的路人。
有看戏当吃瓜群众的乐子人，但大多并不发言，而说话的十条里面, 有六、七条都是并不友善的话题。
【？我们cn赛区的事儿你急了】
【你谁啊】
【Yan和Collapsar人家自家人有点小拌嘴，关你什么事？】
【输了比赛就开始舔Collapsar了？】
【听说你要退役了, 准备改行当网红？笑死。】
甚至还有上来就开骂的。
Founder的关注度本就不低, 再加上卷入如此有争议的话题，事态一下就被发酵, 讨论这件事的帖子在短短几十分钟内就席卷板块。各种同好群里, 吃瓜链接被来回分享, 病毒扩散般侵入每个人的视线。
收到snapi转发链接的时候, 楚别夏正坐在楼下花园的石凳边放空, 今天天气不冷不热，就连风都温柔。
然而点开链接, 楚别夏瞬间就没了那么轻松的心情，看见他微博下层层叠叠、泥石流般的恶语, 眉头更是紧皱。
【colla：我去找他】
【snapi：不急。】
【发都发了，也不乏是一种对策嘛】
【colla：他太冲动了】
【snapi：年轻嘛，是这样的。】
楚别夏手底下差点一个问号打出去了。snapi这话说的，像是把段骋雪和王叡放到了一个年龄段。
可段骋雪明明是和自己同届？
想起这人在微博最后一句强调的“我生日3月5号”，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colla：不需要我去找他谈？】
【snapi：随意……？】
楚别夏微微挑眉。
【colla：那你其实可以不发给我的。】
他不赞成王叡等人掺合网上的言论，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时时刻刻顶着队员们的微博发言，一是高压政策绝对有一天会崩裂，二是楚别夏自己也没有盯别人的喜好，大部分情况下，他更愿意表达出“尊重祝福”的无所谓态度。
【snapi：……我这不是想给你看看，咱们新队员还是挺有集体荣誉感的嘛。】
【colla：为了这个被骂大可不必。】
【snapi：Founder在外网也算是身经百战。】
Founder的比赛风格格外尖锐，赛场下很少表态，因而给人一种“平等看不起所有人”的感觉，在外网喷他的也不在少数。他原本所在的FH战队倒是一直任由舆论生长。
想到此处，楚别夏刚有些散开的眉头再次轻蹙起来。
【colla：我还是去跟他谈谈】
【snapi：要不等我回去再说吧，我这刚出门开会呢。】
【snapi：不想破坏你们现在来之不易的好关系】
楚别夏回了他一句“没事”，收起手机转身上楼，步子不快，他边走边在心里为即将开展的对话构建出情景，思索着不止一种应对方式。
比如，如果Foudner诚恳认错；再比如，他试图解释……
思索间，楚别夏敲响了段骋雪卧室的门。虽然现在是午休时间，但刚刚还在微博高强度冲浪的人，是最不可能正在睡觉的一个。
果然，他只短短敲了两下，寝室门就被从里打开。
段骋雪衣着齐整，卫衣甚至不见褶皱，就连专门加厚的窗帘都是拉开的——显然，他没有一点要睡觉的意思。
见来人是楚别夏，段骋雪似乎并不意外。
“没有午休吗？”他先问。
楚别夏语气淡淡。
“看你微博倒是很提神醒脑。”
段骋雪作势想了一会儿，问：“楚队该不会是来问我，十六岁拿了什么冠军吧？”
楚别夏回忆两秒才想起这句的出处，清透的目光看着段骋雪，似乎并不急于直入主题，任由他扯开话题。
“所以是什么？”
大约是没猜到楚别夏会顺着自己的话问，段骋雪明显一愣。在楚别夏的目光中，他忽然有一瞬产生了一种辨不清真实和虚幻的感觉。
这是楚别夏第一次，主动向他的过往提问。
足足沉默了三四秒，段骋雪才重新拾起笑容，回答道。
“BPhO。”
BPhO，英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
楚别夏听见这个有些久远的名词后，原本明镜一般的目光有片刻起了薄薄的雾。
他下意识移开视线，按下心头涌起的情绪。
“你没参加？”他听见段骋雪问。
“……嗯。”楚别夏回忆两秒才说：“老胡问过我，我拒绝了。”
“为什么？”
“就是忽然没什么兴趣了。”楚别夏眉眼重新抬起，条理清晰道，“而且我当时没有出国的打算，就算拿了奖，在国内也有点浪费。”
段骋雪颔首。
“所以，现在该我提问了？”
楚别夏忽然说。
段骋雪顿了一下，方才察觉到自己落进对方话里的陷阱。他轻笑过后，眉峰上挑，坦然道。
“你问。”
楚别夏平和地看他，淡淡开口，言简意赅地提示：“微博。”
“啊，那个。”段骋雪笑了一下，抬手轻抵下巴认真且乖巧地思索两秒，忽地一耸肩，原本萦绕周身温驯的外衣被一下掸了个干净。
“抱歉啊，队长。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乖孩子。”
他看着楚别夏，目光像是在说“好了，现在你可以开始训我了”，却又带着明显不思悔改的底气十足。
这句光明正大的承认把楚别夏心里预设的所有可能都冲垮，他愣了一下，旋即眉眼间染上些许无奈。
“……你没必要和他们置气。”他说，“非要在网上跟别人吵架吗？”
段骋雪微抬下巴。
“嗯……因为我乐意？”
他声音里多了些不退让的冷硬，即便用笑意修饰，依然让楚别夏明显察觉出他和往常的不同。
就好像是……会懒洋洋挑眉笑一下的段骋雪，在几息之间，变回了别人传闻里那个孤傲不驯的“Founder”。
楚别夏眉间微拧，过度敏锐地嗅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情绪。
再这样下去，或许会发生一场没有人愿意见到的争执。
楚别夏下意识抗拒着所有可能产生的争执，无论是言语还是肢体，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从中取胜，而同时，也没有人能在其中全身而退。
他放缓声音，像是在一只弓起脊背的猛兽面前竭力释放友好的信号。
“我不是要和你吵架，我是想说，这种事的结果没人会在意，所以你大可不必把自己卷进……”
“有人在意。”段骋雪打断他，平静开口。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直直看着楚别夏的眼睛，那种毫不加掩饰的目光让楚别夏一瞬间接收到错误的信号。
——那个在意的人是他。
第54章 【三更】
……他在意。
这个认知像带着电流一样一闪而过, 楚别夏耳边霎时间安静了，像是能听到鼓膜随着心脏跳动而不断发出的震动声，几乎闷响在脑海里, 鼓槌急雨般越来越快。
楚别夏猛地、惶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脊背撞在门框上, 段骋雪甚至没来得及抬手, 他已经发出一声很轻的忍痛的闷哼。
突兀的动作将刚刚捆住两人的无形的线尽数扯断，楚别夏稳住脚下，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忘了呼吸。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段骋雪。”他低声说。
“你越界了。”
过长的睫毛在他垂下眼睛时能遮住大半的视线, 楚别夏平复心跳, 垂在身侧的手掌微攥了一下, 抬眼直视对面银白短发的青年。
他用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刺向对方，并等待对方同样退后，举起沉重的盾牌做出防御……然后双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拉开距离, 恢复先前的状态。
这对谁都好。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不等待任何回应，它做着最公正的看客, 可每过一秒, 楚别夏的目光越是无法维持。
段骋雪没有给他任何意料之内的反应。
银发青年微微歪头，挑眉看他, 毫不遮掩地接住楚别夏所有的目光, 唇角甚至带着笃定的笑意。
“楚别夏, 你觉得……在意别人说你的不好, 就是越界？”
他忽然轻笑出声, 双手环抱在胸前，身体一歪, 闲闲地靠上了楚别夏对面的门框。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确实越界。”
楚别夏眉头微皱。
他下意识觉得段骋雪这话像诡辩一样, 不具有任何说服的道理，可一时间又拿不出足以反驳的话。
不等他开口，段骋雪又说。
“这样算来，越界的可就不止我一个了。”
他抬起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依次扳下，每扳一个，也跟着数道。
“王叡、于经理、QIAN、Dino……”数着数着，段骋雪像是遇见什么开心的事，扬起比以往更恣意的笑。
“有一个算一个，跟我同罪。”
他认真看了一下楚别夏的表情，一眨眼睛，身体忽地前倾，连带着声音都轻了下来。
“还是说，你觉得我和他们之间，有什么差别？”
“你——”楚别夏眉头拧起来，下意识就要张嘴，声音却又消弭在即将出去的刹那。
……难道他要肯定这句话？
不可能的。
安静两秒，段骋雪弯了弯眼睛，重又倚回门框，替他开口。
“没什么区别嘛，对吧。”他说，“我和他们一样，跟你都是朋友，难道还要排个先来后到、谁高谁低不成？”
楚别夏哑然。
段骋雪也没想立刻得到他的肯定，自顾自道。
“身为朋友，会介意别人说你的不好也很正常，对吧？”
“你自己不也是吗？”
“……我？”楚别夏顿了顿，思绪一时间没能跟上他的话。
段骋雪随意点头：“按照你的理论，其实当时你完全也可以不和韩昌言废话的，对吧？但你还是说了。”
“因为他也说了你的朋友。”
楚别夏沉默。
他只觉得心里有一万句“但是”，可每一句后面，都想不出与之搭配的论点。
段骋雪笑了一下，目光忽然在楚别夏身后停顿两秒。楚别夏察觉到他视线的转移，下意识回头。
楼梯口正堆着三个人——确实是堆着，三个人挤挤挨挨，几乎团成一个圆润的球。
王叡在最前面，一副要往前冲的样子，却被身后的钱乾揪住了衣服领子，一张脸要哭要笑的，钱乾拎着他，像是拎着一团刚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的、皱皱巴巴的衣服。Dino则被他们两个人像小饼干一样夹在了中间，完全状态外，一脸茫然地动弹不得。
楚别夏无声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听见身后段骋雪没忍住轻笑了声，开口：“王叡，想说什么就说。你队长也看见了，都是我教|唆你的，段哥可以帮你背这个锅。”
王叡先是听着这个自称嘴角抽搐，目光复杂地从段骋雪身上移开，刚一看向楚别夏，嘴巴一扁，就颤颤巍巍地问。
“队、队长，你当时森*晚*整*理跟韩昌言生气，真的是因为他……说我们？”
王叡自己先把自己说了个红脸。他知道自己这么问很像是自恋狂，可刚刚他都隐约听到队长和Founder的对话了，心里总有个声音蠢蠢欲动地说：这就是正确答案。
两秒后，他看见楚别夏露出略显无奈的温和笑意，点了点头。
王叡睁大眼睛，突然就有了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比夺冠的时候还要兴奋，还要激动。他几乎没做思考就喊。
“所以我当然也要骂回去！”他说，“队长不想听他说我们，我们也不想听他说你啊！”
“我等会儿回去就骂！我憋死了我！”王叡把自己说得气鼓鼓，眼眶都憋红了，梗着脖子很有骨气地瞪了悠闲站在他队长身后，离得有点太近的段骋雪一眼。
“谁需要你背锅？老子自己敢作敢当！”
其实韩昌言离开的事，最难受的人绝对是王叡无疑。和韩昌言关系“最好”的是他，跌得最狠的，也是他。之前王叡还只是难过于队友不打招呼就离开，发两句牢骚也就作罢，可韩昌言偏偏又借着醉酒，反手狠狠刺了TUG所有人一刀。
自己认为的“朋友”，把大家在一起度过的时间、聊过的过去和未来贬得一文不值。
王叡猛地抬起胳膊蹭了一下眼睛。
“队长，你要罚就罚我吧。”他说，“我要上微博骂他了，骂死他！”
后颈被拎住的领子紧了紧。王叡一回头，还以为钱乾是要和往常一样，跟队长一起把他的心思劝回去，哪知道钱乾目光完全不在他身上，而是看着自家队长。
钱乾又攥了攥拳，完全没发现自己快要把王叡拎小鸡一样拎起来了。
他只顾看着楚别夏说：“我会提醒阿叡不要言辞过激……”
“不过，我自己也会发一些话。”
他露出宽厚的笑容：“小队长，我理解你不希望大家卷进舆论，但有时候……我们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不过小队长放心，我有分寸。”
王叡完全被改头换面的钱乾弄懵了，看着钱乾对自家队长笑着点了下头，然后任由他一手一个，把自己和Dino一起拎回了寝室。
像是赶场的演员，为观众献上一场诚意满满的演出后匆匆谢幕，走廊变得空旷起来，隔壁没有关门的寝室传来王叡像是哭了的打嗝声，在走廊里来回绕了个弯儿，又落进楚别夏耳朵里。
他忽然觉得胸口被针尖不停轻刺，泛起细密的隐痛。
“……我去看看他。”
楚别夏垂下眼，就要转身。忽然，手臂被轻轻拉了一下。
段骋雪用眼神指向隔壁，带着惯常的笑，小声说。
“进来坐会儿吧。王叡没关门，但肯定不行让你看见他哭。”
他笑道：“那小孩儿，要面子的。”
楚别夏觉得他似乎一边说，手上还一边不着痕迹地施了点力，总之他还有些发懵，就已经跟着段骋雪进了门。
咔哒。
门锁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断断续续的哭嗝。
段骋雪转身，翻出一只玻璃杯倒了温水，指腹贴在杯壁试了下温度，随意和他聊天。
“王叡应该是憋挺久了，小孩儿第一次遇见这种事，让他哭一顿才好。”他善意笑道。
“人都需要情绪的宣泄，不是所有人都能把情绪自己消化掉的，也该适当开口说说，或者用别的方式发泄出来。”
说着，他端着玻璃杯走回楚别夏面前，抬手递过去。
楚别夏却有些颓然，微微卸力靠在玄关，垂眸摇头：“不用了，谢谢。”
温度恰好的水面没有蒸腾的雾，因而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沉默片刻，楚别夏才轻轻开口。
“抱歉，身为队长，是我没有做好……”
他的声音带着些哑，仿佛这是只说给自己听的忏悔录，就连视线都被睫毛和散下的刘海鬓发重重遮蔽。
段骋雪递杯子的手一愣，旋即很轻地笑了。
“……我不是要说这个。”
他换了只手端杯子，微微俯身，抬起被水温捂热的右手，拨开鬓发，用掌心把他的刘海推开。
“你也是啊，别总是憋着。”
楚别夏毫无防备，顺着段骋雪不轻不重的力道抬头，看见青年含着复杂情绪的一双眼睛。
段骋雪唇边的笑几乎叹出来，声音像扑面而来的风，明明无形，却又千钧般重。
“看起来快哭了，我的队长。”
第55章
楚别夏轻而快地眨了一下眼睛, 旋即回过神来，飞快偏头，抬手不轻不重地挡开段骋雪比体温更热的手。
“没有。”他短促道。
他没看段骋雪, 但心里庆幸对方打断了自己下坠的情绪, 他绝不想在别人面前做出掉眼泪的事。
楚别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 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往常不会这样的……他微微皱眉，却又下意识避开去探寻这次不同的原因。
被拨开手，段骋雪没生气、也没有要深究, 只是“唔”了声说：“那是我看错了。”
楚别夏松了口气, 抬手接过段骋雪一直端着的杯子, 同样也没再拒绝对方“进来坐”的邀请。
TUG的单人寝不算小，30平米左右，但依然没有一个端正的会客厅, 楚别夏不好打量别人的私人空间，哪怕这里也算是他一手参与布置。
楚别夏只草草扫了一眼, 屋里能坐的地方除了书桌边的一把椅子, 就只有床沿。
段骋雪把床铺收拾得堪比星级酒店，被子平铺在上面, 在阳光下甚至看不到几道褶皱。
在他开口询问之前, 段骋雪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 自己坐到了床边。被面立刻被褶皱填满, 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抚平的表面被毁于一旦。
不过段骋雪本人似乎并不在意, 坐姿随意，不在乎再添几道皱痕。
“不说我越界了？”他挑眉。
楚别夏看他一眼, 段骋雪就弯起眼睛：“这就对了。”
“只允许你对别人好，不允许别人对你好？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在楚别夏察觉到什么之前, 他又紧跟着打补丁道：“朋友之间，不都是这样的？”
楚别夏眉间才起了一半的小山峰缓缓又落了下来，听着段骋雪絮絮叨叨。
“就像是送礼之后回礼一样嘛，对吧。”段骋雪说着，忽然强调，“——我不是在问你要回礼的意思啊。”
朋友之间的调侃让楚别夏彻底放松下来。
“我给你和Dino都买了见面礼的。”他捧着杯子认真解释，“只是快递还没到。”
段骋雪笑道：“下次用京东，隔日上门。”
“……就是京东。”楚别夏好险白他一眼，说，“沪市没货，要调。”
“队长这么用心啊。”段骋雪十分捧场道。
楚别夏不躲不避，迎上他的视线。
“是啊。作为队长，我总不好在步行街随便买点东西给你们。”
他语气轻缓随意地开着玩笑，可目光却不自觉染上些探究的意味。
段骋雪先是一愣，紧接着笑出声来。
“楚大队长嫌弃我的礼物了？”
他伸手，指尖敲门一样，叮叮当当地碰了两下玻璃杯壁，勾唇道。
“我怕要是自己做的，有人就不敢收了。”
视线交汇间，暗流涌动。
片刻后，段骋雪轻笑一声，先移开了视线。
“你看，一句话就能把你吓住。”
他抬头伸展手臂，在午后惬意的阳光里伸了个懒腰，随口笑道。
“你的确实跟他们不一样。”他说，“不是一个价位，队长的肯定是要贵一点。”
他收回视线的同时，楚别夏也借着喝水的动作垂下眼睛，心里后悔自己鬼使神差多那么一句嘴。
……幸好，从答案到态度，都没有出事。
“说说王叡？”段骋雪想了个闲聊的话题，“我觉得你作为队长，已经做的很好了。”
楚别夏把玻璃杯抵到唇边，呼吸带起水面恰到好处的温度，向上蒸腾，湿漉漉的空气让他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干。
他摇了摇头。
“摇什么头……”段骋雪笑笑，想了一下说，“你真的没什么需要检讨的吧。”
“王叡那个性格，如果不控制和网络的距离，真的迟早有天闹出点事儿来。要么是他把网友打倒了——当然这还是比较好一点的结局，更大的概率，他没两下就要被网友打倒了。”
楚别夏没有反驳，因为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段骋雪顿了顿，认真说：“你把王叡保护的很好。”
再次听见对方的肯定，楚别夏抬眼，眉间染着些许不明显的困惑。
“但就像你之前说的，我确实没有注意到他情绪宣泄的需要，还一直……管他。”
段骋雪一只胳膊支在床边的书桌上，侧头倚过去，手背抵着下巴，食指在脸侧思索般轻点。
他沉吟片刻，忽地扬眉，轻飘飘道。
“嗯……那就是他的问题了。”
楚别夏实打实愣了一下。
幸好王叡现在正在隔壁打哭嗝，而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并不会传过去。不然要是被王叡听见了，十有八九会拳头梆硬，和Founder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革|命友谊脆弱得像张纸。
段骋雪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说完甚至十分笃定地解释：“他不能用别的方式宣泄吗？好吧，就算一定要骂两句，那一定要你点头同意吗？”
……
楚别夏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段骋雪就好像是在家长面前跟人家小孩说，“快来和我一起叛逆吧！”。
段骋雪闭眼老神在在地摇头，轻轻“啧”了声，评价。
“孩子有点傻。”
楚别夏瞪他。
他脸上甚少有这么生动的表情，一双眼睛比往常圆了许多，总是温和或者平淡的目光也带上了谴责和警告。
段骋雪眨眨眼睛，忽然笑了声。
“……你还笑？！”楚别夏作势要放下占着两只手的杯子。
段骋雪连忙侧头轻咳，压下扬起的嘴角，说。
“我就是想起开心的事。”
楚别夏目光没有半点放松：“什么？”
他语气不善，可措辞里又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亲昵……他根本就不是会抓着别人刨根问底的性格。
段骋雪弯弯眼睛：“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养猫了。”
楚别夏下意识觉得他话里有话，眉头皱了一下，但没有深究。
“说阿叡傻，你自己偷偷发微博就聪明了？”他拿出手机，点了两下之后顺着桌面推过去。
“你自己看看你微博下面的评论。”
“我看过……”段骋雪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借着楚别夏的手机又大致翻了翻，最后总结道。
“我觉得这届黑子不太行，说来说去就只有一个论点……无外乎就是觉得我多管闲事。”
楚别夏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于他竟然能把各式各样的指责，都化成一句轻飘飘的“我多管闲事”。
旋即，他想到这家伙在外网也确实身经百战，颇有点百毒不侵的意思。
即便如此，楚别夏还是深深看了面前的人片刻，想要确定他不会被这些四面八方而来的指责中伤。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段骋雪一笑：“担心我？”
“嗯。”楚别夏说。
他肯定得太快太自然，让段骋雪有一瞬的怔愣。下一秒他又听见青年冷笑一声，说完了后半句。
“担心你带坏阿叡。”
楚别夏收回视线：“他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是最在意舆论的一个。”
“……我知道了。”抬手抵唇，段骋雪颔首。
“他年纪还小。”楚别夏再次强调。
“就比我小几个月……”段骋雪嘟囔道，他声音很低，又含混，没让楚别夏听清这句忍不住的牢骚。
银发青年忽然像灯火摇曳一样黯淡了一瞬，楚别夏微怔，抿了抿唇：“你……”
“嗯？”段骋雪闻声抬头。脸上哪里有半点被厚此薄彼的失落。
他眼睛一转，拿起楚别夏的手机，眼底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楚队，你信不信，我一条微博惹出来的事，我也能用一条微博摆平？”
楚别夏略微抬眉，无声表示“那您请”。
沉吟两秒，段骋雪忽然看向楚别夏，扬起了一个难得灿烂、甚至略带讨好哄骗的笑。
下一秒，没等楚别夏从中分析出什么，就看见银发青年倾身向前，不打招呼地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向回一带。
楚别夏坐在椅子上一个趔趄，来不及伸手去撑，身体往段骋雪的方向倒去。
相碰的地方先是肩头的手，再紧接着是对方因用力而显得硬而韧的上臂，海盐的味道扑面而来。
“——咔嚓。”
快门声像湖面的蜻蜓，掀动一圈圈落不下的涟漪。
楚别夏的头不轻不重地撞到段骋雪胸口，咚的一声。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见了段骋雪的心跳。
下一秒他猛地反应过来，几乎狼狈地抬手在桌边撑了一下，另一只手别无选择地在段骋雪肩头接力，终于直起身来坐好。
过近的距离一触即分。
“你干什么。”他瞪向对面的始作俑者，冷声斥道。
只是他的长发被那一下撞得有些乱了，有几缕懒懒地打着旋，歇在肩头颈弯，连带着不悦的目光都显出几分不言说的亲昵。
段骋雪的目光黏在他柔软的发尾，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在真的把楚别夏惹生气前，他深吸一口气，用笑容掩盖住暗自翻涌的情绪。
“不好意思。”他说，“一下没控制住力气……”
紧接着他又轻咳一声，说：“没想到……队长对我这么不设防。”
楚别夏原本也并不是生气，只是被突发状况打了个措手不及，得到解释后，虽然依然微蹙着眉但目光也缓和了些。
“你拍照了？”他问。
段骋雪如梦方醒似的，移开视线，拿起放在桌上的楚别夏的手机。
“嗯。”
他把刚刚拍到的照片从微信发给自己，目光在楚别夏给他公事公办的备注上多停留了两秒。
楚别夏眯了眯眼睛，问：“拍照干什么？”
他想先了解一下对方的动向，再决定是不是要开口阻拦。
但段骋雪存图、编辑、发微博的动作行云流水，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问题，微博就先发了出去。
他特意挑了那条问他【你谁啊？掺合我们赛区的事儿。】，直接带图回复评论。
【Founder_snow：反正比某些人和Collapsar熟。我有合照，他有吗？】
配图的照片就是他刚刚抓拍的那张。楚别夏在那一帧还没有倒下去，只是被揽着肩膀的手臂带得往近凑了些许，除了那条手臂，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隔着礼貌的二三十公分，比客套亲昵，又比亲密坦荡。
楚别夏看了两秒，忽然起身，一张漂亮的脸严肃，却明显是强行紧绷起来的。
“……懒得管你。”他放下杯子转身，“我回去了。”
身后传来段骋雪乖巧含笑的声音。
“午安。”
“哦，对了。”在他手搭上门把时，段骋雪忽然又说。
“楚队给我和Dino的见面礼，一样吗？”他笑笑，“我的有更贵一点吗？”
楚别夏脚下在平地一个踉跄。
“没有。”他抿唇压下突如其来的心虚感。
“我一视同仁。”
第56章 【二合一】
几天时间转眼一晃而过, 网上舆论渐渐被隔绝在TUG几人的视线之外。前天段骋雪的队服做好后，snapi拉着几人紧赶慢赶地拍了定妆照，TUG全员紧接着就投入了新赛季的备战中。
两个新队友的加入对哪个战队都堪称大换血, TUG要面临的挑战并不少, 就连王叡也收敛了一些性子, 渐渐调整到专注的训练状态。
今天是国内进化者系列公开赛晋级赛拉开帷幕的日子——当然，这场比赛和TUG无关。
“晋级赛”顾名思义，国内八支战队参与此次比赛，在双败赛制下, 最终选出四支队伍晋级。晋级成功的四支队伍, 将和上赛季积分最高的其他四支队伍一起, 角逐最终公开赛的冠军。
虽然TUG作为上赛季世界冠军，不用参赛，但四五点左右, 训练室里的几人还是十分默契地结束了个人训练，准备吃完饭一起看今晚晋级赛的第一场比赛。由OX战队, 对阵JH战队。
“OX换了教练之后, 倒是成晋级赛大老虎了啊。”刘教练说。
楚别夏点头：“他们队员实力不差的。”说完，他没注意到旁边的王叡偷偷看了自己一眼。
像是想搭话, 又不知道从何搭起。
这些小动作, 刘教练全都看在眼里, 他眼底浮现出笑意, 手里笔记本一卷, 啪地敲上王叡连小卷毛都显得不太精神的脑袋。
王叡“嗷”的一声跳起来，把旁边的楚别夏都吓了一跳。
对上楚别夏询问的目光, 刘教练耸肩，瞥一眼又蔫又怂的小卷毛。
“这小子就是那种, 见不得家里大人夸别人的。”
“不是？我没、没有啊！”王叡急的一张脸涨红。
自从那天被Foudner一句话打开了奇怪的开关，在自家尊敬又崇拜的队长面前挂了一眼眶泪花之后，王叡就总有种……无颜面对队长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一看到队长，就想起来自己那天跟个幼儿园小孩一样边哭边闹的样子……
嘶！
这样想着，王叡又忍不住浑身冒鸡皮疙瘩，心里更觉得这个Founder心思深沉，竟然轻飘飘一句话就毁掉了自己在队长那里维持了一年多的形象！
王叡一咬牙，偏头对着罪魁祸首的银毛背影狠狠瞪了一眼——他当然不会跟这家伙面对面的杠，他可是维护战队内部友好的最懂事的人！不像有的人……唉。
王叡蔫巴巴收回视线。
算了，反正自己那天发泄得真的挺舒畅，有种……三峡大坝泄洪的解压感。
平复心情，扁了扁嘴，王叡正想难得往自家队长旁边凑凑，忽然，原本只在自己一米之外的队长毫无预兆就远了。
王叡：？
定睛一看，刚才还背对着自己的银发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了过来，单手拉住自家队长的椅子扶手，连椅子带人都往他那边扯了扯，又倾身过去，一边低声说话，一边目光不知道故意还是无意往他这边瞥了一眼。
王叡深吸一口气，眼红气喘。
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的！妈的这Founder坏的很！肯定是在挑衅自己吧！！
另一边，被忽然拉了一下椅子的楚别夏瞪了眼段骋雪。
“干什么？”
段骋雪靠过来，放低放轻了声音，调里甚至带了点讨说法的委屈。
“王叡瞪我。”
楚别夏有一瞬的哑然。
“段骋雪。”他语气平和地说着一针见血的话。
“我是队长，不是幼儿园园长。”
段骋雪眨眨眼睛。
楚别夏：“……你这几天跟我说过多少次王叡在瞪你了？”
“不知道。”段骋雪实话实说的理直气壮，同时给他提出了问题的另一种解决方案。
“要不我问问他？他瞪我几次，我就说了几次除以二。”
言外之意就是他很宽宏大量，王叡瞪他两次他才告状一次。
楚别夏被他幼稚笑了。
“有点前辈的样子吧你。”他抬手拨开段骋雪的脑袋，脚下把椅子推回原位，侧头看见目光茫然的王叡，于是也没再担心。
段骋雪笑笑，重新向后靠回椅子上。
楚别夏调好椅子的位置回头看他，却看见段骋雪后面，钱乾看着他们两个，若有所思的目光。
楚别夏短暂一顿，旋即收回视线。
训练室的磨砂玻璃门忽然被敲响，紧接着，snapi推门进来，见到以往这个点都应该在训练的队员们，发呆的发呆，聊天的聊天，不由得愣了一下。
刘教练疑惑看他：“怎么了，有事儿？”
Snapi张了张嘴：“你们……没在训练啊？”
助教瓶瓶笑道：“刚结束。今天放个小假，晚上不是看比赛呢吗。”
“这不巧了。”snapi当即一拍掌心，“OX今天晚上不是比赛吗？邀请我们线下去看呢。”
大部分俱乐部都坐落在沪市，因而每年的小赛事，大多也没有变过举办地，顶多就是在沪市各大场馆左右横跳罢了。今年更是碰巧，晋级赛的场馆距离TUG，只有十几分钟车程，而且不经过市内，受晚高峰影响有限，最多也只需要二十分钟。
见一时间没人搭理自己，snapi抬手抓抓头发，目光扫了一眼安静的训练室，一咧嘴，开口劝道：“……走呗？就当散散心？”
这几天王叡自己在那别别扭扭，snapi都问了一圈才知道小孩是在他队长面前哭了一场，觉得丢面儿，变成了只知道闷头训练的小卷王。
Snapi实在担心自己队里小孩的身心健康，一抬下巴指指王叡，大手一挥：“阿叡不是特喜欢吃那个场馆买的冰激凌吗？给你买个！”
王叡小时候被爷爷奶奶带大，老人家宠孩子，要什么给什么，零食饮料更是没有节制地给，刚进队的时候王叡一米七二，却已经是个八十多公斤的小胖墩。一体检，检出个血糖过高。
打了一年职业的王叡，在snapi的严防死守和全队、尤其是他队长的关注下成功减肥，血糖也回到了正常范畴。
身体好了，但snapi用甜食给王叡做奖励的习惯倒是留了下来。
他本以为这次也会奏效。
可惜显然，于经理并不会哄小孩。
王叡原本还没什么，被snapi这么一点，瞬间又回忆起自己大哭那场，觉得snapi是不是暗示自己幼稚，从耳根到脸边上，一阵红一阵白。
在王叡彻底恼羞成怒前，刘教练手一挥，敲定了这场集体活动。
“走呗，反正都要看比赛，去线下感受一下氛围。”他笑眯眯道，“也能让Founder提前熟悉熟悉咱国内比赛的场馆。”
“不过OX怎么突然邀请咱们？”刘教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随口问。
楚别夏笑了笑：“许时春吧。”
“那可不。”snapi点头，玩笑道，“小许这赛季晋升主教练了，这话语权不是就大了。”
楚别夏轻笑，手臂忽然被碰了碰。
段骋雪略靠过来，问：“许时春是？”
“前辈，id叫Timing。去年下半年去OX当的副教练。”楚别夏说，“之前是TUG队员，我进队之后半年就退役了……你没见过也正常。”
段骋雪点头，思索两秒，还没开口，就听见王叡凑过来，颇有些趾高气昂道。
“就是，你没见过也正常！许哥和队长关系可好了！”
段骋雪挑眉：“人家退役的时候你还在哪儿玩泥巴呢。”
“玩泥巴怎么了！”王叡一急，顾不得反驳玩泥巴，更顾不得什么在队长面前尴尬了，一拍桌子道，“许哥退役了也经常回来看我们的！还给我们带礼物！许哥是我永远的哥！”
楚别夏见这两个不知道怎么又要杠上，无奈起身，先看向王叡，好笑问：“这么喜欢？那一会儿去许时春跟前再说一遍？”
王叡顿时眼神发虚，左右晃开，支吾道：“……再、再说。”
楚别夏轻笑一声，没再管他。
“你们先去，我上楼拿个东西。”
段骋雪看着他离开上楼的背影，思绪散开。
其实他知道Timing这个人。
再怎么说，TUG也是前年打进过大师赛的队伍，虽然没有和FF在比赛中碰面，但他有研究每一个可能的对手的习惯，更何况……TUG是楚别夏在的队伍。
而Timing这个人，是公认的、队内和Collapsar关系最好的唯一选手。
段骋雪怎么可能不知道他。
不远处，王叡还得胜公鸡一样，拉着Dino细数“许哥”关心他们的点点滴滴，表面上是说给Dino，嗓门儿却故意扯到让段骋雪也能轻易听到的音量。
“许哥每次出国都给我们带好玩的！这次肯定也有。”王叡说，“去年许哥给我们带了特帅的项链儿，我一直没舍得戴。”
段骋雪被迫听着，眉头一动。
项链？
他想起楚别夏常年藏在衣服下面的那条，楚别夏从来没有拿出来过，就连采访被问到，也只是笑着搪塞过去。
……态度暧昧不明。
会是……许时春送的吗？
王叡攀比似的看过来，段骋雪才察觉到自己略微皱起的眉头。
他舒展眉心，回看了王叡一眼，唇边挂起无所谓的笑容。
平淡地移开视线，段骋雪告诉自己不要多想，抬手端起桌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snapi看了看训练室里的朝气蓬勃的小伙子们，满意点头，然后指了指楚别夏落在椅背的队服：“小楚外套拿不拿？”
王叡嗷了一声，可怜巴巴问：“出门玩儿还得穿队服吗……我不想穿。”
snapi莫名其妙，笑道：“我没说要穿啊。你想穿你那些个二次元衣服就穿去呗。”
王叡：“好嘞！”当即喜笑颜开。
“那我让队长帮我拿下来嘿嘿。”
snapi又看向段骋雪，解释说：“今天随便穿就行。咱们队内着装纪律比较松散，比赛之外随便穿的。”紧接着，他又玩笑道，“foun神可以穿帅点儿。”
段骋雪了然：“有安排？”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snapi比了个大拇指，“咱不是前天去拍了定妆照吗，早上宣传跟我说都修好了。今天刚好线下观赛，肯定会拍到你，我们就顺势官宣。”
话音落后，大约是看见段骋雪若有所思的表情，snapi顿了顿，又略显小心地问：“那个……Foun神没意见吧？”
段骋雪回神：“没意见。”
“我穿队服就行了。”他起身，顺手拿过搭在椅背上的队服，没直接穿上，而是挂在臂弯。
五分钟后，楚别夏换了身便服下楼，黑色宽大的夹克里套着奶白的帽衫。
他一边手臂搭着给王叡拿的外套，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长方体扁盒子，脚步不急不缓。
王叡立刻凑过去接过衣服，抖开披上，露出后背上印着的温柔姐姐系二次元妹子，开心道：“谢谢队长！！我就知道队长最懂我了！知道我今天想穿我老婆的衣服！”
他探头看了看楚别夏手上的盒子：“给许哥的礼物吗？”
“嗯。”楚别夏点头，没多说什么。
一行人上了TUG的车，段骋雪原本以为王叡还要像往常一样，跟自己争抢一下楚别夏旁边的座位，没想到一上车，这小子就呲溜一下窜到了后排，拽着他的小伙伴Dino，坐到了后面一排的双人座上。
察觉到段骋雪的视线，王叡一抬下巴，哼哼两声，提醒他：“队长喜欢一个人坐。”
段骋雪：“哦。”
王叡目光复杂又疑惑地看他，奇怪着这个人怎么突然不跟自己杠了。
楚别夏跟钱乾上车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像是剑拔弩张，又莫名有点好笑的场面。
“怎么了？”楚别夏问。
王叡刚要开口，段骋雪就回头，微微笑着，随意问。
“咱们一起坐？”
楚别夏顿了顿，点头。
“行啊。”
王叡：？
段骋雪也被他太干脆的答应打得有些措手不及，被楚别夏抬手拨了一下，才让开身子，看着青年坐进他那排靠窗的座位。
坐好后，楚别夏把长方体盒子安顿在自己脚边，抬头看见段骋雪还站着，疑惑：“……坐？”
段骋雪轻咳一声，这才坐下。
“还以为你又要跟阿叡吵。”楚别夏小声说。
“不会。”段骋雪摸了摸鼻子，说。
楚别夏轻笑。
段骋雪忽然侧头，看了他一眼。
夕阳沉没在高楼边缘，分割开的光影半边落在楚别夏眼睛上。
他被刺得向左侧躲了一下，下意识半闭着眼睛偏头，他躲得很用力，脸颊都埋进了堆在颈边的帽衫里，抬眼，却正正撞上段骋雪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楚别夏愣了愣，旋即猛地意识到什么，下秒立刻挺直脊背，拉了一下显得蓬蓬松松的帽衫和外套。
“抱歉。”他说，“平时一个人坐习惯了……挤到你了吗？”
段骋雪：“没事。”
楚别夏想了想，解释了一句。
“带了眼镜，阳光太刺眼的话，会很难受。”
他指了指眼睛，段骋雪这才看清，他眼睛里显然比往常更湿润些，大约是被阳光刺激得有点流泪。
“隐形？”段骋雪问，“我以为你是做了手术。”
楚别夏笑着摇头，抬手扣上帽衫宽大的帽子，挡住阳光。
“倒是想去做。”他说，“不过没找到时间……等退役以后吧。”
思索两秒，楚别森*晚*整*理夏开口，随意问：“你呢？”
“出国之前做的手术。”段骋雪说，然后轻笑，“难得听你问我。”
“……礼尚往来。”楚别夏移开视线，看着窗外。
砰的一声，snapi带上车门，车子缓缓驶离别墅区。
楚别夏有点晕车，摇摇晃晃间，夕阳彻底落了，脸颊圈在暖和的帽子里，他无声打了个哈欠，看着窗外的视线渐渐染了些困意。
突然，车子开过减速带，颠簸了一下。楚别夏瞬间惊醒，下意识膝盖向右压住贴在腿边的盒子，手也反应迅速地把东西扶住。
松了口气，他才看见旁边座位上，段骋雪正略带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盒子。
见楚别夏清醒后看过来，段骋雪笑了一下，问。
“给前队友的礼物？”
“啊，嗯……”楚别夏迟疑两秒，试探问，“你……喜欢？”
段骋雪一弯眼睛：“楚队常用的那款键盘，怎么不喜欢？我又不是不识货。”
他看着楚别夏，略微偏头，显得无辜道：“难不成我说喜欢，小楚队长就会送我不成？”
楚别夏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着了，还没醒来。
抓着盒子的手略微收紧，他头脑发懵，轻声开口。
“……可以啊。”
然后他看见面前的银发青年愣住了，半张开的无言的嘴型让楚别夏清醒过来。
他抿唇，又确定似的问。
“你真的喜欢？”
段骋雪几乎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楚别夏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说认真的话。
可心里还是不免升起一个自私的、满溢着窃喜的想法。
……这个送礼物的对象，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楚别夏就这样安安静静等了好几秒，才听见段骋雪的回答。
对方又看了一眼盒子，收回视线，垂下眼说。
“横刀夺爱的事，我不好做吧。”
天色暗了，楚别夏看不太清段骋雪脸上的表情，可语气里，他总听出些遗憾的怏怏。
楚别夏直直看着段骋雪的脸，想要从中看出对方真实的想法，心里又不太确定地打着鼓，终于在片刻后无声吸了口气，开口。
“喜欢的话真的可以给你。”他努力平静又自然地说。
“一开始本来就是……买给你的。”
段骋雪忽地抬头。
两人毫无预兆地对视了一秒，再之后，移开视线的那个人变成了楚别夏。
可即使他不再和段骋雪对视，那道紧紧注视着他的目光也格外灼热，烫得忽然焦躁又后悔，可又不得不解释这已经开了一半的口。
“我给dino也准备了差不多的，但是比这个……稀有一些。”楚别夏硬着头皮说，“仔细想了想，还是怕你介意，所以想换一个别的送你。”
他听见段骋雪问：“那……当时为什么给那小子稀有的，给我普通的？”
“……给dino准备的礼物是同型号、跟我联名的那个定制限量款，阿叡说他喜欢。”
他本以为大家都是聪明人，说到这个地方已经都能理解了，然而话音落后，他又听见段骋雪好像完全丢掉脑子的提问。
“唔？所以呢？”
楚别夏几乎要抬手捂脸，深吸一口气，头抵着冰冰凉凉的玻璃窗，闭着眼睛，声音从唇齿缝间羞恼地挤出来。
“不是，我总不能……给Founder买Collapsar联名的键盘吧？”
第57章
他说完后, 两人之间安静了片刻，楚别夏终于长舒一口气，放下扶着额角的手, 忽然, 一张脸凑到他进前。
段骋雪不打招呼地弯腰侧身, 把自己塞进楚别夏的视线范围内，眼角笑眯眯的，小声说。
“怎么不行？”
“啊？”楚别夏一愣。
段骋雪眨眼：“有什么不行？”
他说：“你送了我就用呗。你要是送了这个没名字的，我还要跟你讨个定制贴纸贴上呢……多展现咱们队的和谐友爱嘛。”
听到最后一句, 楚别夏差点笑出声来。
“和谐友爱？”
他伸出食指, 抵着段骋雪额头把他的脑袋推远, 玩笑道：“他们只会说你被Collapsar打败了之后刻下了战俘的烙印。”
段骋雪笑，没说介不介意。
楚别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盒子。
“你真的喜欢？”他说完, 想了想，还是拿起盒子推过去, “喜欢的话就正好, 我也不用给你物色新礼物了……”
段骋雪手指搭在盒子另一端，停顿两秒, 楚别夏却感觉到盒子被往回推了些许。
“算了吧。”段骋雪开口, 把盒子推回楚别夏面前, 语气里是轻飘飘的、暗藏些炫耀的喜悦。
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
“唉……忽然还是觉得, 楚队的新礼物更值得期待。”
楚别夏抬头疑问看他。
你是不是有病？
段骋雪唇边也眼尾都带着笑, 见他看过来，笑意更浓了些, 左眼俏皮又逗弄地眨了一下。
楚别夏深吸一口气，语气努力平和着。
“……你别得寸进尺啊。”
哪知段骋雪挑眉捂嘴, 往后靠了靠，惊讶的表情和三流演员的演技一模一样。
“怎么会呢？”他眨眼，夹着声音做作，“我这是包容呀。”
那声“呀”还刻意咬得无辜又善良。
楚别夏额头一跳，也顾不得控制声音，啪地把盒子往地上一放。
于是下一秒，车上所有人都听到他破罐子破摔的一声。
“段骋雪！”
车里安静了两秒，又被段骋雪的轻笑打破。
银发青年双手举过头顶，边笑边连着说了两句“错了，错了！”-
不多时，TUG的车在场馆后门停下，OX的经理已经等在门口，见到他们的车后，热情得像是亲家相见。
……从某种角度上讲，也不是不对。
snapi迎上去，跟OX的经理小福握手。
小福人如其名，身材小小发福，看着和善又喜庆。
“许教练真是能掐会算啊哈哈哈！”小福开朗道，“两分钟之前突然跟我说你们应该快到了，我这才刚站着儿不到一分钟。”
snapi笑：“他以前可没这么细心！还是OX磨砺他了，哈哈。”
TUG剩下的几人鱼贯而出。楚别夏最后一个下车，小福看到他之后，眼睛亮了一下。
“co神！”
楚别夏礼貌回以一个笑容：“你好。”
小福笑得见眉不见眼：“许教练特意给你们留了第一排的座位，还说坐第三个位置能刚好看到台上的教练席……”
说着说着，小福忽然感受到侧方的一道目光，他声音渐小，循着感觉看过去，发现了目光的主人，一头银色短发亮眼又锐利，脸上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眉宇间却又有种看着就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诶，Foun神也在啊。”小福哂笑，定睛一看，Founder手臂上还挂了件TUG的外套，心想果然。
TUG一直遮掩着，没有官宣的另一个突击位，果然就是Founder。
现在的TUG……说是银河战舰也不为过。
小福心里觉得复杂，又替他们开心。
TUG怎么运气这么好。先是得了个Collapsar，夺冠后紧跟着又来了个Founder……
跟Founder对上视线，小福连忙又笑了笑。
前几天Founder这尊大佛突然发了那么条微博，还带着跟Collapsar的合影，一下让圈里炸开了锅。snapi电话微信都被打爆了，小福也问过，但snapi统一都打太极似的搪塞过去，可那种不承认却也不否认的态度，足够让圈里的人猜到什么了。
段骋雪勾唇颔首，算是跟OC经理打了招呼。
小福跟楚别夏接触过不少次，可对眼前这个Founder，那是既陌生、又带了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畏惧——大约是Founder作为唯一一个坏脾气挑衅Collapsar的选手，凶名在外。
一边领着TUG众人走进后台通道，小福一边靠到snapi旁边，小声问。
“于哥，你是打算今天官宣了？”
snapi点头：“今天良辰吉日，不拖了。”
小福笑了笑。
“于哥选的好日子，谢谢于哥了。”
snapi说：“那也得OX拿个漂亮的开门红，才算双喜临门。”
小福：“一定的！”
snapi和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彼此都露出合作愉快的微笑。
进化者系列公开赛的晋级赛，因为队伍水平和人气的种种限制，其实关注度并不算高，在前些年甚至都没有发展到线下赛的程度。
OX作为揭幕战首战出场的队伍，哪怕有“第一场”这个噱头在，线下观赛的门票都至今没能售罄。关注这场比赛的人，除了双方队伍的铁杆粉丝，也没有什么人了。
而TUG竟然愿意带着未官宣的重量级新队员线下观赛，消息一出，无疑会为这场比赛带来不可想象的流量。OX如果能在这样关注度的比赛上，轻取首胜，打得漂亮一点，能收获的可就不止玩家们的关注，还可能有更多的商务。
OX前两年成绩一直不好，半年前换了新教练许时春之后才起死回生，但现在仍在掉赞助的危险期。但有这一场流量的扶持，也能给OX续命不少。
小福想到这里，再次真情实感地在心里感谢了snapi。
“于哥，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吗？”他问。
snapi笑着摇头：“大家都是兄弟战队，说那些。”
“你们好好打就行。”他说，“选手都是好选手，就算没有小许这一层，我们也希望你们越来越好。”
一行人从工作人员通道进入场馆，观众席上灯光明亮，snapi却看向沉寂在黑暗里的比赛台。
“对商人来说，可能只是多赚少赚点钱。可对这些孩子来说，三四年、甚至一两年……”snapi顿了顿。
“这就是他们在这里短暂的一生。”
小福怔愣，直到走到座位边，他才如梦方醒。
snapi叹了口气，不等小福开口，先说。
“这句话是Collapsar跟我说的。”
“那会儿他刚接任队长，自己也才十八岁出头。当时和阿叡一起试训的还有另一个小孩。和阿叡是同位置，年纪小一点，潜力不错，但当时来讲，各方面都比阿叡差一些。签了阿叡之后，投资商又不想放人。”
小福皱眉：“这种情况做替补没有意义。”
snapi点头：“是啊，没有意义。因为只要阿叡不犯被禁赛的事，替补就永远没有上场的理由。”
“但投资商说，我们不签他，就等于是放他去当我们的对手，放虎归山。”
说着，snapi看向小福，笑容里带着自惭形秽的苦涩：“我当时真的被投资商说服了。”
“但那天跟投资商开完会，小楚直接在门口堵了秦总，说了那段话。”
“秦总问他，你不怕有一天输在你放出去的人手上？”
“小楚说。”
snapi停顿两秒，抬头看向场馆被射灯铺满的穹顶，回忆着，忽然轻笑，仿佛也沾染了少年的意气风发。
“小楚说啊……”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那只会是因为我不再能掌控这个赛场。那时候，没有Right，也会有left、有between……无非是一个新王。”
“但我不会被任何人打败，能击败我的，只有不再前进的我自己。”
小福缓缓睁大眼睛。
“Collapsar——”
忽然，一道声音嘹亮而有穿透力地在观众席某处响起。
小福下意识回头，看见楚别夏刚从不算明亮的员工通道走出来。
青年一头温柔的长发松散慵懒地束在脑后，被突兀的呼声吓了一跳，而后循声找过去。
“卧槽！co神！”
“co！！”
“你也来看比赛嘛co神！”
楚别夏还没找到询问的人，但先点了点头，幅度比往常要大些，怕询问者离得太远，看不清自己的动作。
他眼眸微微弯起，对能找到的每一个呼喊者回以温和漂亮的微笑。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自己，“Collapsar”的呼声越来越大，楚别夏想了想，抬手将左手食指竖在唇前，察觉没用，又举起手指，右手手掌盖在指尖，向高处伸了伸。
观众席前排渐渐静下来。
他才有机会回答刚刚听到的问题。
“今天我就当一个普通观众。”他笑着说，“所以大家不要喊我啦。”
“好——”
“co神支持哪边！”
楚别夏想了一下：“我都支持。”
紧接着他弯了弯眼睛。
“不过票是许时春送的，所以我收了小贿赂，会多给OX喊一声加油的。”
台下哄笑起来。
忽然，楚别夏感觉一条手臂不轻不重地搭上自己肩头，然后他听见台下善意又热情的笑声一下被掐了似的消失。
他微微侧头，果然看见一抹熟悉的银发。
段骋雪的手臂很有规矩地一触即离，他看了看楚别夏，又看了看突然哑巴了的观众席前排，一耸肩，脸上挂起似有若无的笑。
“我把票钱转他，我不喊，行么？”
他看着观众席，声音却没有抬高，只有楚别夏一个人听得到。
于是也只有楚别夏一个人捏紧了拳头。
段骋雪轻笑出声。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喊，我还有买一赠一……”
他说着，低头拿出手机捣鼓一番，很快，把屏幕转向楚别夏。
上面赫然是微博的界面。
【@Founder_snow：OX加油（一条一个楚队的礼物，括号内删除）】
“喏。”段骋雪又探了探手，“赠一条世界冠军的微博加油。”
他看了看楚别夏，热情推销：“还需要吗这位顾客？我们不限购的。”
楚别夏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
“段骋雪。”
“在呢顾客。”
“……这是你第一次以TUG队员的身份露面。”楚别夏声音压低了，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段骋雪捧哏似的：“诶，是。”
“……别让我揍你。”
楚别夏想要目光警告地瞪他，却又忍不住被逗笑，才绷起来的队长威严荡然无存，只能甩开他径自往前走去。
段骋雪快走两步和他并肩，安静乖巧了几秒，忽地冷不丁说。
“刚刚做了一下心理建设。”
楚别夏一愣：“什么？”
段骋雪轻飘飘说：“唔。其实，我也不介意的。”
第58章
楚别夏转身就走。
段骋雪抵唇轻咳一声, 压下唇角的笑意，落后他两步，不急不缓地跟上去。
第一排, 已经坐下的钱乾抬手向楚别夏示意。
“小许挺会挑位置。”钱乾笑道, “你那个座位刚好能看到教练席, 我这儿完全被挡了个严严实实啊。”
楚别夏弯了弯眼睛。
“他怕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钱乾无奈摇头。
楚别夏在钱乾旁边坐下，看了眼还在拉着Dino挑座位的王叡，开口：“阿叡，来。”
王叡“诶”了一声, 快走两步过来。
楚别夏拉着他肩膀的衣服, 像安路墩子一样, 把一脸茫然的王叡安到了自己右手边的空座位上。
“坐吧。”楚别夏又看向迟疑的大高个，温和道，“Dino也坐。”
Dino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微微挑眉的段骋雪, 又看了一眼已经坐在队长旁边，还狂拍坐垫暗示自己的小伙伴, 犹豫两秒, 还是问了一句。
“Foun神，那个, 你要坐吗……？”
段骋雪微抬下巴, 摆了摆手。
“你坐。”他笑笑, “我也得听队长的不是？”
说完, 他主动在离楚别夏两个座位远的空位坐下。
Dino这才落座, 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Founder前辈，破有种神仙斗法、小鬼遭殃的感觉, 心里咚咚敲了两下木鱼。
楚别夏多看了段骋雪一眼，收回视线, 什么都没说。
TUG来的不算早，就连赛前的热场视频都已经播过几轮，几人坐下后没多久，观众席的灯光渐暗，主持人口播后，在鼓点强劲的音乐中，选手登台。
和OX对战的PPT战队是一支去年才组建的新队伍，但实力并不差，去年公开赛的积分在20支队伍中排在中游，和去年的OX不相上下。
PPT战队的队员只有两个国人，其余有一张东南亚面孔和两张欧洲面孔，虽然样貌肤色各有不同，但几个年轻人脸上洋溢着的是同样的兴奋。
这是他们第二次参加公开赛，他们也期待自己能取得比去年更好的成绩。
坐在钱乾旁边的snapi忽然笑了一下，开口。
“说起来，PPT去年差点解散。”
他声音不大，只有钱乾和楚别夏听得见。
钱乾点头：“我听说了。”
“不是才组建吗？”楚别夏问。他平时基本不关注这些，圈内朋友都知道他对八卦不感兴趣，也都不会和他聊这些。
snapi说：“投资不靠谱吧，成绩没打起来，又拉不到赞助。”
钱乾有点不敢相信：“他们第一年打比赛，积分能排到十一二名，这成绩可以了吧。”
snapi就笑：“十一二名怎么了？咱们拿着个冠军，投资商都还撤资呢。还好咱们好运，有个……嗯咳咳。”
说到一半，snapi才反应过来似的收声。
Founder跟他提过，不希望他是投资者的事让别的队员知道。
因此，snapi只看了同为知情人的楚别夏一眼，希望能在对方眼里收获和自己一样的感慨和庆幸。
可他只看见楚别夏视线不定地落在台上，眉头微微蹙着。
PPT选手和教练在台上站定后，OX选手教练在冷酷的机械女声中入场。
在许时春接任主教练前，OX战队和TUG关系平常，两支队伍的队员私下也没什么私交，王叡甚至现在才把OX的烟位跟哨位对上号。
“Timing。”
中央的入口里，走出了最后一个人。
也是为数不多的、教练比选手欢呼声更甚的人。
台上青年小跑了两步，在聚光灯下站定，队服拉链都没拉，松散地敞着，一头和楚别夏长度如出一辙的头发格外显眼。
Dino睁大眼睛：“这个前辈也是长头发？”
王叡往椅子里一靠，一副很懂的模样说：“那是！我听许哥说，队长留长头发都是他带的……是吧队长？”说着，他还是扭头向楚别夏求证。
楚别夏轻笑。
“嗯，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发型，觉得也不错，就留了。”
虽然同是长发，但许时春的头发和楚别夏明显不是一个风格。
又或者本人就是两个模样。
许时春头发留的久，却明显经常修剪，很得主人关注，长度比楚别夏的略短。头发分出来一半高高扎在脑后，剩下的凌乱披在肩膀和背部。
如果说楚别夏像个坐在金色大厅里独奏的钢琴家，那许时春就是个搞地下乐队的贝斯手——还是很活跃很疯癫、很能刷存在感的那种。
钱乾好笑摇头：“许时春，人不如其名。”
台上的许时春热情向呼喊他id的观众席挥了挥手，紧接着，目光毫无预兆，径直落向了楚别夏的位置。
和楚别夏对上目光的一瞬间，许时春的眼睛就明显亮了一下。他那只还在跟观众挥动的手向头顶弯过来，然后另一只手也跟着弯曲抬起，双手指尖碰着头顶——
他冲着楚别夏的方向，比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爱心。
观众席的人早知道那里坐着的是谁，无论是老TUG粉还是看过前两年比赛的路人，登时都会心一笑，发出一阵更高的呼声。
楚别夏失笑，抬手远远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许时春咧嘴笑开，收回视线，转身去跟PPT的教练碰拳示意后，选手落座比赛席，他也坐到了选手身后的教练席位。
充满节奏感的音乐减缓，选手调试外设，解说开始对双方的阵容和选图进行猜测，观众席仍响起对双方队伍的支持声。
掺杂在这些声音里，王叡正扯着Dino，滔滔不绝地大声跟他科普。
“你知不知道，许哥还没退役那会儿，跟队长可是有‘双子星’的合称！”他哼哼两句，强调，“许哥是信息位，而我，就是继承他位置的人！”
Dino不明觉厉，呱唧呱唧鼓掌。
段骋雪偏头看了一眼，正抓住王叡向自己硬气炫耀的目光，不动声色、也不为所动地移开视线，急得王叡抓耳挠腮。
但他的话倒是打开了钱乾的话匣子。毕竟在整支队伍里，按照做队友的时间来说，他是和许时春当队友最久的人。
钱乾倾身，笑着说：“小队长跟小许关系是好，都不知道这两个怎么就投缘了，经常呆在一块儿，粉丝签名都买一赠一。”
snapi好笑：“我记得之前有个粉丝，人家是都说了自己说Collapsar粉丝，就冲着小楚来的，结果小许上去问人家，我的签名要不要。”
王叡没听过这故事，跟Dino一起露出好奇的目光，感叹道：“许哥真社交恐|怖分子啊。”
“可不？”snapi哭笑不得，“我们都还以为人家那个粉丝只要小楚签名呢，结果没想到，许时春那货过去一问，粉丝更兴奋了，问他能不能贴着小楚的签。”
“别带我啊。”楚别夏神情无奈，拧开矿泉水，“他谁的签名都要挤一挤。”
钱乾笑：“你脾气好，我们一般都不让他挤。”
“跟个队霸似的。周队那么凶的都管不了他。”snapi说，“当时咱不是还说，等周队退役，小楚接任队长之后，许时春还不得上天了？”
“能管。”楚别夏喝了口水，淡淡说，“就是他不敢给我管他的机会，可惜。”
他语气里的熟稔不似作假。段骋雪安静听着，双手相扣搭在交叠的膝头，指尖不时思考般轻点。
snapi说：“小许那小子，真是他们几个里面，最会讨粉丝喜欢的一个。他去OX之后，有不少人都是爱屋及乌，跑去支持OX来着。”
段骋雪眉头微抬。
他可太清楚那个粉丝表现的背后是什么意思了。
只有Dino傻乎乎地笑：“我也想跟队长签名签到一起。”
王叡的表情也从思索到恍然：“我怎么没想过这茬呢！”
楚别夏看他一眼。
“比赛都没打就想着给人签名儿了？”段骋雪轻笑，抬手敲了Dino一下。
高高大大的小突击手抬手捂住后脑勺，还是“嘿嘿”地傻乐。
“回去好好训练。”段骋雪说，“等拿了mvp，你签我头上都行。”
Dino闻言立刻认真点头。
“我会的！谢谢Foun神！”
王叡为段骋雪毫无技巧可言的激励话术翻了个白眼，哪知道自己小伙伴是个这么好骗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
说着说着，snapi忽然有些怀念，摇头晃脑道：“唉，这小许走后，宫里啊，是再没有咱楚队的知心人咯……”
他戏瘾大发，倒把楚别夏听得呛咳出声。
段骋雪依旧轻笑，语气平常：“楚队人好，跟我都能处到一块去，跟谁关系好都正常。”
“诶，你不一样。”snapi摆摆手。
楚别夏弯腰咳嗽的动作一顿。
段骋雪看过来。
snapi浑然不觉，念叨道：“你跟小楚毕竟以前认识，虽然你们说是不太熟，但再怎么着也是老同学嘛。再说了，之前那什么‘死对头’的矛盾，也就是一点言语误会，说开了自然都是朋友。”
然而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又说：“可是小许那渊源就深了。”
笑容一顿，段骋雪勾着嘴角，微微偏头。
“哦？”
“我们没宣传过，采访也都没问过，你不知道也正常。”snapi摆手笑道，“Collapsar当年没打职业的时候，是许时春推荐给教练组的。”
“我记得小楚学习特好，要不是许时春把人拉来打职业，人家搞不好都得在清华北大了……当然，现在咱小楚世界冠军，不差它什么！”想了想，snapi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这么说来，许时春那家伙，也算是改变小楚命运的人？”
段骋雪目光微凝。
这是王叡都没听过的往事，他“啊？”了一声，忙要追问，连带着Dino也忽地安静下来。
可没等snapi继续开口说下去，台上灯光一变，选手外设确认调试完毕，解说精神焕发，开始口播赞助商品名。
比赛即将正式开始。
snapi立刻收了话头，可刚被他打开的话题像潘多拉魔盒一样，越是沉寂，就越让段骋雪在意。
他没法不在意。
解说激情的声音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却一句句都像隔着层厚重的海水，落不进他脑海里。
“也不算。”
忽然，楚别夏的声音响起。
他音量正常，不大不小，似乎没有在这片嘈杂里要强调给任何人听的意思。
snapi一下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
“他不算改变我命运轨迹吧。”楚别夏轻笑了一下。
“是我先想打职业，才去找的许时春。”
“我们一直以为是许时春那小子把你带坏的，都不敢提。”钱乾有点不敢置信，笑问：“你个好学生，怎么突然会想来搞电竞？”
“冤枉他了。”楚别夏摇头，“怎么突然想打职业……”
他想了想，垂眸。
“大概是叛逆吧。”
楚别夏说着，唇边还带着惯常的笑意，却又有些自嘲。
“啊，队长也是吗……”坐在他旁边的王叡。他抬手揉了揉鼻子，闷闷道，“我当时说想来打职业的时候，我爸揍了我一顿，说我叛逆也得有个限度。”
“有限度的话，可就不叫叛逆了。”忽然，段骋雪开口，语气轻松，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把所有人都拉出情绪的泥潭。
“TUG队外的人我不知道，但王叡应该是线上试训成功之后才敢跟你爸妈说的吧？”
王叡睁大眼睛：“你调查我？！”
“还调查？”段骋雪笑：“你这性格，一眼就猜得出来好吧。”
“你已经能确定‘打职业’能给你的生活带来保障的情况下，也就算是依照喜好进行工作跳槽而已，怎么就成大逆不道的事了。”他说，“我要是你爸，听了还得夸你一句‘我儿子真是勇敢又自立’。”
王叡若有所悟，隔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炸道：“你特么占我便宜？！”
段骋雪耸肩：“我觉得吧，人从父母羽翼下走向独立，总要有这一步的，或迟或早而已……当然，一辈子当父母的宝宝我也不批判，能当也是挺幸福的事儿。”
“只是为自己人生做的第一个选择而已，别拿叛逆审判自己，没必要。”
他后靠在椅背上，侧头看过来，唇边笑着，目光却隔开还在咬牙切齿的王叡，认真地、稳稳地落在楚别夏眼底。
对视两秒，段骋雪忽然弯了弯眼睛，抬手，比了个电话的手势搭在耳边。
“喂？18岁的楚别夏在吗？”
“听到了吗？”
第59章
没有必要因为“叛逆”审判自己……吗。
楚别夏抿唇。
没有等他回应, 段骋雪已经放下手，收回视线看向台上屏幕，笑笑道。
“比赛快开始了。”
他不再看过来, 楚别夏的目光却迟迟没有移开, 直到他察觉到王叡有点古怪又疑惑的视线后, 才不着痕迹地看回台上。
在他发呆的时间，OX已经先下一城，拿下第一小局手|枪局的胜利。
“OX今天气势很足啊。”解说小皮道。
他的搭档呆呆赞成：“明明是防守方，但打法很是激进。”
台下, 楚别夏听见左手边的钱乾笑了一声, 说：“虽然说这话有点自卖自夸的意思……”
“但比起OX之前那个森*晚*整*理教练, 许时春明显更适合他们。”
王叡好奇：“钱哥说的是什么意思啊队长？”
问题把楚别夏彻底从纷乱的思绪里拉出来，他想了一下，回答：“OX的选手里, 缺一个心思缜密的指挥。”
“原先OX的教练很注重战术的调配，但OX在执行上总会出问题, 因为他们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者。反倒是许时春这套看起来很莽的前压打法更适合他们, 执行起来的难度更低。”
王叡似懂非懂。
但分数是足够直观的。OX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下三局，每一局都像饿虎扑食、丧尸入侵一样前压, 直接从正面击溃对方的防线。
输掉第三局后, PPT战队教练终于叫了暂停。
“阿叡, 你觉得PPT会怎么做？”楚别夏问。
王叡明显愣了一下, 没想到看个比赛, 自己还要被点名提问。
他抬手抓了抓头，明显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求救的眼神逛了一圈，最后可悲地发现能求助的只有小伙伴Dino。
这样想着, 王叡立刻小心地抬起胳膊肘，拐了拐右边的Dino。
Dino缓缓扭头：“……啊？”
明显，Dino比他还不知道，大高个睁着一双眼睛，瞳孔里全是清澈的愚蠢。
王叡抽了抽嘴角。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小伙伴可能本身就不是特别聪明的那种，可现在他忽然开始怀疑这点，总觉得Dino痴傻的表情太过刻意，怀疑他是不是为了逃避回答问题，故意的。
特别是旁边投来视线的段骋雪，看着他们两个之间的小动作，意味不明地轻轻嗤笑了一声，仿佛在嘲讽王叡没头苍蝇般的样子。
王叡额头青筋一跳，开始磨牙。
“……阿叡。”
楚别夏略带叹息的声音响起。
王叡回头，看到自家队长投来的目光。正要一梗脖子告Founder一状，就听见楚别夏开口。
“你偶尔也要学一学思路的。”
王叡在TUG出道，一路都跟在楚别夏身边，从国内征战到国外。作为冠军队的一员，他的枪法能力绝对是国内前列，对每个信息位英雄技能的了解和运用更称得上炉火纯青。在比赛里，除非某天状态极差，否则几乎不会被钉在耻辱柱上骂。
外界对王叡的评价，已经定位为“Collapsar的最强斥候”，王叡本人对此十分满意。
顶着一头小卷毛的王叡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我脑子不好嘛，有队长指挥，我听队长的就行咯。”
楚别夏看他。
“那我要是退役了呢？”
王叡一愣。
楚别夏声音不大，语气却似乎没有半分玩笑的感觉。
王叡左右环顾，可是除了他以外，好像没有任何人听到楚别夏刚刚的话，他心慌又尴尬地张了张嘴，忽然傻笑了一下。
“队、队长，我练，我……今天晚上回去就练！”
“……队长？”
楚别夏看了他片刻，重新扬起惯常的温和笑意。
“好，我带你一起。”
王叡搓了搓手：“队长……你说退役……”
楚别夏收回视线。
“随口一说。”
意识到队长只是激了自己一下，王叡这才猛地松了口气。
“刚刚的问题，想想？”楚别夏问。
王叡这回真的动了脑子，认真回忆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
“慢打做默认……？”
楚别夏颔首。
王叡立刻长出一口气，软趴趴靠回椅背上。
“还得再修炼修炼。”
忽然，旁侧的段骋雪慢悠悠开口。
“你这话说的，白银路人局的指挥都知道。”
王叡：？
他当即又直起腰板来，刚刚那股懒懒散散的劲儿褪了大半，质问：“你懂不懂我队长的意思啊！”
王叡强调：“我要是局里随便排排，我第二局第三局就尝试慢打了。队长问我这话，那是让我作为比赛的指挥位置好好考虑的！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吗？”
段骋雪就笑，笑得王叡心里发怵。
“这不答得挺好？”
王叡皱眉：“啊？”
段骋雪朝楚别夏的方向示意，对王叡说：“你刚刚要是这么回你队长的话，现在说不准都挨夸了。”
见王叡还是一脸“你耍我呢？”的表情，楚别夏终于开口，温和道。
“果断一点，阿叡。”他说，“你平时就是听指挥听惯了，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就会犹豫不决。”
“其实你的第一反应，大部分时候都是对的。”说着，楚别夏抬手，轻轻拍了拍小卷毛的肩膀，鼓励道。
王叡先是惊喜，缓过来后，又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队长……你都说是‘大部分时候’，那……那要是偏偏就撞上那‘小部分’怎么办……”
段骋雪单手支着下巴，轻飘飘道。
“那就输呗。”
王叡今晚不知道第多少次想跟这个不会说话的Founder干一架了，他一口气刚提上来想反驳，却听见自家队长平和的声音。
“对，那就输一把。”
王叡回头，看到自家队长平静温和地注视自己，从目光到声音都散发着让人停驻的安稳感。
“本来打比赛这种事，就不可能全部都是赢的。”
说完，楚别夏收回视线，点到为止。
“看比赛吧。”
暂停时间还没有结束，段骋雪靠在座位上，自言自语一样说。
“PPT下把肯定不会再抱团打了。这个经济……强起一把，AB点分带，也不是没有机会。”
楚别夏没有看他，却下意识开口反驳。
“不会强起。”
段骋雪略微侧头：“为什么？”
“硬要说的话……教练组习惯问题。”楚别夏说。
“楚队连人家教练暂停时间想什么都研究过了？”段骋雪笑了，“PPT对我们构不成威胁吧。”
楚别夏看他一眼，唇边同样带着笑意：“FH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看TUG的呢？”
段骋雪顿了片刻。
“无论什么队伍，什么选手……能站在这里，就一定有研究的必要。”楚别夏抿抿唇，似乎原本想把话题停在这里，可思索两秒，还是接着道。
“其实对于你离开FH，加入TUG这件事，抛开我的身份，从完全客观的角度，我也想向你表示祝贺。”
段骋雪抬眉：“为什么？”
楚别夏目光落在台上某处，措辞半晌，才说。
“我觉得……只是我个人觉得。FH对你来说……更像是消耗。”他说。
“比如呢？”段骋雪问。
听他问了，楚别夏才又准备措辞，隔了两秒才道：“消耗你的天分，对比赛的热情，对这个游戏的喜欢……之类的。”
话音落后，楚别夏觉得旁边都安静下来，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响动，微微皱眉，疑惑看向右侧。
在他看过去的一瞬，段骋雪轻笑出声。
“外面可都说，我和FH是互相成就。”他眼底似乎有情绪流动，隔着一米多的距离，在昏暗的观众席灯光里看向楚别夏。
“楚队，该说是你了解我，真是我的soulmate呢……还是说Collapsar是Founder的毒唯？”
他语气轻飘飘的，不知有几分认真，楚别夏短暂沉默后，收回视线。
“我只是精通人性而已。”他语气平淡得像山顶寺庙的高僧。
“你别想得太美了。”
第60章 【二合一】
段骋雪笑出声来。
“不愧是我们楚队。”他说。
一句话听在王叡和Dino两个人耳朵里, 完全就是两个意思。Dino已然信了，满是崇拜地看着楚别夏，而王叡认定这是句阴阳怪气的话, 凶巴巴地就要拧头看向Founder。
——然后两个小的就差点撞了个脸对脸。
场景突兀变得有些滑稽, 楚别夏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短暂的暂停时间结束, 比赛继续进行，果然和楚别夏预料的一样，PPT没有选择强起，而是起小枪半甲, 继续打了个eco局。
结果当然是意料之内的输了。
“楚队神机妙算。”隔了两个人, 段骋雪忽然开口。
王叡：……又有人在歹毒地吹彩虹屁了。
小卷毛在座位上支楞起来, 刚要接话，就听见自家队长的声音。
“我不信你没猜到PPT下把的战术。”
楚别夏指尖轻点扶手，语气里尽是了然。
段骋雪抬手支住下巴, 只略略思索了三四秒，就在王叡要戳他两刀之前给了结论。
“这把他们经济不错, 应该会起把狙……捷风拿, 然后其他人我觉得，八成会赌点吧。”
王叡听得抓了抓头, 他判断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只能看向自家队长。
“你觉得呢？”段骋雪直接问楚别夏。
“我觉得……对了一半吧。”楚别夏的视线落在大屏幕上, 唇边忽然扬起轻笑。
屏幕里, 已然开始行动的PPT五人, 就像按着段骋雪写的剧本走一样，买了一把大狙, 然后四人抱团守A，留端着大狙的队友单人守B。
唯一不同的是, 拿着冥驹的不是段骋雪猜测的捷风，而是哨位英雄瑟符。
解说席哗然。
“PPT竟然选择让瑟符来拿这把大狙……”
“也可能出于枪械熟练度考虑，哨位选手毕竟绕不开练一练钱博尔。瑟符对这把冥驹的熟练度或许比捷风高。”
一般来说，队内使用冥驹的，都是有快速位移技能的英雄，例如捷风的dash、钱博尔的传送，因此PPT这一手确实不在大家的理解范围内。
“PPT队内指挥还是挺有想法的。”楚别夏眼睛微弯，评价道。
王叡还摸不着头脑，听见解说也对此一头雾水，顿时心里松了口气。
……不是我一个人看不懂就好。
“原来是这样。”段骋雪忽地开口，看向楚别夏笑道，“你的意思是，PPT这是打算骗一波？”
楚别夏先看了一眼王叡，见小孩一脸茫然，只能暂时放弃给自家信息位上课，转而和段骋雪继续往下分析。
“如果我是指挥，开局会让瑟符直接开一枪。”他语气轻松，眉眼都微微弯着，显然心情不错。
段骋雪：“确实，正常没人会想到拿狙的是瑟符。要是他们打B，大狙枪响了就是个威慑。”
楚别夏：“对，OX会觉得A点至少有两个人，瑟符的绊线不好解，另一个队友还在架狙，OX不会贸然进点。”
段骋雪笑：“如果打B或者转B的话，那确实是让PPT赌对了……”
……
两人一句接着一句，思维完全同频共振了，默契得几乎像讲相声的组合，即使王叡逐渐明白了一切，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把话插进去。
等王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和Dino正像两朵太阳花，下意识跟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左右摆头。
王叡猛地定住，在心里狠狠为不争气的自己落泪，同时暗暗发誓。
等回去，他一定要发愤图强学习战术！
下次跟队长默契沟通的，绝对是他！
与此同时，网上这场比赛直播的观看人数，在镜头给到TUG众人后陡然上升，弹幕也热闹起来。
【让我康康TUG都在看的比赛是什么样的（狗头】
【许时春邀请来的吧哈哈哈笑死】
【别说，OX打得还真好。】
【PPT上把也有点意思】
【以前没关注过，这晋级赛还挺有看头嘛】
OX又以漂亮的姿态赢下上半场，中场休息时间，导播把镜头带给欢呼的观众席，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先前没拍到的、坐在TUG边缘的银发青年。
弹幕先是一顿，紧接着轰然炸开。
【等会儿？？那银毛儿的？谁？？】
【我瞎了吧……】
【卧槽有现场的老哥发照片，那玩意儿是Founder啊？？】
【他胳膊上挂着的我没看错的话是TUG队服？】
【等等，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不是传Founder要退役？FH宿舍都搬了。】
【才多大就退役？明显是转会啊！】
【卧槽，TUG下赛季……银河战舰？】
【……我只怕这战舰还没开出去，就被从里面打烂了】
【可是我看刚刚……气氛还好啊？】
【co神跟Founder之间隔了俩人，好像还在聊天？】
【真聊天吗，我看王叡那表情有点如临大敌啊】
【笑死，你们觉不觉得这场景有点家有儿女的感觉……】
【什么重组家庭各带一孩……爆笑了】
【希望能真的像家有儿女一样上演家庭喜剧吧……】
【TUG，我不想在社会新闻上看到你/流泪】
观众席上，一直密切关注着直播间弹幕的snapi松了口气，向宣传那边下达了“准备官宣”的指令后，满意地收起手机。
家有儿女？
snapi佯装随意地瞥了眼坐的颇有些泾渭分明的队员，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OX和PPT的比赛最终定格在大比分2:0。
虽然只是晋级赛，但能追到线下的基本都是死忠粉了，OX众人也下台走到第一排前，给为数不多要签名的粉丝签了名，粉丝和选手都激动得不行。
“咱撤？”snapi看了眼被围住的OX战队，笑问。
还没等楚别夏回应，人群里就钻出一个长发高高束起的身影。
“走什么！”远远的，许时春就边喊边快步走过来，胳膊不由分说，架在了刚起身的楚别夏肩头，姿态熟稔亲昵，笑得狐狸一样。
“这位楚粉丝，不要我的签名吗？”
他对着楚别夏说话，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两步之外，依然坐着的银发青年。
两个人谁都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楚别夏无奈抬手，轻轻拨开许时春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
“签名已经有一本了，许教练。再签就不值钱了。”
许时春笑嘻嘻的，刚要站直，余光忽然扫到拉过来的摄像机，一转眼睛，大方自如地抬手打招呼的同时，胳膊肘又搭到楚别夏肩膀了。
“谢谢我co神来看我们OX的比赛啊！”他戳戳楚别夏，“快你也说两句。”
他跟楚别夏身高相仿，发型又在一众短发里显得格外相像，乍一眼看去，还颇有双胞胎的意思。
“打得特别好。”楚别夏笑道，“也谢谢t神给我们免费的票。”
“这多见外呢。”许时春摆摆手，转头跟snapi钱乾两个老兄弟打了招呼，伸出另一只手揉乱了王叡的小卷毛，在王叡敢怒不敢言的注视中，看向两个新面孔。
snapi当即介绍，先揽过有点紧张的Dino。
“这是咱TUG的新突击位，小龙，Dino。”他指指许时春，“Dino，这是你楚队的好朋友。”
“是‘最’好的朋友。”许时春煞有介事地补充，跟紧张的Dino握了个手后，看向最后一个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snapi笑道：“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说着，他看到Founder搭在臂弯的队服外套，笑得更开怀了。
许时春端着前辈的架子，没动。
“幸会，许前辈。”段骋雪微微挑眉，语气随意，“我们楚队跟我提过你。”
许时春额角跳了跳，微笑：“是吗，我们小楚确实很好相处。”他把[我们小楚]四个字咬的略重。
两个人谁都没有要伸手握一下的意思，许时春也没想着要跟他握手，正要移开视线说些别的，就看见那个银发的家伙忽然抖开挂在臂弯的队服。
“忘记了，要拍照是吗。”段骋雪看向snapi，“我把队服披上，也算配合宣传。”
snapi颇有些意外之喜，没仔细看就连连说好，直到许时春抬肘拐了他一下。
“Founder没有自己的衣服吗？”许时春微微眯眼。
几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段骋雪手里那件队服上写着的，赫然是【Collapsar】。
段骋雪似乎也才发现，笑了笑：“跟楚队坐邻座，离得太近，不小心拿错了。”末了，他又看向楚别夏，放低声音，语气明显软和道，“借我穿会儿？”
明明中间还隔着人，硬是被他刻意放低的声音营造出种悄悄话的感觉。
许时春眸中探究的意味更深。
楚别夏疑惑：“你穿都穿了，还问我……”语气和表情分明没有半点介意。
许时春只觉得事态是自己意料之外的严峻，直起身开口：“你们忙，小楚队我借走一会儿啊。”
“干什么？”钱乾随口问。
“拆礼物去！”已经大步走出去三四米远的许时春头也不回。
“……你们先回车上。”被他拽着跑的楚别夏无奈，回头叮嘱，“我马上回来。”
许时春看他：“回去什么，好不容易见个面，跟我们出去吃个饭。”
“你们庆功，我跟去做什么。”楚别夏说。
“这才赢一场，庆什么功。”许时春好笑，没多说，把人拽到后台一个没什么人的拐角后，压低声音直接问。
“我还想问你，怎么好好的想不开，把Founder招队里来了？”
“我听说今年TUG投资换人了，是新投资商给你脸色看了？”许时春语速快，连珠炮似的，“你们新投资商动作也太快了，我这边刚听到要换人的消息，还琢磨要不要入股买一手，结果就已经换东家了……”
楚别夏愣了下：“你哪儿来的钱？”
许时春狐狸眼一转：“我让老文投资呗。”
楚别夏摇头：“你对象不也才接手他们家的产业？别用咱们这些事儿麻烦他了。”
“怎么叫麻烦？”许时春不甚在意，“他自己说的，他的钱就是我的……而且投资TUG稳赚不赔好吧。”
楚别夏笑了笑，没再反驳什么。人家情侣有自己的相处方式，而他也见过好友夫夫彼此毫不保留的亲昵感，刚刚的不赞成，只是下意识用自己的思维考虑问题了。
“电竞行业的利润和别的行业比起来也不太能看，你俩在别的地方多赚点钱吧。”他无奈道，“不然前老板也不会转手。”
“这都不是我该考虑的事，反正他敢给我就敢要，万一哪天这货变心了我也能拿钱走人。”许时春随口吐槽两句，带回话题，“你还没跟我说怎么招了个Founder。”
“Founder的实力摆在那。”楚别夏说，“TUG确实缺突击，你能说有人比Founder更强？”
许时春：……
他下意识想反驳，可偏偏只这一点什么都说不出来，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楚别夏的脸色，才皱眉道：“我是怕你受委屈。”
“TUG原来的秦老板虽然唯利是图，但至少你是他最大的利，新老板怎么样还不知道，又来个Founder……”
“新老板他……应该不缺钱。”楚别夏说，“而且也不会压榨队员去接商务。”毕竟段骋雪自己就是最讨厌额外工作的那个。
许时春的目光半信半疑。
“算了，总之如果以后有投资方面的问题，你让于哥联系我。老文虽然不是圈里的人，但肯定愿意投。”
楚别夏玩笑：“希望别有这么一天。”
“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买礼物了？”许时春问。
楚别夏也没隐瞒：“买多了……你就当是俱乐部给你门票的回礼吧。”
许时春乐呵呵地收下：“行，那我可拿去奖励今天的mvp了。”
楚别夏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等会儿，你哥我还没说完呢。”许时春叫住他，面色难得严肃。
“你离那个Founder远点。”
楚别夏先是愣了愣，然后无奈轻笑，问：“以前也没觉得你是Founder黑粉啊。”
“那是因为他不在TUG！”许时春说着，用一种恨其不争的眼神看着楚别夏。
“真的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打起来的。”楚别夏轻笑，最近不知道第几次说出这句话了。
“我不是说这个！”许时春急了。
“楚别夏你是真不觉得Founder对你有点想法？”他按住自己笨蛋好友的肩膀，说，“刚刚我搭你肩膀，那小白毛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气氛忽然安静了几秒，许时春盯着楚别夏，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让他放心的答案。
“不可能。”沉默片刻后，楚别夏开口。
“诶你这人？”许时春提了口气，“你不是对这些挺敏感的吗？怎么这会儿变木头了！”
楚别夏摇头，否定的毫不犹豫。
“Founder不可能的。”
许时春拧眉：“我跟你说，你可别被网上那些宿敌论洗脑了，我告诉你有个词可叫因恨生爱。”
“……那是因爱生恨。”楚别夏好笑纠正，唇边刚勾起笑容，却又有些无力维系，变成一道无声的轻叹。
许时春一下就忘了要说的话，探究地看着他。
“你叹什么气？”
楚别夏移开视线，沉默许久才开口。
“如果你哪天踹了你家老文，你觉得，他还会再追你吗？”
“会啊。”
哪知道许时春答的毫不犹豫，耸肩道：“他这人犯贱。最喜欢说的话就是我越反抗他越喜欢，纯变|态。”
楚别夏一时哑然。
“不过，看来你并不是想得到这样的答案？”许时春抬手抵住下巴，一双眼睛狐狸一样微微眯起来。
他跟楚别夏的关系毫无疑问是最亲近的。好朋友嘛，分享情感问题也很正常，比如只有楚别夏知道，他男朋友是被抓回去继承家业的富二代，再比如他也知道，楚别夏高中的时候有个被分手的前男友……
等等，前男友？
“Founder？”许时春眉头一点一点皱起。
楚别夏看向别处：“嗯？”
许时春把他头扳回来：“Founder就是你那前男友？”
被迫和好友对视的楚别夏沉默半晌，才道。
“……对。”紧接着他补充，“但他没别的意思，来TUG只是为了夺冠——”
许时春深深吸了口气。
“楚别夏。”他打断好友的解释，一字一顿，“你是不是打游戏打傻了？”
楚别夏抿了抿唇。
“你自己也说了Founder强，那他要转会，有多抢手，你也猜得到吧。”许时春说。
“但是Founder，你前男友，最终选了TUG。”
“他进你的队，坐你的邻座，穿你的队服……你还说他只想夺冠？”
许时春嗤笑一声，伸手，食指用力点了两下楚别夏垂在卫衣下的项链，意有所指。
“据我所知Founder家境不差，你该庆幸买下TUG的不是他。”
楚别夏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良久，他开口。
“如果……”
许时春：“如果什么？”
“如果我说，买下TUG的……也是他呢。”
许时春顿住，略显狭长的眼睛渐渐睁大，看着侧头垂眸的好友，竟然一时间说不出话。
蓦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语调随性，却在偏冷的音色下添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打扰一下，经理让我来接我们队长回去。”
楚别夏抬头。
段骋雪原本逆光站在出口的地方，看不清神情，和楚别夏对上视线的瞬间，他向前一步，踩进后台昏暗的灯色，脸上扬起明亮的笑。
“回去了？经理他们在等。”他偏了偏头，然后伸手。暖橙色的廊灯落在他张扬的银发上，调出一种毛绒绒的、令人心痒的颜色。
楚别夏几乎是下意识迈了一步。
直到身后传来好友毫不掩饰的一声“啧”，楚别夏才恍然回神，扭头对许时春，歉意道：“下次你们休假，叫上钱哥他们，咱们在一起吃饭。我得先回去了，晚点还有自由训练……”
许时春双臂环抱，面色复杂。
“楚别夏。”他咬牙，就像看到自家白菜被野猪拱走的菜农，恶狠狠道。
“你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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