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founder,楚别夏仅仅跟他见过两面,连熟人都算不上。
第一面是去年,他加入职业联赛的第一年,跟队伍一起打进世界赛,在四进二的胜者组遇见了founder所在的fh战队,2:1惜败。
fh是欧洲知名的、养蛊式培养选手的队伍,有电竞集|中营的诨号,堪称比赛里的杀神。
遇见之前,楚别夏就听说过founder这位fh唯一的国人选手,对方一把大狙打得出神入化,即使在fh队内,也是被称为“恶鬼”的恐怖存在。
两只队伍的硬实力差距摆在明面上,赛前预测里,楚别夏所在的tug战队只获得了30%的支持率。最终止步四强,虽有遗憾,但对他们来说也是新的开始。
赛后握手的时候,楚别夏起初是期待过能和对方有一场有好交流的。
然而他伸出手的时候,一头桀骜银发的青年垂眸看了一眼,连手都没抬,只没头没尾地问他一句。
“你后悔吗?”
founder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很差,完全就是一副挑事的样子。
于是楚别夏当时也冷下脸,甩手离开,只丢给他一句。
“你也配?”
没有教养、脾气差、刚愎自用——这就是founder给他留下的初印象。
差到极点。
后来这段赛后握手被传到网上,有眼尖的人看见,楚别夏转身离开之后,founder又抬了一下手,似乎要拉他一样。
于是,原本一边倒着骂founder的舆论又稍有转变,这两人之间到底是谁耍大牌的事情,直到现在都没有定论。
总之楚别夏对这人的评价又多了一条——心眼真多。
活了二十年,楚别夏还没有对谁产生过“讨厌”的情绪,founder是第一个。
……
相亲遇见最讨厌的同事怎么办?
没再看founder,楚别夏摘了帽子放在一边空着的桌上,看见那里原本已经有了一顶黑色的帽子。
“你的吗?”楚别夏冷淡问。
段骋雪看了一眼,伸手拿自己那顶:“挂起来吧。”
他的手在楚别夏帽子上悬停一秒,见他没有反对,也顺手拎起来。
“谢谢。”楚别夏眉眼微动,有些意外。
转性了?
段骋雪背对着他,低低“嗯”了一声。
楚别夏的帽子是战队和赞助商合作新出的周边,样式简单大方,黑底银绣,楚别夏的比赛id“collapsar”用充满科技感的字体绣在帽子右前方,帅气低调。
段骋雪收回视线,把自己那顶什么都没印的单调黑帽子扣在楚别夏那顶上面,一并挂到了门口的衣帽架上。
等到段骋雪落座,楚别夏又说了一句“谢谢”。
“刚刚在网吧的事。”他补充。
段骋雪抬眼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还以为你会转身就走。”
楚别夏:“不礼貌。”
“也是。”段骋雪忽然笑了笑,但那笑意未达眼底,只是象征性地扯了一下嘴角。
“要是这么快就回去,少不了被家里盘问吧。楚队看起来就是乖孩子。”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阴阳怪气似的。
楚别夏懒得反驳对方对自己的看法,出于礼貌,也扬起一个淡淡的笑。
“那要不你走?”
段骋雪嗤笑。
“凭什么。”他像是忽然带了刺,向后靠近沙发椅背里,单手搭在桌上说,“来都来了,咱们就走个过场,问几个问题,回去也好交代。楚队觉得呢?”
“可以。”楚别夏颔首,“自我介绍就不用了。”
段骋雪唇角笑意更冷,指尖在桌面上点了几下:“相亲都问些什么……感情史?”
楚别夏淡淡:“我对你的感情史不感兴趣。”
他多看了面前的相亲对象一眼,看不出来,founder还是个挺八卦的人。
嗤笑一声,段骋雪坐直了。
“行,那我问你。”
“谈过恋爱吗?楚队。”
楚别夏端起茶啜了一口,放下后才说。
“谈过一个,很优秀的人。”
段骋雪笑容古怪:“优秀?楚队要是真这么觉得,又怎么会分手。”
楚别夏向来很少跟人谈起感情的事,这次已经是破例,听见founder的话之后,他在心里皱眉,脸上笑容淡了。
“跟你有关系吗?”
“没关系吗?”段骋雪扬眉,“楚队,我想了解一下我的[相亲对象]而已。”
他把“相亲对象”四个字咬得很重,刻意强调着。
楚别夏觉得莫名其妙,耐心耗尽。
“对,你也知道自己只是[相亲对象]而已。”他说着,也不由得带了些许嘲讽。
“听你的语气,还以为你就是我的前男友呢。”
“我难道不——”段骋雪像是忽然一口气没上来,骤然哑在那里。
楚别夏皱眉。
他只觉得,对面的人听到自己那句话之后,好像突然整个人就不对了,被雷劈醒了一样。
“怎么了?”他问,“我哪句话冒犯到你了吗?”你告诉我,我多冒犯几句。
一边说,楚别夏一边想起自己在十字路口时,认错人的那惊鸿一瞥,不免觉得有点晦气。
他怎么能把founder这种人,和他前男友认错。
即使分手了,楚别夏也一直觉得,他高中时候的初恋、被他提了分手的那位前男友,是他认识的最优秀的人。
黑色碎发,带着斯文的眼镜,乍一看是和他一样的“好学生”,但眼底却总闪烁着烟火般绚丽的热忱。
只可惜两个人有缘无分。
思绪不免回转,楚别夏已经开始想要提前结束眼下这场注定无果的相亲局。
他对面沉默了足足一分多钟的银发青年忽然开口。
“……没有。”
楚别夏愣了愣,才意识到founder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
没有冒犯。
……那就怪了。
“那轮到我提问吧。”楚别夏说,“我倒想问你,世界赛上第一次见面你说的那些话,是为什么?”
他双手相扣搭在桌上:“我以前得罪过你吗?”
对面的银发青年先是沉默,紧接着答非所问地说。
“你真的觉得,你前男友很优秀?”
楚别夏:?
眉头皱起来,楚别夏想,哪怕对话里没有火药味儿,他和founder果然还是不太合得来。
“虽然不知道你问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里。”楚别夏说,“但如果你需要一个相亲失败的理由,我不介意你说,是因为我对前任念念不忘。”
“你对他念念不忘?”founder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像是笑,又带着些怀疑,整体效果就很……像在嘲讽。
楚别夏淡淡瞥了他一眼,垂眸饮茶,说:“也还好。”
对面的人莫名其妙“吭”了一声。
“你点菜了吗?founder。”楚别夏问。
“点了,两份下午茶。”
几乎话音刚落,竹帘外就传来服务员的声音。
“您好打扰一下,给您上餐。”
founder点了一份抹茶冰激凌蛋糕和一份杨枝甘露慕斯。
楚别夏还没伸手,对方就把杨枝甘露的那份往他的方向不着痕迹地推了几厘米,自己取走了抹茶的那份。
顿了一下,楚别夏把杨枝甘露慕斯拿到面前。
对founder看起来有些没礼貌的动作,楚别夏不想做评价,但恰巧他喜欢吃一切杨枝甘露口味的甜品。
“我对芒果过敏。”
没头没尾地,founder解释了一句。
楚别夏点点头,心里对这个解释并不怎么关心。
只是他不免想起另一个芒果过敏的人来。
包厢临着窗,从这里望出去,楚别夏恰好能看到一中母校的一角。如果不是这次回来的匆忙,他原本还打算回学校探望一下老师。
“还合口味吗?楚队。”段骋雪问。
楚别夏礼节回应:“谢谢,不错。”
末了,他忽然想起什么,问:“我听说外面传言,你要退役了?”
“大概。”段骋雪说。
楚别夏微微点头说:“网上说,你是被我打退役的。我确认一下,没有这回事吧?”
段骋雪勾唇:“楚队还信这些?”
楚别夏也回以淡淡的笑:“只是随口一问。”
难得开启的一个话题又这样在三句之内被结束掉。盘子里的蛋糕快要见底,楚别夏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战队经理。
楚别夏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
“抱歉。”他没什么表情变化,起身道,“出去接个电话。”
几乎是楚别夏刚接通电话、掀开竹帘,经理的声音就急匆匆响起。
“出事了小楚。韩昌言要走!”
楚别夏脚步一顿,攥着手机的指节瞬间用力到发白。他快走几步离开包厢。
韩昌言是tug队里的第一突击手。从世界赛夺冠后,状态一直就不太对。身为队长,楚别夏也曾经找他谈话过,但韩昌言态度敷衍。
楚别夏抿了抿唇,问:“韩昌言主动来找你的?”
“呸!如果真是就好了!”经理说着,声音里的火药味儿几乎一点就炸。
“人家早就联系好下家了!他妈|的,就徐哥手伤那事儿当晚!”
徐哥是他们队伍的第二突击位。
“韩昌言要去哪儿?”楚别夏问。
“roo。”经理骂,“一个个真是他妈|的,阴招不断啊?”
“人家战队直接一个转会函发来了,说已经协商完毕。经理和选手,嘿,谁都没出现!神隐!你说牛不牛?”
楚别夏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
《凛然突击》这款游戏,5v5,一般配置是两个突击位、一个烟位、一个信息位、一个守护位。
tug战队的第二突击手因伤即将退役,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突也转会到去年世界赛的四强队伍roo……
楚别夏闭了闭眼睛,语气平静道:“我知道了。”
“等我后天回去,在试训上多看看,说不定好苗子不止一个。”他这样说着,但自己心里也知道,这可能性有多小。
经理迟疑了两秒,还是说:“其实……不止是选手的问题。”
“赞助商?”
楚别夏立刻了然,他向后倚靠在栏杆上,太阳穴的胀痛更加明显。
韩昌言长得不错,性格很狂,直播也是很有节目效果的那种。总体来说,是tug队内,除了楚别夏以外人气最高的那个。
他走了,tug在赞助商那边,无疑少了一个有力的筹码。
楚别夏没有伸手去揉额角,眉头微微皱着,只短暂想了一下,冷静道:“赞助那边你尽管谈……就说,我可以全力配合。”
“小楚你……”经理刚开了个头,就哑然,又沉默了片刻才说。
“我知道了。”说完,他后知后觉地苦涩道,“是不是打扰你相亲了……怎么样?还顺利吗?”
楚别夏敷衍地笑了一下。
“本来也就是走个过场,马上回去了。”他说,“你把试训的详细资料发我,我回去就看看。”
挂了电话,楚别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返回包厢。
银白发色的青年单手支在窗边,听见竹帘被撩起来的动静,回头。
“战队的事?”段骋雪问。
楚别夏没有否认:“不方便多说。”
段骋雪点头:“理解。”仿佛也只是随口一问。
“我得提前告辞了。”楚别夏说,“一楼前台买单吗?”
段骋雪说:“我结吧,你不是有事要忙?”
楚别夏没有在这种事上谦让,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加个微信,aa。我把钱转你。”
段骋雪愣了一下:“楚队的微信这么好要?”
楚别夏便说:“不方便的话,支付宝好友也行。”
话音刚落,段骋雪的手机就扫来过来。发出清脆的、滴的一声。
【snow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snow?”楚别夏下意识轻声念了出来。
段骋雪微微偏头,声音随意。
“怎么,楚队喜欢?”
楚别夏头都没抬:“喜欢吧。”
他的语气过分平静了,甚至有些敷衍。
像厚厚冰层下游过的一尾鱼,让跋涉万里的旅人分不清,那是真实,还是自己海市蜃楼的幻觉。
段骋雪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麻烦你结账了。”楚别夏说,“再见。”
“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见了。”他轻轻笑了一下,“退役愉快,前程似锦。”
段骋雪只低低“嗯”了一声。
竹帘掀动的声音响而复落,直到余光里都再也瞥不见帘尾的丝毫晃动,段骋雪才抬头。
目光在衣帽架上定住,上面只剩下一顶帽子,右侧面却绣着银色的“collapsar”字样。
楚别夏拿错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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