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纯白
木柜冰冷, 棱角极硬,硌着肩骨,有些疼,翁星稍弯了下腰, 发丝落在颈侧, 捏啤酒瓶盖的手心出了一手的冷汗。
“好, 我知道了。”低低一声,她强忍住没哭。
她抬头看向陈星烈,下颌弧度透着厉,轮廓深,狭长漆黑眼底冷淡无比。
指间猩红点点, 燃了一半,积了截烟灰,他捞手机付款, 嗓音极冷:“让开。”
气息凛冽, 如雪松乌木的冷调, 夹杂着丝薄荷烟草气息,人高, 低眸看她,冷淡又陌生。
鼻尖发酸, 心底酸涩, 翁星眼睛红红的,眼睫纤长,她伸出手,露出掌心的瓶盖, 对他笑笑,“你看, 中奖了,可以抵一瓶。”
掌心发红,压痕很深,啤酒盖的边缘还沾了一小块泥土,分外落魄。
他却没再看她一眼,熄灭手机直接付了现金,掐掉烟,单手拎了四罐啤酒往外走。
天空阴沉晦暗,男生一身黑,单手戴上兜帽,长腿几步出了小卖店。
手指修长冷白,同这阴天一般没什么温度。
翁星追出去,开衫被风吹起,裙摆拂着纤细脚腕,人瘦在破木屋下显得伶仃,她轻轻喊:“陈星烈。”
“要下雨了。”细弱一声很快被风吹散,而他一次也没回头。
他再也不会心疼她了,而她也没资格再管他的事。
左肩的压感还在,翁星沉默地想,这一条路,他们已经走了截然不同的的方向。
她没办法再去争什么,因为对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雨滴噼里啪啦砸下,落在手心冰凉,啤酒瓶盖掉落在地,弧形的边缘裂开一个小缺口。
雨势渐烈,恍如半年多前重逢时那次台风前夕。
温翊君来这很久了,他站在阳台上,看着冒雨回来的某人,“姓周的出来了。”
前些天刚实名举报打架斗殴,进看守所关了半个月。
男生没回应,像早已预料到,漆黑眼底情绪无波动。
温翊君扒着围栏往下看,吊儿郎当道:“唉,还找到了样东西。”
“学生卡,看了名字,也不是你的啊。”作废的学生卡。
“哎,你哪儿捡的啊?”他试探问,玩味。
抬手脱掉湿透卫衣,陈星烈抬脚直接踹别墅门,黑发湿透,水珠沿着脸庞滚落,冷声道:“扔了。”
那周末下了场特大暴雨,翁星赶在雨前搭上出租车回家,在房间里待了两天,写卷子。
柏悦打电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她情绪一直低落,家里已经好些天没收过她的快递了。
而孙曦发给她的消息说,周五放学的时候白枳和司唯嫣争执了几句,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白枳第一次放了话,说让司唯嫣日后小心,无论是她或她家,最好别落什么把柄给她,否则她不会留情。
翁星和章诗寻还有联系,她发消息说陈砚之出任务去了,远离近海,没信号,她每天找不到人撩了。
难掩低落情绪,但她计划好了,毕业后,陈砚之任务结束休假,她和他一起去旅行结婚,她说要去西藏,传说那边的寺庙许愿很灵,她希望能陪着陈砚之,无论他去哪里。
茶卡盐湖,天空之境,布达拉宫,翁星安静地听着她在电话那边的叙述,心底烦躁平息了些,她也期待过未来的,可是自己不坚定,没有给予过他信任。
“你们在一起了吗?诗寻。”她轻轻问。
章诗寻搁了画笔,摇了摇头:“还没,但是他也喜欢我,想娶我的那种喜欢,我等他告白呢。”
她忍不住猜想:“我都能猜到他告白的场景,肯定古板正式,严肃又认真,他这个人不擅长言语,但很真诚,对我特别好。”
“真好。”翁星由衷为他们感到高兴,捏紧钢笔,埋头继续认真写字。
章诗寻又问了些事,问她毕业报考哪所学校,她说她可能要去上海,因为有经纪人找她签约,拍杂志和电影。
翁星很开心她找到了自己的路,她不清楚自己会去哪里,所以也没回答。
而那周之后,陈星烈对司唯嫣的追求没什么征兆的结束。散漫冷淡,他又恢复那副无心无情的模样,对谁也不在意。
一天一半的时间待教室,剩下时间则不见踪影。他没再看司唯嫣一眼,就像对待她一样。
仿佛上周的一切只是一场闹剧一场梦,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有人传说是因为陆行之喜欢司唯嫣,和他打了一架闹掰,也有人说只是他单纯地不想玩了,原本就不喜欢,所谓追求也就只是玩玩。
而司唯嫣消沉低落很久,她把那些亲手折的纸兔和小猫塞进桌肚最深处,低着头握笔写很久都没写出一个字。
那些他送的礼物还在,只是联系方式已经删了,潸然闹剧般的一场梦,醒了。
班上人背着她讨论,说她装腔,是因为陈星烈追了一周她都没答应,所以他追累了,不追了,不惯着她。
白枳倒是拦住她,一贯落井下石,语气高傲,“不属于你的东西,别去肖想。”
“你没这个命。”
紧捏手链,衬衫下的指甲划伤的血痕很严重,拉了拉袖口遮住,司唯嫣冷冷回击,“至少他追过我,对我好过,你呢。”
清冷眼底显出愠怒,白枳双手抱胸,轻蔑道:“他装的而已,你真以为他喜欢过你啊。”
她看了眼翁星,难掩的不甘,似警告,“别再去招惹。”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离开,崭新昂贵的衬衫,精致到每一根发丝都整洁,高高在上的姿态,永远瞧不起任何人。
翁星不知道怎么安慰司唯嫣,只是沉默地回了座位,继续写题。
那天晚自习,连日以来的悲伤情绪积攒到顶点,司唯嫣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主动低头,她去找了陈星烈。
四月初,校园里栀子花开了,有淡淡的清香,有人折了花苞盛放在装满清水的玻璃瓶上,摆放在窗台上,洁白美丽。
空掉的座位,教室里灯光明亮,翁星心很乱,拿小瓶盖一点一点地给桌上多肉浇水。
司唯嫣说她要去表白,精心打扮,衬衣短裙,口红是易晕染的偏橘调,还喷了小苍兰气味的香水,离开后座位上还残余些尾调的甜香。
有关于他们之间的流言又传播起来,说这周陈星烈不追,只是因为闹脾气,他们应该要和好了,他们天生相配。
司唯嫣约他去的地方是学校里情侣最爱相约去约会的地方,有湖,有小喷泉,还有一树一树的茶花。
窗外一轮明月皎洁,人影倒映在玻璃窗上,模模糊糊的。
她说不清楚心底的感觉,但很烦躁,他们会接吻吗,他会捧着她的下巴轻声说喜欢她吗,他们会约定报考同一座城市以后也不分开吗。
翁星还是没办法做到不在意。
然而,没过五分钟,后门就被人推开,翁星回头,看见他进来,衬衣领带丝毫不乱,胸口的班牌折射灯光,一向寡淡的脸上没表情,拉开椅子坐下,长腿敞着,姿势散漫,捏着笔转,没有多余的眼神。
而司唯嫣直到下课才回来,眼睛红红的,她趴桌上细碎地啜泣。
两节晚自习后,陆行之来看她,给了她巧克力和牛奶,然后又沉默离开。
那天之后,司唯嫣和陈星烈再无交集。
缓了一周,她也没被困在那种情绪中,没再提关于他的事,开始埋头学习,只是总是走神。
周测成绩,她退了十几个名次,王定离找她谈话,回来后她神色释然,第一次主动找翁星聊天。
“星星,对不起。”习惯性地扣桌面上的漆,一块一块斑驳落下。
怔了下,翁星抬眸静静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还在意他,还喜欢他。”指甲的碎钻掉了片,耳侧卷发微垂,司唯嫣眼眸里有哀伤,“那天他追我时我很惊喜,我原本以为这辈子不能和他有除同学之外的关系。”
“所以,尽管我知道你喜欢他你在意他,我还是接受他的馈赠,想要成为他的女朋友。”手指轻掩面容,司唯嫣嗓音有哭腔,“尽管这样会伤害你,甚至你再也没办法靠近他。”
“我很自私的,星星。”锁骨深凹,维持起的骄傲和自尊碎掉,司唯嫣深深低下头去,肩胛抽动,“我选择伤害你为代价靠近他。”
“我知道他没喜欢过我,哪怕是演戏,我也甘愿沉沦。”
“嫣嫣。”翁星伸手轻放在她肩上,“我不知道你喜欢他。”
“过去很久的事,我从不敢和别人提起,也从不敢表现出来。”她喜欢陈星烈,初见时浅薄的喜欢他皮囊,后面喜欢他的优秀和桀骜,是令她仰望追逐的人。
她抱住翁星,轻轻趴她肩上,声音细弱:“我不会再喜欢他了,他给了我答案。”
“星星,你不用顾虑我。”一开始就自卑怯懦,她不敢表现出喜欢,现在这一场梦醒,她也终于想通,她不会再去喜欢这样一个不会为她停留的人了。
完成高三学业,无论高考成绩是好或坏,她会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读书,平淡,安稳。
翁星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只为她想通而高兴,得不到的人放下是最好的选择。
那之后半个多月,司唯嫣度过了一段平和宁静的时光。
陆行之不再掩饰自己对她的喜欢,常送她东西,约她出去玩,笑着喊她公主,说公主帮我讲讲英语语法呗。
司唯嫣嗔笑着不理他,过了会,还是妥协,把卷子拿出来给他讲,女孩侧脸明媚漂亮,男生一张脸奶气偏幼,黑发乱糟糟的,看题总没看她专注,他笑着,舒朗的少年气。
重回复习正轨,翻烂的试卷和练习册,陈星烈修改过的习题她妥当地用绿色活页夹整理好,一遍一遍地看,笔锋明显,字迹略潦草,却很好看。
写题写累了,翁星就会翻出那些笔记悄悄看几眼,那些字的模样几乎都铭记于心。
司唯嫣看了眼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提议:“这两天月考结束最后一次座位轮换,你和陆行之换吧。”
触电一般,翁星立刻坐直,脸上还带着压痕,眼神闪躲:“不好吧。”
司唯嫣伸手捏了捏她脸,笑着开口:“怎么不好了?我看你每天都要偷偷看他十几次。”
“再说陆行之,他可求之不得和我做同桌。”
抿了抿唇角,翁星下意识扣手链接口,“我没有。”笔芯划在手腕上,一道红,她声音小,“陆行之这么高坐第四排会被投诉吧。”
顾左右而言他,她依旧有些胆怯,“我坐他前面,他会生气的。”
数了数时间,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说话了。
“大胆一点呀星星。”司唯嫣笑着鼓励她,“他只喜欢过你。”
“到时候说吧。”翁星有些跃跃欲试,却仍害怕迈出那一步。
那节自习课余下时间。
盯着笔记上的字迹不移眼,看久了翁星忽然觉得这字迹有些似曾相识。
当晚回家,她翻箱倒柜半小时,找出了埋在书柜最底下的两本数学笔记,厚厚的牛皮笔记本,写满了公式理解和例题详解。
字字工整规矩,没有一点潦草的笔触,近四百页笔记,用红黑两色区分重点与非重点,有基础题型也有深度拓展。
是她在B班时一个同学给她的,说是高年级学姐毕业卖的笔记,十块钱一斤,这两本二十块。
翁星那时没多想就给了钱,后面拿回去配合教材,把数学基础又来来回回巩固了几遍,后面写题时才熟练得心应手起来,数学成绩也没再下过120。
她没怀疑过这本笔记的主人是高三学姐,因为字迹不像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而此刻拿出来对照着陈星烈曾在卷面上给她改题的字迹,她发现这些写字的笔画,甚至习惯方式都和他一模一样。
只是不同的是,这两本笔记他都刻意用写楷体的方式做笔记,不见潦草笔锋,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弯钩。
翁星还是白天看着那相似的重复无数遍的“解”字才回想起来。
所以说,这两本笔记,是陈星烈亲手一字一句地写给她的,他知道她因为分班考试数学考差了难过,所以写了整整四百页笔记给她。
而她一直都不知道,一直误会他讨厌自己,因为那个厌恶冷漠的眼神。
翁星仔细回想,那天院里海棠花树开了,远处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一楼茶室边有人搭桌饮茶。
或许那目光根本不是看她,而是她身后不远处茶室里的人。
是他妈妈。
翁星那时第一次看见他那样的眼神,只觉得难堪心冷,没有留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直接跑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的确楚凝云也来一起共用午宴,只是翁星还不知晓他与他妈妈的关系那么差。
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释通了,她自以为委屈地误会了他三年,还在和他在一起时将这种固有印象加深,她不相信他能有多爱自己,因为前两年他一直讨厌自己要死。
她没听他说过喜欢,所以理所应当地对于他们的未来不抱有希望,所以一再地逃避退让,是她在辜负他。
眼泪啪嗒一声掉落,晕染了笔记本上的字迹,翁星抱着那两本厚厚的笔记本在膝盖之间,心脏里仿佛浸透了丝丝青梅汁,酸到涩。
翌日,翁星起了个大早,去城南买徐记的糕点,又去商场买了一艘舰艇的乐高模型,怀揣着紧张与孤勇,她一个人搭车去了白桥公馆。
捧着糕点和模型在别墅小区门外占了很久,最后说是陈星烈的妹妹哄着保安爷爷开门放她进去。
走到第一栋停步,她站门边先礼貌性地按了下门铃。
过了一分钟,没人理,她又小心翼翼开始输自己第二次来记下的密码,输了三次,都是错误,门禁自动锁上了。
看着显示屏上的禁止输入字样,翁星很慌,又瞎按了一通,紧张得额角出了细密的汗,正准备再尝试一下时,身后响起冷冷一声。
“你在干什么?”
干坏事被抓包,翁星转身拿桂花糕槐花糕绿豆糕挡住脸,悄悄从缝隙里看他。
一身黑白拼接色运动服,黑色鸭舌帽,蓝牙耳机和浅灰色新款运动鞋,人高挺拔,漆眸看人没温度,眼神冷冷的。
似乎是刚运动回来,冷白耳廓间还有细汗,凛冽气息,浅淡的乌木调,侧脸轮廓锋利,无论哪个角度看都很帅。
“星期六早上好。”翁星对他笑了下,杏眸明亮清澈。
单手插兜,陈星烈上前一步,扫了眼锁掉的密码锁屏幕,“你想干什么?”
他语气里有不耐烦,嗓音冷冷的。
“吃糕点吗?”翁星把纸袋提起给他看了眼,嗫嚅道:“我不是故意按锁掉的,你密码换了。”
“怎么,得给你留门?”嗓音凉薄,斜靠着门槛,他捞手机,单手打字发短信,似乎是在叫开锁的。
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翁星小心翼翼开口:“我有数学题不会。”
“找你喜欢的人。”没什么好语气,他头也没抬,早不在意她了。
“我喜欢你。”手掌皮肤被揪红,翁星呼吸略急促,额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白色碎花裙,吊带纤细,黑发半系着披在肩上,她特意涂了裸色的口红,皮肤白皙若雪,趁着晨间的微光,亮晶晶的眼眸,眼睫很长,纯欲而勾人。
指尖一顿,陈星烈低眸看她,乌眸映照点点日光碎裂,冷淡薄情。
他没回应。
翁星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脸颊微微泛红,“我喜欢你,陈星烈。”
“我追你。”
第42章 黑白
低嗤了声, 他摸了根烟点燃,指骨修长而冷,嗓音浸了点哑:“爷差你追。”
“出去。”低低一声,他没留余地。
咬了咬唇角, 翁星把糕点和模型都放在旁边阶梯上, 她没气馁, 像对自己说,“我会让你看见我的决心的,我会一直追。”
说完这句话,翁星便转身离开。
之后几天,翁星果然说到做到, 每天都早去教室,变着花样买早餐给陈星烈,一瓶牛奶和小吃摊上他们一起吃过的各种小吃。
陈星烈没收过, 都让周围人分了。
小小螃蟹钳石头一样, 翁星将他设定为目标, 不折不挠,还在换位置的时候搬到了他前面两排。
黑板上倒计时只剩下四十天, 她一边飞快写题一边干着世俗意义上“追他”的事,带吃的, 送礼物, 他桌肚里快被她的东西塞满。
后面大约是烦了,陈星烈很少来教室,带着笔记本直接上天台敲代码。
有人开玩笑,“怎么不说点重话让她死心, 还自己躲啊。”
宋扬投了块石子进旁边的篮子里,“他动摇了呗, 舍不得。”
单手拧开易拉罐拉环,陈星烈低骂了声,“滚。”
封承西总结,“得了,这是在哪跌倒,就在哪再次跌倒。”
“算是看清你了陈星烈,你就继续口是心非着吧。”
变故骤然发生在那个周二,离高考只剩下一个多月。
司唯嫣戴了副眼镜过来找她,她眼睛红肿着,嘴角也有伤,手臂的指甲抓痕很深,第一次向她表露脆弱,“星星,陪我出去拿药吧。”
看见她身上的伤,翁星惊愕,关切问,“你这是怎么了?”
司唯嫣拿手挡着脸没说话,只是催促她快点。
连忙写了假条,翁星陪司唯嫣一起去校外诊所拿药,似是怕熟人看见,司唯嫣特地带她走了很远,到天庾门那边的沿河诊所,才停下。
医生调配着一种粉膏状的药,淡淡的消毒水气息弥散,司唯嫣偏过头去,口罩挡住大半张脸,眼神闪躲。
付完款,等配药的间隙,翁星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她,看见她特意穿长袖遮住伤口不让人看的模样,她轻抿着唇角,锁骨因过分瘦弱而深凹。
有点心疼难受,翁星牵她的手进里面隔间,坐在竹席上,四下无人,她才轻问道:“发生什么了嫣嫣?”
司唯嫣取下眼镜,一手挡住受伤的那只眼睛流泪,手背上血红的抓痕触目惊心。
眼泪无声地掉,啪嗒一声砸落在翁星手心。
略有慌乱,翁星伸手想抱她,哄溺一般安慰,“没事了,敷了这些药会好的。”
“你有什么难过的事都可以和我说嫣嫣。”
细碎低沉的啜泣声,少女纤细的肩胛一下一下轻轻抽动,隔着透明布帘,外面日光匀称一摊咸黄色的泥,敷在皮肤上,如蒙了层不透明的纱,朦朦胧胧的。
地面潮湿,水泥地上有燃灭的烟头,脚踩上去,软湿又黏,翁星一面抱着她,一边小心翼翼查看她手背的伤口。
手腕以内都有深深浅浅的疤痕,原来这就是她这学期经常来诊所的原因。
“有人打你了吗?”翁星试探问出口,觉得心口都在发悸,她想不出是谁能这么狠。
司唯嫣哽咽着,声音像水滴滴在碎石碗里,清越又脆弱,“没有,我只是自己摔了一跤。”
“帮我请假吧星星,我不想去学校让人看我笑话。”
她不肯告诉自己缘由,翁星也没强求,给她拿了药敷上后,她带她去附近超市给她买吃的和水果,草莓,芒果和车厘子,都买了些,零食也都拿的她喜欢的。
翁星穿着校服制服,个子不高,约一米六五左右,明媚干净,在高高货架下来回几次跑,最后提了两大包东西结账。
司唯嫣站在门口,戴着偏暗色调的眼镜没取,破了的唇角止血了,她没说话,只觉得心悸难受。
收银员开着玩笑问:“小姑娘,怎么没放学就翘课出来买零食呀?”
拿小粉熊皮包里的钱付款,翁星静静回:“我们请假了的。”
出超市,提着那两袋东西走了很长一段路,到学校门口附近,司唯嫣仍是一言不发。
翁星把东西递到她手里,嘱咐,“擦药是一天三次,清洗完了擦,你可以让你妈妈帮你。”
眼神变了一瞬,司唯嫣没表露,轻声嗯了下,注意到她手腕的新手链,淡问:“我送你的那条怎么没戴?”
“镀银层被我不小心抠掉了。”翁星轻回,沿着人行道往学校走,路边石板有的凹陷进去,积攒了一摊泥泞污水。
隔着玻璃镜面看不清司唯嫣的情绪,她低嗯了声,兴致缺缺。正准备分开时,脚边弹起一粒石子,砸在水凹里,荡起一圈污水。
白皙脚踝上沾了泥,翁星低头拿纸巾擦拭,抬头看清来人模样时眼神变冷。
女生勾着唇角,黑色烟熏妆,眼影晕染,露肩背心,和缠着各种亮晶晶装饰链的工装裤,
头发剪得不一边齐,有点阴阳头,一侧鬓角往上剔得很短,寸头一般,还用剃刀贴着头皮剔了字母,那几块没皮肤,是周佑天的名字缩写。
画着大浓妆也掩不住眼底的颓,瘦得嶙峋如刀刻一样锋利,眼神里透露出不掩饰的恨意和疯狂。
她捡起石子又不客气地扔过来,嘲讽着笑了下:“翁星,司唯嫣,你们在一中日子倒是过得逍遥呢?”
司唯嫣屏着呼吸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手指攥紧塑料袋,不发一言。
维持冷静,翁星看着前方不远处学校大门,已经想好了如果她动手她怎样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呼救,“何惜玥,你想干什么?”
泥水溅脏了他们的白裙,何惜玥捏着石头玩,一步一步走过来,“翁星,司唯嫣,陈星烈,陆行之,都是因为你们。”
“我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她睁大眼睛,眼底红血丝明显,“还举报我们,让我们蹲看守所?”
她一手扯住翁星的手臂,用力,嘴角微抽,“凭什么,你们就高高在上不染淤泥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啊!”
“凭什么你们的未来光明坦荡,永远没尝过待在在阴暗肮脏下水沟的滋味啊!”她情绪激动,偏执而疯狂,揪着翁星的手臂处瞬间出现一团红晕。
翁星用力挣开她手,拉开和她的距离,气息不匀,“我们只反抗了一步,后面坠入深渊的九十九步都是你自己走的。”
“你自己选择和周佑天混一起。”
“唰!”何惜玥抬手直接扯她头发,眼底疯狠,“配提他么你?”
“他有很多女朋友,上过很多人,打赢很多场架,还有生意头脑,你配提?”
头皮扯着痛,翁星伸手拽她,呼吸不畅,“那你为什么还不满足呢?何惜玥。”
轻轻一声,点醒了何惜玥吧,是啊,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她是周佑天的妞。
家里不管她,学校不管她,警局的常客,抽烟喝酒打架看不惯谁就弄谁,她为什么还不满足。
“他妈的因为你啊,我这辈子再没办法行走在阳光下。”后半句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像叹息。
翁星趁机拉开和她的距离,带着司唯嫣跑道路边去。
“你再动手,我会叫学校保安。”整理凌乱的长发,翁星一直没表现出慌乱,时刻防范她过激举动。
何惜玥却没再表现出掩藏不住的愤怒。
她就像是柏油路上一摊沥青,被淋了汽油,在苍白的阳光下折五颜六色,不过气息却是有毒的。
她盯着翁星和司唯嫣看了眼,低嗤道:“小偷。”
反射性地被刺了下,司唯嫣脸色惨白,手里握的饮料罐扑通一下砸落在地。
翁星牵着她手,手指压她掌心安抚她。
“你想说什么?”她平静问何惜玥。
何惜玥笑了下,“当然是让你们尝尝同等痛苦的代价。”
“到时候,你们反应应该很有趣吧,大小姐。”她捧腹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了,笑声尖利。
后背肩胛骨深深凸出,这人瘦得有点没人样,很疯狂。
翁星带着司唯嫣往前走,想远离她。
司唯嫣全程木楞呆滞着,脸色惨白,手上结痂的伤口裂开又流了血,血珠沿着苍白指尖滚落。
何惜玥尖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噢,对了,翁星有件事忘告诉你了。”
“你论坛上放的那些照片,是有个人卖给我的。”
“你猜是谁呀。”她撕了颗咖啡糖塞嘴里,口腔里全是溃烂的皮肤,疼得她皱了下眉,嗓音止不住扭曲,“你的好朋友哦。”
“沈晚晚。”愉悦带着尾调的一声。
脚步顿住,翁星一颗心直往下坠,像砸到冰,生疼。
他们回学校,司唯嫣一个人提着那两袋吃的待在学校凉亭里捂着肩膀,她不回教室。
神情恍惚,翁星摸了把她手心发现全都是汗。
“嫣嫣,她是个疯子别和她计较,你还好吗?”翁星走近在她身前蹲下想安慰她。
司唯嫣偏头趴在石桌上,蝴蝶骨微凸,声音碎得风能吹开,“我伤口疼。”
“不回去了。”眼泪大滴的掉,她像片纸,被人一点一点撕裂开来,“对不起。”
“你回去吧。”
翁星当她是被何惜玥刚刚那副模样吓到了,沉默地在旁边陪了她半节课。
最后见她没什么异样,才独自沿着小路过操场过桂花林回了学校。
进教室第一眼,她神色疲倦,看见沈晚晚穿着姜黄色纱裙,故作可爱地在与陆行之攀谈,她时不时拿了题去问他旁边的陈星烈,眼底懵懂,听懂题后夸张地对他甜甜地笑。
很累很累,翁星安静凝视了陈星烈十秒钟。
碎发压鬓角,漆黑而锋利眼眸,一件袖口纹白鲨的短T,脖颈上一条银链,散漫地倚靠墙壁,修长骨感手里捏了个银色机械锁。
冷漠,桀骜,不屑正眼看她一眼。
压抑着说不出口的难过,鼻尖泛酸,翁星垂着手走回自己的座位里。
拿起笔作为自己的掩饰,指尖却还在颤抖。
周围人的讨论声断断续续。
“你们今天看见司唯嫣脸上的伤了吗?”
“看见了,她戴遮光镜也没挡住,还有手背也是。”
“那是怎么了呀?有点吓人唉,难道是被人打了?”
“千金大小姐也会被打啊?就算这不是法治社会,司家也有一万种方法让打她的人死吧。”
“你们说会不会是遇上什么恐怖分子了,绑架司家大小姐,以此要挟敲诈啊。”
“你小说看多了吧,反正这事肯定有鬼,司唯嫣都不敢回教室了,她是心虚吧。”
“她能心虚什么?这种我们比不了的千金,难道受情伤,还总不可能是被她那么有权势的爹妈打的吧。”
“司总那么好面子的人不至于吧,还有司太太那么温婉贤淑的女人也没有这种癖好吧。”
“会不会是司唯嫣自己本身有点问题啊,她挺割裂的,清高得有点刻意。”
“对,其实她挺装的。”
“讨论什么呢?安静!要高考了,你们看看自己现在成什么样子!”
王定离进来,拿粉笔刷敲了敲桌,教室里的讨论声才平息。
之后那种流言流传了三天,直到司唯嫣来学校才止息。
她穿了一身名牌,手链也是戴的最新的款式,头发精致的半扎着,脸上看不出伤了,手背皮肤也很白,看不出异样,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司家千金。
流言自动消弭,那些原先议论她的人现下都跑前来攀谈。
多肉长出了点小芽,要活了。
翁星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给多肉浇水,手腕上那串星月项链轻磕在盆壁上,掉了一串月亮。
司唯嫣伸手撩着头发,还在笑吟吟听陆行之讲游戏趣事。
她没发现自己今天特意换了她送自己的手链,也没发觉掉了一枚银链勾连的月亮。
刚下过雨,海潮翻涌,空气中有咸湿的气息。
栀子花花苞已经完全开了,一束洁白,清香袅袅,花瓣层层叠叠,映着日光很美。
黑板上高考倒计时日历撕到了第二十七天。
翁星低头,轻轻去捻那掉了的珠串,拇指压下一道阴影,紧贴着桌面,按压了下粘起了一手指的屑粉。
银里还透着点黑。
怔了下,翁星看了眼手链logo处,发现那一串英文字母已经磨损大半,甚至裂开了一角。
而其余星月之上的银链也大都褪了色,像被火炙烤了一样。
眼睫微颤,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有惊诧,但也没去责怪,她只是取下了那条手链。
本以为,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
当天下午事情却发生了急转直下的变化。
中午一场雨来得猛烈,司唯嫣待教室里没去吃饭,翁星买给她面包和寿司,她也没咽几口。
手肘微微撑着脸颊,恹恹的,“星星,你说,陆行之会什么时候和我表白?”她问。
“快了吧。”握钢笔的手停顿。
雨意渗进空气里,浅灰色的云层翻滚,翁星记得特别清楚,那是第二节 课下课的课间。
玻璃窗外的云像一朵蘑菇伞被人从中间切开。
噔噔噔噔清晰的高跟鞋磕在雨花石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有领导谄媚,一口一个夫人的叫。
下一秒,深绿色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女人提爱马仕的包,一身紧身包臀裙,保养得体面容姣好的脸完全看不出年纪。
不过脸上却难掩愠怒,她问了声,声音有些尖锐:“谁是司唯嫣?”
班里同学惊诧一片,有人认出她,说是司太太,司唯嫣的妈妈来看她。
女人扯着唇角冷笑,眼底汹涌着恨意,看见司唯嫣所在地,直接气势汹汹走过去,站她面前,居高临下上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响亮一声,司唯嫣被煽懵了,左脸颊迅速红肿,火辣辣地烧起来,很疼,她被扇得偏过头去,一手捂着脸,耳朵嗡嗡的。
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教室里的同学几乎都没反应过来,只见平常在报纸新闻上温婉可人的司夫人下了死手打“自己女儿”。
“你个小三生的贱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就敢冒充我女儿。”
“还跟司家姓,我今天收拾你这勾引人的狐媚子,送你去见你那婊/子母亲!”段幼曼抬手又是第二巴掌扇了过来。
瞬间,司唯嫣嘴角被扇出了血。
翁星着急,立刻站起来,“阿姨,你在干什么!”
“哼,我干什么?”段幼曼放下提包,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司唯嫣,“你不如问问这贱人这些年背着我干了什么?”
司唯嫣一手捂着耳朵,深深低下头去,眼底的光像透过碎裂的玻璃瓶一点一点黯下去,痛苦,绝望,她甚至哭不出声音。
段幼曼字字句句诛心般揭示她罪行,“她亲妈宋柳就是个卖/骚的,爬了我丈夫的床,这么些年敲我们家那么多钱不说,还任由自己和野男人生的贱种在外冒充我女儿的身份耀武扬威呼风唤雨。”
她紧捏司唯嫣下巴,用力到几乎把她骨头摁碎,“是不是啊司唯嫣。”司子的调子她咬得厉害,恨意无限。
司唯嫣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一遍一遍回:“不是的阿姨,不是的阿姨,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你个虚伪又肮脏的坏种,怎么,是不是也想好时间爬我老公的床了?”她伸手扯她耳钉,直接扯了一手血,“假千金戴山寨货呢,怪不得。”
“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孙曦已经跑出教室去叫老师。
翁星侧开身护住司唯嫣,“阿姨,你很过分,这是教室!”
“教室又怎么了?!绿我三年,吃我家的用我家的,捞金女生的小婊/子,长了张这么狐狸精的脸,是不是打算轮班来勾引我老公啊!”
“你应该去找你老公!”翁星叫出来,被吓得脸上也掉了泪,她死死抱住司唯嫣,想替她挡住后面一耳光。
而迟迟没落下。
陆行之捏住了段幼曼的手,嗓音极冷:“你没资格打她。”
“噢,是吗?你是哪家来的穷小子。”
“这贱人勾搭男人的本领果然不小。”段幼曼咄咄逼人。
场面僵持,司唯嫣颤抖着站起来,直接弯腰对她鞠躬,“对不起司太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牙齿死咬着嘴唇,淬出了血,她像一个脆弱崩到极限的瓷娃娃,几乎碰一下就碎掉。
各科老师进来,一起劝着段幼曼离开。
乌云压下,一场大雨猝不及防降临。
司唯嫣脸肿着,微张着嘴,清冷美丽的脸庞此刻糊满血和发丝,眼底的光芒熄灭,她的世界顷刻轰然崩塌。
骨子里的高傲碎得荡然无存。
编织,维护,演绎三年的谎言被这样毫不留情拆,眼泪无声息流了满脸,她仿佛不再会思考。
雨声哗啦,灰暗悄无声息淹没世界。
第43章 初夏
“其实我一直在骗你, 我骗了所有人。”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其实我就认出你了,你曾和你妈妈在天庾茶楼的客厢里品茶听曲,应侍生恭敬地站在你们身边等候吩咐,那种从容和平淡, 养尊处优的生活, 在外高人一等的生活, 是我永远也学不来攀不上的。”
“那时候我刚初三,困在桦街巷的贫穷片区里,在那里读完了幼儿园,小学,初中, 我接触过最有钱的孩子也不过是能不眨眼买三包大刀肉辣条的同学。”
“我爸爸是个酒鬼,跑货车,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勾搭一个女人, 他把挣的钱都给那些女人花, 回家看见我和我妈妈时却会暴怒, 毫不留情地抡酒瓶打我们,尤其是打我妈, 头破血流,就算受伤也没有钱去医院看病。”
宋柳刚生下司唯嫣时还是一个文静木讷娴熟温婉的好母亲, 可嫁错了人, 婚后换来的是十余年的谩骂和辱打。
司建平一喝酒,心情一不好就会打她,手边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就抓什么打,衣架, 遥控器,晾衣杆, 最多的就是喝完酒的空瓶。
一地碎玻璃一地血,司唯嫣是听着这些辱骂和欺打声长大的。听见她爸爸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为什么她不是个儿子不能为他传宗接代不能为他挣大钱。
她沉默着不说话,宋柳就抱住她堵她耳朵,帮她挡住司建平的打骂,护她在怀里,那时候她觉得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后面几年,宋柳不堪辱骂和欺打,脾气也变得暴躁,经常抱着鱼死网破的心和喝醉的司建平扭打,每次结束,俩人都是一身伤,宋柳那时恨透酒也恨透了这男人。
司唯嫣读六年级那年,大约是上天开眼,司建平喝酒开车,在山弯里连人带车一起坠下山崖,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她对于父亲的记忆变得很寥少,至今为止最深刻的就是他留下的这个姓氏,他姓司,而这几乎改变了她整个高中的生活。
司建平死后,家庭的重担全部压在宋柳身上,她性格愈发孤僻偏激,最后竟然也讽刺地爱上了酗酒。
在肮脏不见天日的地底生活,宋柳彻底放弃人格和自尊,她入yzh当了舞女,她长得好,靠那些男人捞了很多钱。
也是司唯嫣初三毕业那年,她爬上有司集团董事司明烨的床。
带着司唯嫣一起搬出了桦街巷,搬到了司明烨租给他们的公寓,就在蓝烟园司家后街不过一千米距离的位置。
养着情人和情人的女儿,司明烨其实对他们母女很好,家里的名牌包包和衣服都是他送的。
司唯嫣在外声称是他的小女儿他也知晓并默许,而他妻子段幼曼在外宣扬的是个爱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温婉贤淑的脾性,这两年都过来了,也没见她争。
演戏很累,伪装很累,司唯嫣自认为没有做过欺凌弱小的事,可她在外在学校被捧出的一颗浸满虚荣却又自恃清高的心无时无刻不痛苦。
名牌和山寨货交替穿,她这么安稳地度过三年。
在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级,她是天之骄子,也过上了曾经那种别人羡慕的人生。
她在外虽然被人称做司家大小姐,人人都敬她怕她,听从她,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也不配,所以才会喜欢陈星烈喜欢得那么自卑,一丝一毫也不敢表露。
这三年,为了圆谎,她向母亲讨要了很多钱用来专门请客给同学以展现自己的大方慷慨。
“上次家长会,也是我拿钱请人来演的,我家保姆。”司唯嫣一手紧抓着围栏,深绿色爬山虎缩进墙壁缝隙里,夜风微微泛着凉意。
她脸是肿的,吐字时脸颊一侧牵引着血肉的疼,“星星,一直以来我都羡慕你。”
“第一次帮你解尚艳的围也只是因为你是真正有钱人家的女儿,我想应该能送我些很贵重的礼物吧。”司唯嫣伸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流出,她取下那条手链递给她。
“我送你的礼物其实我想的是送真品。”伤口牵着嘴角,她目光有些悲凉:“我用了少于正品一千的价格从一个二手卖家那儿买的。”
“她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是真的,我信了,可却被骗了,骗了我几乎大半生活费。”
她苍凉地笑笑,“或许这就是报应”
“我就是这么一个虚荣心爆表,贪慕虚荣的人,我希望人人都喜欢我,我不惜编织无数个谎言去伪造一场梦境,我可耻而卑劣。”
轻抿唇角,翁星走近轻轻抱住她,在凉亭里,皮肤相触时很软,“嫣嫣,我们是朋友不是因为你的家世,也不是因为你的金钱,而是你这个人。”
“你值得被我们所有人爱,你很好,就算最开始是有目的地接近我,最后不也还是把我当好朋友了吗。”翁星握住她的手,她想那手能更暖一些,以抵消今天她受到的伤害。
手腕上遮伤的粉蹭掉了,指甲抓痕露出来,她对翁星笑笑,“嗯,我没事。”
那之后一周,司唯嫣在学校变得沉默寡言,她不再主动去找翁星,和不找孙曦和苗兰兰,仿佛自溺进湖水里。
教室里一部分女生自发孤立她,眼神鄙夷,打量她每一件穿着和手链logo,仿佛所有都是假的。
背后议论鄙夷声不绝,贴吧里关于她爱慕虚荣拜金欺骗的贴子盖了高楼飘荡,几乎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带了审视与居高临下的审判。
无形的压迫和备考的压力,司唯嫣极度脆弱,濒临崩溃。唯有,陆行之每天都会想方设法给她带好吃的和小礼物,讲笑话逗她开心,说,“嫣嫣,你说了你以后是要学医的,而我当军人,我受伤了专找你治。”
谁说你们不是天生一对。
听到这熟悉的梦想,绘梦的人却换了模样,翁星握笔的手僵滞,回头看向冷傲薄情的少年,觉得自己心里好像空掉一块。
他再也不可能原谅她了,他们没有未来,没有梦想。
而司唯嫣却并未就此开心起来,相反,在学校之外她感受到世界上更多的恶意。
搬出桦街巷口那段低沉阴暗的光阴又缠回来,路边捡垃圾的流浪汉赤裸裸地打量她裙底,敌对的同学因她母亲曾坐的低劣不堪的事将她也视为妓/女,黝黑贫穷在路边贴小广告大汗淋漓的中年男人露骨的目光,一切都在无时无刻放大对她的恶意。
那个星期六的晚自习,她又一次崩溃地俯在课桌上哭泣,问出了问过不止十次的问题:“我是不是生来就应该被瞧不起?”
“我今天看见一个老师又盯着我胸看。”
翁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轻轻抱她,汗水黏在皮肤上,湿哒哒的,窗台上的栀子花蔫了,她轻轻安慰:“毕业了就好了,长大了就好了嫣嫣。”
她以为那次抱怨和以往的许多次抱怨一样是司唯嫣紧张焦虑过分的臆想,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因此在司唯嫣提出想要自己放学先走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这些天她也在竭力躲陆行之,原因仅仅是那些孤立她的女生又在背后说她勾男人,和她妈一样要靠男人上位。
曾骄傲不可一世的千金跌落进泥地里,谁人路过都想踩一脚。
那夜清风和蔼,朗月皎皎,五月里有清新的柑橘香和浅淡的泥土气息。
出校门从小路折转司唯嫣害怕看到人,害怕那些赤/裸充满恶意的眼光。
车笛声声,如同遥远低靡的琴音。
陆行之从放学时就扔了球往她常回家的路线去找她。
可还是晚了一步。
是在柏油路外侧的林荫树林里发现她的,还有那个衣冠楚楚穿着衬衣的畜生。
树林里的大灯是黄色,背光面,树下衣衫残破发丝凌乱的女生仰躺在地上无声流泪。
指甲陷入泥里,树叶零落,刚刚的三分钟,她经历了人生的最绝望时刻。
陆行之举着手电,眼尾猩红,眼神几近将那个男人的面容刻进脑海里,他大喊了一声,那人拽着眼镜飞快从路另一边跑走。
眼泪像是心底流出的血,陆行之小心翼翼地抱起衬衫短裙都破了大半的司唯嫣,他用身子为她挡住,用力地将她按进自己的胸膛,手扣着她后脑勺,一遍一遍安抚,“公主,没事了,公主,没事了,公主没事了。”
“你的骑士来了。”
司唯嫣像破败的布娃娃一样趴在他的肩上,手无力地垂着,嘴角都是血和蹂/躏的痕迹。
目光呆滞,眼珠一转也不转,眼泪大滴地掉,她喃喃道:“今晚月亮好圆。”
一轮圆月悬挂树梢,月光慷慨无私照亮每一个阴暗角落,却始终照不见她,也驱不散一身尘埃。
检测结果显示未侵犯,从指甲缝里提取的DNA还在检测中,那地段监控坏了好几个月,猥亵罪犯还逍遥法外。
而在外的流言版本传的却是她被强了,不是处,是个脏身子,下贱胚。
司唯嫣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握笔的手不停颤抖,她记得那恶魔的脸,每次在学校,课间,食堂,去宿舍路上都能遇见他。
无数根钉子扎在心里,司唯嫣想一死了之,她在网上下单了刀具和药物。
可变故比她自杀更先发生。
课间操时间,西装革履,权势逼人的校董事在主席台上视察这届高三最后的精气状况。
冠冕堂皇,眼镜之下一派斯文和善,内里却是猪狗不如禽兽。
陈星烈手持稿纸站在旁边,白衬衣松散地挎在肩上,领带系法随意,五官锋利而深,念着毫无新意的稿子。
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漫不经心意味,闲散而懒,注意力没太集中。
因此他没注意到冷着脸走近的陆行之,也没在看见他袖里藏了水果刀时及时拉住他。
“啊!”尖叫声充耳,此起彼伏。
瞬间,成片的鲜血从男人的胸腔里涌了出来,浸透衬衣,浸透西装,男人痛苦地皱眉,金丝眼镜下那双阴冷的眼睛第一次有了丝意识溃散的痛苦。
而陆行之满手的血,水果刀刀锋银光锃亮,鲜血溅到他脸上,他看着男人扭曲的脸庞,低低道:
“畜生。”
第44章 朝夕
仿佛放慢的电影镜头, 逐帧逐帧从眼前闪现。
吵闹声,尖叫声,惊呼声充斥耳膜合成背景音。
鲜血从周维豪身体里往下淌,水泥地, 音响, 和旁边校长的衣服上都沾了大片。
司唯嫣脸色发白, 手里的单词书砰的一下掉在地上。
红旗旗杆下,微风不动,血腥场面充斥。
周围的男老师保安冲上前去,反按住陆行之。
有叫救护车的,有报警的。
只有周维豪软躺在别人的怀里, 张开嘴唇时不时吐血。
揉碎草稿纸,陈星烈走过去,他低头看着陆行之, 眼尾发红, 伸手握上那把水果刀, 刀背抵着手心,手指皮肤被割开, 鲜血流出来。
痛感强烈。
“为什么?”他咬了后槽牙,额角绷起青筋。
松了刀柄, 陆行之解脱一般, 眼神释然:“对不起哥,没办法和你一起了。”
没办法成为军人,继续跟着你,保卫家国了。
有老师过来, 护陈星烈往后走,空气中充斥着腥甜的血腥味, 铁锈一般。
未几,有救护车和警车铃响。
周维豪被担架抬手救护车,而陆行之被戴上手铐。
司唯嫣推开旁边拉她的人,捂着心口,哭着往前走,“陆行之。”
“陆行之,陆行之。”
“行之。”
隔着树叶枝桠和白色栅栏他远远地回看了她一眼,弯唇温和地笑了笑,对着口型说了句话,奶气稚嫩一张脸,发茬有些乱,明明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跌倒在地,手心按到草坪上的碎石,司唯嫣辨认出他的口型,两个字:别怕。
她怎么能不怕。
直到在ICU待的第三天,周维豪才脱离生命危险,肠腔大范围出血,他摘掉了一颗肾,另一侧肾脏也有损伤,此后半生可能需要卧在病床上度过。
伤情鉴定为重度,检察院已经提交上诉材料。
翁星和司唯嫣一起去看过这人渣很多次,他们想求得他的谅解,可看着那张脸,眼镜下冷光毕现,许多记忆浮现出来。
司唯嫣知道这人注意自己很久了,从她高一入学时,他为她颁奖,握手环节久久不松开,到高三流言败露时,经常尾随自己回家。
那天只是一切都碰巧,走到没有监控的小树林,他忍耐不住了而已,不用顾忌她家势力,因为她只是假千金。
可没想到,有人会为她做到这么疯的地步。
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他苍白虚弱,说出的话却像魔鬼:“陆行之吗,我会让他这辈子待在牢里出不来。”
司唯嫣跌坐在地,眼泪不住地流。
陆行之父母在走廊也不停地哭,他们只是普通的个体工商户,听到这消息时,感觉天要塌了。
那半个多月,忙于立案,调查奔波。
翁星几乎没怎么在学校看见陈星烈。
高考倒计时十五天的时候,司唯嫣收拾书桌和柜子里的东西办理手续辍学离开,临走时,她对翁星道:“我不读了,我对不起他,我害了他。”
握笔的手用力,翁星轻轻抓住她的衣袖,劝告也显得苍白,“嫣嫣,陆行之他喜欢你,他想要你过得好。”
擦了擦眼泪,司唯嫣带着哭腔,“可是,我根本没有办法过得好。”
“我这辈子都不会幸福了。”
宋柳被司明烨抛弃,他找了新欢,也像从前养她一样养新情人,段幼曼争不过,继续当瞎子,吃斋念佛抄经。
宋柳酗酒已经到重度慢性酒精中毒的地步,需要钱治病,需要很多很多钱。
“嫣嫣,你考完高考,上学好吗。”翁星几乎如祈求,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眼泪不停掉落,司唯嫣只要一到教室里就想起这些年发生的事,无穷无尽痛苦包围着她,她学不进去,她低低道:“因果报应,上次在校门口遇见她时我就该察觉的。”
何惜玥的报复,她告诉了段家夫人,她的存在。
“我走啦。”
踏出榆中那一刻,司唯嫣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空,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梦醒了,美梦噩梦交织。
高考前十几天里,她每天都去看守所探望陆行之。
第一次,看见他头发剃了短短的板寸,穿着蓝白相间囚服时,司唯嫣要哭了。
她喜欢的人,曾也是骄傲恣意生长的少年。
前三年,她心底始终留给陈星烈一个位置,因此无论陆行之对她再怎么好,她也只是不远不近地和他闹着,笑着,当他是朋友,这两个月,她终于决定挖出陈星烈的位置,也开始喜欢他。
小狗一样黏人,在一切假象还没戳破前,他就对她好到极致。
放学路上买冰淇淋给她,喝饮料不介意她喝过的,帮她背书包,逗她笑时傻乎乎的,像条大狗狗,喜欢她踮起脚尖摸他的头。
而进看守所短短十几天,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五官更深刻凌厉,脸上那股奶狗一样的稚气褪去很多。
司唯嫣握着电话,眼泪一直往下掉,“行之,行之,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女孩垂着头,卷发稍疏打理,刘海微翘着,瘦弱美丽,“对不起,我们还没找到周维豪猥亵我的证据。”
没有监控的地界,没有目击证人,他现在称病拒绝DNA提取,警察没有办法奈何他。
而陆行之故意伤害罪的上诉已经提交,周维豪请了最好的律师,想要竭尽全力让他判重刑。
案情滞缓,所有证据都不利于他们。
眼泪啪嗒地流,陆行之握着电话皱了皱眉,嗓音很轻:“哭什么?”
“你是公主。”
“我是骑士。”
“我说过,骑士永远守护她的公主。”
“别哭,我不后悔。”
隔着玻璃手指相触,司唯嫣静静的,一遍一遍在心底描摹他的眉眼,轻轻道:“你是我男朋友,我至死要嫁的人,无论多久,我等你。”
五月二十三,案情出现转机,学校里有曾经被周维豪侵犯的女生站出来指认他。
提取证据和口供,定了他猥/亵罪,和强/奸罪。
他方加重判刑,等到了陆行之上庭前,他心底已经大概知晓自己的刑期了。
司唯嫣第二次隔着玻璃见到他时。
她把一张新办的银行卡递给他,“我以后会每个月往里打钱,你交给你父母,这算我的心意。”和赔偿。
陆行之不知道她不读书了,也不知道她准备去打工挣钱,这半个月她找了一家餐厅洗盘子的工作,手糙了很多。
他变得冷漠,没接卡:“不用再见了。”
“我没喜欢过你,你也不用来看我。”
“司唯嫣,滚吧,离开榆海,离开这里。”
怔了怔,后知后觉的钝痛袭来,他在她心底插刀子,离开看守所时天黑了。
判刑后他会移交给榆海市监狱,在郊区,那里荒无人烟,只有高墙和电网,隔绝一切人声。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陆行之时,他眉眼皆是不耐烦,冷冰冰的看着她,“烦不烦。”
“我以后不会答应再见你,滚啊。”
离开榆海那天,司唯嫣心死了一样,死水里泛不起丝毫波澜。
荒唐闹剧落幕后,教室里安静很多,司唯嫣的位置空了,陈星烈也经常找不到人影。
回家时,也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母亲,问爸爸,他只说她和闺蜜去旅游了,安慰她好好高考,别想那么多。
翁星按部就班地写题做题,躲开宋墨白的善意,养好自己的小多肉。
又长高了一截,嫩绿嫩绿的,要活过来了。
她一个人坐一排,旁边位置没人,偶尔也在想,她以后要去哪,想去哪,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司唯嫣和陆行之分开了,纵使他们还没有正式在一起。
他太年轻,太冲动,太看不得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受一丁点委屈,所以会选择这样粗暴的方式去惩罚人渣,最终结局两败俱伤。
黑板上倒计时只剩下七天。
翁星写题写到手指筋痉挛,手心细密的一层汗,她总想起嫣嫣,想起陆行之,想起他,心底难受。
就这么熬过晚自修,最后一节课时王定离让她去办公室取数学卷子。
走廊上的风是燥热的,榆海连日高温,柏油路被炙烤得化出焦味,连夜里也闷热得厉害。
以往有陈星烈的时候,她会和他在薛奶奶旗袍店的后院里乘凉听收音机看电影。翁星爱躲在那株海棠树下,压榨他,颐气指使,让他去买冰棍和雪糕。
绿舌头舔舔,舌头也变成绿色,玉米雪糕剥开那层皮,里面是黄泥豆奶一样的颜色,甜甜的,还有五毛钱一个的小布丁,她一口气能吃好几个。
恶劣捉弄陈星烈,给他吃酸涩的梅干,他会皱着眉安静吃完。
吃完了翁星还要闹他,让他陪自己去放孔明灯,薛奶奶坐在摇椅上晃晃悠悠扇扇子,乐呵呵嘱咐他们:“阿烈,别把星星妹妹弄丢了。”
一顿沿着河边疯跑,在孔明灯上画小花猫,在他脸上画大花猫,翁星牵着他手,颇生气地命令他:“不许长高了。”
“嗯?”男生低头,轻抿唇角,颈后黑发发茬很短。
翁星吊他手臂,郑重其事:“不许长高了,陈星烈。”
“再长高,我打不过你了。”她喃喃道,清凌凌一双杏眸映着星星点点的河灯,面庞白皙而稚嫩。
陈星烈低头轻轻捏她耳朵,勾了下唇角笑,也乖巧温和回:“好。”
惯她,哄她,心里只有她。
下了三楼,榕树枝干高大,支进了走廊边,投下一片荫蔽,其余班级教室里复习的学生安安静静,没发出一点声音,翁星走过楼梯,临靠近十班那边,侧边走廊里,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一反应是他很高,槐花成串掉在他曲肘撑靠在栏杆的斜上方,风一吹簌簌摇曳,月光下一张极冷淡英俊的脸,侧脸轮廓深,鼻梁高挺,狭长偏凤眸的眼尾上扬,恣肆不驯。
眉眼淡淡垂着,情绪很冷,肩宽腰窄,整个人显得修长,稍单薄。
到底还是少年,这些天发生的事都太突然太猝不及防了,他最好的兄弟差点杀人,并且为之入狱。
翁星几乎没看见过他笑了,不笑时薄情冷淡,让人很有距离感。
光线明明灭灭,映照着指间的烟,火星微动,捏破爆珠的冷冽佛手柑气息,吞吐时喉结滚动,撩人心弦。
他们也曾亲密无间,亲昵得只有彼此。
可现在翁星觉得自己与他之间隔着很深的界限,泾渭分明的河,他不在意她了。
心底最深处还是贪慕,捏紧手腕皮筋,翁星走上前去,鼓起勇气轻轻开口:“陈星烈,我们报同一所学校吧。”
“我报附属于你那所学校的军医分校。”再严苛的训练,她想为了他,她也能忍过去。
烟雾缭散,支了支手肘,陈星烈转身看清她,衬衣短裙,黑发绑成马尾,温柔明净,一双如水的眸子。
他斜靠着围墙,长腿微曲,指骨银戒微折射点冷光,他盯着她看,嗓音极淡,隐有嘲讽,“当无事发生?”
往事历历在目,翁星眼眶很快红了,声音低,“我想重新来过。”
烦躁地皱了皱眉,他没有耐心:“别烦。”
“我知道,我在三十七班的时候我的数学笔记是你给我的。”槐花洁白,在昏黄灯光下摇曳。
“你对我很好,我们的事出来那些天,是我害怕,我退缩了,让你一个人去承担,我一直很后悔。”
“那些天你没来学校,流言都在传你和白枳去英国了,你们会一起留学,然后按照预想中设想的结婚,你们得到所有人祝福,你们很相配。”
眼皮耷着,他不耐烦的意味似乎到达顶点,移开目光看也没看她。
机械表秒针走动,嘀嗒嘀嗒的声音很小。
紧张忐忑,翁星表达很乱,说了一大堆话,他都没回。
然后,过了大概半分钟,有女生从楼梯转角下来,肤白貌美,约莫有一米七,她穿着简单的衬衫短裙制服,一双腿白皙而修长,腰很细,衣裙衬得身材极好。
她一手捏着书包带子,站在陈星烈身边,微微歪头,轻喊了声:“阿烈?”
掐掉烟,单手插兜,眉眼不耐情绪淡了很多,站直,还是比那女生高出一大截。
没废话,他抬步直接往前走。
温棠略迟疑,回头看了眼翁星在的方向,问:“她是?你们什么关系?”
“没关系。”冷淡一声。
背脊僵硬,绷得笔直,一颗心坠入谷底,仿佛结冰湖面砸出一个窟窿,翁星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目送他们背影远去,在灯光下,两道影子交缠。
靠在墙壁一侧,缓慢滑下去,翁星抱着双手,无力地垂下。
高考前五天,她收到了何惜玥的挑衅短信。
〖假千金,这份礼物可满意?〗附加一张图片,上面的中年女人正是段幼曼。
一切便全都串联起来了,何惜玥曾跟踪过司唯嫣,发现了她不是司家千金这个秘密,然后她采取小手段添油加醋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段幼曼。
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事发生。
直接原因就是因为何惜玥的告密,她的报复很成功。
司唯嫣辍学,陆行之入狱,他们的未来灰暗不见一丝光亮。
指甲抠手机壳磨砂图案,翁星死死地盯着那条消息。
无法忍受。
放学后,她联系了章诗寻,她想多打听点他们最近干的违法的事,哪怕只有一件,她也要去警局举报。
章诗寻接了电话,犹豫了会儿,直接道:“他们溜冰,好像还贩。”
翁星震惊,“诗寻你看见了?”
章诗寻走到窗边,压低声音:“我猜的,那些小弟最近精神都很不正常,尤其是何惜玥,瘦得跟鬼一样。”
“而且周佑天从来不让我跟他去那所谓烟草交易场,那些人都每次回来都像疯子。”
“淫/乱,疯狂,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染上艾/滋。”章诗寻语气是说不出的厌恶,她想摆脱他们很久了。
平复了下心绪,翁星飞快拿笔记线索。
最后锁定了本市一家很大的夜场酒吧。
周四晚自习她请了假,宋墨白不知为何也跟上她,跟她出校,一直不远不近地维持着距离。
她一回头他就停下。
如此反复好几次,翁星终于妥协,“你想干什么?”
“我担心你。”其实是他收到一条匿名短信。
翁星一口气有点缓不过来,拿起手机给他看,“我有手机,有事我会报警。”
“星星,你还在怪我吗?”他嗓音很轻,眼神却显得受伤。
翁星受不了了,只好让他跟着。
打车到了咖色,里面各色灯光晃眼得要死,背景音很大,穿着清凉的男男女女蹦迪,吵得人震耳欲聋。
翁星堵着耳朵往包间里走,一手放在拨号界面,她打算一发现异常就报警。
还没等她往里走几步,就听见了刺耳警笛声,一大群穿着花哨的男女从包间里往外跑。
宋墨白护着她靠墙站着,翁星余光中看见有人将有白色粉末的小袋子塞进宋墨白衣兜里。
心跳快到极点,大汗淋漓,舞池里的音乐被咔的一声关停,穿着制服的警察持枪进来挨个搜查。
而一街之隔的停放摩托车面包车的小巷里刚发生了一场拼打。
翁星出去时已经看见一群人被拷上镣铐往警车上走。
其中就有何惜玥和周佑天他们。
腿软了,翁星躺靠在墙壁上,没看清小巷里还留了一滩血。
警察过去将凶器封在证物包里。
翁星捧着司唯嫣的手链,眼泪不自觉流下。
弯月照着水泥建筑,夜里有蝉声。
翁星和宋墨白一起回警局做笔录,那包搜出来的白/粉已经被上缴,他们都没碰,做完毒检,取认指纹,他们才被放出去。
出警局时已经是凌晨,办公大楼灯光都熄灭了。
沿着小路往前走,走了几步,翁星看见了宋扬,有些疑惑,但也没多问。
第二天,周佑天和何惜玥以及那个团伙贩/毒吸毒的证据就被找出来,等待他们的是判刑。
回想上次何惜玥说的话,她再也不能行走在阳光下,她变成那副鬼样子,原来是因为这个。
最后一排的位置空了,陈星烈没来。
高考只剩下最后一天。
其他年级都开始放假,布置好了考场,偌大的校园里空空荡荡的。
王定离来教室巡视,鼓励他们,翁星好几次欲言又止。
后面还是听见易蓝他们的讨论。
“陈星烈他不考了吗?”
“他忙陆行之的事呢,不过考不考应该对他来说也不重要,反正陈叔叔早给他定了牛津的专业。”
“学商科?”
“是啊,他还有照庭得继承。”
“就像我们阿枳,家里独女,以后白氏也是她的。”
……
所以说,他不会来参加高考了,他也不会填报军校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他们注定会走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那天下午放学,取消晚自习,教室进行大扫除,翁星把课桌上那盆嫩绿的多肉摆放到窗台上。
搬了满满一大箱书本回家,翁怀杰和柏悦都没来接她,只是派了人来,抱着书往校外走,翁星心里惴惴不安。
那天家里没人回来,翁星只在下午收到翁怀杰的短信:〖好好考试,冰箱里有吃的,晚饭想吃什么让阿姨做,爸爸公司有事,今晚不回。〗
书本里的知识都记得滚瓜烂熟,翁星抱着手机蹲在楼下院子里,天阴沉沉的,好像记忆里每年高考都会下雨。
薛奶奶在拿鸡胸肉喂小黄,看见她蹲在茶花树下,她和蔼地笑笑,脸上皱纹很深,这短短几个月她苍老了很多。
“囡囡,明天考试哩?”薛婉清对她笑。
翁星点点头:“对,奶奶。”
“我想问,想问……”想问陈星烈,她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只是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她翻到以前和陈星烈的聊天记录,回忆像默片一样,翁星是真的感到有些无力。
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靠近他,又或者说是他记恨她,不会原谅她了。
犹豫半晌,翁星还是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她敲字发了条短信过去。
〖高考加油。〗
半秒钟后,界面显示发送成功。
他取消拉黑她了!
心底隐秘漾着愉悦,翁星想无论如何要在毕业后和他说清楚,就算他没高考,她也可以争取申请英国的学校啊,虽然离爷爷奶奶爷爷奶奶都很远。
高考六门科目,时间过得很快,答完最后一科出考场时,天空下起来大雨,无论是A班还是B班,几乎都在欢呼,撕卷子从教学楼上往下扔,雪白白花花的一片。
翁星抱着笔袋从操场往教室跑,额发湿了,脸庞上也都是水。
路上遇见孙曦好苗兰兰,他们笑着从其他教学楼里跑出来追上她,一边跑一边喊:“星星,等等我们!”
“星星,你英语是不是要拿满分啊?”苗兰兰笑着揶揄。
“考完了管他满分零分的,我们明天一起出去唱K嗨个够,这一年憋死我了。”孙曦也笑。
三人跑到教学楼下,刘海和头发湿透,衬衫也湿了,有点透,翁星往储物柜的方向走,想去拿自己的制服。
走了几步又听见人说。
“陈星烈来考试了。”
“六科都考啦?”
“是啊,每科都是考完就走,不过他好像受伤了。”
停下脚步,翁星回头想去问那女生他怎么受伤,刚走几步就看见一旁站在桂花树下的男生。
罕见地穿了长袖T恤,外面套了件卫衣,左手一直垂着,发丝黑,沾了些水耷拉在额角。
皮肤白,白到几近有点病弱的透明。
翁星心跳很快,她走上前去,眼睫沾湿,微微颤抖,她想说句话。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流,桌椅声撕卷子的声响交叠,有人在对答案。
空气潮湿,雨声淅沥,阶梯上积满了雨水,衣服黏在皮肤上冷而凉。
翁星静静地看着他,漆黑晶亮眼眸里好像能说话。
左手没动,疼痛攫着,陈星烈微垂着后颈,低低看着她,对视了十秒或者三十秒,他没动作,眼神也没那么冷。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世界的喧嚣散去。
他等着她开口问一句,食指微曲,机械腕表折射碎光。
手指轻揪裙摆,翁星往前走了一步,周围有情侣再也不顾学校教条肆无忌惮牵手拥抱。
眼底酸涩,翁星还是想和他一起,一起报同一所学校。
陈星烈也想,他可以原谅她,可以接受自己再重蹈一次覆辙。
就算fx送给了白嵩明,他为她设计的那片她永远不会知晓的空间淹没,他也不在意了。
温棠从二楼下来,走到他身边,踮脚告诉了他陆行之的判刑结果。
八年。
心口一窒,翁星又看见那个漂亮的外班女生,自卑难堪,她转身和等在楼梯口的孙曦苗兰兰一起回教室。
黑板上写了韦应物的一句诗: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王定离难得预祝她们金榜题名,极少见的说了很多煽情的话,准备了毕业聚会,最后他眼含着热泪开口:“同学们,这一程路,我已经陪你们走过,以后会山花烂漫,海阔天空。”
“谨记,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掌声雷动,有些泪点低的哭了,拿纸巾擦眼泪。
随后收拾东西回家,教室里空荡荡的,已经没几本书。翁星把最后复习的书本装进书包里,其他人在兴高采烈地讨论毕业旅行和以后要去哪座城市读大学的事。
翁星去窗台边找到自己的多肉,好不容易活了的绿芽经过这一场猛烈雨水的冲击,苗已经东倒西歪了,根系和土壤抽离,一盆里面全是水,活不了了。
是她没照顾好。
心底难受,手机铃响,翁星到过道去接电话,陈星烈没回教室,他应该和那个女生一起回家了吧。
指甲陷入手心,爸爸的声音在听筒那边响起,夹杂着滋滋电流声,听到那一句话,翁星仿佛晴天霹雳。
爷爷去世了。
她捧着书,眼泪都是泪水,一股脑地往外跑,连宋墨白伸手想抓住她都没抓到。
长指握了一把空气,他苍白笑笑。
这仿佛是一个预示。
别墅里的家具已经零零散散的打包好,时不时有快递公司上家门来取东西。
柏悦倒时差正坐在盖了膜布的沙发上捂着头休息,她神情疲倦,脸色很不好。
翁星一回家看见她。
柏悦就开口:“囡囡,你爷爷走了,你奶奶身体不好,她记忆力退化很快,快记不得……”她捂着脸,声音哽咽,“记不得我们了。”
翁怀杰推开房门进来,神色严肃,“这两个月以来,你奶奶确诊了阿兹海默症。”
“你爷爷一直照顾不过来,你妈这两天回国,你爷爷不幸遭遇了车祸。”他眼神里是悲伤,“本来预定的二十号的票,现在我们后天出发,回LA处理你爷爷的后事。”
“你志愿的事我们支持你的选择,你参加了高考,如果要填国内的大学,我们也愿意。”
“只是你奶奶你妈和我都会担心。”
公司的事已经处理好,转让事宜办好,他们已经决定举家移迁回LA。
翁星心很乱。
班级群里还在聊着过两天的聚会,一条消息一条消息跟着刷屏。
翁星呆呆的看着,她想奶奶,也想爷爷。
他们是华侨,妈妈从小在国外长大,大了才嫁给爸爸回国生活。翁星一到五岁大部分时间待在洛杉矶,记忆很模糊了,但爷爷爱给她扎小辫读故事书,奶奶会变着花样地给她煮中国菜。
爷爷也特意为他学做糖葫芦,山楂裹上糖浆,表皮是甜的,内里却是酸酸的,她很爱吃,也很爱吵着爷爷做。
上高中后学业繁忙,逢年过节只能打视屏电话,上次回LA已经是初二的事了。
一晃四年过去,没想到与那个爱穿唐装,为她扎小辫做糖葫芦的爷爷竟是天人两别了。
柏悦再也坚持不在,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翁星沉默回房间,翻出来小时候爷爷送她的故事书,一千零一夜和格林童话,还有大草原上的小木屋,罗兰的一系列丛书,她最喜欢的故事。
相册最里面压了他们一家人的全家福,翁星看着照片里的两个老人默默流泪。
离开榆海那天,翁星记得很清楚,六月十一日,天晴,万里无云。
机场候机区人来人往,手机班群消息里在谈论最近爱看的漫画和电视剧,悠闲得仿佛永远没有烦恼。
神色困倦,机场广播在提醒他们登机。
翁星犹豫许久,还是打了最后一个电话过去,她打给陈星烈,想要他给自己做决定的勇气。
铃响没过十几秒,对方接听了。
翁星握着手机,心率跳得很快,她艰涩地张了张嘴,还没发出一个音节,就听见对面的声音:
“你是?”清越一道女声,和上次她听见是一样。
翁星还没回答。
“你找陈星烈对吗?稍等一下啊,我把手机给他。”
心脏隐痛,翁星挂掉电话,埋进膝盖里,她不想再哭了,可眼泪止不住,抠掉手机后盖,摸出电话卡,她扔进了旁边垃圾桶。
“囡囡,走了。”
“来了。”
失重感攀升,建筑,街道,行人,树木地面的一切逐渐缩小为一个小点,直至再也看不见。
那一年,翁星十八岁,喜欢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互相爱恋,曾许愿做彼此的梦想。
却匆匆惨淡收尾,结束一场见不得光的爱情。
没有道别,没有祝福,默契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彼此的生活中。
就像她,永远不会知道,陈星烈设计fx网站的初心是为了谁,将它无偿捐给白家又是为了谁。
幼时翁星曾读课文朝花夕拾,她也折了一株小茶花栽在院子里,早上盛开着,晚上就败了。
她对陈星烈哭着说,她想要一朵朝夕都不会开败的花。
潮汐同朝夕,意为有你的每一个朝夕。
他在论坛隐藏版块里,专用代码给她敲了一个小世界,有她爱的茶花,酸梅,画片故事,有她曾同他提及过的一切。
他原本等待她去发现,最后却不得已将这朝夕拱手送人。
所以说,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有多么喜欢她,她的每一句话他都谨记于心。
朝夕开败,海潮弥漫。
如我爱你,却不可及。
—上卷完——
第45章 深陷
七年后, 上海。
最晚一班国际航班落地时已经是凌晨,跑道周遭弥漫着暖黄色的灯光,机上广播女声声线温柔,在提醒乘客下机。
遮光板拉开, 舷窗外泊停着一架架飞机。
第二排软座里的女人斜靠进软沙发座椅里闭目小寐, 手肘骨节微凸, 一件米白大衣内搭咖色长裙,长发微润,披落肩头。
机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空乘也没去打扰她。
取下眼罩,露出一双偏柔的眼眸, 瞳仁漆黑,眼睑下有一粒淡淡的朱红色小痣,像粒红色的砂。
看了眼窗外, 解开安全带, 她提着手包起身沿着过道走, 沿途是空姐温柔的女声提醒她行李所在地,并预祝飞行结束愉快。
解除飞行模式后, 手机短信消息一直往里进,提示音响个不停, 摁掉声音, 翁星沿着长长的银白色接机驳廊往外走,高跟鞋踩在上面的声音清晰可闻,看了眼玻璃窗外,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七年没回了, 走的时候还是哭着走的,手里拽着个米兔熊娃娃。
十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 疲累困倦,翁星低头看了眼手机短信,腾飞的员工很热情,一个劲地询问她航班抵达没,还说已经让公司前台订了酒店。
还有几条是孙曦发的,一贯热情,说要带她去逛上海。
和班上的人基本上都没联系了,翁星手机丢过一次,找回账号时列表的好友该删的都删完了,顺其自然,她没勉强。
只有孙曦是前些天才找到她联系上她的,听说她接了上海的offer,不久应该要回国。
断断续续聊了几句,翁星只知道她真如愿当上律师,本科考上了上海一所211,毕业就进了律所工作,现在已经是有好几年经验能打官司说得出名号的律师。
Sunxi:〖到了吗?星星,有没有订酒店?晚饭吃没,我在浦东,有时间聚一下吧。〗
〖七年没见了,好想你真的,我来接机吧,要不。〗她思维还是这么发散,偏无厘头。
看见那个称呼时翁星滞了下,好久没人这么叫她了
她打字回:〖不用,到了。〗
时间显示零点四十八分。
没想到孙曦居然秒回,〖!那明天见,下班我来找你。〗
wendi:〖倒时差,改天吧。〗
想了想,她加了句:〖还没睡?〗
孙曦:〖社畜天天熬大夜看文书呢,等过两天委托人要开庭。〗
〖行,你忙。〗
大约也实在是太久没见了,孙曦回了个表情包,谁也没再继续聊下去。
拒了腾飞那边的酒店,翁星取了行李搭车直接去了附近的酒店。
机场高速附近亮着一排排路灯,闪烁着橘色的光芒,远远望去,像一条橘色冰丝带,梦幻是梦幻,却也残酷。
站在巨大落地窗前,翁星回了柏悦一个电话,她那边这会还是中午,听着她嘱咐唠叨,翁星连嗯了几声。
点了支烟,淡淡地吸了几口,她挂断电话,看着远处浸没在黑暗里的建筑,心底抑着平缓,有些事不敢去想。
吸了几口掐掉,回床上又处理了会文件,保持手感敲了几行代码,才开始睡觉。
倒时差,入睡困难,就这么闭眼在床上醒着两小时,后来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做了梦,很模糊的碎片,梦境内容记不太清,只记得有些场景似曾相识。
在海边,捡贝壳好像是。
醒来时才过六点,天色蒙昧,一片昏暗,翁星手脚冰凉,冲了杯速溶咖啡,她安静地继续处理邮件。
腾飞科技那边的人八点就来了,带她入职,一辆白色商务suv,领她的女生很健谈,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地讲话,成功将晚上都没睡着的她在路上倒是催眠了,小寐半小时。
腾飞是老牌企业,给的offer待遇很丰厚,还在洛杉矶时主管就给她发了数封邮件,抛出橄榄枝。
刚好也想回来,翁星就接了。
带着简历简单走了下面试流程,面试官共三位,只有一位一直在问问题,中年男人,微胖,头发上抹了很厚的发油,笑起来有点像弥勒佛。
“翁星,wendi,你未来职业规划是怎样呢?”男人问。
恍了下神,翁星淡淡回:“暂时还没。”
“那个,老张的意思是问翁小姐你,请问你有回LA的想法吗,还是长久地在上海待下去?”旁边的女面试官帮他找补。
手指触着陶瓷杯的杯壁,更凉了,翁星回:“待不下去就回LA。”
“你们,这问的什么问题?”有个穿红褐色西装的男人过来,长相精瘦,有点猴系,一脸笑意,他走到办公桌前放下咖啡杯,那几个面试官都恭敬地给他让位置。
“翁小姐你好,我是企划部主管冯正鸣,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腾飞科技这个大家庭。”
“我们总经理非常重视人才培养和发展,尤其是像您这样的后端工程开发师。”
他把合同推过去,一脸笑意:“你看看,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可以签合同了。”
一页一页翻过,翁星读下去。
遮光帘外探八卦的职员都在小声议论。
“这位什么来头呀,连冯主管那么臭脾气的人都笑脸相迎。”
“稀缺人才,计算机后端工程师。”
“哇塞,她看上去好年轻,这么厉害。”
“哪止啊,这我们赵总高价从国外挖回来的,本硕连读斯坦福计算机系,拿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编程奖,还在Google工作一年,年薪百万都不止,能被我们赵总挖回来,简直是他走大运了好吧。”
“哇塞,这么厉害,你哪看的啊倩倩。”
“公司官网啊,新员工信息早早挂出来了,证件照就美得不行,履历更是没话说,真太牛了。”
“那看来我们项目组有救了啊,看看隔壁swamp还怎么虐我们。”
“估计赵总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反正要开始抢项目了,都别想闲着卷起来。”
……
没什么大问题,翁星签了名字,一式两份,推给冯正明一份。
分配工位,组装新机时,翁星安安静静坐在旁边角厅处理文件,长裙及腕,深咖色小西装,温婉清冷。
“翁小姐,是吗?”似乎又有位管理下来,伸手与她交握,“你下周一入职,我们先把企划文件要搭建的框架发给你,你有把握什么时候能写出来?”
鼠标移到邮件,接收,翁星粗略看了眼,“这种工作量大,单独的话,需要一个月。”
“我们后端所有工程师都可以配合你,能在月底前拿出方案吗?”林部长一直弯腰在讲。
“有竞标?”翁星淡淡问。
林义章拍了下手,“对,政府部门牵头的一个项目。”
“小翁,我给你交底吧,最近几年我们科技部连着前景都不太好,游戏研发和ap推出这块,一直输给对门一家刚兴起的科技公司。”
“老总真的恨铁不成钢,就差立下军令状要我把下个项目抢回来了。”
腾飞按理说是老牌企业,是最先吃到互联网兴起红利那批企业,研发应该不差,怎么就随随便便被新公司抢占市场,翁星有点好奇,“是哪家企业?”
“远柘。”有小姑娘跳出来抢答,“他们每次拿出的设计真的很变态,那代码写得真的无懈可击,而且他们总裁很神秘。”
小姑娘说着说着,又往八卦那方面发展:“听说特别帅,但是个玩咖,玩得花,没在媒体前露过脸,但他们每次的策划案都超变态,你下次亲自去招标现场就能体会一下了。”
“是吗。”翁星笑了下,“嗯,我尽量写好,逻辑,框架这块我没问题。”
“那就好,我们研发部的身家性命可都交你身上了,一定拿下项目好吧!”
“翁星,很高兴你加入腾飞科技大家庭,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一起攻坚克难,多得奖金,早日暴富!”林义章也好说话,笑起来挺和善,公司氛围还不错。
阖上笔记本,翁星想就待这儿也不错,轻答:“嗯,好。”
“那个,周六为我们新同事接风洗尘啊,LIG订了位置,小翁你一定要来啊。”林义章笑着开口,提了提黑框眼镜。
“嗯。”翁星点点头。
周五和孙曦在市中心短暂地碰了下,翁星还住酒店,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来的人不止孙曦一个,她一股精英范,西装衬裙,剪了短发,显得利落。身后还跟着个模样很年轻的姑娘,走近了翁星才看清她。
是苗兰兰。
圆脸,很可爱,但成熟了,碎花连衣裙和长发,气质更文静。
翁星斜靠着白石栏,对他们弯唇笑了下。
苗兰兰一手提着眼镜还有点不敢上前来。
“不认识了?”翁星安静地看着他们。
孙曦是最激动的,也不顾那律师的高冷范了,踩着高跟鞋,往前跑几步过来,“真变了,越长越出挑了星星。”
当年她毕业照也没拍,一走就杳无音信,孙曦都在心底告诉自己好多次要和她绝交,然而,还是舍不得。
“星星,你好漂亮。”苗兰兰脸红着,声音还是小。
孙曦拍了下她手,“拿出你吼熊孩子的气势啊,声音大点。”
没忍住都笑了。
苗兰兰走近就悄悄戳她腰,“好瘦啊,要身材好才敢这么穿。”
“你也可以。”翁星笑着,眼眸微弯,她就随便穿了件露腰的短t,搭配的高腰牛仔裤,气质清冷干净。
三人沿着外滩走了遍,聊起从前又聊起现在,苗兰兰还是承父母的愿望当了小学老师,不过编制不好考,考到郊区,每周星期日都得往返市区来回跑,不过好在空闲时间多,她也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写写稿子。
“哎星星,你知道吗?宋墨白当年高考考了第一名。”孙曦提起。
怔了下,翁星摇头:“不清楚。”
“我们市状元,没什么疑问,直接进了清大,学校给他发了超多奖金。”
她数着日子,“金融系,毕业就进了顶尖投行,在北京,不过听说最近在跳槽,说不定要来上海。”
“我们一个班的同学散的散,有联系的也就那几个了。”一阵感慨,她想起什么好玩的,笑着开口:“当年跟你表白的人,在后街开了个酒吧,哎我们去坐会儿吧。”
“能喝酒吗星星?”
表白的,翁星没印象了,索性无事,不扫他们的兴,点了点头:“能喝。”
“说实话你恋爱没?”孙曦拉着苗兰兰走到旁边去追问。
苗兰兰摇头,“没。”
“怎么回事啊,怎么还没呢,我上次去你学校可看见你们班那数学老师往你桌上放玫瑰花。”
“就是没有嘛,我不着急啊……”
都心照不宣的没提其他,翁星静静没说话,打车去的后街。
残阳将坠,天色暗下来,后街一大块娱乐场所,燃起霓虹灯牌,卫骁的酒吧就在格子楼梯左边第二家。
往里走,曲径通幽一般,绕了几圈,进到内场。
灯光散漫,跟国外pub氛围挺像的,一堆人聚卡座上聊天,台上有乐队演奏,弹吉他的女生一头红发,浓妆美艳,场内蛮多男生跟着她节奏走。
卡座里,苗兰兰和孙曦玩猜拳,都在莫名其妙灌对方酒。
翁星点了杯玛格丽特,慢慢喝着。
“星星,你现在在哪工作,住哪呀?”
“腾飞,住酒店。”酒杯里加了冰块,入口口感很凉。
“腾飞?”孙曦惊诧,“你学的什么?不是学医吗?”
“没。”翁星摇头,黑发衬着白皙脸庞,耳钉碎钻微闪,在暗色灯光如烁流光,“学的计算机。”
一首歌演唱结束,台上敲架子鼓的女生结束表演起身感谢,周围蛮多男生迎过去要联系方式。
倏尔,桌面被人轻叩,一双长指递了个手机二维码图片出来。
“小姐,能认识一下吗?”
抬了抬眼眸,正对上一双男人的眼睛,五官柔美,俊秀好看,一张脸比女生还漂亮,POLO衫工装裤,很会打扮。
“抱歉。”
咔,一声内场音乐停了,那边是蹦迪区,放摇滚。
沿着最右侧的包厢有人出来,主吉他手立刻放下手中吉他,下台跑过去。
玻璃杯映照一道暧昧光影,晃了下眼睛,捏酒杯的手指用力。
入目,闯进男人深不见底的眼里。
黑T,无袖,食指和中指分别戴了一枚银戒,略宽,雕刻的样式很独特。
鸭舌帽帽檐下压,露出一截极为流畅锋利的下颌线,侧脸弧度比以往更显冷厉,整个人透着股阴沉冷戾的气质。
左臂往下,裸露的冷白皮肤下是一大片青黑色的刺青,图案辨不清,一股痞野的冷劲。
丢了啤酒罐,红发女生亲昵地靠在她身边,踮脚像要跟他说什么悄悄话,他低了点头。
翁星手指一松,蓝色玛格丽特砸落在桌板上,咚的一声,杯中酒尽数洒落。
一道冷漠,漆黑的目光扫过,和她对上,隔着七八米距离,不近不远。
空气中萦绕着酒精气息,气泡微微炸裂,滋滋的响。
指骨一松,手背冰凉。
只一眼,仿如深陷进他眸底深渊。
第46章 清晨
漆黑一双眸, 眼底情绪淡漠冷戾,沉沉的,气压低。
无声息的一眼,隔着喧嚣, 颓靡灯光, 一切显得极不真实, 下一秒,他移开目光,仿佛不认识她。
手心发热,一手的汗,心口微微沉闷着, 翁星手掌扶上倒掉的酒杯,身旁人手忙脚乱的拿纸巾擦拭桌上的酒水。
孙曦焦急道:“星星,你怎么了, 衣服没湿吧?”
苗兰兰也小心翼翼挪旁边杯子, 默默递纸过去, “慢一点呀。”
摇摇头,有点呼吸不畅, 翁星看着他,肩背宽阔, 腰窄劲瘦, 人很高,半倚靠着吧台,灯光明灭,漆黑鸭舌帽下锋利五官半陷入阴影, 鼻梁高,唇薄, 一指勾酒瓶的手指骨凸,青筋明显,极富力量感。
痞坏冷劲,招女人。
身旁女孩笑着挽他手,说笑着什么,还要踮脚凑近他脸边。
男人气息冷戾阴沉,对她的举动不拒绝也不接受,没反应,正因为没反应,那女孩似乎更大胆,一手攀他肩想要去亲他。
指骨用力,手一缩,磕到桌角,疼得翁星轻嘶了声。
下一瞬,似乎是觉得没意思,陈星烈站直,拉开和红发女生距离,眼底漆黑情绪冷淡,食指和拇指捏了个黑漆色裹的骰子,迈开长腿径直往外走,全程,看也没再看她一眼。
那女生有些无措,受伤,眼底积蓄着泪水,却也只能看着他走远,最后捡起吉他,恨恨地看了眼周围那些围上来想要要她联系方式的男人。
而原先跟陈星烈身后的男人,笑呵呵看了眼红发女生,伸手揉了把她头,随后也跟着出去了。
桌面上的酒水渍被擦拭干净,压下心头情绪,翁星不动声色再倒了小半杯酒,轻抿着,舌尖辣度和刺激溢散开来。
“星星,你没事吧?”孙曦刚刚注意到她的目光,缓了缓开口,“我们没想到他会在这里。”
苗兰兰吞口水,缓解紧张,拿起果汁喝了口。
而卫骁收了微信二维码,单手撑旁边,绕有兴致地听着。
“他去了英国留学,跟班上的人没联系。”
浅蓝色调的酒轻轻冒泡,滋滋的炸裂,轻抿着唇角,翁星没说话,食指掐在吸管上印出一道印子,白皙细腻肌肤在暧暖色光线下疏冷如水,额发微洇湿,汗珠涔涔。
彷似一根刺一样扎入心脏,无法忽略,酸酸胀胀的疼。
柑橘的甜调丝丝炸开,甜中带了涩感。
缓了会,眼睫微垂,翁星极低地“嗯”了声。
孙曦看着她平静丝毫不表露情绪的脸,欲言又止:“你们错过了。”
眼睛发酸,翁星闭了闭眼眸,抿着唇角不说话。
“我们当年都以为你们会是我们班同学里最先结婚的。”
“别说了。”低低一声,翁星拿起手包,站起身,长发蓬松披在肩侧,一汪安静杏眸里无波无澜,也没什么欲望。
转身往外走,旁边的男生低头无奈地笑了下,“卫骁,当朋友吧。”
顿了下,翁星点点头,“嗯。”
这么些年,天各一方,也就点念想,念想没了他也洒脱,“陈星烈来这里,我告诉你。”
眼睫轻颤了下,翁星没拒绝,也没做声。
“这儿也不是他经常爱来的场子,加我吗。”他抛出和之前同样的问题。
这会,翁星没拒绝,从挎包里拿出手机,她主动扫了他。
夜色温柔地笼罩着肩头,法国梧桐茂密枝桠下偶有夜风吹过,拂过脚腕凉鞋丝带,冰冰的。
沿着那条街,翁星都走了一遍,也没再看见他的身影,路边有小混混开机车,对着她吹口哨,在警察赶过来时又一阵风一样开走。
六月份,蝉鸣声不竭,盛夏已至,翁星抬头看了眼天空,时间正好不多不少,不快不慢,不偏不倚,离她走时正好过去七年整。
捞手机,翁星点开邮箱,习惯性地往一个账号里发送了一条消息。
一两年前就断联了,也很久没听见她的声音。
独自沿着后街往外走,一些很久没敢回想的名字缓慢浮现,司唯嫣,陆行之,白枳,沈晚晚,易蓝还有他。
那时太年轻,尚不清楚命运对他们如何残忍。
她想回榆海,见陆行之一面,也想问问嫣嫣现在怎样了,她一直不肯再联系她,仿佛消失在这个世界。
而陈星烈,当年她最后赌气一次,赌输了而已。
不过也是太伤心了,在听见接电话的人是那道女声时就失了方寸,以为他真的有女朋友了,换卡,删联系人,她还是在做着和初中时一样幼稚的事。
只不过,他不惯她,没来找过她,一次也没有。
今天这场重逢,也是冷淡,看一眼就移开,对待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一样。
摸开烟盒,点了支烟,轻吸了口,清凉的葡萄味溢散,心绪渐渐平缓。
联系中介公司找房,继续敲代码写程序框架,同工位的女生叫戚柔,上班第一天开了辆玛莎拉蒂,冯主管从她旁边路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戚柔没什么心眼还笑特灿烂地给他打招呼说嗨。
冯主管黑着脸扭过身去,这女孩还不知道自己哪儿有问题,继续特热情地给公司每个成员都发了个伴手礼,channel的香水小样。
到翁星时,她没收,戚柔显得有点沮丧,过了会儿抱了盆折鹤兰过来,笑着开口:“姐姐,你笑一笑嘛,以后我们就是邻桌啦。”
鼠标键移,改了串bug,翁星抬头看了眼她,又看了眼那郁郁葱葱的吊兰,“放那儿吧。”
“那姐姐你会教我敲代码吧。”她小心翼翼靠近,轻轻开口。
翁星确认了眼她的简历,是学计算机的,她没说话。
戚柔便过来捏捏揉揉她肩,“冯主管说我们都归你管,我刚毕业,我妈让我来公司工作,我想多学点东西,姐姐你帮帮我嘛。”
头疼,翁星随便给她发了个指令,让她自己琢磨提交作业,看完那狗啃一样的代码,她还得批注,绞尽脑汁写评语。
第一天,一行错了二十七个字符。
评:呃,有较大提升空间。
第二天,一段五句,全是bug,语句逻辑一点不同。
评:你语文一定学很好吧。
第三天,东拼西凑一篇计算机都运行不出来的代码。
评:二进制不适合你了,自创门语言也行。
虽然每天闲暇之余看她代码很解压,可翁星觉得再这么看下去,她要看出工伤了。
但戚柔却越来越黏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与她分享。
一连几天翁星下班都跟着中介去看房子,没选到合适的,脚倒是磨起水泡,一触就疼得不行。
在办公室她就换了平底鞋,戚柔这姑娘心细,便贴心地拿了靠背枕和按摩器过来给她,“星星姐姐,你每天下班都干嘛去了呀,怎么这么累。”
她看了眼群消息,“噢,你在找房子呀。”
“我们家有栋空置的小别墅,在湖珈山上,你去看看,我妈也想租出去,当当包租婆,你去看看吧。”小姑娘笑得甜,天真烂漫。
她掰手指数了数,“租金就刚好抵我工资就行,就六千?你看看行不行,贵了还可以降。”
“去吧去吧,那儿风景好,适合女生居住,以后我想你也方便来找你玩。”戚柔眼睛柔柔的,人纤细,穿工作制服都在胸口别个小棕熊徽章,很难不让人喜欢。
迎新聚会上自己不能喝还一直替她挡酒,平时问她代码怎么学成这样,她也特自然大方地承认,说大学都翘课谈恋爱去了,刚分手,哎呀难过。
抵不过她的热情,翁星的确也喜欢安静的地方,想租独栋,答应她的提议。
看房那天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湖珈山风景好,一条绕山公路,起初平缓,别墅区后面却很蜿蜒崎岖,偌大一片,别墅没几栋,零零星星散布,与山下繁华喧闹地区截然相反。
房间构造与她在洛杉矶的住所挺像的,有小花园,游泳池,还有一间阳光房,窗明几净,设计得也很有格调,沿着玻璃窗往外看,遥遥相望的便是江景,翁星很喜欢。
按照市价她一次性付了半年租金。
第二天戚柔上班时特别惊讶地抱住她,“星星,你为什么给我卡里打了二十万?”
“我都给我妈妈说了呀,你是我好朋友,不要租金了诶。
“这多出来的钱,我怎么花呀。”她焦急,捧着浇水的小花洒,在没几个人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解决了租房烦恼,翁星心情好,笑了下,“去谈恋爱呀。”
省得每天这么黏她。
戚柔脸红了点,“哪有呀,我不谈恋爱了。”
“姐姐,你谈了没,你有喜欢的人吗,你在国外是不是交过外国男朋友?”
“可多了。”翁星逗她,“我数数,Joe,alen,michael,orville,Jesper……”
她报了十来个名字,有的是同学,有的是向她表白过的还有个是她表弟。
戚柔嘴巴张开渐渐呈O字型,看她的目光演变为崇拜,从那以后每天都要拉着她谈一谈她的暗恋的邻家哥哥。
枯燥的工作生活也添了些趣味,翁星提了车,每日往返湖珈山和金融中心,偶尔也会载戚柔一起下班。
有好几次路过远柘的写字楼时她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翁星以为这是腾飞员工特有的敌对意识,却在某天路过时,听见戚柔叹了一句:“他好帅啊。”
“嗯?”翁星有点没听明白。
“没事没事。”戚柔连忙摆手,“反正要相亲了,这周末假期,星星你有什么安排呀?”
“睡觉。”低低一声,她其实还想去卫骁的酒吧坐坐,看看能不能遇上。
离上次相见过去了两周,卫骁没给她发过消息,她也不好主动去问,而孙曦关于他的事也知道得很少,只说当年高考后,他和他母亲决裂了,楚凝云和陈津滕的婚姻状况暴露,两家深度毗连的企业受到了冲击,股价遭受不小的动荡。
应该是这个原因导致他没能如愿报考军校,所以初见时,才见他堕落成那样。
可能的话,翁星想拉他一把,至少他们曾经那么好过,他是她的青春。
周六。
没设闹钟,翁星睡到七八点迷迷糊糊就听见一阵轰隆的巨大引擎声而被吵醒,难以入眠,她穿着睡衣趿着拖鞋,长发松散地披着,素颜干净 ,朦胧着睡意走到阳台去往外看。
只见花园外,一辆银色的兰博基尼超跑风一样驰过,直奔山顶别墅区,引擎经过改动,噪声很大,轮胎贴地面摩擦,刺激得人头皮发麻。
睡意一下全醒了,风拂脸上,发丝贴唇边,翁星看了眼山顶片区那边,那别墅原来有人住,还爱飙车,玩这么刺激?
翁星在帕罗威尔时,表弟柏纵时就爱飙车,在广袤无人烟掠过的公路上贴地面飞驰,落日浸过,自由得仿佛放空。
她起初百分之百坚定反对这项运动,但后面课业压力生活压力太大头发大把大把掉时,柏纵时带她飙过几次,心跳极速到要跃出胸腔,尖叫声和烦恼一起抛了,一场下来瘫软在草地上,的确解压。
极限运动,有时候对抗压力和抑郁有奇效。
因此她改为中立态度,但这会儿周末被人吵醒,再中立,她心情也不好,扯了件开衫,吊带睡裙都没换,翁星下楼,走出花园,站在路边,打算找车主要个说法。
晨起,山间空气微冷,略潮湿,翁星手脚冰凉。
黑发微卷,刘海翘了几簇,手背白皙,腰肢纤细,隐隐透着的白纱开衫里是浅芋紫色的吊带裙,丝绵,镂空一点轻纱,锁骨往下,如玉一般滑腻。
看见那辆银色兰博基尼沿山弯往下开,起初速度极快,引擎声一阵接一阵,翁星站路中间,等着他下来。
慢慢的两三百米距离时,那车速度放缓了,驶到一百米左右时,骤然停下。
翁星微诧,也没多想,径直往前走。
早起爬山,确实是件考验耐心的事,脸颊肌肤细腻,细眉远山,脸上从没什么表情到蹙眉,走了几十米陡峭的山路,手心脚心都有汗。
那人却还不下车,嚣张得很。
没好气,他下山容易就不知道多走几步。
愈加走近,隔着车窗玻璃,翁星渐渐看清车内男人,身形熟悉,隐隐有猜想,手指轻抓着手表表带,心跳一点一点加快。
山间只有鸟啼和虫鸣,静谧安和,一切声音都被无限放大,翁星能听见自己呼吸声。
七八米距离时,他完全看清车内男人。
引擎声又重新发动,车轮后转,似乎要走。
焦急,翁星小跑过去,轻喊出声::“陈星烈!”
第47章 茶歇
茉莉气息清淡, 干净明媚一张脸,褪去青涩和一点婴儿肥,女人身如亭荷净植,她小口喘气, 牵着锁骨, 颈脉微动, 瘦致美丽。
抬手轻轻敲了敲他车窗,翁星没退却,眼里也不见胆怯:“陈星烈。”她又喊了一遍,第二遍。
手指轻贴透明玻璃,指甲修剪得干净, 弧心一点月牙,翁星安静地看着他,衬衫纽扣系到第二颗, 喉结凸起, 侧脸轮廓更深而冷厉, 褪去少年青涩感,不苟言语时显得斯文禁欲起来。
可衬衫下是纹身, 深邃眼底是深渊,翁星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单手搭着方向盘, 车窗缓慢降下, 茉莉香和冷空气一齐涌入,撩了撩眼皮,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
两相视线相接,沉默了好一会, 轻捏指尖,翁星开口:“好久不见。”
喉骨微动, 他单手摸了烟出来,没点,扔在中控台上,极淡地,“嗯”了声。
鼻尖微翘,下巴莹白,一粒朱砂似的小痣清冽,她问:“你住这儿?”
手腕银表折射银光,陈星烈抬手捏了捏眉心,抑着情绪冷淡回:“有什么事吗?”
“谈女朋友了吗?”翁星问,黑白分明眼眸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看,唇薄,冷白皮,耳廓后有一尾小黑痣。
“与你无关。”男人声线低沉磁性很多,不笑时冷漠,令人难以接近。
松离合,引擎声又发动了,震着耳膜。
翁星伸手捂住耳朵,“我住这儿。”她身上指了指旁边小别墅,锁骨骨凹,往下纤细冰丝一样的吊带裙,微起褶皱,内衣也没穿,松垮荡开。
纯且欲,勾人。
移开目光,强压着无名火气,他抬手解衬衫纽扣,心底一阵躁意,“十点之前,不会再飙。”
“那就好。”翁星对他笑了下,清凌凌一双眼,映着点点碎开的日光,“今早被你吵醒了。”
“以后是邻居,我记仇。”一本正经,面色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翁星也不表露情绪。
“可以让开了?”衬衫纽扣解到第三颗,鬓角利落而短,他不混蛋的时候还挺正人君子。
松开手,翁星后退一步,轻轻回:“可以。”
引擎声响,银白色超跑沿着环山公路往下绕,很快消失在树丛中。
他没再掉头。
轻呼一口气,翁星拿餐纸擦干手心的汗,回花园里摘了几支雪白的栀子用玻璃酒瓶盛着,放在正对山顶别墅那边的窗台上。
找角度用手机拍了张照发朋友圈,配文:新家。
程序部ap研发到最后阶段,办公室里人成天都抱着电脑敲打,产品雏形已经出来,是个半成品。
能继续优化,但有局限,项目一度陷入停滞状态,大家都有点泄气,冯正鸣天天来办公室敲打,问翁星有没有更好的方案。
盯着电脑屏幕,一手点在键盘上,看着这些杂乱没条例的数据,翁星有点头疼,以前在Google习惯团队合作,同事个个都是编程大佬,沟通有效,而且能很快get彼此的点,冗杂的数据计算方面也不用担心,因此做起项目来高效又事半功倍。
而腾飞研发部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用户数据庞杂,连最基本的计算part也要自己亲自核对,占用了很多时间。
“数据模拟需要人。”食指轻点桌面,翁星低回:“很多小bug的修改很浪费人力。”
“有考虑接入ai吗?”她问。
冯正鸣倒一下子被问到了,提了提眼镜,“这是新技术?”
点了点头,翁星回:“内部有内测版本,是基于庞大数据而演绎出的简单算法,很省人力,能写简单代码。”
戚柔在旁边小声嘟囔,“完了,AI都能写代码,我要被优化了。”
“做展示PPT吧。”翁星忍不住笑了下,把一叠项目书交给她,“你可以考虑转前端。”
“小翁啊,你这个提议我们高层需要时间考虑,只是现下项目有没有好的解决方案?”
“框架在这儿,大问题没有,小bug不断,ap做出来用户体验下降,能用但是不完美,而且缺乏新意。”她初时选了条新的设计思路,但完全是推翻重做,办公室的人都不同意,因此还是按照老路子设计,虽然框架和逻辑,细节方面她都优化不少,但还是有局限性。
“不过,也不是不能赢。”翁星喝了口咖啡,对他笑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设计路走到死胡同,就研究对手,找出他们设计里的bug,我们补上,说不定压死他们。”揉了揉后颈,她笑得松散。
“我这就去找远柘的资料,不过他们源代码不公开呀。”戚柔起身去资料库,又往回走。
“想什么呢,还想拿源代码,想进去啊?”林义章敲了她一记。
“略,我问他,说不定能拿到呢。”戚柔小声喃喃。
恍惚了下,翁星想起fx论坛的事,他为她公开过一次源代码,就为揪发那三张照片的人,那些人以盗取商业机密罪被起诉入狱,结果也不过是替人背锅。
而现在回看,那串代码远超那个时代,现在已经演化为许多极具商业价值的社交软件了,他的损失无可估量。
揉了揉眉心,翁星笑笑,“好了,现在分工明确,找资料吧,一周后竞标会应该没有大问题。”
众人散开,翁星看着屏幕,邮箱信息红点不断,揉了揉眉心,她点进去。
此后近一周时间都在研究远柘的软件设计和外部来源可供查询的代码,越查越深入,她就知道胜算可能性很低。
对方的软件缺陷有,但使用人数没达到之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突然很好奇对方的后端研发员是谁,当然也有不成熟的作品,各方面都是bug,和他们招标的软件设计相比完全不在一个水平。
他们内部有两批人,也是真有大神,短时间腾飞想赶超根本不可能。
纸被折叠几次,皱成小团,翁星揉了揉眉心,压着烦闷。
“—叮”邮箱进新邮件,一则PPT。
翁星点开,入目第一眼是一张男人的照片,纯白卫衣,运动裤,站在樱花树下,还带着点稚嫩的学生气,清爽的帅那型,像男高中生。
抬了眸,翁星询问地看了她一眼,“什么?”
“远柘副总啊。”戚柔笑着,眉眼弯弯,“他们公司软件很多是他写的。”
鼠标下移,简介,姓名:徐斯万
年龄:26
牛津工程学院软件工程专业
曾获奖项,足足写了三行拉不到头,其中很多是世界级的设计奖。
“准备plan B吧。”
关了电脑,翁星躺靠进按摩椅,放松地闭了闭眼眸。
太累了,迷迷糊糊睡着,醒来时,戚柔还在,端着小小洒水壶浇窗台上的折鹤兰。
落地窗外天色已经漆黑,霓虹灯闪烁,流光溢彩。
玻璃窗上倒映着人影,翁星眨了眨眼,神色难掩疲倦,闷闷的,一句话也没说。
“星星,我妈妈让我今天去相亲。”戚柔丢了水壶转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画了妆,腮红一点粉杏色,像春日樱花。
“你陪我吧。”戚柔走近,轻轻摇她手臂。
手掌压了点长发,翁星轻轻开口:“我去干嘛,你们两人约会。”
“不嘛,你陪我去呀,要不然我不敢。”戚柔小心翼翼捏她肩。
“他不喜欢我,我怕他一见到我就跑了。”
“星星,你去嘛,给我撑场子,姐姐。”
肩酸腰疼,头也昏,拗不过她,翁星答应。
妆也没补,换了平底运动鞋,头发随意扎着,还带了iPad,翁星打算在那追剧,就戴上耳机不听他们热聊。
餐厅位置选得很雅致,临着江景,旁边是茶楼,时而有高山流水般的琴音流泻,挺仙的。
停车场里停着辆越野,戚柔看了眼,便立刻道:“他来啦。”
脸颊羞怯,她眼神有点躲闪,眼睛却亮晶晶的,想见又害怕的模样。
翁星被他拉着上电梯,这几天通宵熬设计,还有点困意,一路都兴致不高。
到三楼,拿了号码牌,随服务生往最里面包间走,灯光偏黄暗色调,廊道没什么人,偶有穿堂风,凉丝丝的。
叩门进房间,一扇帘卷屏风后,山水赠与,隐隐看得见男人的身形,衬衣腕表,落拓修长,一点碎发,食指捏着个陶瓷杯。
看了眼桌牌号,确认了就是那桌。
睡意全无,手链垂下,银色吊坠轻轻磕在指节上,翁星走近,隔着暧昧昏黄灯光看清那人侧脸时,顷刻心沉下去。
茶叶在杯中舒展蜷曲,淡黄色透明的液体,一点落在暖黄桌面上,听不到琴声,隔绝一切。
翁星只看得见他眼睛,心底沉闷地疼,入扎着刺,没入肉里,血肉和刺毗连,一寸一寸往外拔,血肉模糊。
“你相亲是吗?”她低头看着她,额发蜷软,一双杏眸映水波,却没什么心绪。
是,他们家境相衬,父母同意了,戚柔又喜欢他,见上一两面可以很快结婚,受到所有人祝福,唯独她连名字也不能拥有。
握瓷杯的手指骨修长,衬衫领口微敞,喉骨一截往上是流利的下颌线,眼皮薄,漆眸沉冷,散漫的玩味。
两道影子压着,呼吸声清晰,第一次和他相靠如此近,却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淡漠眼底底压了丝不明情绪,陈星烈勾唇笑笑,语气轻慢:
“是,又怎样?”
第48章 拾盐
晦暗灯光下, 他的模样半陷入阴影里,玩味风流起来像个混蛋。
突然觉得很失望,重逢至今,他对待任何人都比她好, 暧昧不清地对待女生, 一声不吭的相亲, 甚至可能结婚也不通知她。
挎包放桌上,翁星心头压着一口气,冷冷回:“不怎样。”
“反正我们没关系,我又不喜欢你。”
气氛骤然冷淡,陈星烈眼底情绪变得很深, 冷漠厌世,捏陶瓷杯的手指青筋绷起,压抑克制, 彷如栖息风暴。
静默, 对峙, 无声海潮蔓延,裹挟海浪, 几近缺氧窒息。
直到,戚柔伸手轻轻拉了下翁星手臂, 低低开口:”星星, 我不是和他相亲啊。”
手指松了,翁星有点恍惚,还没反应过来。
戚柔就上前一步询问了:“先生,请问徐斯万在吗?”
“他是不是不肯见我。”她神色委屈, 声音有点哭腔,“连爸妈的话他也不听了, 他是真有女朋友对吗?告诉我我好死心。”
喉结滚动,食指压了压眉心,陈星烈仰头往后靠,拇指宽戒一点泛光冷冽,气息沉着,他不回答。
一声不吭走的人是她,当做无事发生回来诘问的人也是她,这么些年,不早把他忘得干净,还他妈回来干什么。
提包的手用力,翁星抿着唇角没说话,他故意气她,试探还是恶劣捉弄,她分不清。
戚柔还伤心着,就看见一穿着休闲蓝色卫衣的男人走近,短发有点卷毛,脸比照片上的大学时期的照片成熟很多,周正俊朗。
他走近,不确定地问了声:“柔柔?”
戚柔揉了揉眼睛,转身无辜看他,委屈又惊喜的模样,“斯万哥哥。”
徐斯万看了她,神色有点不自然地闪躲,揉了揉眉心走近,他拉开椅子弯腰坐下,回身看了眼身旁的人,情绪冷淡,气压极低,他生气了。
“哥,怎么了?”他笑笑,笑容舒朗,抬头看了眼翁星,礼貌道:“坐呀。”
“怎么称呼?”他问。
“翁星。”她嗓音不大,但很清晰。
听到这个名字,徐斯万脸色不自然地变了下,有一瞬很难看,他回头看了眼陈星烈,直接了当地问:“在帕罗奥多读书?”
“斯坦福是在那里,你认识星星呀?”戚柔插了句嘴,有些好奇。
徐斯万勾唇笑了下,“没什么,就是当年有人要死要活,去过。”
“说够了吗。”陈星烈冷冷看他一眼。
听他虎头蛇尾这么叙述,翁星也没理解他的意思,心底还郁结着口气:“我明天回榆海,我要找嫣嫣,顺便去看陆行之,有话让我带就说。”
“这么讨厌我,以后我不出现在你面前,湖珈山的别墅,戚柔帮我退了,租金我不要了。”
提着挎包往回走,翁星没停留,也没听他回答。
就通知他一下而已。
嗤笑了声,舌尖顶了下侧脸颊,陈星烈冷冷开口:“别回去。”
“陆行之的事,我会解决。”
“我要回。”坚定一声。
“我让你别回去。”食指捏碎陶瓷杯杯沿,碎片扎进肉里,血色鲜艳,滴进茶里,一点很快染红茶色。
脚步顿了一下,翁星没回头。
翌日。
在去机场的路上,手机就不停响,电话短信轰炸不间断,冯正鸣问她参不参加招标会了,要不要拿项目,今天就是展览日。
只回了条短信,简短两个字:〖不去〗
林义章和团队一干人都焦急起来,微信,短信上都发消息给她,想她回去做领讲人。
可翁星只觉得很累,很累,这七年,这么漫长的过来,她没有哪一天不累过。
离开榆海的时候死了心,可还是抱有期望,她给他留了一个邮箱,在她寄回退还给他的那两大箱礼物里,用纸条写着。
她期望他能发条消息给她,哪怕只一句话跟我,她也会义无反顾填国内的大学。
她相信他,接电话的女孩只是凑巧,他不是那样滥情的人,她可以听他解释,可以无条件爱他,可他从不给她机会。
等到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她都没收到他的一条讯息,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
死心,销了邮箱,强迫自己忙起来,忙着照顾奶奶,忙着学习,忙着准备入学考试,每天十几个小时时间都埋在书里,最后考进了当地最好大学。
本硕连读,学的是最难的计算机系。
曾经令她痛苦头疼的数学成了她每天都要学习面对解决的难题,和team组员合作,聪明的学生很多,头脑灵活,他们都很优秀,她只能付出加倍的努力追赶,一份漂亮的履历,说得出口的光鲜人生已经是她那六年里能做到的最好。
在Google工作一年,最后决定回国,也是翁怀杰看不下去她再那样逼迫自己,只是告诉她给自己一个机会,放下释怀或努力挽回。
可回国这几次的见面,没有一次愉快,他还是知道她心底的最软处在哪里,并且毫不犹豫往下扎刀子。
她高中时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支持他,没有答应他要和他结婚,所以他用“假装相亲”来惩罚自己。
他就是个混蛋,彻头彻尾,不折不扣。
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翁星接起,情绪平静,听着冯正鸣在电话那边一阵数落。
“翁星这是你带的团队你怎么能关键时刻掉链子,你不知道我们研发组的人都指望着你吗,你还是斯坦福的高材生我们赵总花大价钱挖来的,你做事怎么能这么不理智?”
“翁星限你半个小时之内赶回会场,你不是小孩子,你是成年人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开了我。”握手机的指节用力,翁星静静回。
冯正鸣在电话那边提高了音量,带着惊讶:“你说什么?”
“我说可以开了我。”低低一声,翁星直接挂掉。
上飞机时伴随着温柔的女声,翁星心绪却低到底点,回来这一个月,一切都一团糟,没有什么伤痛能弥补,没有什么不会改变。
她还放心不下两个人,一个是嫣嫣,一个是诗寻。
见一面,她也算死心,如果能看到他们生活得好,她回洛杉矶在那边待一辈子,也没什么牵挂了。
而陈星烈,反正他不缺她的喜欢,也没真堕落。
飞机起飞,舷窗外是漫无边际的云层,阳光跃射在云层上,束光不可偷窥,本是好风景,可却没什么心情欣赏。
落地榆海时已经是上午十点过,招标会应该已经开始一个多小时,胜负本来就确定了,她没心情去浪费时间。
选今天回榆海,还有一个原因是不想再和他碰见,他带着远柘竞标抽不出时间回来,不看见他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机场高速临着海,蔚蓝色没有边际,海水与天空相接处模糊成一条没有墨迹的线,海风带来咸湿的气息,微微干燥。
熟悉的景物后退,这些年榆海变化很大,不少地皮拆除旧屋改建高楼,街道整齐干净,绿化很好。
靠窗小寐,渐渐平静下来,一抹阳光映照着鼻尖眼睫,睫毛根根分明,眼皮薄透着微弱白光,温度很暖。
又回想起小时候和陈星烈一起去海边捡贝壳,小少年提了个小篮子跟在踩浪花的她身后,替她提着凉鞋,脚腕处缝了小白花,远处灯塔伫立,雪白的浪花一浪接一浪的拍打过来。
阳光无私,她捧起海水丢他衣服上,打湿他的额发,透亮的水珠顺着额发往下掉,温柔漆黑一双眸静静地看着她,看她笑,看她闹,还任他欺负自己。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他变了呢。高考结束后在走廊上短暂的一眼,褪去攻击性与嘲讽,他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可是翁星跑开了,她还是胆小,因为看到比她优秀漂亮很多的女孩站在他身边而胆怯。
一晃眼,错身这七年里,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再想他的,可真正面对他时还是溃不成军。
但没关系了,她见到嫣嫣,见到诗寻,见到薛奶奶,不留牵挂遗憾后她就回洛杉矶。
不过是重回之前那种没有他的生活而已,她可以承受,也会渐渐淡忘他的。
手链折射银光,晃了下眼睛,心底莫名觉得有些可笑,明明回来时信誓旦旦,说过如果在上海安定下来就把父母一齐接回来的。
事与愿违,她还是忍受不了他那种伤人的目光和语气。
睁开眼,汽车驶过海岸线很低的公路,离灯塔咫尺之距,海面上纯白色的帆船飘荡,一切都安静和谧。
翁星突然想去海边转转,等司机过了站牌,她付钱下车。
一件简单的牛仔长裙,长发被海风吹拂着往后飞,阳光炽热,灼在皮肤上很温暖,心底阴霾被驱散了点,翁星踩着台阶往下走。
身旁打渔的爷爷用熟悉亲切的乡音喊她闺女,问她来这里干嘛。
翁星笑笑,“很久没回来了,来海边看看,爷爷。”
支着槁桨搬运渔网,老人皮肤黝黑,善良朴实,笑道:“今天这儿人可多嘞。”
“今早也有好几个闺女过来,拿着杂志和画画儿,说是要怀念什么。”
“我记着去年也是这两天,海上起了大风暴,浪花一拍三尺高,电闪雷鸣,电线都搅弄在一块可吓人嘞,那天气也有人出海,真的是不要命咯。”
灰白色的渔网叠成丝手握在手里,老人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还是今年天气好,风暴天少,今早出海,今个儿又是大丰收嘞,是个好日子。”
看着老人的笑容,翁星也对他温和笑笑,眼眸里如映水光。
踩着凉鞋高跟往前走,老人嘱咐的话留在身后,“闺女嘞,莫靠海太近,注意安全!”
灯塔一点一点具象化变得清晰,灰色的砖瓦,洁白的尖顶,海浪拍打礁石,水洁白到透亮。
沙砾没入脚趾,凉丝丝的。
走到海边,海水拍着脚背,唰一下远去,翁星很平静,她安静地在那看了许久的海,后面脚腕酸痛时起身,一阵海风吹散了旁边杂草丛里的一堆灰,一张烧了一半的纸片贴吹到她裙摆上。
翁星拾起,发现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一袭红裙,迎着海风,长发被吹散,松弛肆意的美。
发丝贴在脸颊上,伸手勾了缕头发,目光移到那张脸上,照片脸部被烧了一半,只剩下脸的一侧。
但翁星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双眼睛,漂亮勾人的狐狸眼,成熟了,添了清冷不容的孤傲感。
是章诗寻。
风把照片吹到背面,一行铅印的黑色小字露出来。
诗妍,《血梅》主演,曾获白玉兰奖,离影后一步之距,20xx年7月1日自杀于榆海近海。
我的姑娘,愿你死可与爱同眠,来生仍是我的偶像。
—你的盐,小懒兔儿
第49章 编号
七年前。
七月初, 阴雨连绵,榆海进入漫长潮湿的雨季。
柏油路上水流没及小腿,路边榆树枝桠断折,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草木絮屑, 萤火虫深黑色的翅膀在雨水中被冲湿, 贴在冰冷的路面上爬行。
翁星的手机号码成了空号, 拨打过去永远是无休止的忙音,企鹅微信也早被拉黑,悄无声息离去,只留下一个拨通不及十秒钟的通话记录。
那天他正在和温翊君一起在他家里,商量拟定最后的减刑裁决文书, 拟备提起二次上诉。
手臂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结痂的血痕足有十公分长,深度没进肉里两厘米, 骨头还是完好的, 但能看见腐烂的白肉。
周佑天挥着库克力反曲刀砍了一刀, 正好砍在左臂上,一瞬间, 剧烈的疼痛几乎使人麻木。
那晚,周佑天张帆奇何惜玥一行人从夜场逃跑出来, 被陈星烈带的人堵在巷子里, 争取到最后逮捕他们的时间。
一场混战,雨水和着血水,冰冷的墙皮冰冷的垃圾车,月光皎皎清冷, 痛苦和嘶吼中,周佑天抽出了砍刀, 而后毫不留情地一刀砍在他的左臂上。
用尽全力拖延,警察来时,劈落周佑天的砍刀,亮色闪电划过天际,映亮少年锋利苍白面容,黑发湿透,一束一束往下滴水。
垂着受伤的左手,血珠从修长指尖滚落,滴了一路,他亲自送周佑天上了警车,背脊清瘦笔直,毫不闪躲地直视那疯狂狠厉的目光,轻轻张了张嘴唇,他低低道:“结束了。”
是夜,他被送到医院,缝针裹纱布,在高考前两天里一个人待在雪白阴冷的病房里计数时间。
那两天的考试他还是去了,为了心中无法湮没的理想和曾和她许下的承诺。
穿着长袖卫衣遮住伤口,强忍着手臂的剧痛,他写完了六科试卷,其中语文作文留下空白,字数很多的大题也都放弃。
冷汗涔涔,伤口剧烈疼痛,高考结果出来,647,市区一千多名,排在她之后很多。
但这分数足够他去军校,所以也本不该有遗憾的。
可是最后一切努力仍然成了徒劳。
陆行之放弃上诉,判刑维持初审宣判结果,他由榆海公安看守所移交给榆海近郊监狱。
那天下了大雨,世界漆黑一片,海浪翻涌倾覆,陈星烈去见了他转狱之前的最后一面。
隔着冰冷铁门,曾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戴上镣铐,穿上深色囚衣,眼底的光芒黯淡,他轻轻开口:“就这样了哥,我认,我不后悔。”
“你去过自己的人生吧,这一个多月,上诉和律师状案提陈都是你找的,你帮我很多了。”
“谢谢你。”
手臂伤口隐隐作痛,指尖冰凉,陈星烈垂了点眉眼,扯了扯唇角,低回:“等你出来,我带你赢。”
转身离开,一时别阔好多年光阴。
第二天,榆海海军军报刊登讣告,上尉陈砚之,在执行代号蛟龙的深海浮潜任务时遭遇低压气旋,舱底破裂,发动机爆炸,舰艇损毁,一舰三人皆壮烈牺牲,葬身深海,尸骨无存。
打捞起的部分机身残骸已经只余手掌大小碎块,被收放进海军基地陈列室,他最敬爱的表哥名字永远定格成一帧铅字幻影记录在档案室里。
档案封存,名字抹去,惟余他的述职编号:0617
他此生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留下的痕迹少得可怜,如浮草微末,轻轻一吹就没了影子。
那半个月,对于陈星烈来说如同炼狱,他长久地被遗忘在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自己从小到大信仰的表哥以身殉国,自己的高考志愿填报表被人抢去。
楚凝云和陈津滕观点出奇一致,此刻站在同一阵营,以对他好的名义,抹去了那报告表上海军军校志愿,他们将他锁在房里冷静,禁止他接触网络和所有有关陈砚之的一切消息。
手臂结痂的伤口崩裂,血珠沿着裂口往下掉,灌胧发炎,他高烧不退,疼到在黑暗中蜷曲,拿刀子一刀一刀的往左臂上扎,以自残来获取片刻解脱的痛快。
房间外在商定陈砚之的葬礼,大伯陈睦洲和妻子夏珊在一具空荡的棺材前落泪,夏珊哭得眼睛几乎睁不开,瘫倒在地。
薛婉清在家听说这个消息后,一贯维持冷静,最后却也不敌心中哀痛,晕倒被送进医院,她握着身旁儿女的手,眼角流下浑浊的眼泪,一遍一遍轻轻开口:“砚之他是报国牺牲,死得其所,是光荣的烈士,是我们家族的骄傲。”
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次事件之后,薛婉清变得几乎如他们那个年龄的老人一般老了,原本健谈康健的身体垮了,脸色蜡黄,头发苍白如枯草,再不复年轻时的优雅美丽。
家里请了招魂的魂幡祭师,一连七天都在海边施法祭坛,求引英雄魂灵归家。
风暴不息止,浪潮吞没漆黑礁石,和着风声,奏成一曲悲哀挽歌。
黄纸被风吹走,燃了一半,积灭成黑灰,一连半个月,都有人看见那出海口的海滩礁石边蹲了一个女孩,面容苍白,指尖纤细,眼神空洞,怔怔地望着一望无际的深海掉眼泪。
他最爱的人,葬身在这片大海里,永远回不来。
不会再腼腆生涩地叫她阿寻,不会被她逗几句就脸红,不会在每次任务结束后给她打电话想听到她声音却自己半天憋不出一句开场白,最后只能在她好笑的语气中温柔说一句:“阿寻,你还好吗?”
阿寻,我很想你。
任务结束,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吧。
手掌里躺了一枚漂亮精致的戒指,遇她之前从没动过心的古板理工男也有了除家国外最想保护的人。
这场任务前,他随队友出军舰,背着她在珠宝店买了一枚戒指,一生只能送一个人的那种。
他们还没有互相表白,还没有在一起,可是陈砚之早已在心底认定她,他想学着浪漫,学着给她温暖,学着和她一齐组建一个家庭。
等她毕业,他表白,求婚,买婚纱,这些都他来,他的女孩儿只要安安心心地等着做新娘子就好,不要被世俗所累,不用为柴米油盐奔波。
因为他都知道的,这个撩人很厉害,很会说情话,喜欢看他脸红的姑娘缺少爱,年幼时父母不在她身边陪伴,殷勤献礼的男同学却都是因为她的皮囊对她有所图,她想成为明星,得到很多人的爱,她渴望温暖如同渴望氧气。
这些,所有的一切,陈砚之都可以给她,也做好了周全的准备给她。
此生最后一次通话,他站在甲板上,隔着电流听着电话那边细弱的呼吸声,海鸥盘旋在海面上,远处小岛一片青绿色浮在海面上,天蓝云白,万物安和静谧。
“砚之哥哥。”
“我想好了。”
“嗯?”
“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吧。”
“好呀。”
可是没能等到他归来,他永永远远地留在深海,连一具完整的尸骸都没留给他,古板认真的为国鞠躬尽瘁奉献近十年的军人死在了国土边界,短暂一生留下的也不过是烈士上尉陈砚之七个字。
在海边招他魂灵的他的家人不识得她,问她是谁,告诫她不想干的人不要待在这里。
章诗寻眼里已经哭不出泪了,脚如同灌了铅,她站起身,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瘸一瘸地走开,本来也是,他们甚至还没有正式在一起,他们的爱恋无人知晓,众人识得他却并不认识她,没有人会把他们并列在一切。
他们的爱随风消散,落着点儿灰烟也被掩埋在地底,不会有人知晓,不会有人提及。
军区住宿里收拾遗物,只留下些陈砚之的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除此之外的是一枚戒指和一纸字条,上写两句话: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泪烬无声,章诗寻抱着那张纸条,手心攥紧戒指,几乎陷到肉里,再也忍受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出声来。
陈砚之得殉他的国。
章诗寻离开榆海,和娱乐公司签约,改名诗妍正式成为一名演员,从最小的龙套做起,四年间她饰演了六七十名配角,最后终于拿到女主角机会,出演电影《血梅》,深刻入骨的痛楚,冰骨剔透的眼泪,对绝望演绎得淋漓尽致,她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拿下白玉兰奖的女演员。
她终于成为闪闪发光的大明星,受到无数人喜爱,就像当初对他笑着开玩笑的一句话,“你辞职,不当军官了,以后我当明星养你啊。”
星途璀璨,作为演员的诗妍会有很好的一生。
可是作为爱陈砚之的章诗寻,她忘不了,永远也不能释怀,他离开的第六年,她推掉所有演出,回了榆海。
那片他埋骨的地方。
迎着风暴与翻飞的海浪,她穿了他最喜欢的浅色碎花裙,无名指戴上了那枚他没有送出去的戒指。
光脚走入海浪中,那一年,章诗寻二十六岁,得殉她此生最爱的人。
海浪沉默无声,撕毁一切,带走一切。
第50章 不乖
照片褶皱处还泛着被烧过的黑点, 心脏像被细密的针孔扎过,密密麻麻的疼。
翁星追上公路边那几个自发组织祭拜章诗寻的女孩儿,安静听她们说完了章诗寻这些年来的经历。
那些女孩儿哭得眼睛红肿,说永远会是诗妍的“盐粒”, 永远喜欢她, 而她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去陪自己最爱的人。
胸口闷得发疼,翁星转身离开,像有人拿锥子轻砸心口,血肉模糊的疼。
原来这七年发生了这么多事。
严肃认真对一切都很包容和善的陈砚之表哥殉了国,她爱的朋友希望她真切过的好的朋友自杀殉他。
怎么会这样, 心底难受,翁星沿着公路走到花店买了一簇白色小雏菊,她放在正对大海的最高岩石上, 对着吞没她最好朋友的海, 眼泪断了线一样的流。
“诗寻, 对不起,在你最苦最难的时候我没有陪着你。”甚至不知晓她的痛苦。
“如果有来生, 希望你和你爱的人能共度一生,相守白头, 我们还做好朋友。”
风拂起装花用的卡纸, 很快飞向远处,消失不见。
翁星心底很乱,余下半天都在榆海漫无目的的逛,最后赶在天黑前进了路旁的一家酒吧。
光影晃动, 气泡贴在透明杯壁上一点一点炸裂,翁星垂下头, 一直在翻邮箱里这些年和章诗寻的对话。
先前她还会回自己一两句消息,关于日常和她喜欢的花儿,鸢尾蝴蝶兰,鼓励她振作,说他们总有一天会重逢相见。
那时翁星还没有意识到,那个爱扎小辫穿着朋克摇滚总是很酷的姑娘为何在短短时间内变得如此成熟,鼓励她的每一句话都戳到心窝里。
后面两人都越来越忙,联系少得可怜,翁星偶尔发邮箱她也不再回应,就是这一年,他们断了联系,那个曾属于她的邮箱号,成了一个再也不会有人回应的空号。
思维上的痛楚靠酒精麻痹,更深一层的有关于陈星烈遭受了多少痛苦她已经不敢再去想。
年少轻狂时,曾以为世界握在我手中,有梦,有酒,以为能仗剑走天涯。
可命运的残酷,从不给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无情碾灭一切零星火花。
酒吧里播放的音乐轻缓,明明不是哀伤的调子,翁星却还是听得掉了眼泪。
一杯朗姆酒喝了大半,思绪变得很慢,翁星侧靠着座椅,头脑晕沉,眼睛哭得发疼,肿肿的。
她不记得过了多久,只记得的一双温暖的手臂扶住自己,腕骨凸出,银表轻硌着手背,手指指节根根分明。
沉冷如乌木调的气息萦绕,如同很多年前,少年伸手揽她后背,让她依靠进自己怀里,心脏隔着胸腔振动,呼吸牵连,亲密无间。
脆弱时对温暖本能依赖,对黑暗里的那一点光的渴求,她抬眸又对上了那锐利漆黑的眼睛。
陈星烈低头,安静地看着这个他爱了很多年的姑娘,发丝柔软,眼神朦胧着醉意,脸颊微微泛红。
他想阻止她知道真相,就算一早推掉竞标,飞航线来榆海,驾车把城市各个地方都找了一遍,也还是没能阻止。
在他身处最黑暗时,他恨过她,很多次。
可当他终于逃脱那场桎梏,在英国渐渐稳定下来时,他又想她,很想很想。
大三毕业那段时间,社团内成员商定毕业旅行,他们问去哪啊,陈星烈什么也没说,只是独自去了加州。
徐斯万不放心他跟过来,最后一行人的旅游计划目的地都改成了加州。
在寥旷温柔的晚风里,落日将将坠入海平线,云彩被涂抹成浅粉,薄橘和淡金,一点一点如水粉浮开。
他靠在越野车旁,独自抽完一支烟离开。
而不远处是自己的喜欢的女孩和另一个陌生的男人言笑晏晏亲昵耳语的场景。
那幅画面,萦绕深刺在他心底很多年。
丢掉烟,驱车回市区,那一刻他想,都他妈结束了。
他不会再去爱这个没有心的女孩儿。
“翁星。”低哑一声,男人声线独特,低醇好听。
暖色灯光暧昧地爬上彼此的肩颈,脑海里似蒙着一层薄雾,酒精作用,翁星迷离着一双眼,杏眸里泛水光,白皙脸庞干净温柔,眼睑底下一尾淡红色的朱砂痣,黑发发梢轻贴眉尾。
醉酒了也很安静,乖巧,脸颊微微泛起薄红。
“嗯呐。”轻轻一声,她下意识回应。
心底那种浓郁的悲伤褪去很多,一手贴靠肩颈的地方被他干燥有力的大手轻轻扶着,手背的青色血管根根分明,独属于他的凛冽气息侵入。
一手轻撑着下巴,翁星抬头看他,眼睫纤长,睫毛根根分明,像梦,又像是本能迷恋。
她倾身靠近,伸手环抱住他劲瘦腰身,头轻轻贴靠着他坚硬的胸膛,一声一声喃喃道:“你来了呀。”陈星烈。
如同年少时,爱在上学前,扑向等候在她家楼下的骄傲清冷少年怀里,撒娇一样的一句,“你来得好早啊。”
喉结微动,食指银戒轻嗑着手腕骨节,衬衫袖口解开,往里是纹身掩盖下的疤痕,陈星烈搭在她手背上的手没动。
抹胸牛仔裙往上是揉捏白皙的肩颈,长发细软,末端微微蜷曲,酒精气息和她发间淡淡的茉莉清香掺杂。
呼吸渐变克制,他垂了点眸,低低开口:“你醉了。”
只有喝醉,她才会这么乖,像只小兔,不会说伤人的话,做伤人的事。
“我没有。”翁星否认,清凌凌一双眼眸底如映星光,她想要证明什么一般,高跟凉鞋鞋带开了也要撑着桌子站起来,下巴及他宽阔肩背,纤细葱白手指轻轻抓着他领带,呼吸游离,若即若离。
脖颈里盈着血管温热,撩人无形,领带往里是绷起的青筋和血管,男人的欲望和野劲被撩拨起来。
他们相靠那么近,不足一厘米,抹胸裙布料贴着西装外套的质感,摩挲擦蹭过皮肤,她几乎贴他怀里,腰肢纤细到一只手就能握住,一步往下,就能占有。
这么些年的爱恨,他不在乎。
耳钉闪闪发光,一颗星星在暗处闪烁流光,呼气换气,翁星抬头怔怔地,看着这个只会出现在梦中的人。
深眸狭长,眼角微微上挑,肆意桀骜的痞野,年少时她最喜欢的一双眼睛。
微弯唇角,一手往上,翁星轻轻遮住他的眼睛,踮脚,轻轻吻上他的薄唇。
一刹,一束暖光落到他们身上,男人英俊锋利的眉目被女人纤细手腕盖住,他们站在酒吧角落,成了台上演出乐队点中的幸运观众。
众人起哄,哇喔声不绝。
薄唇相触,软得像棉花,后颈微弯,棘突明显,他迁就着她,一手掌骨扶着她腰,以免她倒下。
轻轻相贴,浮光掠影,蜻蜓点水。
这人很不会亲,仿佛只会那一个嘴唇贴嘴唇的动作,这么多年,没长进。
五秒,又或者十秒,翁星松了他领带,想后退。
却被男人有力的手掌抵住后腰,往贴身的方向一压。
高跟轻嗑在地板上,清脆一声,盖他眼睛的手被移开,唇角温热,他回吻下来,吮吸嘴唇,撬开偏粉色似碾开樱花花瓣的唇角,带着浓烈占有欲和控制欲,辗转深入,似抹开融化一块奶油蛋糕,一点一点吃净她。
呼吸微微急促,指尖攀在男人的肩颈,翁星很热,额角而后都是汗,心跳急促,在一切模糊化的景象中像在做一场旖旎春梦,渐渐酥软得似柳枝化开的绵密湖水。
亮色灯光渐渐移开,众人的起哄喧哗声仍在继续,如热浪一潮高过一潮。
略微缺氧,翁星轻趴在他身上,闭上眼睫昏昏睡去。
脸颊盈着汗珠,绒毛细小。
陈星烈眸色变得很深,低头看她,抬手扯掉领带,露出的喉结泛红,脖颈青色血管根根分明,他自嘲地低笑了声。
一手掴住领带,另一手直接拦腰抱她起来,径直出了酒吧。
凉鞋银丝带却却勾住纤细脚踝,牛仔裙下一双腿白皙而修长。
赶来的助手匆匆结完账,也驱开一群磕CP磕得正起劲的小姑娘。
翌日。
海浪声奔涌,临海一条公路蜿蜒盘山而上,山腰处坐落着一座座双排别墅,泳池,车场,是一家玩赛车的别墅酒店。
阳光炽烈,远海蓝得透明,隔着玻璃,像浸没了湖蓝色的藻菌天池水面。
棉被温软,有阳光晒过的气息,室内空调温度调到二十五度正好,翁星睁开眼时恰好看见窗外一株盛开的淡白茉莉。
陷进温软雪白的被褥里,阳光透过玻璃淡淡落在手臂上,睡足了一天,周身松弛如晒过的麦草,昨天哭过,眼角稍稍紧绷,心情已经由悲伤转为平静,醒来时并没有痛苦,反而睡得很舒服。
看着头顶天花板的吊灯,和落地玻璃窗外连绵碧绿的山脉,翁星头脑宕机了片刻。
撑着被子起身,端起床头柜的水杯喝了口,想起什么,又后知后觉地看了眼身旁床铺,床单平整。
唇角润了点水,记忆停留在昨晚酒吧,她好像喝断片了,好像是亲了个人?
脸烧起来,翁星起身,身上还穿着酒店房间的睡裙,她去找自己的衣服,又四处找手机。
慌乱间听见敲门声,她犹豫了会,打开门,室外温度略高,空气燥热。
来人逆着阳光,女人穿着皮衣和高腰裙,一侧头发别在耳侧,眉眼生得极端庄漂亮,耳骨上打了三个半环扣型的耳钉,气质略凌厉,她对她笑笑,“醒了?”
怔了一瞬,翁星记起她的眉眼,一颗心直往下沉。
是曾在高考前和陈星烈一起回家的女生,也是接下她最后那一通电话的女生。
错愕着,翁星还没反应过来。
温棠直接牵起了她手,“下去吃饭吧,他们都在。”
“谁?”翁星收回手,紧了紧睡衣,心底忐忑警惕。
“我表弟和以前的老同学啊,你不想见他们吗?”
空气中浮散着淡淡栀香,翁星有点晕,借口等会,随后关上门,在客房里走了半天才找到自己那条已经烘干洗净的裙子。
宿醉后的记忆残片一点一点浮现,男人耳廓上的黑痣,凸起的喉结和手腕绵延向内的纹身。
人群里惊羡的祝福和当众亲吻。
腿软了点,翁星匆匆换好裙子,开窗透气。
只见湖心花园往下的雪白公路上,两辆超跑弛过,速度渐渐降缓,第一辆车里的男人取下墨镜,眼底笑意渐渐散开,唔了声,转弯入铁门。
后面的银白色跑车速度在最后一段距离才骤然减慢,驾驶座的男人碎发漆黑,冷白皮,单手控方向盘,左臂短T袖口下,是一块青黑色的纹身。
翅羽纹理分明,利爪如钩,纹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鹰。
唇薄,鼻梁高挺,眉目锋利,一贯淡漠薄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桀骜恣肆得无人可令他臣服。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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