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变故◎曲筝刚走进沈府大门,沈泽就迎了上来,故作平静的面容掩不住眼里的担忧,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曲筝知道沈泽不喜她单独和谢衍在一起,往常出现这种情况她会解释两句,今日却不想解释,只冲他淡淡一笑道,“我们明日出发。”
原本一脸落寞的沈泽脸上突然迸发出惊喜,失声,“明天真的能走?”
看曲筝从谢衍那里回来后郁郁寡欢的神情,他原本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曲筝肯定的点点头,“能走。”
绣杏却不懂了,挠挠头,“姑娘不是说想延后一日?”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曲筝好像不高兴,反常的恼了,“延什么延,谁还想在京城赖着不走了怎的?”
绣杏没想到只是好意提醒一句,竟惹来姑娘这么大怒气,慌忙闭口不再言语。
曲筝说完才发现自己失态了,思绪没由来的就飘回进门前。
谢衍紧紧抱着她,低喃叫着她的名字说舍不得,临走时却又叫她明日早一些出发。
她一直都知道谢衍理性的可怕,能很快从一段无益的关系中抽离,没想到竟这么快。
她倒也不是介意他的转变,就是觉得既然他都痛痛快快的抽身了,为何还要故作深情的要她陪一日。
气人。
曲筝磨磨牙。
第二日,曲府赶在日出前就腾空了,只留下一个老管家看门。
曲筝站在马车边,亲眼看着两扇红漆大门缓缓合上,目光悬滞好久。
这应该是她此生最后一次站在这扇门前了吧,从今以后,她将彻底同这里的一切告别,那些两世以来发生过的,好的坏的,都会成为记忆里的碎片,随着时间慢慢消逝不见。
这不就是她重生后一直想要的结果么?
思及此,心中那些若有若无的空落感一哄而散,她脸上浮出一丝对将来生活的向往。
第一缕晨曦终于从地平面钻出来,暖黄色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原本就精致的五官更加生动。
“上车吧。”沈泽痴看曲筝半晌,末了才提醒她。
曲筝点头,转身扶着绣杏的手,进了车厢。
她刚在车厢坐稳,忽听外面传来吴常的声音,“我来送大小姐一程。”
曲筝惊奇,一把掀开车帘,看到不仅吴常来了,他手下的人也都来了,乌压压的站了一巷子。
她拧眉问,“不是让你们去公爷身边好好做事么,来这里做什么?”
昨晚回府后,她叫来吴常,把手里一沓身籍递给他,让他和手下的兄弟们还是回到谢衍身边,不必跟着她回江南。
她不愿自己回家了,却害别人离开亲人。
吴常原本已经安排好妻儿老小,准备跟曲筝一起去江南的,看着她递过来的身籍,一开始还不敢接,连连起誓一辈子效忠她。
曲筝却不要他这份“愚忠”,费了番功夫才说服了他。
好不容易撵走的人,并不想他回来,“曲家健仆个个身手不差,再者这里距码头又不远,一路都是官道,你们再跟着纯属多此一举了。”
今日的吴常可没那么好说服,执意要送,“大小姐就当是我领了命令,不得不从。”
一句话挑明缘由,曲筝目色一顿,想到了什么,不再劝,默然放下车帘。
到了城门曲筝才知道谢衍的安排不仅于此,段统领带着两队侍卫也在等她。
有了吴常的前车之鉴,她知道多说无益,任凭段统领带人跟在曲家车队后,左右曲家码头距此不算远,他们去了很快就能回来。
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朝南去。
吴常带着手下打前锋,段统领的人断后,曲筝的马车被拥护着走在最中间。
行过城门没多久,曲筝看到了她曾经施粥的棚户区,现在变得整整齐齐,房屋虽然看起来还是简陋,却比之前好太多了。
她让车子停下,静静凝望过去,想象彼时挤在乡下军库的那些人住在自己的房子里,脸上该有多少笑容。
段统领从后面打马过来,顺着曲筝的视线看过去,感慨道,“这里之所以这么快建成,曲姑娘捐的那笔银子功不可没。”
段统领这一说,曲筝倒记起来了,她当时是还谢衍一个人情,没想带还惹得他不高兴。
她淡淡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话音刚落,就见吴常从前头勒马过来,一脸肃然道,“时间不早了,请大小姐尽快赶路。”
时间哪里不早?太阳才刚升起来而已,曲筝不明白吴常为何跟谢衍一样,都有一种让她快点离开京城的紧迫感。
她垂睫,伸手放下车帘,淡淡一声,“出发吧。”
队伍继续进发。
快到码头的时候,远远地就可以看到曲家那艘又大又奢华的画舫,一圈人挤在码头上围观。
为了不引起太大的注意力,段统领的人提前散开,曲筝也下了马车,由绣杏陪着走到码头,吴常则混在人群里远远的盯着。
这一路吴常都表现的很谨慎,不时引得曲筝也跟着紧张。
曲筝走到河道边,见沈泽已经早先一步过来,正站在曲家码头的木栈上,指挥艄公划船靠岸。
京城河道少,画舫几乎难见,各个码头的人都赶过来看热闹,嘴里不停地啧啧称奇。
曲筝无意于引起旁人的艳羡,见画舫掉转过来尚需一点时间,在人群后等着,先不进曲家码头。
周围一片赞叹声,猜测着画舫主人的来头,完全不知其就在他们中间。
曲筝恬静站着,对画舫的新鲜感过后,听到身边两个人开始讨论另一件事。
“你听说了么,静虚山的妖道士在祈年殿门前架了九只大鼎,就等着一万个男子的精血炼丹呢。”
“这道士简直丧心病狂,竟真的要给陛下炼万血丹!不过话说回来,他去哪采一万个男子的精血?”
“嘿,一万个有头有脸的不好找,若是无籍无名的呢?棚户那里可多得是!”
曲筝听到这里骇了一跳,脱口而出,“棚户区统共两万人,除去女人和孩子,也不够一万人啊。”
那两个人被冷不丁的插了话,脸上激愤,抬眼见是一个肤白貌美的小娘子,火气顿消,笑开脸好声道,“姑娘此言差矣,那半大的小子阳气不比成年男子差,把这些孩童也算上,满一万还有余头。”
光是听听曲筝就不寒而栗了,摇头道,“陛下不可能这么做的。”
那是暴君才做的事。
那离曲筝最近的男子撇撇嘴,接话道,“这可说不好,谁不想在那个位置永远坐下去,不过城里都在传,用真龙脉血炼丹亦有长生不老之效,如果想救这一万人,只需找到身上流着真龙脉血的那个人,问他愿不愿意以一人之血救万人性命,倘若他是个心怀大义的君子,这一万人就有救了。”
曲筝正想问问天下真有这个人么,沈泽却在木栈上喊她。
她抬眼才发现,画舫已经靠岸,沈泽已经走过来接她,她只能遗憾的离开。
留下身后那两个男子目瞪口呆。
原来她就是画舫的主人,曲家的大小姐!
沈泽迎着曲筝走过去,疑惑问道,“你刚才同那几个陌生人说什么呢?我连喊了你几声都没听见。”
曲筝怔愣,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沉浸在一段多么荒谬的对话,“没什么,听他们侃大山呢。”
等到曲筝走到船舷上,转身准备同吴常告别,一却见他也跟着上了船。
对上曲筝疑惑的眼神,他垂眉耷眼道,“我还有东西要转交大小姐。”
曲筝带他进了船舱。
吴常从肩上卸下背了一路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两个锦盒,打开后递到曲筝面前。
曲筝一看,里面放着的竟是当初被谢二爷昧下的彩礼,金丝软甲和黄金腰带。
她抬眼看向吴常,眉心微蹙,“谢衍让你给我的?”
吴常点头。
这可是长公主留给未来儿媳的,曲筝直接拒绝,“我不要。”
吴常慌忙解释,“公爷说了,现在这两件东西无关彩礼,大小姐就权当是临别赠礼好了。”
曲筝走的时候没有给谢衍留一丝半物,自然也不收他的,“这礼物太贵重,你快带回去。”
吴常垂眼,“公爷命我必须护送这两件东西一直到江南,否则以军法处置。”
曲筝知道谢衍从无戏言,她不忍心吴常因为自己受罚,只好叹气道,“如此你便先带它们去江南,折返的时候再带回来。”
只要能跟船,吴常就安心了,道了一声“好”。
片刻之后,十六根木桨齐动,曲家画舫缓缓离开河岸,驶入烟波浩渺的江面之上。
曲筝胳膊支在船舱的窗棱上,望着越来越远的码头,微微出神。
过了一会儿,两队大船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船上整整齐齐坐满了人,看样子不像寻常百姓,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兵士。
曲筝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在窗边坐了一会就进了船舱。
待到午膳后她到船板上消食,发现那两队大船还不紧不慢的跟着曲家画舫,她心里突然警惕起来,让绣杏叫来吴常,“你看看那些人是干什么的,我怎么感觉他们总是跟着我们?”
吴常只轻轻看了一眼,就面不改色道,“大小姐不必担忧,他们都是跟随我一起保护那两件东西的。”
曲筝美目慢慢瞪圆,不可思议的看看吴常,又望向后面。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一共八条船,看那船的长度,每条上面不会少于二百人。
“谢衍若是那么不放心,非要把那两件东西给我做什么!”曲筝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拂袖进了船舱。
后面吴常进来详细汇报,她才知道,这八条船上的两千余人,都是谢衍手下的精兵强将,而且他们若要保护什么,十万大军出手都未必能碰一碰。
曲筝震惊,谢衍这是何必,如果不舍,不必非要送她那两件东西的。
静下心来却又纳闷,谢衍对身外之物一向看的很淡,否则这两样东西也不会被谢二爷抵押进赌场,他都不知道。
再者,就算他怕途中遗失,派吴常一人护送足以,也不用这么大的阵仗?
杀鸡焉用牛刀?
她直接把心里的疑惑说给吴常,吴常罕见的眼神闪躲,回道,“公爷的心思我也不知。”
曲筝很怀疑他说了谎,但她也不打算揭穿他,因她知道吴常是个忠心之人,谢衍不让说的,就是打死他也绝对不会泄露一个字。
吴常走后,曲筝把心里的疑问细细捋了几遍,才发现,谢衍如此严阵以待的安排,不像是护送那两件宝贝,倒像是防止她有危险。
难道这几日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会是什么呢?
她心里一揪,自然而然想到这两日听到的那些歪言邪说。
难道顺安帝真的要杀一万人炼丹?
可是就算如此,凭谢衍的能力阻止这样一场杀戮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何须如此谨慎?
是不是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背后还有更可怕的阴谋?
太阳落山,船舱渐渐黑下来,她缓缓揉了揉太阳穴,脑子里却还在飞快旋转着,不知什么原因,“真龙血脉”几个字从纷乱的思绪中浮了出来。
她隐隐约约记得,有人说长公主身上流着真龙血脉,若真是如此的话,大家会不会认为谢衍也有?
以一人之血救万人之命——这是有人想用道德绑架谢衍吧!
这件事,要么他主动献血供顺安帝炼丹,要么以一己之力面对上万个家庭的愤怒。
哪一条似乎都是绝路。
所以他才催着她尽快离开上京,还派了这么多人保护她?
曲筝仿佛含了一嘴淮北的枳橘,从喉头一路酸到心头。
他从来都是这样,默默为她安排好一切,不让她分担一丝一毫,什么也不告诉她。
重生一世还是不改!
曲筝呕了半天的气,心里不觉又生出了一个疑问:这个两难的选择对旁的人,可能是绝路,对谢衍却不是。
他手里,文有御史台和宫北先生,武有霍将军,区区一个道士妖言惑众,有何可惧?
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有的是谋略和手段,什么妖道士也配成为他的对手?
说句大不敬的,就是陛下也在他的股掌之中。
那他又在怕什么?
曲筝推开窗,看着后面船上那些全身戒备的兵士,百思不得其解。
*
月至中天,曲家的画舫终于在木浆的噜噜声中归于平静。
漆黑的船舷上,吴常冲着天空学了一声鸟叫,顷刻之间一只白头家鹰落在他的胳膊上。
他熟练的取下家鹰腿上的一筒信笺,一抬手臂,又放飞了它。
他掂了掂手里的小纸筒,刚转过身,就对上一双含怒的星眸。
他手一抖,“大大小姐?”
曲筝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一向柔和的目光罕见锋利,声音也冷,“京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eah_伊莎贝拉啦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两具熟悉的身体,贴的严丝合缝◎吴常想到这么多人跟着去江南,早晚引起曲筝的怀疑,届时只解释说公爷担心她的安危即可,哪想到她竟能猜出京中出事了。
他不愿意再用一个谎言去圆领一个谎言,想了想,道出了实情,“公爷在京中的处境很危险。”
曲筝仿佛已经有这样的心里预判,在他脸上定睛几许,声音沉静道,“跟我进来,细细说。”
说着转身,进了船舱,吴常跟上。
待吴常在船舱内坐下,曲筝推给他一碗茶水,淡声,“说吧。”
吴常端过茶水抿了一口,才道,“近日京中流传陛下要炼万血丹的消息,这万血丹需要一万个男子的精血才能凝成,据传陛下把目光瞄向了城外的棚户区。”
曲筝从支离破碎的信息中,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她不理解的是,“不管顺安帝有多么想长生不老,也不可能蠢到如此不顾人伦,这消息放出去,就不怕各地揭竿而起?”
吴常深以为然,“听说各地的藩王已经集结了军队朝京进发,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话锋一转,眼神阴暗:“其实这只是萧国舅计策上的一环,他最恶毒的是,散播公爷身上流着真龙血脉的消息,并说他一个人的骨血就能代替一万人,如此就等于把他置于那一万百姓的对立面,昨个白天听说皇宫里已经架起大鼎准备炼丹,棚户区的青壮男子全都集结在城门口,求公爷救救他们。”
饶是曲筝性子好,也忍不住勃然生怒,“他们应该求皇帝,求谢衍做什么?让他代替他们去死?”
吴常亦是一脸的愤愤不平,“这就是萧国舅阴毒的地方,百姓够不着皇帝,只能来求公爷,把公爷架到道德的高地,让他代替陛下成为讨伐的对象。”
吴常说的和曲筝的推断几乎完全吻合,平复了心情,她接着问,“此事虽棘手,但公爷文可以控制朝廷的喉结,武有亲卫和王师,不至于奈何不了他们吧?”
吴常垂头,半晌才道,“公爷手下无人可用了。”
曲筝疑惑,“此话怎讲?”
吴常叹气道,“三日之前陛下就以祈福为由,将朝中的文臣关进了祈年殿,至今没有出来,巧的是北部边关胡人大军来袭,霍将军带着王师连夜拔营,因而公爷手里只剩五千亲卫”他话说一半,突然顿住。
曲筝缓缓吁了一口气,接着他的话道,“五千亲卫,最精锐的一半却又派来这里。”
吴常点点头,“京中只剩不足三千人,其中两千人在祈年殿和萧家军对抗,能跟公爷去城墙和百姓周旋的,不过数百人。”
曲筝闻言,眉头一紧,几乎没犹豫就道,“你别跟着我了,快带着这些人回去支援谢衍。”
吴常站着没动,“萧国舅这次是有备而来,定然也把主意打到大小姐身上,您这边若出事,公爷比自己出事还难受,故而下令,要我们把您安全送到江南才能回去。”
谢衍有这样的担心也正常,毕竟萧国舅用她对付谢衍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思索了会才对吴常道,“曲家的这艘画舫可不是花架子,当初就造的固若金汤,另外船上还有五十名健仆,我们行事再警惕些,不一定会出什么大事,而公爷那边孤立无援,必然要出大事的,你还是快点返航吧。”
曲筝说到最后,几乎是命令的口吻了。
吴常身体虽然还是无动于衷,黑漆漆的眸光闪了闪,低声道,“公爷说他好歹也算救过棚户区那些百姓的命,他们也就是表达抗议,不会同他起太强烈的冲突。”
曲筝气到双手不由自主的叉起了腰,“公爷这话也就骗骗你,他最懂人性,难道不知道,在生死存亡面前,别说是救命恩人,就是再生父母都没用。”
那些人集结在一起逼谢衍,明显就是让他代他们去死啊。
吴常垂下头,牙齿死死咬紧,就是不肯松口,“大小姐别劝了,我就这么跟您说吧,在公爷的眼里您的命比他的命值钱。”
曲筝怔了怔,麻木的心里多了一丝酸楚。
她缓缓坐在椅子上,恍惚片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走到船头,对大艄公道,“转桨,立刻返回京城。”
*
破晓时分,曲家气派的画舫又泊回码头。
面对曲府众人醒来后困惑的目光,曲筝简单的解释了一番,并让大家在船上等着,她把吴常他们送给谢衍就回来。
沈泽脸色难看的很,欲言又止,他是个聪明人,看一眼曲筝坚定的目光就知道她主意已定,劝也没用。
曲筝交代完,跟吴常下了船,带着人朝城内进发。
还未行至城门,远远地就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围在城下,参差不齐的喊着:“谢大人救命。”
“谢公爷救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等到走近了,曲筝才发现,这些人嘴里虽然喊着求谢衍救命,手里却拿着铁锹、扁担、钉耙等凶器,脸上的表情逐渐暴躁。
底层人民没那么多理性的情感,爱恨来的都很简单。
此刻众人眼里的凶光说明,在有心之人的煽动下,他们早已忘了想要他们命的人是顺安帝,而不是谢衍。
城门紧闭,吴常带曲筝从城楼侧门的阶梯上了城墙,城墙上宽阔,可同时行四辆马车。
城楼的两边分别有两个高耸的烽火台,烽火台下面是机务处,曲筝跟着吴常来到左边那间。
门是开着的,里面坐了十几个人,正激烈的讨论着什么,就连吴常和曲筝走进去都没人发现。
正上首位置坐着的正是谢衍,他好像是累极了,一手支着额头,一手轻掐眉心,鬓角两撮银亮的白发更添沧桑。
他精力一向非比常人,曲筝第一次见他如此疲累。
虽说如此,他长睫半掩的眸子依旧炯亮,显然在认真听众人的讨论。
屋子里都是谢衍的心腹,宫北先生和段统领都坐在下面。
曲筝站在人群后面,片刻之后也听出了点眉目。
别看这屋里人不多,也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不惜一切力量进宫杀了顺安帝,没有人炼万血丹,谢衍和百姓的冲突就不存在。
另一派反驳,认为顺安帝一死,居心叵测的西域胡人和虎视眈眈的藩王必将趁乱来袭,再加上始作俑者萧国舅,这三股势力若一起过来,届时靠京城这点人,根本无力招架,他们还是建议先安抚城门的百姓撤离,再断了顺安帝炼丹的念想。
段统领和围城这些人打交道多,知道他们的秉性,站起来道,“你们是不知道这些底层刨食者的逻辑,他们为了一个馒头都能大打出手,如今性命攸关,怎么会轻易离开,诸位没看见他们手里都拎着什么东西?”
都是铁家伙,一看就准备好了武力解决。
众人沉默。
片刻之后,一个身穿戎装的老者嚯的一声站起来,摊手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要用谢大人的命换他们的命?”
闻言,一直支着头的谢衍手缓缓取开,抬起了头,倦声道:“如果我这一条命能换一万条人命”“不可!”门外一道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谢衍的话,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曲筝。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射过来,曲筝心里一慌,气势弱了些许,但她还是接着刚才的话头说完,“一万个人的命是命,难道一个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么?如果说这个人将来有能力救更多的人命,比如说两万人,那是不是又可以说那一殪崋万人比这一个人更该死?”
刚才还喧嚣的机务处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死寂的氛围里,城墙下百姓的愤怒倒是清晰到刺耳。
谢衍目光穿过人群,走了最长的距离,落在曲筝脸上,一向寒潭般深不可测的眸子里瞬时涌出了无数种情绪,惊喜、困惑、担忧、感动他薄唇嚅了嚅,才轻轻问出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曲筝早就感受到谢衍灼人的目光,抬睫和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轻轻一碰,又默默地移开,温声道,“我把吴常给你送回来了。”
谢衍转目看了一下她身边的吴常,虽只是淡淡一瞟,却瞬间让吴常冷到心口,他膝下一软,跪到地上,垂头道,“属下有负公爷所托,自行请罪。”
谢衍一向赏罚分明,吴常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罚肯定要罚,只是他看了眼旁边的姑娘,回目对吴常道,“你且先去安顿人马,眼下的事结束之后,你自己再找胡叔领罚。”
吴常道“是”,而后转身离去。
在场的都是谢衍身边的人,自然知道曲筝在他心中特殊的地位,不待他发话,就自行告退了。
一时间,屋内只剩谢衍和曲筝两人。
曲筝心里惦记着快点回到画舫,于是也要告退,“那我回江南了。”
“曲筝筝。”谢衍喊住她,“别走。”
他声音带着几不可见的颤抖,一日前他可以做到潇洒的放她离开,此刻理性被彻底打败,不想她走,一点都不想。
曲筝刚抬起的脚跟又放下,疑惑,“公爷还有何事?”
话未说完,谢衍就已经走过来,垂首看着她,布满红血色的眼睛闪着潋滟的光,“为什么回来?”
他声音低哑,仿佛想蛊惑人心。
曲筝眼神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声音却理直气壮,“送你的人回来啊。”
谢衍忍不住抽了抽唇角,“那辛苦你了。”
这画风跟曲筝想象的不一样,她本以为自己自作主张的把人送回来,定要和谢衍针尖对麦芒理论一番才能解决,没想到在他脸上看不出一丝责备,倒是眼睛缠缠绵绵的。
仿佛要刻意斩断那些丝缕般的黏糊,她皱着眉头道,“那当然,若不是为了送他们回来,我现在已经快到”谢衍的胳膊突然朝着她的细腰一勾,拉着她整个人往前栽,她口中的最后两个字“江南”被闷进了他的胸怀。
男人紧紧的按住她,胸膛火一样炙热。
“是不是担心我?”谢衍下颚顶着她的头,轻轻嗅着她的发香,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欣喜中,甚至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曲筝刚吸了一口气,就被屏在胸腔,呼不出来。
她没有想过自己是否担心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于是尽量一本正经的解释,“你没必要派那么多人跟着我呀,你的处境危险,比我更需要他们。”
“可是你的安危更重要。”谢衍嗓音暗哑道:“我死不足惜,可是这一世你必须要好好的活下去。”
“死不足惜?”曲筝不敢相信一向骄矜的谢衍会用这四个字形容自己,接着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怒目看着他,“你还是打算代替那一万人给陛下炼丹?”
谢衍快被气笑了,“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那样的打算,但是刚才还是谢谢你为我说话。”
他刚才只说了个开头就被这姑娘赫然打断,虽被误解了,看着她义正言辞的为自己辩护,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保护的温暖。
曲筝这才想到自己刚才是不是冲动了,谢衍可没菩萨心肠,谁也别想用道德绑架他,否则当年他也不会坐视谢家烂掉,不闻不问。
她默默红了耳垂,小声,“你那句话原本要说什么?”
谢衍回忆了一下才道,“我应该想说,如果我这一条命就能换一万条人命,萧国舅何苦又是勾结西域胡人,又是煽动藩王,他要的是我和顺安帝两败俱伤,他最后坐得渔翁之利。”
曲筝倒没想这么深,愤愤道,“萧家心思歹毒,为了上位不择手段,若是让他们得逞,老百姓还有好日子过么?”
谢衍用下颚轻轻磨了磨她的头顶,声音轻飘飘的却让人不寒而栗,“他们那是痴心妄想。”
“城楼下这一万人呢?”曲筝眼神担忧,想知道谢衍会怎么对他们。
谢衍瞥了她一眼,声音微凉,“放心吧,我不会断这么多人的生路。”
他做人向来黑白分明,却也知道治理百姓要允许灰色地带,毕竟法不责众。
曲筝缓缓舒了一口气,上一世谢衍就位极人臣,这一世似乎会走的更远,在那样的高位上,她不希望他落个残暴的名声。
听这话,他心里明镜着呢,是她多余担心了。
她精神一放松,身子就变得软软的,没骨头似得挂在男人身上。
谢衍默默滚了滚喉结。
这个动作正好被曲筝看在眼里,她耳根一红,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谢衍却不松手,顺势坐进旁边的长椅,宽大的身子将她紧紧包裹,几乎要揉进骨血之中。
曲筝越挣扎谢衍抱的越紧,两具熟悉的身体,贴的严丝合缝,仿佛兜兜转转终于找到彼此,一点都不愿分开。
她最后索性放弃,不再抵抗。
两个人抱在一起坐了好久,曲筝蜷缩在谢衍的怀中,被男性身体散发的热气熏的昏昏欲睡,无意中抬起眼,却见谢衍头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再仔细一听,还有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看他那双红眼睛就知,他这几日都没有合眼,若非累坏了,怎会一坐下就睡着。
曲筝轻轻挣脱他的身体,去里间找了个薄毯披在他的身上。
*
谢衍醒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他一睁开眼,猛然转头看四周。
空荡荡的,没有人。
他拧眉,难道她的到来,真的是一场梦。
可空气中明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抱她入怀的触感依然真实。
他起身,走到门外,城墙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士兵站着值班。
奇怪的是城墙下吵嚷了一天的声音也安静了下来,他这三天三夜不敢合眼,怕的就是这一万人突然破城。
正疑惑间,吴常以异于常人的速度跑过来,焦急道,“公爷快去救大小姐,陛下要抓她。”
谢衍失魂一瞬,大喝,“快说怎么回事?”
吴常长话短说,“公爷睡着后,城墙下的百姓突然袭击守门侍卫,强攻城门,大小姐看见城下大乱,就让段统领带着她去了棚户区,请来女人们劝她们的丈夫切勿冲动,还说公爷不会允许任何人拿他们的血炼丹,让他们先回家,等公爷给他们一个交待,大小姐说的口干舌燥,人群这才准备撤开。”
谢衍不得不承认曲筝这一招高明,他和手下的人这两天做的就是这件事,可惜承诺再承诺,喊破了喉咙,老百姓就是围着城墙不走。
一群人还没有她一个女子有说服力。
“陛下要杀她是怎么回事?”谢衍又急声。
吴常回道,“百姓才开始疏散,陛下却带军亲自追了来,说大小姐煽动百姓,妖言惑众,要抓她。”
而此刻的城楼下,顺安帝坐在高大的御辇内,目光阴鸷的看着曲筝,“朕念在曲家的那些铺子,放你回江南,没想到你却是个不识相的,有胆子来搅这趟浑水。”
曲筝月余没见顺安帝,没想到一个人心态扭曲,在外貌上表现的如此明显,以前的顺安帝虽然也没有天子的气派,可总归是个正常人,如今整个人都散发着阴暗、猥琐的气息。
若不是坐的高高在上,气场甚至连周围最底层的百姓都不如。
而他对自己的指控,更像是气急败坏后的欲加之罪。
不过就是嫌她解了谢衍的困顿。
她是一个女子,不懂政事,只知道一点,这天下若归了萧家,曲家将第一个祭天。
故而谢衍睡着后,当她看着围城的百姓已经把手中的铁锹对准守城士兵时,她彻底坐不住,她知道再不阻止萧国舅就得逞了。
还好过年施粥那次她在棚户区女人中积攒了些许信任,她把利害关系摆出来后,女人们纷纷跟她过来劝自己的丈夫。
这好不容易劝说好,顺安帝却跟了来,谴责她的目的不过去为了吓唬这些老百姓。
面对着顺安帝丑恶的嘴脸,曲筝首先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鄙夷,不卑不亢道,“难道在陛下看来,劝百姓不再围城就是搅浑水?”
顺安帝被萧国舅架到这个位置上,早已不是讲道理之人,他懒得和曲筝理论,冷冷对跟过来的萧家军下令道,“把人带有。”
萧家军还没上前,段统领先带人牢牢把曲筝护在身后。
顺安帝阴冷一笑,下了死命令,“阻挡者,格杀勿论。”
唰唰唰……
萧家军纷纷抽刀,银白色的刀刃反射着阳光,亮的刺眼。
段统领却并不畏惧,把曲筝前面护成了铜墙铁壁。
一场流血的厮杀眼见着就要发生,千钧一发之时,城墙上突然传来一声号响。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高高的烽火台上,站着一个悍拔的身影,一身玄色锦袍束的笔挺,气度逼人,他左手托着一张巨大的弩架,右手缓缓搭弓。
由于距离太高,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一双漆眸,亮的瘆人。
顺安帝见箭矢对准自己,惶然大喊,“谢衍,你难道要射朕?朕是皇帝,你敢么?”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射杀皇帝?
一万多双眼睛注视着呢?
在光天化日之下?
谢衍是不是疯了?
曲筝心脏漏跳,屏息看着城墙上他坚毅的身姿,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箭弦在谢衍手里越拉越紧,几乎绷断,他那双炯亮的深眸顺着箭尖,落在顺安帝的脑门。
顺安帝只觉一阵飕飕的冷风在他皮肤上刮过,他伸手,颤巍巍的指向烽火台,嘶吼,“谢衍,胡人的军队已经突破边关,各地藩王也在集结,你这个时候若明目张胆的杀了朕,不正好给他们的讨伐留借口么?”
后半句几乎算得上示弱了。
但是高高在上的男人仿佛没听见似得,慢慢俯下身子,灼灼的目光与箭矢齐平。
“铮”的一声弹空响之后,箭矢如流星裂空飞驰,在顺安帝哭天喊地的“护驾”声中,不差分毫的正中他的眉心,箭头又从后脑穿出。
世界好像停顿了一息,直到御撵上传来鲜血喷涌的声音,所有人才回过神。
谢衍杀了皇帝,几乎是以最壮烈的方式!
谢衍有无数个理由不能杀顺安帝,杀他的理由却只有一个:他不该动她。
作者有话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羽10瓶;y 2瓶;鸭梨山大的啊姐姐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吻◎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当人们纷纷反应过来的时候,吴常已经刚赶过来,迅速放下御撵的帘幔,并命一小队人护送撵车离开。
故筝抬头,那烽火台上的身影已经不见。
今日开始,京城,乃至整个北鄢都要经历一场改天换日的大动荡,谢衍应该争分夺秒去部署了吧。
从吴常有条不紊的安排来看,他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听身边的人都在感叹小公爷此举简直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曲筝默默垂了睫。
谢衍在这个最不利的时间点弑君,是不是因为顺安帝想抓她?
这个想法在曲筝心中一闪而过,并没有时间发酵,现场乱起来了。
吴常已经带人和才反应过来的萧家军对打,曲筝立刻协助段统领一起安排百姓疏散。
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曲筝看着百姓们都回了家,段统领派人将整个棚户区围起来,确保一个人都不能出去。
片刻之后,吴常带人赶过来,他一脸杀气,浑身是血,冲段统领点了点头道,“都解决了,没留活口。”
曲筝眸光一动,吴常口中说都解决的是萧家军,再结合段统领对棚户区严密的守护,看样子谢衍是想隐瞒顺安帝离世的消息。
曲筝看了看吴常身后跟着的人,一场厮杀下来,原本精精神神的将士,此刻七零八落,浑身是伤。
这才是第一战,后面的争战还不知有多惨烈。
可是谢衍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射杀了顺安帝,这件事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再难走的路,他只能咬牙走下去。
吴常和段统领交代完公爷的后续嘱托,转脸见站在一旁的曲筝神思不属的,抱拳冲她道,“公爷在城楼机务处,我送大小姐过去。”
曲筝面色为难,不知沈泽他们有没有着急,毕竟下船的时候她说把吴常送给谢衍就回去,可这都耽误半天了。
吴常看出她的心思,建议道,“大小姐好歹去看看公爷,画舫那边我派人去说一声。”
曲筝默默点头,“好。”
曲筝回到城墙的时候,城门已闭,四周静悄悄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上了城楼,走到烽火台下的机务处,她抬眼,看谢衍弯弓站过的地方。
片刻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刚要敲门,木门“哐啷”一声打开,一个军医模样的人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曲筝愣了一下,继而和她身后的吴常对视一眼后,才侧身让出门来,道了一声,“姑娘请。”
曲筝看到抱着药箱的军医也恍惚了一下,本想问问谢衍怎么了,听到那个“请”字,又作罢,快步走了进去。
外堂是商议事的地方,曲筝扫视一圈见没人,抬脚朝里间走。
撩开一道简单的布帘,她略略探了头,一眼就看见谢衍半倚在行军床头,以帕捂嘴,闷闷轻咳。
“你受伤了?”曲筝放下门帘,走了进来,眼里些微关切,很是令人动容。
谢衍闻声视线和她一碰,不动声色的将浸满血渍的帕子藏到身后,轻笑道,“没什么大碍,不过一点咳疾。”
方才看到军医,曲筝以为他下战场受了皮外伤,此刻听说是咳疾,眉心不由得一皱。
谢衍体魄强健,铁打的一般,上一世在一起五年,无论几日几夜不睡,他体力都分毫不减,且从来不会生病。
这一世倒是经常见他疲累,现在竟有了咳疾。
难道说重生后人的体质也会改变?
曲筝回忆了一下自己重生之后的身体,好像没有什么改变。
他为何改变如此之大?
谢衍见她站着愣神,拉着她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担忧的问,“今日的事,有没有吓着你?”
想起白日发生的事,曲筝心里不由得一沉,垂眉耷眼道,“没有。”
谢衍见她神情怏怏,就知她不愿和自己说实话,歉声道,“萧家十万大军,五万驻守在外静待渔翁之利,剩余五万皆埋伏在京城,当时你若被陛下掳去,再想救出来就难了,实在是逼不得已才让你亲眼看到那么血腥的场面。”
曲筝没想到谢衍先道歉了,这却也证实了她的猜测,他真的是为了她才杀了皇帝。
她才应该内疚,“如果我没有送吴常他们回来,或者没有去管围城的百姓,是不是就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嗯?”谢衍疑声,“什么样的局面?”
曲筝心里突然很难受,声音也瓮声瓮气的,“让你被千夫所指,万人声讨。”
那么多双眼睛看见了,谢衍射杀顺安帝的事迟早得传出去,届时边关的胡军,各地的藩王,萧家军以及朝中百官,甚至老百姓,每个人都能找到理由审判他。
谢衍忍不住笑了,笑了两声又剧烈的咳嗽起来,曲筝慌忙起身帮他拍背。
谢衍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浓黑的眸子柔柔的看着她,嘴角还噙着笑意,“我有你说的那么惨么?”
曲筝横了他一眼,抽手坐回原处,很是不满他这个时候的傲慢轻敌。
谢衍见小姑娘确实担心,忙收敛笑意,认认真真的给她解释,“你不必担心,也不要自责,你都不知道帮了我多少,若不是你劝走了那些百姓,这场围堵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耗到最后,只能两败俱伤,让萧国舅的计谋得逞。至于顺安帝,德不配位,早就该死,是我心里有执念,想让他以皇帝的身份承认当年的错误,对着父母的牌位忏悔,这才让他在龙椅上坐到现在,如今这种情况我却要谢谢你。”
“谢我?”曲筝眨了眨眼水杏般的大眼睛,“谢我什么?”
谢衍轻道,“谢谢你让我看清自己以前的想法多么狭隘,我只想着为父母报仇,却没想过让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坐在皇位上,给百姓给北鄢带来多少伤害,就说当前的状况,他若不死,还不知道要多打多少冤枉仗,要死多少人。”
曲筝面色稍微好了一些,确实北鄢这么多事都是顺安帝搅出来的,只要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北鄢的百姓就难得安宁。
“所以——”谢衍侧过身躺着,英俊的五官直接逼到曲筝的眼前,“你就是我的福星,你一回来,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两人离得很近,鼻尖几乎碰在一起,曲筝下意识想逃,对方却突然从背后勾住了她的腰,箍的更近,她目光被迫与他对视,避无可避。
一点洇红悄悄从耳后爬出,雪腮半染。
曲筝惊惶看着男人水波翻动的深眸,感觉那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
“曲筝筝。”男人沉稳的气息悠悠传渡过来,扑洒在她的脸上,她心慢跳一拍,仿佛预感到什么,娇眼轻轻转了方向,只听谢衍小心翼翼问道:“留下来好么?”
曲筝无动于衷,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眼睛依然避着他的目光,只是低垂的长睫忍不住轻轻一颤。
“曲筝筝,不要逃避。”谢衍微侧了头,捉住她的目光,深邃的眸子湛湛的看着她,“留在上京,我们重新开始好么?”
曲筝脸上的表情凝滞几许,心里没有答案,对着谢衍那张殷切的脸,她目光突然一转,嗔道,“你前日还巴不得我快快离京,现在又说挽留的话,有什么意思?”
谢衍没想到这姑娘心里还有账和他算,忍不住顶上她粉红的鼻尖,磨磨牙道,“你以为我那样做,很容易么?”
上一世他有很多这样的小动作,磨磨她的鼻尖,捏捏她的耳垂,这一世却是第一次如此亲密。
曲筝腮上的薄红变成了两朵红云。
谢衍看着她近在咫尺,娇艳欲滴的双唇,轻轻的滚了滚喉结。
两人面前狭窄的空间里,空气变得稀薄、炽热,本就唾手可得的距离还在一步步拉近,血液正沸腾翻涌,突然——当当当,外面传来敲门声,胡叔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公爷。”
曲筝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推开了他,乖乖在凳子上坐好。
谢衍抿了抿唇,冲门外道,“什么事?”
胡叔站在门外心里忍不住一惊,暗暗思忖,公爷这是不打算让他进去,要他隔门回话?
他和公爷共事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被拒之门外。
好在胡叔也不是矫情之人,纳闷了片刻就正色道,“陛下已经回到祈年殿,方公公代为传话,明日召萧家众将领大殿议事,我们的三千精卫都已部署好,成败就在明日一战,方才军医说公爷身体亏缺严重,今夜请务必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谢衍轻轻揉了揉眉心,漫不经心的道了一声,“知道了。”
一副惜字如金的样子。
胡叔迟疑了片刻,以为公爷累了,不再打扰,转身离开。
胡叔一走,谢衍再度向曲筝倾身,曲筝却猛然站起来,一本正经道,“公爷明日还有大事,赶紧休息吧。”
谢衍无奈的躺回床上,难得负气,“我不累。”
明明一脸倦色,还不承认,曲筝很少见他任性,心里忍不住想笑,她扯开一床薄毯搭在他的身上,给他讲道理,“明日一战至关重要,你想想呀,不仅那些跟着你出生入死将士们的命运,就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命运也都寄托在你身上,所以你可得早点休息,养好精神,明天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谢衍自然清楚身上的担子,可此刻经她口中一说,这担子似乎更重了,内心无端生出一些叛逆,有点可怜的看着她道,“我不敢闭眼,拯救苍生再伟大,也抵不过睁眼看不到你的痛苦。”
因为他目光足够真诚,这肉麻的情话听起来倒没那么渗人。
曲筝垂睫掩住内心的情绪,帮他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放心吧,我今夜不走。”
谢衍听到这句话终于放心,他也真的是累极了,刚闭上眼,就睡着了。
曲筝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这才敢好好看他的脸。
这张脸还和从前一样,修眉长目,鼻梁高挺,薄唇性感,只是鬓间的白发增添了一丝沧桑。
看到哪两捋银发,曲筝不禁又开始想,他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
翌日,寅时,天还未亮,谢衍醒来,第一眼就看见曲筝正打了一盆水进来。
他一瞬恍惚,仿佛又回到前世,每月十六的清晨,不管夜里被他折腾的多累,她都提前起来伺候他梳洗。
曲筝将铜盆放到盆架上,一转身就对上谢衍灼灼的目光,她垂了垂睫才轻声问,“公爷要现在净面么?”
谢衍意态懒懒的“嗯”了一声,本以为她会殷勤的托着打湿的毛巾过来帮他匀面,等了半响见那姑娘还云淡风轻的站着,只好自己起身。
曲筝则完全没在意到他的小心思,既没有给他匀面的自觉,也不帮他更衣,她早就不是围着男人打转的女子了。
谢衍倒也没有介意,自己穿上锦袍,咔哒一声扣好玉带后走过来,两眼脉脉看着曲筝,看不够似的,半晌才道,“等我回来?”
曲筝知道他今日去做的事将影响北鄢今后的政局,伸出纤纤玉指帮他正了正衣领,温顺的道了一声,“好。”
谢衍眸色一深,沉沉看了她几许,脚才像踩了浆糊似的缓缓后退半步,眼睛却不离她的脸。
曲筝心虚的抖了下薄薄的双肩,轻轻垂了眼。
男人预感到什么似得,猛然又往回一步,身子几乎和她贴在一起,双手鹰爪般抓住她的肩头,弓腰,唇轻轻印在她的额头。
曲筝猝然抬头,谢衍那双狭长的眸子殷切的看着她,声音一字一顿,仿佛想刻进她的骨血,“曲筝筝,等我!”
曲筝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点头,又说了一遍,“好。”
谢衍这才转身,不敢回头的出了房间。
外面,吴常和胡叔都在等着,谢衍带着他们下了城楼,突然朝运河的方向望了一眼,对吴常道,“曲家的画舫一旦有任何动静,立刻报给我。”
他还是觉得她答应的太顺了。
嘱托完,谢衍才进了城。
当天晚上吴常来报,曲筝被送回了曲府,曲家画舫没动。
第二天吴常又来报,曲家画舫没动。
谢衍这才安下心来,她应该是真的想留在京城了。
*
三月的江南,花红柳绿,烟雨蒙蒙。
一艘不大的商船稳稳停在曲家码头,曲老爷和曲夫人亲自迎接,看眼神是相当的激动。
船靠岸后,船舱打开,沈泽率先出来,后面是绣杏和织桃以及京城曲府的其他人。
船舱里,曲筝对着萧景行抱拳致谢道,“此次我曲家能安全回到江南,全赖少将军一路护送,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萧景行看了曲筝一眼,脸别向一侧,沉声道,“你不必感谢我,我本来就不想待在京中。”
京中父亲和谢衍正针锋相对。
他可以理解父亲的野心,却接受不了他先勾结胡人,后又鼓动藩王,为了自己的利益,引狼入室。
他也没有办法站在谢衍那一边。
故而当他听到萧家的探子说曲筝坐一辆商船离京时,在萧家人动手之前,他先找到曲筝,并用自己的身份,一路护送她到扬州。
曲筝知道萧景行和萧国舅他们不是一路人,也能看懂他此刻忧郁的眼神。
他是一个将军,如今北鄢支离破碎,处处战乱,他一身功夫却没有用武之地,岂不可叹。
她问,“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萧景行看着远处的江波道,“我自小在边关长大,心里就一个信念,绝不让外族人踏进北鄢边境,所以我决定了,我要去西北,和霍将军一起打胡蛮子。”
曲筝深深被他的赤子之心感动,请他一定要保重自己。
萧景行临走时,转身又看了一眼曲筝,脸上微微窘迫,“我当初还妄想和谢衍争抢你,现在却知那时多么自不量力,我要退出了,你不妨再考虑考虑他,这世间能为你弑君的,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他知道的,父亲所有计谋得以实现的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在大长公主伸冤前,谢衍不会弑君,所以父亲才敢怂恿皇帝做那些疯狂的事,可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顺安帝竟然要抓曲筝,这才被谢衍当场射杀。
由此可知,曲筝在谢衍心里多重要。
这份气魄和胆量,世间无出其右。
萧景行正是看到这一点,才醒悟,在对曲筝的心意上,他永远比不过谢衍。
曲筝看着萧景行离去的背影,心里久难平静。
知道谢衍真的是为了她才杀了顺安帝,她又何尝不感动。
分别前的那个清晨,他一再恳求她别走,她面上答应,心里却如有千万只白蚁啃噬。
重生之后,她的心门闭的太紧,只开了个小缝,却又重新关上。
她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只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想要无拘无束的生活,不想再给心门一个枷锁。
美丽的江南、久违的亲朋、需要一生去好好侍奉的双亲,这些才是她重生后想要的生活。
而他在京城图谋太大,她不应该待在那里,成为他的负累。
他也该有他的自由。
此刻的分开看起来可能有点遗憾。
或许时间能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新来的探花郎◎四月的扬州是最舒服的季节,寒气早已消失殆尽,暑热还没来。
转眼曲筝已经回江南一月有余,每日除了陪母亲制香、插花,还和堂姊表妹赏景游湖,听曲看戏,生活安排的满满当当。
这日堂妹曲蓉和曲芙邀曲筝到兰若坊买胭脂,三人各乘马车接续而至。
兰若坊的胭脂不仅色泽鲜亮,装胭脂的盒子设计的也精妙绝伦,女孩子对这些美好的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两个小表妹挑选了半晌午,还意犹未尽。
曲家姑娘是这扬州城出手最阔绰的女子,兰若坊自然不敢怠慢,派了三个最伶俐的伙计跟着伺候。
曲筝则一进来就挑好了一盒口脂,曲蓉和曲芙纠结的时候,她坐在雅间的软椅上,微微出神。
掌柜吴娘子站在柜台后,一面扒拉算盘珠子,一面悄悄打量曲筝,见她面前只放了一盒最不起眼的口脂,皱了皱眉。
她们兰若坊胭脂名声在外,今日若是让人知道曲家千金大小姐登门,只买了一盒普通口脂离开,这不是砸招牌么?
要知道,现在北鄢群龙无首,权势最大的当属辅国公,而曲筝曾经是辅国公夫人,若不是非要和离,她可是最有机会成为皇后的人。
虽说万一将来辅国公登基,她这个天子前夫人的身份祸大于福,但不管怎样,现阶段她都是人们视线的中心,吴娘子可不能让旁人以为兰若坊的东西入不了她的眼。
这样想着,吴娘子把手里的算盘一推,叫伙计开了库房的门,亲自端了一托盘胭脂水粉走到曲筝面前,笑盈盈道,“曲大小姐请恕小店招待不周,我一个没顾上,没想到这些伙计都是死鱼眼,忘了姑娘从京城回来,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也不知道给您介绍点上等货。”
说着放下手中的托盘,摆足架势准备一一介绍。
曲筝淡淡回神,没等她开口,却先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谢掌柜娘子有心,但不用了,这盒就很好。”
吴娘子尴尬一笑,还是不想放弃,道,“现在流行的是这种甲煎口脂,添加了更多昂贵的香料,工艺也高,制成的口脂色泽鲜亮,香气馥郁,而曲姑娘选的这款,材料虽是上好的蜜蜡和榴花,因为制法简单,成品的质量并不好,您是京中回来的金贵人,合该用最好的。”
曲筝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声音倒看不出什么情绪,“谢谢抬举,不过金不金贵的,和京城倒是没有什么关系。”
曲筝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过度美化京城,吴娘子听她如此说,突然有了优越感,慢声道,“谁说不是呢,要说这繁华还得是咱们扬州,曲大小姐您在京城虽然贵为辅国公夫人,却还用旧式口脂,可见那边”“掌柜娘子!”曲蓉喝然打断了吴娘子的话,“堂姐合适什么口脂,她自己最清楚不过,您就不用再费心推荐了。”
曲芙也气的小脸通红,哗啦一声把刚选好的十几盒胭脂都推了回去,冷声道,“别说京城,就是堂姐住到天边,我们曲家也能第一时间把最好的东西送过去,区区一个甲煎口脂,算什么稀罕物?”
曲蓉也不要辛苦半天选的胭脂了,狠狠的哼了一声,拉着曲筝的手道,“我看这里也没什么值得买的,堂姐咱们走。”
吴娘子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触霉头,一下子得罪三个千金大小姐,惊惶失措的连声道歉,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离去。
曲蓉和曲芙又带着曲筝去别处找乐子,直到午间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曲筝刚进车厢坐好,一个玲珑小巧的身影跟着撩帘钻了进来。
曲筝定睛,疑眉,“芙儿妹妹,你怎么来了?”
曲芙一跃坐到曲筝身边,亲昵的抱着她的胳膊,轻声道,“我想蹭阿筝姐姐的马车。”
曲筝弯唇一笑,心里暖暖的,拍了拍曲芙道,“你是不是担心我受吴娘子那些话的影响,一个人瞎想,特意来陪我?”
曲芙点头,不是她的担心多余,实在是堂姐刚回来的时候把她们都吓着了。
那还是曲筝回扬州的接风宴上,曲家族人共聚一堂,欢迎她归来。
曲筝自小就雪团子一样娇憨可爱,再加上一张抹了蜜的小嘴能讲会道,简直就是曲家每一个长辈的心头肉。作为家族长姐,她关心照拂所有的弟弟妹妹,年轻辈的跟她也亲。
可想而知,当天的宴席上,多少人为她同谢衍和离痛心疾首,虽然她解释了是自己提出和离的,可是在曲家人看来,这比谢衍提出和离更难以接受。
曲筝性子良善,特别有容人之心,谢衍能逼着她击登闻鼓和离,他做得有多过分啊!
当下也没人管这位辅国公权倾朝野的声望,七嘴八舌的声讨他,疾言厉色、愤愤不平。
曲筝听着那些为她抱不平的言语,只能闷闷的喝曲家新酿的果酒。
一杯一杯的喝下去,她就醉了,定定的坐在椅子上,眼泪决了堤的洪水般往外涌,擦都擦不完,大家都慌了,围在她身边问怎么了。
曲筝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不停的淌眼泪,现场的人看了没有不跟着红眼睛的。
最后曲母忍不住抱她进怀,安抚半晌,她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哽咽着说了句,“京城的事,我们以后都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从此以后,曲家人在她面前再也不敢提京城半句,因知那时曲筝的伤心处。
是以,方才吴娘子的那句话才引得她和曲蓉那么大反应。
虽然后来她们带曲筝去了别的地方寻开心,曲芙还是不放心,这才上了曲筝的马车,如今她心思被戳穿,只好承认,“嗯,我怕阿筝姐姐一个人流泪。”
堂姐以前是个心里不藏事的人,喜恶都写在脸上,这此从京城回来后,内敛沉稳许多,却也有了许多心事。
这个时候,曲芙总忍不住想腻在她身边,就算不说话,至少让她知道,不管怎样,她还有亲人,还有这么多爱她的,在乎她的人。
曲筝摸了摸她的头,温声,“我没有那么脆弱,我说了很多遍了,京城的人和事对我来说都过去了,不是不可以提的。”
曲筝也是后来才听说接风宴上她醉酒后发生的事,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出于什么心情流泪,但这确实把家人吓得够呛。
自此以后,在曲家她再也没有听到关于谢衍的任何消息,有时候其实她也好奇,谢衍有没有处理好那些麻烦,但家人把她保护的很好,自己闭口不提京中的一切,也不允许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提。
曲芙闻言,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放开曲筝的胳膊,直起身子,道,“我听说扬州府即将来一个新的县丞,是今年科举的探花郎。”
曲筝对这个新县丞倒没怎么在意,她在想,不知谢绾和谢玉考的怎么样。
*
曲筝先送曲芙回家,自己才回府。
一进正堂就见父亲身边的贴身长随进进出出的搬东西,她走到后厢,果然见父亲母亲都在里面。
见她回来,曲母赶紧让花妈妈端了新熬的荷花羹来,曲筝就着母亲的手喝了两口,就坐到炕上,问父亲,“您要出远门?”
曲老爷点头,“近来海寇试探的动作频繁,我去海陵一趟,把曲家还在海上的商船收回来,北鄢朝廷动荡,谁都想来分杯羹,当前还是保守点,等局势明朗了再出海。”
曲筝知道京中动乱,江南也难独善其身,只是她没有料到是海寇先坐不住了。
联想到边关的胡人,她突然想到什么,问曲父,“父亲觉得,海寇出没跟萧家有没有关系?”
曲老爷也有同样的怀疑,“萧家做得出这种事,所以我们要外防海寇,内防萧氏。”
萧家大军虽然都调走了,但府卫众多,不输一支军队,一旦他们在扬州拥兵自重,扬州府那边军力,自是抵挡不住的。
政局混乱时期,曲家以稳妥为主,已经在陆续收缩生意了。
父亲走前,曲筝再三请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曲老爷答应了她,又嘱咐沈泽打理好城中还在开着的铺子,这才上了马车。
马车麟麟驶走,曲筝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沈泽则盯着她看,眉头深深锁着。
他本以为曲筝脱离上京的氛围,回到江南,他才有机会走进她的心。
如今回来一月有余,他发现自己错了,回来后,他更难走进她的心了。
确切说,是谁都难以走进她的心了。
扬州没有上京那种根深蒂固的门阀制度,商人真金白银的身份颇受认可。
故而,曲筝即便是和离了,以她的家世和容貌,在扬州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她回来后,暗递定情信物的青年才俊,试探口风媒婆一直都没断过,全都被曲筝不动声色的拒绝了。
她根本就不考虑再嫁的事。
沈泽一直以为,自己和那些外男不同,可是几番试探下来,曲筝没有一丝波澜的目光告诉他,他和那些人没有不同。
他痴痴的看着曲筝完美无瑕的侧颜,心里抽抽的痛。
*
转眼已是月底,地面已经有了暑气。
这日,曲筝正和曲芙在凉棚里陪曲母吃茶。
花妈妈带着管家走过来说,扬州府县丞求见。
这些官场上的事一向都是父亲应承,曲筝对管家道,“父亲如今不在家,麻烦你老人家和沈泽好吃好喝的招待这位县丞大人,并告诉他等父亲回来,亲自上门拜访。”
管家道,“县丞大人说,他不是来找老爷的,是专门来找大小姐的。”
“找我?”曲筝疑惑,她一个女子,平时和官员们没有交集啊。
曲芙在一旁拧着眉头道,“县丞大人,难道是京城来的那位探花郎?”
管家也不知,只道,“年龄确实不大,我看着也面生,没准是新来的。”
曲筝对这位探花郎也好奇,跟着管家来到前院。
“谢玉!怎么是你?”曲筝看到那人,失口叫道。
作者有话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妙黎、老火柴2瓶;艾珑、鸭梨山大的啊姐姐、Leah_伊莎贝拉啦、墨染芳华、阿福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再相逢◎曲筝见到谢玉又惊又喜,忙请他进正堂。
两人相对着入坐,曲筝看他清瘦的身形穿着深蓝色官袍,颇有少年如玉的气质,忍不住抿嘴一笑,“你这个探花郎,真是名有其实。”
谢玉低头,脸上一丝慌乱的窘迫,原则上这是他第一次和曲筝独处,对上她的视线又赶紧收回,“曲姑娘过奖了。”
幸好此时曲家仆人端了茶来,他浅饮了一口,才把那颗蹦到嗓子眼的心压回腔子。
曲筝见他有点不好意思,等他放下茶碗才接着道,“你不受外界影响,十年如一日潜心苦读,这个探花是你应得的,我真为你高兴,还有谢绾呢?她考的怎样,官配何处?”
她身上总散发着一种令人亲近的气息,寥寥两句就让谢玉放松下来,声音也自然许多,“谢绾考中女状元,进了公主府做事。”
听到谢绾和前世一样高中女官考试榜首,曲筝心里的喜悦又增添了一份,只是听到公主府她忍不住心里一揪。
偷着回江南前一天,曲筝去了公主府一趟,彼时谢衍刚射杀了顺安帝,消息还没有放出去,清乐并不知道自己的父皇已死。
清乐因为顺安帝炼万血丹和他大吵了一架,见到曲筝还在数落父皇的不是,但可以看出她还是担心他的,顺安帝再有悖人伦,毕竟也是她的亲生父亲。
曲筝不敢想,知道顺安帝是被谢衍所杀,清乐公主会是怎样的反应。
她可以确定,顺安帝死后,谢衍一定会善待清乐,却没有办法抚平清乐心里的伤痛。
想到这里,曲筝心里就久难平静,清乐是无辜的,她不忍清乐受那样的伤害。
谢玉也是个聪明的男子,见曲筝面色突然沉下来,就知道她应该是在担心清乐公主,于是主动说道,“谢绾进公主府没几天,清乐公主就跟着萧将军去边关了,留谢绾照管公主府日常事务。”
曲筝心里一惊,“萧景行带走了清乐?”
谢玉颔首,“听谢绾说,知道陛下薨了后,清乐公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来都不开门,直到萧将军出现,她才愿意从屋子里走出来,之后萧将军建议公主跟他一起去边关,跳出这个伤心的环境,公主同意了。”
曲筝慢慢的点了点头,“萧景行这个做法很好,否则清乐公主在京城那样的环境里,很难走出来。”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清乐出生时顺安帝还是个泥腿子,清贫的生活造就了她早慧的性子,后来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公主,前后两种撕裂的生活给她的心灵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她其实一直没有办法融入真正的贵族生活,故而被说是老姑娘也一直没有招驸马,内心唯一的寄托也就是那不靠谱的皇帝父亲了。
顺安帝去世,若不是萧景行关键时刻拉清乐一把,不敢想象她会变成什么样。
谢玉跟清乐公主没有什么交集,关于她的只言片语还是听谢绾说的,不过他见曲筝面色缓和,心里也跟着轻松,“你大可以放心,我听谢绾说,公主跟萧将军走的时候,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
曲筝眼里的沉郁这才消散,而后又问,“京中发生这么多事,国公府有没有受牵连?”
谢玉徐徐道,“皇帝虽然薨逝,京中未曾大乱,民间虽然传说是公爷射杀了先帝,但并没有人到国公府找麻烦,甚至有不少人暗地里说杀的好,因为万血丹的事,先帝在老百姓心中就是一个残忍的暴君,都说杀了他是为民除害。”
知道大家都好,曲筝心里安慰,顿了顿,才小心翼翼的问,“那公爷呢?”
谢玉闻言,薄薄的眼皮颤了一下,默默渡了一口气才平静道,“他做了很多事,安葬先帝、缉拿萧国舅、绞杀凌霄道人、击退各路藩王、胡人也在他的指挥下节节败退,如今北鄢的稳定算是保住了,朝政也在恢复正常,否则我怎么可以这么快赴任。”
曲筝没想到谢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做了这么多大事,他果然一如既往的精力旺盛,看来她临行前担心他的健康是多余的了。
曲筝那根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面色由白转红,这才想起来问谢玉,“你这个新科探花郎为何不进翰林院?跑这么远做一个小小的县丞,岂不屈才?”
谢玉耳根倏然转红了,长睫微微敛着,神思不属的道,“我还年轻,不想一辈子拘泥于一座城,听说江南钟灵毓秀,就就来看看。”
曲筝不疑有他,两人又细细聊了些京城的事,谢玉才告辞出来。
*
时间悠悠又过了五日,曲筝用完早膳在曲宅花园消食的时候,听到前厅吵吵嚷嚷,她顺道溜过去,见沈泽、二叔、三叔以及族内几个管事的人都在。
她站到门槛刚听了两句,就失魂一跳,脱口而出问道,“父亲在海陵出了什么事?”
屋里人集体噤声,错愕着回头看她,二叔先反应过来,脸上挤出几点笑意,安慰她道,“有惊无险,你父亲没出什么大事,就是咱们曲家丢了几条商船。”
曲筝慢慢的“哦”了一声,心有余悸道,“这么说海寇已经大规模行动了?”
二叔点头,“他们这次可不是小打小闹,而是有预谋的袭击,咱们曲家几十条商船,包括你父亲乘坐的那条被他们围的密不透风,根本没有突围的希望,好在这时来了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救了曲家的船队,你的父亲也毫发未伤。”
说到这里三叔忍不住疑惑道,“听说这支军队人数不多,作战能力却不容小窥,救了咱们得商船后,乘胜追击,直接去剿海寇的老巢了。”
二叔若有所思,“如此看来,他们应该不是扬州府的人。”
三叔啐了一口,“扬州府那些奸臣贼子,别说清剿了,他们恨不得把海寇供起来,否则每年怎么从朝廷骗剿匪的银子,救曲家的绝无可能是扬州府的人。”
曲筝对扬州府的作为也有所耳闻,他们拿了朝廷的拨款,所谓的剿匪不过是做做样子,反正海寇袭击的都是商船,商户为了求庇护,还要给官府送银子,他们可以两头吃。
剿海寇的老巢,那不是自砸饭碗么。
曲筝凝眉思索,那么救父亲的军队是谁呢?
要知道扬州府和萧家有着说不清的关系,江南可不是谁都能插一脚的地方。
王师在边关分身乏术,这个时候还有那支军队敢搅进这趟浑水里来?
思忖间,只听二叔对房间里的人提醒道,“近日大家没有紧要的事都不要出府,如今京城政局渐稳,扬州倒一副想乱起来的样子,曲家树大招风,大家还是谨慎为上。”
众人都点头答应。
曲筝更关心父亲的安危,问二叔,“父亲在海陵安全么?”
二叔道,“不用担心,那救人的将领很是周到,临走前,专门派了一队人护送你父亲那艘船靠岸,他现在人已经在海陵曲宅了,很安全。”
曲筝吊着的那颗心终于放进肚中。
曲筝从前厅回来,向母亲转述了二叔的忠告,曲母忙令花妈妈传令下去,这段时间除了采买,谁都不许出府。
曲宅内,人人都变得谨慎起来。
转眼又过了五日,来到了五月初十,曲筝打听到当初救父亲的那支精兵胜利,一举清剿了海寇的老窝,海陵危机解除,父亲也准备回扬州了。
只是扬州城倒更乱了。
曲筝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一上午,还是偷偷让后门的门童帮她赁了辆马车,又让绣杏留在府里打掩护,自己则悄悄的出了门。
马车驶过扬州城最繁华的街道,曲筝掀起车帘一角,看到昔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零星几个人影,默默放下车帘。
半个时辰之后,曲筝在城郊的一处宅子前下了马车,她戴着风帽迅速走到大门前,轻轻的扣了两下。
“是谁?”里面传来一道警惕的声音。
曲筝压低声音道,“我姓曲,找石大夫有要事。”
里面一听姓曲,门立刻打开,曲筝侧身走了进去,门又被迅速的关上。
石大夫听说曲筝来了,忙走至院中迎接,当初他先她一步离开京城,算起来,已有两个月没见面了。
两人刚走近,石大夫就责怪道,“如今扬州动荡不安,姑娘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自己亲自跑一趟?”
曲筝面色微微一囧,没有开口。
石大夫见她似乎有难言之隐,捋了捋发白的胡须,带着她进了屋内。
石大夫一生醉心医药,住的屋子即药房,偌大的正堂,四面墙嵌满了装草药的小屉,屋子里也是千百种草药混合的味道。
请曲筝坐下后,石大夫让几个忙碌的药童先出去,而后睇了她一眼,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曲筝看了看屋子里满墙的药匣,定了定神问,“我想问,您这里有没有让人沉睡一日一夜不醒的药?”
石大夫瞪眼,“有是有,但此药禁忌很多,可不是随便能给人服用的,姑娘要这种药做甚?”
曲筝长睫一颤,顿了顿才难为情道,“石大夫请恕我无理,可以不要问原因么?”
石大夫怔愣,他是医者,不问病因如何开药,更何况是这种烈性药,但见曲筝难以启齿的模样,他实在不忍逼她,只好道,“手伸出来,我先给你看个脉。”
曲筝伸出手腕。
石大夫隔着一条软绢细细看了半晌,见她身体和这种药并无相克的地方,这才松口道,“你什么时候需要,到时候我根据你体质情况,亲自给你用药。”
曲筝不假思索道,“本月十五。”
*
曲筝辞别石大夫,坐上回程的马车,才狠狠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的那颗大石头终于落地。
五月十五距离上次阴阳噬魂散发作正好三个月,她将面临最后一次,也是最凶猛的一次发作。
之前两次她虽侥幸过关,都有谢衍在身边,而且过程也颇难堪。
这次她独自一人面对,几日前就开始心惊胆战了。
她不知道第三次药物发作时,自己会狼狈成什么样子,出于羞耻心,她不想告诉家人。
思来想去,才来找石大夫,届时服药后,她让绣杏把门窗关死,自己在屋子里昏天黑地的睡上一天一夜,就能安安静静的度过那一天吧。
还好石大夫没有辜负她的信任,相信他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但她不愿说,他也没有硬逼,还答应她这看似荒诞的要求。
只要石大夫肯帮忙,她这一趟就没白跑。
她知道这个时候出门危险,是以没坐曲家的马车,而是赁了外面的,如此目标就小了很多。
饶是如此,她还是让车夫加快速度。
“那姑娘您可坐好了。”车夫一道响鞭,车轮骨碌碌的转快,曲筝双手紧紧抓住车厢内的扶手,希望可以安全到家。
车夫见方圆几里都看不见人影,心里微微发毛,手里的皮鞭就没停下过,马儿一路四蹄狂奔。
走了一段路,曲筝正在车厢被颠的头晕脑胀,忽听马儿嘶鸣一声,车子急停,幸亏她猛的抓住扶手,才没跌倒,耳边同时传来车夫哭天喊地的求饶声,“大爷饶命,小人家里上有老下有”一个“小”字没说完,只听咔哧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骨碌碌的滚了几下。
猜到那是什么,曲筝吓的赶紧捂嘴,把差点惊恐喊叫的声音堵回嗓中。
须臾,一根亮闪闪的剑尖伸进来,挑开车帘一角,外面的人阴冷道,“你是自己下来,还是我进来请?”
听着那毫无人性的声音,曲筝身子忍不住轻轻战栗,她指甲扣进肉里,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后,质问,“你们是什么人?”
车厢外响起一声肆无忌惮的淫.笑声,“兄弟们有福了,里面是个母的。”
远处立刻响起一阵不怀好意的奸笑。
曲筝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怎样一群人,心里的恶心大过恐惧,她默默从头上取下一枚锋利的金簪。
见她迟迟没有下来,外面的人显然失去了耐性,一条毛发丛生的粗壮胳膊伸进来,想要撩开车帘。
曲筝双手紧攥金簪,眼睛死死盯着那条胳膊,车帘又被掀开更多,帘外刚露出半张脸,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长相,一根箭矢凭空飞来,不偏不倚射在撩帘的手背。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只手松开,车帘落下的瞬间,曲筝眼前晃过一道欣长的身影。
车厢外立刻传来短兵相接的声音,曲筝又惊又怕,手握着簪子不敢放下。
片刻之后,外面没了动静,曲筝慢慢踱到车厢门,手刚要撩开车帘,帘子外突然出现了方才那道欣长的身影,她的手猛然缩回,又重新握在金簪上。
那身影也顿住,手慢慢伸向车帘。
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同方才一样的场景,曲筝心里却没有那种窒息的慌张,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车帘,甚至有一丝期待它被掀开。
谁知,那只看起来指骨修长的大手碰到帘子后却停下,迟疑片刻,转身离开。
曲筝怔愣一瞬,又向前挪了半步,颤颤巍巍的撩开车帘,见车外空无一人,连一具尸体都没有留下,她钻出车厢,远远的看见有人朝这里跑来。
等近了些,才看到是谢玉。
谢玉跑的飞快,把跟着的官兵远远落在后面,见曲筝完好无损的站在车辕上,才收起眼里的失魂落魄,一边靠着车厢喘息,一边断断续续问曲筝,“他们没没伤到你吧?”
曲筝摇头,“没有。”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谢玉跑的实在太快,这会累坏了,靠着车厢休息半晌才回了曲筝的话,“我正好带着人在旁边办事,听到举报说这里有劫匪,就赶紧过来了。”
这么巧?但曲筝顾不上心里的疑惑,忙问,“告诉你这边有劫匪的那人是谁?”
谢玉目光闪了闪,轻描淡写道,“应该就是普通百姓吧。”
曲筝将信将疑,还想问什么,谢玉却一跳跃上车辕,双手拉着缰绳,转脸对曲筝道,“你快进去坐好,我带你回城。”
曲筝知道这里绝非久留之地,只好进了车厢。
在车厢内坐下后,她脑中不断出现那个欣长的身影和那只好看的手。
怎么都好像很熟悉的感觉。
马车快到曲宅的时候,曲筝猛然拉开车帘,喊了一声,“谢玉。”
谢玉正在驾车,听到声音赶紧回头,对上一双锐利的水目。
曲筝直直望着谢玉的眼睛,沉声问道,“刚才救我的是不是谢衍?”
“他为什么不敢见我?”
作者有话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羽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字数已补)
◎猛的在他唇上轻轻一嘬◎谢玉推开院门,走进他在扬州府临时落脚的屋子。
“把她送回曲宅了么?”谢衍坐在东厢房的地台上,面朝着敞开的隔扇,问谢玉。
半晌没有回音,他微微抬起了头。
寂静的屋子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窸窸窣窣的裙摆摩挲声,那脚步在隔扇前停下。
“你是谁?”谢衍面色警惕。
曲筝拼命睁大双眼,眼眶都撑红了,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厢房的地台上,谢衍盘膝而坐,他肩背依然挺的笔直,傲然而立的青松一样,只是脸色苍白,眼睛蒙着一层薄纱,而原本只白了几撮的头发,现在全白了。
曲筝不敢相信,分开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谢衍竟变成这个样子。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缓缓走过去,跽坐在他的面前,声音颤巍巍仿佛要哭了,“是我,曲筝。”
谢衍面上一惊,倏然抬头看向门外谢玉的方向。
谢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即便隔着薄纱,他仍感觉到谢衍那想要杀人的目光,慌忙解释,“曲姑娘认出是你救了她,非要来见你不可。”
谢衍面色一恸,转回了脸。
曲筝忍住眼眶的热意,仰脸看着谢衍,问,“公爷,你这是怎么了?”
她声音轻轻的,仿佛风一吹就碎。
谢衍面色已经回归沉静,回道,“正若你所看到的,头发变白,眼睛也出了大问题。”
语气平淡的仿佛不是在说自己。
曲筝还是不敢相信,紧咬着下唇,声音已经微微哽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身体明明比平常人好很多。”
上一世那个龙精虎壮的谢衍去了哪里?
那姑娘拼命忍住抽泣的声音让谢衍心疼,只能反过来安慰她,“不用担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一句话,让曲筝拼命忍住的泪落了下来,无声的流。
谢衍见她半晌没有动静,曲指碰了碰她的脸颊,感受到一片凉意。
知道面前的姑娘在默默流眼泪,他那颗故作平静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使劲的拧。
“曲筝筝。”他一把拉下眼上的薄纱,着急的向她解释,“不要哭,你看,我的眼睛还能看见,之后好好调理,很快就能恢复。”
“真的么?”曲筝半信半疑的抬起头,泪水慢慢止住,如果眼睛能恢复就太好了。
谢衍点点头,炯黑的双眸和以前看起来没有什么分别,他眉毛皱紧,眼眶用力在她身上睃巡一遍后,温声道,“我能看的见,你今天穿了烟罗纱上襦,洒金百褶长裙,头上梳着一对飞天髻,翠玉步摇,青玉单簪。”
而后他目光柔柔落在她的脸上,颇骄矜的问道,“我说的对不对?”
曲筝含泪轻轻一笑,“全对了。”
谢衍透过模模糊糊的视线,看那点笑意在她唇边漾开,她那张好看的脸,变得像初绽的花儿一样娇艳。
仿佛怕以后看不着了似得,他撑着眼眶,舍不得移开目光,直到眼尾慢慢变红,他才猛然抬手,重新又把那条薄纱覆在眼上,并找了个借口,“阳光太刺眼。”
只是他系带的手微微慌乱,背到脑后系了几下都又散开。
曲筝看了看夕阳刚落山的窗外,默然站起,走到他的身后,轻轻跪下,从他手中接过系带,三两下系好。
女子的手又软又柔,男人后脑一阵酥酥痒痒的麻。
正在这时,一个太医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草草的叩拜后就弓着身子跑过来,急声道,“谢大人的眼睛不能见强光,怎么又不听劝出门了?现在老夫要速速为您施几针。”
曲筝闻言,赶紧退了出来。
出了屋门,她走到廊檐下站着的吴常身边,问,“公爷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吴常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其实公爷自第一次吐血开始,身体就越来越差,百姓围城的时候,太医就警告过他,不可太过操劳,不可动大情绪,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哪一件不需要他操心的,得知你走后,公爷心痛到昏迷过去,当时的情况太吓人了,太医在他腕上找了半天才找到微弱的一息脉搏,太医当时就摇头,说公爷正值壮年,本应是脉搏最强劲的时候,却弱的连百岁老人都不如,后来京中的大事一件连着一件,公爷宵衣旰食,几乎没有什么时间睡觉,身体苦苦支撑,头发慢慢变白,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后来京中的情况尽在掌握,本以为他可以停下来好好养病了,他却惦念着扬州这边的海寇和萧家余党,于是星夜兼程的赶了过来,听说曲家的商船被海寇拦截,他又一刻没得休息,带着精卫去了海陵,直接剿了海寇的大本营,他这样连轴转身体怎么好得了,可关乎江山社稷的事,离了他谁都做不好,时至今日就成这样了。”
曲筝听完,慢慢垂下了头,“我走的时候并不知道他身体已经这么脆弱了,还给了他一个重击。”
吴常怕她太过愧疚,劝道,“大小姐也别太自责,虽说你对他有影响,可是公爷的身子也太脆弱了,不过——”他想到一个说法,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不过什么?”曲筝接着他的话问。
吴常回忆道,“凌霄道人临死前在天牢里胡言乱语说,公爷的脉象生来就细如发丝,因为他前世作孽太多,遭受过天劫,灵脉被毁,轮回转世后只余弱弱的一息维系生命,所以他的阳寿比常人脆弱。”
吴常说完见曲筝脸色惨白,慌忙劝慰道,“我就随便说说,大小姐千万别放在心上,这些乱神怪力之说应该都是那些道士们编出来骗人的。”
曲筝是重生之人,对这天地间的神灵保持敬畏,她觉得凌霄道人大部分的说法都能和谢衍对上,除了天劫。
谢衍上一世的确比这一世冷血,和她之间也有颇多误会,但远远够不上作孽,他上一世和这一世一样,都是曾救北鄢百姓于水火之中的,不飞升当神仙就算了,怎么会遭受天劫?
无稽之谈。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太医施完针离开,曲筝走到厢房门边,朝里看了一眼,目光微微凝住。
屋内,谢衍坐在地台上,宽松的道袍半批在一只肩膀上,另一只肩膀裸露在暖黄色的烛光下,硕大的臂肌闪着古铜色的光泽,胸前的鼓包,块垒分明,沟壑明显,无一不彰显着男性的力量。
他身体还是和上一世一样,遒劲康健,只是不知脉搏为何那么弱。
如今他一头白发披下来,如雪般堆在身后,趁上白的肌肤,俊美如谪仙下凡。
仿佛感受到有人在看他,谢衍伸手将道袍拉严整,盖住了一身的好肌肉。
曲筝讪讪回神,这才发觉自己太心急了,太医前脚刚施完针,她后脚就进来了,根本没给谢衍留穿衣服的时间。
现在退出去好像又显得有点刻意,她迟疑的问道,“那个针灸完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谢衍听到曲筝的声音,面色变得有点不自然,他微转了身子,侧对着她道,“天色已晚,让吴常送你回府。”
曲筝却还不想离开,声音略带不满的问,“你就那么想让我走?”
谢衍整个人僵了片刻,才轻声道,“我没束发,不雅观,也不好看,最后这点时间,不想让你看到我是这样子。”
曲筝心尖仿佛被刺了一下,努力不去想他口中所谓的“最后”指什么,悠悠问道,“这样怎么了?”
谢衍缓缓沉一口气,略抬了头,半晌才道,“曲筝筝,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之前他束发戴冠,掩住大半的头发,还能自欺欺人的忘记这满头白发,如今他头发披了满身,像个无所遁形的白头老叟,和她青春正盛的娇颜十分不配。
曲筝没想到骄傲如谢衍会说出这种话,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被烛火照亮的半边脸,平静中带着一点刻意的释然,而那隐匿在阴翳里的另一边脸,则沉重的令人心跟着下坠。
曲筝垂下眼睑,细细的调整了一下心绪,才慢声问道,“公爷此话怎讲?”
谢衍瞥了一眼坠到胸前的几缕白发,眉心微蹙,“我这满头白发的样子,不吓人么?”
他心里无奈苦笑,活了两世才发现,他竟然在乎自己这身皮囊。
曲筝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起身,走到他的背后,轻轻揽起他散到前面的白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檀木篦,慢慢的梳着,声音舒舒缓缓的,竟聊起了家常。
“小的时候,我和几个小堂妹最喜欢听花妈妈讲故事,她讲故事很有一套,常常将我们唬的一愣一愣的,但唯有一个故事,我们听了都不信。”曲筝边说边在他的白发上编起了小辫。
谢衍身子不动如山,静静感受她柔软的手指在头发间穿梭,并配合的问了一句,“什么故事?”
曲筝抿唇淡笑,继续道,“她说从前有一个富家小姐,貌美如花,知书达理,原本安安生生在后宅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突然有一天,家人却找不见她了。”
谢衍情不自禁的问,“她去哪了?”
曲筝满意的看了看左边刚编好的两条骨辫,转身又挪到右边继续辫,“后来她的家人不惜人力物力才在深山里找到她,原来有一天夜里她睡不着,去花园散心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男狐狸精,被迷得三魂五道,连家都不要了。其实那时候像这样小姐和书生、小姐和精怪私奔的故事很多,我们都听的津津有味,偏这个我们都不信富家小姐会这么傻,能被那样的狐狸精拐走。”
谢衍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这种哗众取宠的故事吸引,忍不住问道,“什么样的狐狸精?”
转眼右边的两条小辫也编完,曲筝这才撩起谢衍倾泻在后背的银丝,往颅顶梳,“花妈妈说那男狐狸精明媚皓齿,美如冠玉,一头如瀑长发,披到腰身,可是我们都觉得不是花妈妈夸大其词,就是富家小姐没眼光,那男狐狸精长得根本就不好看。”
谢衍迟疑了一下,“听描述是个美男子啊?”
说话间,曲筝已经在他头顶挽好发髻,四条束至颅顶的小辫在雪白的发间显得利落而干练。
她又从自己头上抽出一根青玉单簪,缓缓插入他的发髻中间,“可是花妈妈说那男狐狸精头发是白色的,我们几个当时怎么都想象不出,一头及腰白发的男人怎么会好看呀。”
谢衍身子微僵,无语凝噎。
曲筝固定好发髻,这才转到他的面前,认认真真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手艺,慢慢俯身到他的眼前,水眸亮晶晶的看着他,“但是——”她脸微微一红,声音低了下来,“我现在相信那富家小姐的眼光了,一头白发真的是美若冠玉。”
谢衍幽隧的眸子猛然一缩,在四目相对的凝视中又一点一点扩大。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呼吸萦萦绕绕交缠,他目光直直看进她的眼中,余光却被那两片红润的唇瓣占满。
暖黄色的烛火在两人眼中跳动,周遭的空气仿佛也被点燃,炽热到呼吸困难。
曲筝先烫红了脸,眸光一晃,想转身逃跑。
她念想刚起,就被窥破,还没来得及动作,一双大手勾住了她的细腰,下一刻,她被按进男人滚烫的胸膛,几乎在同一时间,他身子一转,将她押在地台上,高大的身子毫不怜香惜玉的叠下来。
曲筝背抵着台面,清晰感受着男人大山一样沉重的倾轧。
谢衍呼吸加重,五官下逼,狠狠抵住了她的额头,一脸燥气的磨了磨后槽牙,气急败坏的问,“曲筝筝,你讲故事前,有没有想过这个后果?”
重生之后,在他们的关系中,他一直是进击的那一个,如今他好不容易退了一步,她竟又来招惹他?
他脖颈两侧的青筋暴起,俊美的脸被激成绯红,在一头银发的映衬下,好看到妖艳。
“谢衍。”曲筝双手慢慢箍住他的脖颈,抿了抿唇,忽而在他唇上一嘬,声音却颤着问道,“若是这样呢?会有什么后果?”
吴常和谢玉站在屋门外,忽听屋内哐啷一声门板震动声,两人同时回头。
只见方才还大敞的东厢房,两扇门已经被关的密不透风。
第77章
◎失控◎暑热尚未席卷大地,屋里却已成蒸笼。
曲筝的身体仿佛被一团阳刚炙热的火球包裹,辗转几许就已经香汗淋漓。
她背抵着地台上的蒲垫,像饥饿猛兽蹄下的一只绵羊,在力量对比悬殊的侵占中,慢慢失去挣扎的力气,软成一团等着被吞吃。
在京城,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后来只手遮天的谢大人,一贯是疏冷矜贵的禁欲典范,但只有曲筝知道,在男女亲密关系上,他比谁都狠,比谁都会折腾人。
此刻,她整个唇壁都像被石磙碾过,火辣辣的麻着,两片唇瓣好像肿了,没有知觉,小舌则早已不是自己的。
她现在知道惹祸上身的后果了。
烛火在热流涌动的室内潺潺跳动,蜡油淌至桌面,慢慢集聚成堆。
熬了不知多久,被堵了呼吸的曲筝才猛然获得一丝新鲜空气。
她虚弱的张开被汗水打湿的睫毛,对上一双晶亮深炯的桃花眼。
谢衍脸仿佛被洗过,汗水沿着脖颈一路流进衣领,胸脯微微起伏。
他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凝视几许,忽而伸手,用指腹按住慢慢摩挲。
曲筝累的不想动,小口小口的喘气,温热的气息扑洒在他的手指。
“曲筝筝。”他宽阔的胸腹又压下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吮,薄唇划过脸颊贴近她的耳垂,哑着嗓问,“你是不是出门前就想好了,要勾引我?”
曲筝耳朵被男人重粗的气息吹的痒痒的,愤怒一出口居然变得像娇嗔,“谢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说话不讲逻辑?我今日出门前,就没想过会遇见你,再说再说”她软绵无力的推了他一把,“谁勾引你了!”
说完又有点心虚,耳垂红的仿佛滴了血。
谢衍止不住轻笑出声,捏了捏她的耳垂,挑眉又问,“那你今日为何涂了我最喜欢的榴花口脂?”
曲筝囧住。
她一向爱美,也喜追逐新式的胭脂水粉,尤其是上一世每月十五,她总会花很多时间挑选出最受追捧的甲煎口脂,一丝不苟的涂在唇上。
可奇怪的是,谢衍总是在亲她一口后,微微蹙眉,而后用指腹一点一点把她精心涂好的口脂擦去,才会继续。
她一直以为谢衍不喜口脂的味道,直到有一天,她随便涂了个最简单的榴花口脂,谢衍非但没有擦去,还吃了个干干净净。
后来她才琢磨出道理来,他对吃进口的东西一向敏感,那些新式口脂虽然色泽好看,但用料复杂,为了固色常常填加猪胰、朱砂等物,他自然不喜。
而这榴花口脂则还是用老式的法子,只有石榴花和蜜蜡两种可以入食的材质,谢衍自然不排斥。
故而在上一世,她扔掉所有新式的甲煎口脂,只留下榴花口脂。
只因他喜欢。
如今看着他凤目微微上挑的得意样,曲筝心里又臊又羞,横了他一眼,撇嘴,“谁为你涂了,我自己喜欢不行么?”
谢衍闷嗓一笑,狠狠揉了揉她发烫的耳垂,“小骗子,在京城我可一次都没见你涂过。”
曲筝咬唇,轻轻的垂下濡湿的长睫,没想到这点微小的变化都被他发现了。
谢衍轻啄她的耳根,声音柔的让人心颤,“曲筝筝,老实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换口脂的?”
曲筝撇过头本不想回答,却被男人恶意咬的花枝乱颠,只好咬牙恶狠狠道,“离京后。”
谢衍笑眼锁着她含羞的目光,嘴角勾出一丝邪气,慢慢的“哦”了一声,“我知道了,原来是那时候。”
曲筝蹙眉,不满的嚷嚷,“你知道什么?”
她还想说什么,男人春水染过的五官却又逼下来,她满腔的愤怒被堵回口中。
昏昧的室内温度再度升腾,烛火哔啵一声滋响。
*
夜色渐深,月升半天。
东厢房紧闭的两扇门终于拉开。
出门前,曲筝娇眼剜了一下谢衍,又徐徐垂下,仔细的把头发和衣襟整理了一遍,小脸还是藏不住担忧。
谢衍知道自己放纵的狠了,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曲筝筝,不要害怕,你要相信,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一个交代。”
曲筝抿唇,轻轻的“嗯”了一声,这才有勇气踏出房门。
走出去才发现,屋外空无一人,不但谢玉和吴常不在,下人也不见了踪影。
曲筝舒了一口气,心里的难堪减轻一些。
走出屋子,只见绣杏从院门外的马车上下来,远远的冲曲筝招手。
曲筝心里一喜,看了一眼谢衍,“你叫了绣杏?”
谢衍摇头,“我刚才一直和你在屋里”“停!”曲筝刚镇定的脸色又红了起来,“你快别说了。”
谢衍从善如流的噤了声。
两人一起走到院外,才发现谢玉和吴常都在,估计是为了避嫌,刻意远离了厢房。
绣杏低着头不敢看谢衍,小心翼翼的走到曲筝面前,道,“姑娘,我来接你回府。”
曲筝正在发愁回府后怎么说今日的事,有绣杏打掩护就好多了,忙问她,“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绣杏指了指不远处的谢玉,“是小谢大人派人到府里,叫我来接姑娘。”
曲筝瞬间明白谢玉的用意,如果有他这个县丞做担保,她今天半夜才回府的事就更好解释了。
她喊了一声谢玉,温声道,“谢谢你的悉心安排。”
谢玉双手一揖,“曲姑娘客气了。”他头始终低着,直到曲筝上了马车都不曾抬起。
谢衍看了谢玉一眼,对吴常道,“你带人护她平安回到曲府。”
吴常得令,跟在马车后面走了。
谢玉这才抬起头,顿了顿才走到谢衍面前,低声道,“三哥,回屋吧。”
谢衍眼缝压的细细,在谢玉脸上定了几息,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弟弟,半晌才缓声道,“你有心了。”
谢玉心里一颤,差点失神,强装镇定道,“我作为同族兄弟,自然应该为三哥分忧。”
谢衍又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进院。
谢玉绷紧的神经一松,脸上这才显出深深的悲怆。
还好这只是掩人耳目的临时官署,否则他根本没勇气踏进东厢的那间屋子。
只因见之就会心痛。
*
曲家的马车内,绣杏陪曲筝坐在车厢里。
她被谢玉派去的人匆匆叫来,并不知道姑娘发生了什么。
后来见姑娘和公爷一起走出来,她那颗心才放下,此刻见姑娘神思不属的坐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姑娘!”绣杏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公爷是不是欺负你了?”
姑娘是背着公爷偷偷跑回江南的,再次面公爷难免不算这笔账。
“啊?”曲筝下意识摸了摸还在发麻的嘴唇,暗暗吃惊,出来前有半个时辰,她明令禁止谢衍弄她露在外面的皮肤,且又等所有肉眼可见的红肿消下去才出来的。
她又默默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襟,也重新穿好了呀。
绣杏是从哪里看出来她被谢衍“欺负”了?
绣杏见曲筝眼神躲避,一把拉住她的手,难过道,“姑娘不要害怕,就算公爷现在只手遮天,咱们以后少出门,他还能为以前的那点旧事闯进府中责难不成?”
绣杏虽然一直跟在曲筝身边,却一直搞不清公爷和姑娘扑朔迷离的关系,回江南之前她曾坚定的认为公爷对她家姑娘是有情的,回来后听到太多关于公爷掌权后,会对姑娘不利的传言,不禁也跟着担忧。
没想到公爷才到江南,果然就来找姑娘的麻烦了。
曲筝闻言,才知道绣杏口中的欺负和她以为的“欺负”不一样。
虚惊一场。
只是她现在还不清楚自己和谢衍到底算什么,只能赧然一笑,模棱两可的“嗯”了一下。
今天虽然谢衍对她餍足不满,但那也只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性对待异性“挑逗”的正常反应。
嗐,她当时本是单纯的要安慰他,没想挑逗,只怪他白发红颜太好看,一脸破碎的样子又惹人怜惜,忍不住主动招惹了他。
两人在屋里待的时间虽长,并没有太多语言的交流,他们之间很多的疙瘩其实并没有解开,她也不知道这次重逢,他对她是怎样的态度。
而她没有任何铺垫的主动,会不会被认为是别有用心。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他早晚要登基的,只是取决于他什么时候想而已。
届时他是天子,而她无论作为他和离的夫人,还是一介商女,和他之间的距离都可谓天堑了,本不该再相交的。
她有一点后悔,不该主动的。
当时真是色迷心窍了。
绣杏看姑娘脸上又开始一阵红一阵白,小声探问,“姑娘,你还在想公爷?”
曲筝眼神一乱,“我哪有?”
曲筝夜半还没回府的消息惊动了曲家的长辈,她刚踏进正院就被母亲和婶母姑嫂们围了个团团转,而远处的正堂里,正站着一脸担忧的叔叔们。
亲人们七嘴八舌的问她这一天去了哪里。
曲筝知道外面正乱,家人是关心她,赶紧先道歉,绣杏也把谢玉教的话学了一遍,“姑娘今日出去找石大夫抓药,正遇上城中有人作乱,新来的县丞小谢大人撞见了,让她暂时躲到一处安全的宅子里,他那头抓完贼人才想起通知我去接人。”
新来的探花郎和曲筝的关系曲家人也知道,听绣杏这么说,顿时放下心来。
沈泽站在人群后面,听到“小谢大人”几个字,目光倏的暗了下去。
二叔见曲筝安全回来,没有继续追究,只是严肃的提醒她,“这两天你可再不许出府了,萧家那边似乎闻到了什么风声,动作越来越大,说不定哪天扬州府都要改姓萧了。”
在场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骇了一跳,扬州府若改姓萧,就意味着扬州要和朝廷做对了,那老百姓还有好日子过么?
人人都白了脸色,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国不可一日无君。
曲筝却没有那么悲观,因为她知道谁来了扬州。
只是看他还和谢玉挤在一起,应该是不能暴露行踪,她只能先保守这个秘密。
曲筝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坐在闺床上回忆这一天发生的事,脸忍不住又烧了起来,她双手捧着滚烫的脸颊,忽而就想到他的病情。
他身体明明到处迸发着力量,却被好几个大夫说脉象细,石大夫那次在京城为他诊治后,也说他脉象不同常理,还计划回江南后对照家里的古医书查找原因。
石大夫家里祖辈行医,什么奇难怪症都见过,不如再让他看看谢衍身体的状况。
曲筝打定主意,第二日就要出府去找石大夫,谁知二叔加派了府卫守门,曲府被围的铁桶一般,即出不去,也进不来。
曲筝找了个借口向二叔讨要出府令牌,二叔断然拒绝,“阿筝你这次一定要听二叔的,现在外面已经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了,你这次出去可没那么好的运气,遇到新来的县丞大人了。”
曲筝只好作罢。
第二日午后,她乔装打扮成院里采买的丫鬟,带着绣杏正打算出院门,抬头就看到母亲挡在她的面前,她惊讶的嚷嚷,“阿娘,你怎么在这里埋伏我?”
曲母一声冷笑,“怪不得你二叔不放心,让我一定要盯好你,原来你真的要偷偷出门。”
曲筝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阿娘,你就让我出去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曲筝不知谢衍在江南待几天,她怕晚了石大夫就帮不到他。
曲母毫不留情的拒绝,“你二叔说了,这两日无论如何都不许你出去。”
曲筝怏怏的“哦”了一声,耷拉下脑袋,眼里的失望难掩。
曲母声音顿时软下来,柔声问,“你不是莽撞不懂事的孩子,能有多大的事非要现在着急忙慌的出去啊?”
曲筝想了想,跟母亲道出实情,“公爷他来江南了,我看他身体不好,想带石大夫过去给他看看。”
曲母一向优雅,听到这个消息嘴惊的张大,半天才合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难怪你二叔说,咱们扬州来了位大人物,萧家已经蹦跶不起来了,原来这位大人物就是公爷。”
曲筝趁机抱住母亲的胳膊,娇声道,“既然娘知道他对北鄢、对扬州有多重要,你说我该不该帮这个忙?”
曲母先点头,忽而又摇了摇,“不对,差点被你糊弄了,他现在的地位和皇帝不过就差个头衔罢了,身边能少得了好大夫?”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好孩子,你就再耐心等两天,等城里的危机解除,母亲保证不再拘着你。”
曲筝没吭声,用一双大眼睛看着母亲,可怜兮兮道,“阿娘,你就相信我一次,我会很小心的。”
曲母一看到她这个样子就心软,又想到谢衍,无奈的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多带几个府卫。”
曲筝一把抱着母亲,亲昵的在她脖窝蹭了蹭,随后就悄悄的出了府门。
曲筝坐着马车走在街上,见路上已经没有前日那么紧张,车马也能看到几辆,看来正如母亲所说,萧家已经不怎么蹦跶了。
她先到石大夫的住处,将谢衍的情况如实告知,石大夫行医一辈子,从未见过谢衍这种脉象,有心想一探究竟,故而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曲筝。
两人一起赶到谢玉的住处,谢玉开门看见曲筝,面色微变了变,没等她开口先回道,“公爷搬走了。”
“搬走了?”曲筝怔了怔,“搬去哪里了?”
谢玉垂了睫,“搬去玉岭湖畔新建的扬州府衙了。”
曲筝听人说过,玉岭湖新建的扬州府衙不仅风水好,还庄重气派,五里外就有衙役站岗,普通老百姓根本近前不了。
曲筝在谢玉脸上凝望几许,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慢慢的收回视线,转身,往回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对着谢玉淡淡一笑,“这是扬州有名的神医石大夫,你如果方便的话,带他去给公爷请个脉吧。”
说完则转身,毫不留恋的走了。
谢玉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动了动嘴唇,最终也只是道了一声,“好。”
绣杏在马车变边站着,看见曲筝连门都没进就回来了,就知道怎么回事。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曲筝一脸恬淡,绣杏倒是气的不轻,嘟囔道,“公爷连面都不和姑娘见一下,你为何还要石大夫留下给他看病。”
在绣杏看来,姑娘这是热脸贴冷屁股。
曲筝闻言长睫颤了颤,她本想解释说没进门是因为谢衍搬去别处了,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区别?他住进那守备森严的地方,难道想不到她进不去?
若真的必须住到那里面,就不能让吴常提前给她通个气?
想到这里,曲筝又忍不住苦涩一笑。
她和他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求他给自己汇报行踪。
至于她为什么还是留下了石大夫——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是最适合执掌北鄢江山的人。
就当她这个小老百姓,胸有千壑,心怀大义,为了北鄢,为了老百姓才想救他的吧。
这一日,曲筝回府后就累了,早早沐浴后上床睡下,因而她也错过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萧家犯谋逆罪证据确凿,辅国公谢大人亲自缉拿萧氏全族。
更令人震惊的是,原来萧氏早就和扬州府的地方官勾结,以新建府衙的名义在玉岭湖周边建了一座宫殿,预备为新朝的皇宫。
萧氏一族原本在扬州就横行霸道多年,顺安帝死后更是变本加厉,想造反的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听说萧氏族人全部伏法,扬州城一扇扇紧闭的大门终于开了,很多老百姓连夜跑到街上,为辅国公雷厉风行喝彩的声音不绝于耳。
翌日,随着曲老爷的回府,曲家的大门也打开了。
扬州城一夕之间,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晚间,曲府热热闹闹的为曲老爷办了个回门宴,大家也趁机放松放松紧张多日的神经。
散宴后,曲老爷回到自己的院子,长吁短叹道,“这次我能捡一条命回来,多亏了小公爷。”
曲筝默默听了,没有回话。
曲母嫌弃的瞪了一眼丈夫,催他,“你先别说那么多话,赶紧进屋把你这一身臭衣裳换下来。”
曲老爷赶了三日的路都没换衣裳,忙哈哈大笑道,“好,我这就去。”
曲母见丈夫走了,才走到曲筝身边,温柔的抱了抱她的肩膀,“那些早就该过去的人,就让他过去吧。”
她见曲筝自昨日回来后情绪就一直不高,隐约猜到一点东西,这才截住丈夫的话头,不让他再提那个人。
曲筝对母亲会心一笑,“我知道的。”
她一重生就清晰的知道啊,只是一不小心思想开了个差而已,没关系的。
作者有话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橘子汽水儿5瓶;老火柴2瓶;鸭梨山大的啊姐姐、妙黎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大结局上)
◎名正言顺的占有◎萧家伏法的第二日,扬州城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曲府里的人都明显的轻松起来。
曲筝除外。
今日正好是十五,阴阳噬魂散最后一次发作的日子。
为了万无一失,早膳后她就派织桃去见石大夫,那边回话,石大夫午膳后带着药材过来。
曲筝坐在院子里的凉榻上,思考晚上找什么借口关院门。
曲家虽然已经分家,但府宅都连在一起,且留有互通的侧门,曲家几个堂姊妹玩的又好,每晚都要窜门。
曲筝若突然关了院门,难免不引起几个妹妹的猜测。
万一再引来家里的长辈,场面就不好收拾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曲筝思忖间,院子的月门外就传来了曲蓉和曲芙的说笑声。
“阿筝姐姐,街上的铺子都开了,咱们出去逛逛吧。”曲蓉脚还没踏进院门,就冲曲筝喊道。
曲筝见她俩全副武装的穿戴好了,就借口推辞道,“等我穿戴完,都到晌午了,你们先去,我今儿就不出去了。”
曲蓉一听不解道,“咦,前两日街上不太平,你总偷偷溜出去,如今安生了,你倒坐在家里不出门?穿戴能费几个时间,我和芙儿妹妹帮你。”
曲筝脸色微尬,她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让两个妹妹误以为她在府里闷坏了,这才一太平就想带她出去散心。
只是她现在实在没有心情玩。
但转念一想,如果她白日就闷在院中,晚上再关院门,势必会引起更多的关切,不如上半天陪她俩出去逛逛,如此,晚上就有借口早日关门休息了。
思及此,她简单的装扮一番,跟着两个堂妹出了门。
街上车水马龙,甚至比往常的人都多。
曲家的马车在一座装潢富丽的茶楼前停下,小二忙迎出来,轻车熟路的将曲筝她们带到二楼临窗的包厢。
绣杏赏了那小二一把银裸子,道,“照着几位小姐平时爱吃的安排下去,还有若有新出的,也一并端来尝尝。”
曲家的小姐出手大方,大家都争着服侍,爱吃什么小二早就背的滚瓜乱熟,听了绣杏的吩咐,连连称是哈腰退了出去。
这家名震江南茶楼的点心实在太美味,曲筝出门时心里虽不情愿,两枚精致可口的点心入腹,已经开始感激两个堂妹硬拽她出来。
三人在一起吃吃喝喝,好不惬意,不知不觉就消磨了半个LJ时辰之久。
所谓饱食思糜乐,曲蓉刚点了个戏曲,台子刚搭了一半,忽听窗外嘈杂,不知是谁吼了一大嗓子,“辅国公在扬州登基了!”
辅国公登基!
曲蓉和曲芙不约而同的望向曲筝,脸上的表情仿佛吓傻了。
曲筝脸上变化虽不大,心里的震惊却不比她们小。
谢衍登基?
虽说谢衍登基是迟早的事,可为什么是现在?又为什么在这里?
他不应该回到上京再登基么?是不是搞错了?
曲蓉和曲芙忙跑到窗前,往下看,只见街两边铺子里的人都跑出来了,忽然街道的中间跑来一匹快马,马上的人手拿一副明黄色番旗,边疾驰边喊,“新皇登基,承命于天,千秋万世,国运昌隆。”
此时,所有人才终于确认,辅国公谢衍真的登基了。
短暂的平静过后,街道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喝彩声,若说之前,远在京城的辅国公对江南老百姓来说只是一个称谓,可是这两天大刀阔斧的惩治萧家人,则让他的形象伟岸清晰起来。
他登基也成了一件民心所向的事。
虽然这速度快的有点出乎意料。
大街上比过年还热闹,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国泰民安的向往。
有人当街撒铜板,有人给过往的人送东西,杂耍班子、说书人等则直接当街表演起来。
茶楼的东家也不甘示弱,直接宣布今日店内客人的茶钱全部免费,曲家包厢刚搭了一半的戏台也停下,钱掌柜亲自上门来问,“各位小姐能否割爱,让他们到一楼的大舞台表演。”
曲芙看了一眼曲筝,见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才笑着对掌柜道,“独乐了不如众乐乐,钱掌柜尽管带人下去。”
钱掌柜千恩万谢的走了出去。
钱掌柜带人一走,曲芙才发现曲筝超乎寻常的平静和周遭热火朝天的氛围格格不入。
稍微一想也知道什么原因,坐上龙椅的可是她和离的前夫。
不论愿不愿意,她都将成为舆论的中心。
曲芙默默走到曲筝身边坐下,小心翼翼的问她,“阿筝姐姐,我们回府吧。”
新帝在扬州登基,以后不管他是否建都于此,对扬州百姓来说都是百年难遇的大喜事,听听外面的喧嚣就知道了。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曲筝不想扫兴,她知道曲芙一向心思敏锐,含笑拍了拍堂妹的手道,“外面这么热闹,回家待着岂不可惜,我听下面已经唱起来了,咱们出去听吧。”
曲芙狠狠地点头,“那我去叫小二把桌子摆到内阳台那边。”
二楼的包厢分内阳台外窗,外窗可看到大街,内阳台正好对着大舞台。
曲筝颔首说好。
等曲芙和曲蓉指挥小二布置新桌椅的时候,绣杏站在曲筝身后,终于忍不住了,愤愤道,“好歹姑娘和他夫妻一场,前些单独相处那么长时间,登基这么大的事,他多少也应该暗示一下,我们也好提前有个应对。”
曲筝脸色微微发白。
登基这件事,那日谢衍确实连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她了解谢衍,他从来都不是耐不住性子的人,做任何事都是谋定而后动,如今他宣布登基,在所有人看来都有点猝不及防,在他那里倒是未必。
他必定是早有预谋的,说不定在来江南之前就安排好了。
她方才听门走廊的人说,谢衍在萧氏修建的宫殿里登基,京中的股肱之臣都在,仪制礼法无一出错,承继的很顺畅。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临时起意。
曲筝再一深想,心一点点往下坠。
那日见面,他很被动,一直拒绝她,这反常的态度或许就是在暗示她,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
只是她还故步自封的以为,他救父亲、救她还是想挽回他们之间的关系。
讽刺的是,当她终于敢打开自己的内心,颤巍巍的朝他跨一步时,他早已退了回去。
这才是他不声不响离开谢玉住处的真实原因吧。
想明白这些,曲筝只允许自己难受了一下下,她是两世生人,比谁都明白,情爱这东西,像彩云易散琉璃脆,最是缥缈不定。
她绝不容许自己再度迷失在里面。
故而,谢衍的行为她可以理解。
绣杏可没有曲筝这么大方,还是不甘心的嘟囔,“提前通个气又怎么了,谁还真的缠着他不成?”
曲筝无奈一笑,将一个茶壶塞到她手里,嗔道,“快帮我把这几样吃的移到阳台去,戏曲马上就要开始了。”
绣杏其实是为了自家姑娘打不平,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的那点愤怨登时消失不少,忙不迭的道,“好嘞,姑娘你等着,我这就全搬过去。”
在茶楼消磨了会,三人又到大街上凑热闹。
民间的智慧真的是层出不穷,这一日扬州城的街道上热闹纷呈,仿佛是所有人都拿出了十八般武艺,曲筝和曲蓉曲芙三人看什么都有趣,简直走不动道,一路白吃白喝白看,不觉日头就要偏西了。
琢磨着石大夫快来了,曲筝正打算看完眼前这场胸口碎大石就回府,身后突然想起一道拖着长腔的女音,“哎吆吆,我还以为新帝登基,有些人好歹能去宫里转一圈,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凑我们老百姓的热闹。”
曲筝直觉说的是自己,慢慢的转身,见一个半老徐娘靠在铺子的门框边,挑衅似的看着她。
她抬头看到兰若坊三个字,才想起自己和这位掌柜娘子之间,因为一盒口脂而产生的恩怨。
她只顾着看热闹,倒是没注意走到了这里。
曲筝无意引起太多纷争,只是淡淡看了掌柜娘子一眼,就转过了头,几许欣赏紧张的胸口碎大石表演。
掌柜娘子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没出到气。
那日曲筝来店里,掌柜娘子不知道辅国公对这位前妻是什么态度,生生忍了她们曲家姐妹三人的羞辱,如今看来,新帝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那还怕什么?
听闻当时在京城,可是这位曲大小姐敲登闻鼓和离的,这对那个男人来说不是心里的一根刺,更别说那个男人还是一国之君。
有了这层关系,曲家的气数算是尽了。
看看萧家的下场就知道这位新君手段是多么残酷。
掌柜娘子越想越解气,再看看曲筝无所谓的背影,忍不住高声啧啧道,“有些人的心啊,就是大,要是我丢了一国之母的位置,现在肯定躲在家里哭死了,哪还有心情出来被人指指点点。”
街上声音嘈杂,掌柜娘子的话原本听到的人不多,但“一国之母”四个字在这个时候实在太敏感,周围的人纷纷转过头来,看向掌柜娘子,再沿着她的视线看到曲筝。
曲蓉曲芙也应声转头,反应过来掌柜娘子这一大段话是在奚落曲筝后,火腾的就起来了,曲蓉先破口大骂,“你是哪根插猪鼻子的葱,跟我在这里装相,一国之母的位置轮得着你!”
曲芙也涨红了脸,“您这么大一个店的东家,心眼竟然比针还小,不就是那天我阿姐没看上你家口脂么,至于现在戳人痛处么?”
掌柜娘子得意洋洋道,“我还要谢谢她没看上呢,否则她没看上陛下,却看上我的口脂,我们兰若坊多掉价?”
曲蓉瞪眼刚要理论,却被曲筝轻轻拦下,她淡淡瞥了一眼掌柜娘子,平静道,“你们兰若坊挣女子的钱,却不尊重女子,竟用如此侮辱人的方式给她们分三六九等。难道说一个女子没有看上权贵,看上一个普通的男子,就是掉价的,就不配买你家的口脂。”
在场的都是普通的老百姓,闻言看向掌柜娘子的目光多少都带了点怒意。
掌柜娘子被盯得六神无主,心里却还强撑着,反正这些人大多是穷鬼,一年买不了她几个东西,她只要维护住权贵阶层就好了,于是伸着脖颈道,“曲大小姐,我说的是你,请不要牵涉别人。”
话音刚落,曲家的一个小厮打马而来,看见曲筝忙大声疾呼,“大小姐,您快回府吧。”
曲蓉皱着眉头问,“什么重要的事,慌慌张张的?”
那小厮一溜烟下了马,双膝竟直通通的跪在曲筝面前,激动道,“大小姐,谢大人他,哦,不对,陛下他他到府里了,当着族人的面说要重新求娶你。”
一席话仿佛油锅里滚水,嘭的一声炸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般看着曲筝,方才还气焰嚣张的掌柜娘子,膝盖颤巍巍的打着弯儿,希望这消息是假的。
曲筝自己也怔愣一瞬,觉得像听了一段天方夜谭。
就在所有人都懵怔的时候,吴常突然带了一队人马过来,将曲筝护送到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上。
众人看着那些威风凛凛的御前侍卫,对曲家小厮的话深信不疑。
皇帝亲自到曲府求娶,乖乖,看来曲家这位千金,真是要当皇后了。
曲蓉觑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掌柜娘子,勾唇冷笑,“好了,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未来的皇后娘娘看不上你家口脂。”
*
曲府正门,皇家仪仗就位,彩旌猎猎。
景佑帝谢衍带着正副婚使和一众朝臣站在大门外,说要求娶曲家嫡女曲筝。
曲家族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脚没迈出门槛就跪了下来,后面的人也跟着黑压压的跪了一院子。
曲老爷在京城虽然认识谢衍,但如今看他身着绛紫色龙纹黄袍站在对面,那种来自上位者的威压让他不敢抬头,诚惶诚恐道,“陛下亲临寒舍,折煞草民,怠慢之罪万死莫辞。”
谢衍则谦声道,“曲老爷严重了,朕今日想要娶你的女儿,理该亲自登门征得她的同意。”
说着他命身边的侍卫,“快去,将曲家人都扶起来。”
曲家长辈站起来后,除了曲老爷还算淡定,其他人哪敢和陛下相对而站,纷纷佝偻着身子,膝盖打弯。
让皇帝站在大门外实在是大不敬,曲家众人又纷纷跪成两排,中间让出道来,请陛下进屋坐着等。
谢衍无奈,只能进了曲府,但他没有去正堂,而是走到曲筝住的院门口,仔仔细细的内外打量。
原来,进京前,她就是在这个院子里长大的,他看着里面的一草一木,微微出神。
曲筝还没回府,远远的就看到曲府门口的仪仗,被唬了一跳。
这么正式么?
进到院内,一路走到自己的院子,才发现阖府几百人,除了几个长辈,其他人都跪在地上。
二叔战战兢兢的站在人群的最边上,时不时往后看,当他看到曲筝的身影后,整个人如蒙大赦,招手让她快点过来。
他这个动作正好被谢衍看见,男人轻轻转头,就看到曲筝朝这边走来。
他神情突然一紧,转过身子,目光湛湛的看着她。
曲筝越过众人,走到谢衍面前,定定看着北鄢这位新国君。
龙纹的常服丝质上乘,将他本就板正的身子包裹的英挺悍利,由内到外散发着令人不敢比肩的威势,她现在理解为何院子里的人全都跪下了。
她虽然没有下跪的冲动,目光和他对视几许也错开了,冷冷的问,“你来做什么?”
一句话吓的曲老爷偷偷捏了一把汗。
谢衍愣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他又得罪这姑娘了,忙好声好气道,“曲筝筝,我来娶你,你愿意么?”
这句话简单、自白,却也充满诚意,说完他还不忘从正婚使手中接过皇后册宝,递了过去。
曲家族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那明黄色金线织成的皇后册宝,血液止不住的沸腾,而后又殷切的看着曲筝,仿佛比谢衍还期待快一点听到她的答案。
曲筝抬睫睃了谢衍一眼,看都没看他手里的册宝,慢慢转开脸,面无表情道,“我不愿意。”
而后在一片不可思议的唏嘘声中,抬脚进了自己的院子。
谢衍跟着上了门槛,刚要说什么,那扇院门却在他眼前嘭的一声关上,而后传来门栓上锁的声音。
谢衍脸对着黑油的两扇铁门,慢慢变得铁青。
谁能想到一向温和的曲筝当着陛下的面能说出这种话,曲家人快吓死了,两股战战,噗通噗通都跪了下去。
都说新君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不会烧曲家吧?
二叔越想越心凉,看大哥低着头无动于衷,壮了壮胆才颤声道,“陛下陛下恕罪,我这个侄女她”话刚说一半就被对方截了话头,谢衍沉声问,“这个院子有小门么?”
二叔身子抖了三抖,让一国之君走小门,这要是传出去,曲家还不知变得多么不识抬举呢。
他此刻头皮发麻,恨不能找个铁铲把这三尺高的院墙铲了。
谢衍却浑然不觉他的身份和小门的不搭,坚持让人带他去小门。
因为是曲筝的院子,谢衍进去后,御林军立刻上前,将两扇门围了起来,谁也不许进。
谢衍进院后,顺着七彩的鹅卵石小道找到了曲筝住的屋子。
见她神思不属的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谢衍加快了脚步。
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口,曲筝仿佛突然感受到什么,抬眼看见谢衍,忙站起来关门。
就在两扇门快要闭合之前,谢衍已经飞奔过来,一只手紧紧抓住门框,不让她关。
曲筝狠狠的推着门扉,眼看着谢衍手已被夹出一道红印,威胁他,“你放手,否则我不客气。”
谢衍黑黢黢的目光透过窄窄的门缝,死死的盯着她,面色焦急,“曲筝筝,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曲筝什么都不想说,只想把他关在门外清净,她手下继续使劲,谢衍握在门框的手背已经压出了一道深印痕,她最后一次警告,“谢衍,你到底放不放手?”
谢衍不明白这姑娘在想什么,气的咬牙切齿,凶道,“不放。”
曲筝脸色激的涨红,握住门栓的双手使劲一拉,两扇门之间的距离只剩窄窄的一线。
嘶——谢衍几乎忍受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那只被勒到充血的手紧紧扒着门框,就是不放。
曲筝眸光闪烁几许,突然松开了手,眉头一拧,抬脚就想往外冲,“既然你不走,我走。”
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就被男人的长臂拦腰勾住,身子转了半圈,被按进他坚硬的胸怀。
谢衍抱曲筝踏进屋内,另一只手趁势关了屋门。
“谢衍,你让我出去。”曲筝反应过来后,挣扎出他的怀抱,伸手就去开门。
谢衍伸臂一捞,女子软软的身体又回到他的怀中,他重新关上了门,健硕的背脊抵在两扇门上。
曲筝手拉上门栓,却再也打不开。
“谢衍!”她愤怒的转身,刚要开口,额头却被他的鼻尖抵上,男人唇线贴着她鼻尖的一点软肉,声音略带忧伤,“曲筝筝,我真的好想你。”
男人清冽的气息沿着皮肤蔓延,灌进身体,她满腔的愤怒被稀释了大半。
她保持距离,远离他嘴唇若有若无的碰触,半晌才重新凝聚了汹汹的气势,推搡他一把,嗔道,“皇帝陛下您大事已成,还来找我做什么?”
谢衍却根本不管她在说什么,桃花眼几星笑意,微微上扬,唇沿着她粉红的鼻尖向下,跌落到人中,若即若离的贴合,缓缓下移。
曲筝皮肤激起一阵阵细密的酥痒,一身的气势全无。
她恨自己不争气,也恼男人不沟通的糜离模样,终于抬高声音道,“谢衍,你到底”猝不及防,男人猛然压住了她的唇瓣,擒住了小舌。
她浑身如过电,心尖都麻了。
像久未进食的狮子终于等到了猎物,搅、碾、撞、吮,一波一波,应接不暇。
谢衍进攻性一向强大,曲筝折在他手里,根本没有防御的机会。
无论□□还是心理。
几番唇齿下来,她已经晕陶陶,只留一线清明牢牢记住和这个男人还有梁子,在被伺候的差点缴械投降前,拳打脚踢的挣开了他的靠近。
“谢衍。”她小口喘气,顿了下才继续故做凶巴巴的问道,“有件事你必须给我说明白。”
谢衍银发如雪,闪着光泽,眼尾像抹了胭脂,水润粉红,波光流转的看着她,声音游离,“嗯,你说。”
妖艳的男狐狸精!
曲筝默默提醒自己这次绝对不可以再色迷心窍,他若不能给自己满意的答复,无论如何都要斩断情缘。
她垂睫不看他,略带生气的质问,“谢衍,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我们见面后你就一声不响的跑掉,跑掉后又一声不响的当了皇帝,当了皇帝后又一声不响的来提亲,这一件比一件大的事,你为何一个字都不提前和我商量?”
谢衍垂着头看趴在他怀中的姑娘,她耷拉着长睫,说话的时候,粉腮一鼓一鼓的,像极了嘴里塞满坚果的小松鼠。
他很少见她因为他这么上心生气,那种被在乎被重视的感觉令他沉迷,如此一来原本的讨责,倒变成了享受,等她气呼呼的停下来,他才惊觉,竟然忘了她刚说的是什么。
只好试探的回答道,“我想让你做我的妻子,我的皇后,我孩子的母亲,我”“谢衍,”曲筝才发现这个男人对她的无视,“你想的美!”
说完手脚并用的想跑。
谢衍皱眉,小姑娘可真能闹腾啊。
他胳膊箍紧她花枝招展的四肢,一转身,将她身子压进雕花的门扉。
曲筝身子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采撷。
男子肌肉遒劲有力,压的门板吱吱作响,他撕开伪善的面具,侵略性显露无疑,猛然撬开她的细齿,抽干里面的空气,只留一息供她残喘,而后唇靠到她的耳边咬牙低语,“曲筝筝,做我的妻子。”
曲筝慢慢转过脸,气若游丝,“谢衍,你想得美。”
男人勾唇轻笑,玉管般修长的五指缓缓划过她的脸,分明的指骨摩挲着她吹弹可破的皮肤,捏着下颚,跌进锁骨,继续曲筝整个人本能性的缩起来,低声骂,“谢衍,你浑蛋。”
男人喉结滑的很快,面部线条绷紧像弓弦,声音已经暗哑,“曲筝筝,做我的妻子。”
曲筝要紧牙关,身体拼命往后缩,男人根本不给她逃跑的空间,门板咔嚓一声,有了细小的裂缝。
曲筝筝身体渗出了汗,最终放弃抵抗,缴械投降,一把握住他的手,虚弱道,“好,我答应你。”
谢衍促狭一笑,“曲筝筝,答应我什么?”
曲筝筝剜了他一眼,“答应嫁给你。”
“筝筝”谢衍眼睛一亮,刚要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面出来犹豫不决的敲门声。
曲筝面色一白,挣扎着从谢衍的怀中跳下来,清了清嗓子问,“谁啊?”
织桃小心翼翼道,“姑娘,石大夫已经到了府外,但却进不来。”
谢衍进曲府后,二叔立刻关闭谢客,谁都不许进来。
曲筝被谢衍折腾的七荤八素的,脑子几乎转不动了,脱口问,“石大夫来找我有事么,若非急事,我明日闲了去拜访他。”
织桃顿了顿道,“姑娘不是让我今日务必要把石大夫请来么?他说安眠汤的药材已经备好,只需要再给姑娘请个脉,确定好计量即可。”
曲筝美目一瞪,和谢衍目光交换几许,才猛然想起来正事,转身就要开门去府外把石大夫迎进来。
今日事十五,她怎么忘记安眠汤这茬了。
只是她手摸到门栓还没来得及拉来,就被谢衍一把拽了回来。
曲筝看了他一眼,着急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今日是三个月后的十五。”
谢衍淡定看她,“我怎么会忘记?”
曲筝看他一副还是不愿放手的模样,眉头轻拧,只好耐心解释道,“我让石大夫今日来给我配一碗安眠汤,喝下后睡一夜,就能平安度过今晚的发作了。”
末了还眨巴眨巴眼睛,“这个办法好不好?”
谢衍冷冷,“不好。”
曲筝疑眉,“为何?”
谢衍曲指敲敲她的小脑袋,“安眠汤药性寒凉至极,服下后可能会不孕。”
“啊!”曲筝吓白了小脸,缓了缓又道,“石大夫并没有特别和我说这一点,由此可见,这种可能性很小。”
谢衍摇头,“再小我也不会让你冒险。”
曲筝气急,“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谢衍看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有我在,还需要什么方法?”
“有你在?”曲筝疑眉,片刻后仿佛又突然想到什么,脸腾的红的滴血,“谢衍,你无耻。”
谢衍拦腰把她箍进怀里,挑眉,“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无耻了?是我没有求婚,还是你没答应嫁?是我没有准备三媒六聘?还是我没准备宫殿?”
曲筝想想此前发生的种种,脱口道,“原来你所有的预谋都是为了今天”谢衍骄矜的点点头,他千赶万赶,终于在今日可以名正言顺的占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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